十九

3个月前 作者: 埃迪·德文德
    由于很多护士都走了,汉斯异常忙碌。他从晨钟一响就开始忙,直到晚上,再到熄灯的钟响起。清早,起床之后,就是锅炉劳动:取茶、分发、洗盘子、整理床铺。这期间指挥官开始擦地,因为一切都要在八点之前打扫干净。然后卫生员过来检查。


    之后楼里又有很多活要做。今天整个走廊都要大扫除,于是一早上都在用桶泼水,刷地,拖地;明天要卸煤,楼上的大厅要除虱,就好像以前找到过虱子似的。这是重活,因为整个楼里,加上400多个病人,只有30个护士,这里面还有一半是“重要人士”:波兰人、德意志帝国的人,还有几个除了尽可能多地“安排”到食物、别的都不在乎的人。剩下来干重活的人最多也就十个。然后午餐的汤又来了,接着又要重复一遍早上的任务。


    有一天,喝完汤以后,21号楼的一个传信员过来了:收尸小队。他们拉出来30个人,这次没有货车。他们去了老的火葬</a>场,就在营地200米远的地方。这里已经废弃不用了。自从所有的灭绝都去比克瑙执行以后,奥斯维辛只有“自然”死亡的人,这些尸体会在晚上被装上运尸车送去比克瑙的焚化炉。


    在火葬场的一角,许多铁罐堆积如山,那是在这被火化了的波兰人的骨灰盒。和犹太人不一样,每个“雅利安人”都是被单独火化的。尸体上放着一个石头编号,骨灰就被装进铁罐里。家人会收到死讯,可以过来领取骨灰盒。但是这些年来,剩下了四万个骨灰盒,现在它们要被运到别的地方去。


    人们排着队,像是一条长长的铁链一样穿过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三个大焚化炉。他们把骨灰盒抛给对方,就好像扔的是奶酪或面包一样。汉斯还从来没有像过去那几个小时一样经手过这么多死人。铁罐都生了锈,一掉到地上就直接碎了。那也没关系:一个人拿着一把笤帚,把所有东西扫成一堆。又有谁会去过问呢?


    快到点名时间了,他们回到楼前。点名不过是几分钟的事而已。集合之后,卫生员来了,楼长说道:“9号楼31名护士报到点名,无人生病。”卫生员点点头,大家就可以解散了。


    点名之后,汉斯要上楼去流动医院给瓦伦丁医生帮忙。楼梯上一阵喧闹。齐里纳和以往一样紧张,对一个想上厕所的人大发脾气。这人没穿木拖鞋,也就是光着脚,这是严令禁止的。情急之下,齐里纳扇了那个人一个嘴巴,但是他心地善良,所以当被打的人哭出来时,他心里比那个受害者更不是滋味。他跑下楼,拿了一块面包回来。那是他从邮包里收到的自己家做的面包,他把面包给了那个人。多年的集中营生活不可避免地在齐里纳的身上留下了烙印,但是它们并没有完全摧毁这个人。


    瓦伦丁已经在流动医院里咆哮起来了。他是半个犹太人,以前是海军医生。他不可怕,是一个真正的普鲁士人。稍微有点什么事,他就会对每个人大呼小叫,但是当你吓了一跳,环顾四周的时候,他又会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什么,你也过来看看?你们荷兰人的家门前都只有稻草垫子吧。所以你们荷兰人才老是大敞着门。你这个幼稚鬼,你是不是有时候还真以为布纳的护士还能进医院呢?我已经收到消息了。他们全都被派去外部劳动了。好吧……”然后他对几个过来帮他包扎的医生说:“你们也一起来,我给你们看点东西。”


    他们来到一张床前,病人在不停地打嗝。“他已经在这儿躺了三天了,”瓦伦丁说,“怎么治疗都没用。另外他还发高烧,一到晚上就烧到40摄氏度,已经一个星期了。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陷入沉思。


    汉斯说道:“可能是脑膜炎,脑膜发炎的时候会出现一些刺激症状,比如打嗝。”


    “错,”瓦伦丁说,“这是斑疹伤寒,你经常遇得到。他是从一个传染的营里过来的。”


    “那把他放在这儿不危险吗?”一个法国人问道。


    “啊,没事。我们现在没有虱子,而且他也好好消毒了。况且,我不打算把他这一例报上去。发现一例伤寒病例后,整个楼的人都要被送去毒气室,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好好想想怎么保住你们的脑袋吧。”


    之后流动医院里来人了。病人从后门进来,把衬衫提起来或者完全脱掉,露出需要被包扎的部位。通常都是惨不忍睹的伤口:疖子,还有脓疮,最可怕的是这些都要用纸包起来。半个小时之后,流动医院里臭气熏天,简直令人受不了。灭疥药又脏又油腻,那是一种治疗疥疮的药,也是手上为数不多的可用的药。


    突然,艾力冲了进来:“你们知道卡尔克死了吗?”


    大家一惊。


    “还是没有帮上忙吗?”汉斯问。


    “没有,太贵了。他需要更多的磺酰胺,但是没有一个荷兰人能有那么多钱付得起这些。”


    他们接着聊了一会,直到瓦伦丁吼道:“你们就好好地开茶话会吧。就和在家里一样,在家里也是什么活都是我干,但现在我拒绝干活,谢谢你们。”


    楼长走了过来。他需要四个人,汉斯一起去了。他们和卫生员一起去了21号楼,在那拿了一把检查椅,这个要被拿到普夫去。普夫门前熙熙攘攘,德意志帝国人和波兰人排了一条长队。犹太人被禁止进入。


    还没开始营业,女人们站成一堆,在楼上和负责监督的医生和护士就争执起来。男人们进来的时候,医生要在场收钱——这钱相当于保证金。他给他们打一针,并在左臂上盖一个印章,一刻钟之后他们出来,再打一针,在右臂上也盖一个印章。出口处站着一个党卫队队员,检查他们是不是两个印章都在。这样可以避免传播性病。


    一个女人拽着汉斯的耳朵说:“年轻人,你在这干什么,这可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呀?”


    “你干你的活就是了,我也是来干我的活的。”汉斯回嘴道。


    “是是是,”她答道,“劳动带来自由,三号火葬场!”[1]


    回到楼里,已经是深夜了,而汉斯睡觉前还需要把屋子再擦一遍。但是他还没忙完,楼长就已经因为熄灯铃已经响了很久灯却还没关而大发雷霆了。汉斯赶快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真是漫长的一天,16个小时没有停过!可这是为了什么啊?他的耳边久久回荡着那个普夫的女人的声音,直到他后来慢慢睡着了:


    “劳动带来自由……三号火葬场!”


    [1] 为配合押韵德语“劳动带来自由”所编的顺口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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