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夔州

3个月前 作者: 立德乐
    夔州关税——过境签证——它们对省政府官员的影响——干旱——夔州无烟煤——拜访清政府官吏——音乐会——帆船经营


    夔州府是一个大“厘金关卡”,它收取“四河之省”到中国东部间扬子江河道上通行的所有贸易的税金——四川有3500万人口,富饶的土地和法国一样大。因此,本地的厘金处或海关可谓是帝国此类办公室中仅次于广东海关的、最有油水的岗位。过境税平均约货物价值的5%,附属于衙门的收税官会仔细审核所有货物,因此上行或下行的每艘船都必须在此耽搁三四天,这些船的数量总计每年有一万多艘。所以,尽管此处位于贫瘠的山区,却生活着大量人口,城中也散布着许多富裕官员及其家属的豪宅。这些海关便是四川省税收的主要来源,自明朝末期人口大幅减少后,为了吸引更多移民,土地税已经几乎完全被取消了,并且自此再也没有重新征收过。但如今此处的繁荣又开始萎缩了,原因是入侵的外国人的阴谋诡计,他们坚持只为自己从汉口至重庆的货物付2.5%的通行税,为此,他们的过境通行证在汉口签发,并且在那里直接付税金。不走运的四川官员拼尽全力抵制这项改革,在这片分散管理的土地上,这无异于让他们毁灭,但他们是白费力气。没有通行证且在此地交纳厘金的船能迅速获得审核,而那些有通行证的反而会被吹毛求疵地截留几个月。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外国人通过英格兰公使馆提出了抗议,而北京政府毫不勉强地托词于不可抗力,迫使不幸的地方官员做出退让,并同时以地方官的损失填补帝国的金库。这些地方官向北京交纳固定的孝敬,使他们为自己收集的财物维持某种平衡。以前夔州的税收大约是每天2000两银子,现在已渐渐减少到了零:相对于帝国的规模与资源,中央政府的花销比例小于任何一个文明国家,但它现在正以一种绝对违反中国法制精神的方式榨干它的省份,这毫无疑问会激起地方官员对外国交流的敌意 [1] 。我们如此强迫帝国政府以损害省份利益的方式强大自身,这样做的最终结果仍有待观察。目前这种行为有利于支持外国海关总署,因为只有依靠中国官署内的外国官员,再加上国外的影响力,这个系统才能够在面对地方政府的固执和天然敌意时维持下去。外国海关获得的税收中有一部分会被返还给地方政府,这是个事实,不过比起他们完全掌控税收时的收入来说,现在这一部分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还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除非上头做出一些更有利的安排,否则我们将永远看不到矿业和其他企业向外国人开放的那一天,而这个富饶帝国中无限的资源也将无法得到的开发。同样的干扰妨碍了铁路的引进,也妨碍了西方世界所有其他元素的传播。


    在登上夔州河岸后,对岸山丘后的峰峦终于展现出了自己。后方高耸的峰顶显然和宜昌峡谷中令我疑惑的山体具有同样的白色结构。和河边所有的山峦一样,它们的高度从两千至三千英尺不等,而支流像是以和主流互成直角的角度一路横冲直撞地破开了柔软的石灰质岩石。很难说是什么因素决定了河流的路线,它在夔州风箱峡这样的崖壁间凿开了自己的道路,就如同有一把刀子划断山脉,割开了裂口。对于一位合格的地质学家而言,关于峡谷的这一整个疑问都会显得极其吸引人,可以就地进行研究。


    里程(像平常一样还是由老大估算):95里,即24英里。从宜昌至夔州,总计146英里。


    比起布莱基斯顿船长估计的102英里,我相信上述总数更接近事实。我不认为布莱基斯顿船长能充分考虑到峡谷里无尽的弯角,他的海图实际上几乎只是指明了大致的方向。经线上的差别是一度35分钟,又或是近100法定英里,还要加上纬度上20分钟的差别。


    周日,3月25日,复活节。我们在夔州停泊了一整天,等待上头的许可。有两艘满载货物的大帆船紧跟着我们抵达,也在等待过境签行,另外还有一些从重庆下行而至的船将要通行,因此明智的做法是,我要去拜访地方官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10点时我乘着一顶由三位轿夫抬着的椅子,前去完成我的拜访,陪同者是我的山西向导,他拿着我的通行卡片。这张中国卡片是红纸写的,它装在一个皮制文件夹里。我们的船停在南门下方,由于干旱,这扇城门是关着的,已经有六个月没下过雨了。紧闭一座城池的南门可以被看作是对南方的一种无声抗议,因为南方属火,主管炎热和干旱。这种做法符合自然崇拜,它显然是中国人唯一真实的、本土的以及普遍的宗教信仰。因此,人们认为,当南风撞在南城门上,发现它是关闭着时,就会收到这个暗示,明白自己的来到是多余的。我们穿过倾斜的沙堤,爬上长长一段阶梯,来到西门。这片沙堤上散布着预备燃料的工坊,就仿如南威尔士的村舍一样,它们是以煤粉和黏土揉捏而成的。帆船往沙市运去这些东西以及大块的无烟煤,那里的铁匠更喜欢用这些,胜过于当地的湖南煤。当蒸汽轮船航至扬子江上游时,这里将变成装煤站,因为船只费力地攀上宜昌至此的150英里水路后,将耗尽其燃料。这里的无烟煤一吨卖10先令,这是非常公道的价格。煤从一条小支流运下,它穿过城市南边的一道小山谷,多岩的冰碛区形成了巨大的岬角,致使水流迟缓,形成了夔州的港口和停泊地,这和巫山那条小河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进入城墙间蜿蜒的通道后,我们被常见的运水工人群挤挤撞撞。他们跋涉过又长又陡的路程,从河边运水至城中的人家,挑的两桶水卖5钱银子。两排肉摊和小货摊让这人挤人的通道显得更窄了,一抬单人轿子都难以通行。我们向右转,爬上另一段台阶,直至城墙顶端。事实表明,这里的拥挤程度和我们身后的坡地差不多。于是,加上平整铺开的大块砂岩砖,这里变成了一条繁忙的大道,常见的城垛将其与河流隔开,形成了一条漂亮的滨河广场路。向下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流,直至其消失在风箱峡宏伟的谷口之后。


    夔州府的街道很宽敞,房子也比东部山区的更加开阔,不过店铺简陋,处处明白无疑地显现出迅速衰败的迹象。整个地区冬季播收的惨败加重了这份贫困,我们真心同情这些不幸的清政府官吏,上天给人民降下了痛苦,他们却要为此负责,而现在他们也加入了卑躬屈膝求雨的行列。因此,现在只有指定负责管理外国事务(洋务司)的官员才开放接见。接见我的这位绅士是王四大人,他非常礼貌地接待了我。在惯常礼节性的问候结束后,我们在接待厅首端的高台边坐好。这里变成了衣衫褴褛的人群注目的焦点,他们似乎从未被禁止进入过。而此时,可怜的老绅士看起来对这种野蛮的入侵极度不适,我真心怜悯他。人们通常漫骂官僚,但事实上,更应该受到责备的是整个系统,而不是个人。他们多半是亲切的好心人。在对付野心勃勃、寡廉鲜耻的外国人时,中间产生的一切摩擦都要由相关的当地官员负责,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对一切要求表示“无能为力”,这就使他们里外不是人,而他们的生活也算不上快活。最后,我们完成了常规流程,抿了抿茶,这通常表示会见结束,我起身离开了,这位大人大大地松了口气。作为一个湖南人,他的方言很难听懂,哪怕他乐于攀谈也一样。道台衙门仍然带有古代文明辉煌的印迹,阶梯连绵向上,连通起一个又一个的庭院,每个院子都种着两棵巨大的黄葛树,但建筑本身看上去像是荒芜的废墟。县衙也一样的破败,却一点也不荒芜。一大群脏兮兮的人围着我的轿子,其中包括三个颈上戴着巨大方枷(3平方英尺的木颈圈)、惨白如僵尸的人,看上去他们旁边的人比他们本人对这木枷更加烦心些。我下令让我的苦力们向前冲刺,总算摆脱了他们。不过,在中国东部难以避开的各种粗鲁言论一旦消失,这种缺失倒是出人意料地令人在意。


    返回时,我发现老大和厘金官正在船甲板上争执。老大想逃避船舶吨税,因为他载了一位外国大人,他还希望我把税官吓走。但我没有这么做,反而命令他付钱,这艘小船的吨税是700钱或大约3先令。天气又热又阴,在荫凉处也有80华氏度。浓厚的云层令傍晚聚集起来的人很是欢喜,然而并没有一滴雨落下来。云层再次完全消散了,满月从山后升了起来。


    由于干旱,整个地区都发布了严格的禁食令,我本来想在这里买的牛肉买不到了,更不必说猪肉或家禽。我本指望着用四川丰富的产品添补我的储备,结果只买到了一些蛋,价格还是平常的四倍。这些蛋、还有米饭以及粗糙的卷心菜将成为我们的日常食物,直至我们离开这个干旱的地域。这里的港口到处是花船和唱歌的姑娘,后者所居住的船只在长长一排系在岸边的帆船尾部来来回回。我船上的中国人联系上了其中一艘,现在它就停在我们的船尾,我们的夜晚因此而变得生动起来。那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月亮在峡谷上方照耀着,山川崎岖的黑色轮廓线鲜明地映在发亮的天空中。唱歌的船是一艘小舢板,船中央有一个斜顶雨篷,在尖尖翘起的船尾上悬着一柄巨大的长桨,代替了船舵。这一带很多船只都用这种长桨。篷拱一侧点着一盏大纸灯笼,照亮了里头坐的两个小姑娘,她们样貌可爱,穿着俗艳,分别是十岁和十三岁,她们身后有一个80岁的老人拉着琴。两个女孩用高音假声唱着歌,琴声为她们伴奏,船头还有一个人打着拍子。后者左手拿着一对竹响板,右手拿着一根鼓槌,连敲膝上的一面鼓,这鼓很简单,是由一段巨大的竹节制成的。这场娱乐的花费是一百钱(5分),为此,他们可以从一长段节目单里选出三篇,而这些节目被雅致地写在一面大扇子上。撇开恐怖的伴奏不说,歌声倒不可谓不美好。


    周一,3月26日。当我们被耽搁在夔州府,又常被称为“夔关”,即“夔州海关站”时,我看着大船在城下慢慢地被拉着绕过扁平的岩角,其上便是我们停泊的安静港湾。纤夫活泼的喊声在我耳中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它们将永远和扬子江上游的险滩联系在一起。著名的自然学家谭卫道神甫称这些险滩为“令人恐惧的大瀑布”。现在的号子是“起哟!起哟!”据说意思是“上枷”或“把肩膀套进去”,套的是纤绳,绳子悬过每个纤夫的肩膀,勾连在两条有四分之一英里长的编竹绳上,中间的钩子可以瞬间解开或重新钩上。纤夫以这种号子计时,每一小步中都来回摆动他们的胳膊。他们的身体前倾,手指几乎可以碰到地板。在进入这样的站点时,长而粗的纤绳在纤夫前进的过程中被盘卷到岸上,每个人在抵达前沿时,就迅速解开自己的钩子,跑回队后的位置,重新钩上纤绳。在做这项工作时,80或100个人会发出巨大的响声,几乎盖过了急流的咆哮声。通常会有五六艘船的员工一起在这样拉纤,一个接着一个。从峡谷庄严的肃穆,到险滩如此生气勃勃的骚动,两者的反差特别引人注目。


    这些大船边全都跟着一条驳运船,用来运载纤夫和纤绳。在难以抵达的位置,纤绳就由驳运船承载,系到前方的一块岩石上,而后由大船甲板上的船员用力拉动。这些驳运船大都是精良的船舶:40英尺长,8英尺宽,4英尺深。还有一根40英尺高的桅杆从两侧舷缘剪状升起,它撑起了一面巨大的方形四角纵帆,以及一根沉重的木帆桁。桅杆底部是一根竹吊杆,用来卷收船帆,这样船帆就可以垂直地在桅杆上升降。风几乎是持续不断地向上游吹来,只有当风直线吹在船尾时,这面大帆才能被升起,但它将使轻舟如飞前进。在川江上(扬子江上游),舟人们只知道两种风,“上风”和“下风”。


    与此同时,大船甲板上的鼓手竭尽全力地擂鼓,向纤夫们示意要他们使出最大的力量,当鼓声换成咚-哒-砰,咚-哒-砰时,就意味着纤夫可以停止拉纤。险滩之外的河面看起来很荒凉,周围的环境如此宏伟,散落的帆船显得毫不起眼,在这样的处境下,你甚至会相信河面上完全没有交通。最大帆船的桅杆顶也远远够不到高水位标记,从远处看,标记似乎离河面只有几英尺,这能加深你的错觉。在夔州,这些标注足有100英尺高,在某些异常的年份里,洪水被下游狭窄的峡谷拦阻,能比标记还要高出数十英尺。川江上船工所展示出来的秩序、纪律和敏捷,与中国其他地区工人们全身心对命令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松懈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今天的行程是穿过一系列涡流和小险滩。用丁尼生 [2] 的话来说,“每处该有险滩之地都有险滩”,船员们就是不断重复跳出船去靠人力将船拖过滩角,然后再跳回船里划桨越过涡流。这一工作在老马滩凶猛的急流中达到了强度顶峰,我们在此处耽搁了一些时间,等着轮到我们通过这里。此时,听差(我的官方向导)戴着官帽跳上了岸,强迫更多的纤夫为我们的船只服务,如果不是我坚持的话,他们没人能拿到一分钱。


    我无法跟上纤夫,结果导致船只今日延迟了近一个小时。河岸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纤夫们拉着纤绳像猫一样在上面跳跃,而我满身大汗地辛苦跟随,全身上下只负荷着一条法兰绒裤子和一件衬衫。不知怎么搞的,我偏离了河滩,渐渐向上爬去,直到碰见500至600英尺上方的一条山路。我沿着它爬上去,直至悬崖完全踩在我脚下,而道路几乎窄到无法立足,才停下来。从这个高度看,景色非常壮观。乔治·桑 [3] 曾经探讨过一道河谷从上方和下方看分别有什么样的魅力,我想她更喜欢从下方看。但对我来说,在半山坡上看,景色是最令人惊艳的,因为我更喜欢它们此时的大小比例。这个山谷里种了许多作物,山峦上遍布各种颜色的不同植物,就像盖了一床百衲被。此事的结尾是:船员们看到了我白色的法兰绒裤子在高处晃荡,于是其中一位爬上山来,把我带到正路上,安全地带我下了山。


    里程:75里,即18英里。从宜昌至此总共航行了164英里,从汉口出发已经一个月了。


    周二,3月27日,船员像往常一样在五点叫醒了我。5点15分,当黎明露出第一线微光时,夜晚铺的草垫和雨篷架被收起来了,与此同时,我们出发,划船穿过了一道长长的涡流。山谷依然狭窄得紧贴河床边缘,陡峭的程度足以令它被称为峡谷。山丘上植被很少,到处都是岩石,落进河里的石头则形成了岩角,并最终造成险滩。水平走向的岩层主要由砂岩构成,水流速度约为5海里/小时。我们穿过较小的庙阶滩,水流冲下一系列石阶,不过河道很通畅,中央有一股8海里/小时的急流。这里有一艘本地客船,它的乘客们都下船自行走过岩石,而空船将被纤夫们逆流拉过险滩。男人们跑下了上岸用的跳板,由着后面的女人挪着可怕的残足竭尽所能地跟上他们,这是个典型的现象。婴儿被带上岸,绑在男孩们背上绕过险滩。我们很快被拉到了一道白沫飞溅的瀑布脚下,它叫洞淌子。一条涡流向它猛冲而去,在岩石上翻滚着,其凶猛程度只比主流小那么一丁点。涡流带着我们飞驰,需要两条撑竿护着船只避开岩石,而我兴致勃勃地和纤夫们一起走在岩石上。


    这处险滩很有趣,就好像众多险滩所需要的那样,它展示出了人工改进的企图。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左岸山坡上突出的一处坚硬岩架,另一部分是因为一条小支流带来的碎石。在这个季节里,这条支流还不如说是一条小溪。它从对面山丘的一条裂缝中流出,河口被一块巨大的屏障转移了位置,后者是一些整齐榫接的石块,铺好的顶部约有15英尺宽。这屏障是朝着岩架建的,就在其下方,它将小河转向,导入了险滩下方的涡流中。朝河的一面是漂亮的石面,上面刻着四个字:“永靖晏澜”,意为“让水流变得平静是永久的福祉。”旁边的小字告诉我们,这一静水计划是在同治七年落实的,也就是仅仅13年前。但是,唉!当代中国的劳作产品总是这样!它的下端早已被冲走了一部分,中央并不是当代的石工结构,而是填满了松散的石头,更加方便水流把它们冲散。许多位置都填满了大块的白沙,掩住了粗糙的岩石。河流的宽度持续变化,从300至600码不等。在东洋寺上方,左岸往后退去,为一些绿色的山坡和绿树环绕的迷人村庄腾出了位置。很快,右岸1500英尺之上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宝塔,它守卫着“云阳县”的城池入口,后者再过5英里就到了。


    云阳县坐落在一个峡谷的左岸,谷中景色如诗如画,两侧是锥形的山峰,岩层水平分布,峰顶高至1000至1500英尺。县城城墙沿着河边延展,比目前的河面高出了100多英尺,另外,它照例向山上顺着山坡延伸了一段距离。山顶上另围了一圈土墙,一座荒废的城堡或要塞笼住了峰顶。事实证明,作为一处防御当地反叛者或土匪的结构,这个要塞没有什么作用,二十年前,土匪连同太平军的一股流寇一起将这整片地区毁了个干干净净。


    城中与城郊买卖很少,倒是有几座恢宏的庙宇:万寿宫,前墙装饰华美,镶嵌着青铜片,其铭文也是最显眼的:“仙力宗”。和大多数装饰性庙宇一样,这个短语只对那些在佛教和道教典籍中作诗的人有意义。但是,我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河对岸一座美丽的悬崖上,在那里,背靠着繁茂的山林有一行巨大的题词。在美国,这样的位置会被选来打广告,写上“史密斯生活衬垫”或“琼斯牌药剂”。但这里的四个字是“灵钟千古”,优雅的中国字本身就很美丽。若这个地区起火,这个灵钟就会自动响起。紧邻这块石刻的上方立着一片颜色亮丽的建筑,组成了一处庙宇,供奉的是张飞。


    张飞庙修得很坚固,并且显得金碧辉煌,它包括三座庭院和一座两层的楼阁,一直延伸至河前方。它的一侧有一座漂亮的石桥,向上看,一道瀑布从一个深幽的小谷倾泻而下,整个画面可谓是我见过最美的东方景色之一。我们停泊在对岸,等着新差人到来,他们将陪同我们前往下一个县城,万县。虽然不得不耽搁下来,但我利用这点时间搭乘渡船过了河,去拜访那处美景。我们爬上几乎垂直的石壁,直至来到一段石阶脚下,它大约有一百阶,通向庙门,在石桥西面。墙面是平常的砖块加石基,上层结构由榫接的木柱支撑。我们发现其中一个院子里挤满了衣着体面的女性,显然都属于云阳县的上流阶级。她们大约有50人,刚刚享用完宴席,现在正围着平常的方桌团团坐着,玩着纸牌和骨牌。她们都缠足,但看上去很健康。当看到一个高个子的野蛮人时,她们虽然好奇,却完全没有被惊扰的样子。这个野蛮人穿着黑白法兰绒西服,一块浴巾拧成了巨大但优雅的头巾,顶在他头上(这是唯一有效的遮阳装备)。带我参观的是位难得整洁的中国男人,他告诉我,这座新庙替换了旧庙,后者于1870年的大洪水中被冲垮了,那时水面升到了目前屋顶的高度,比目前的低水位高了近200英尺。这次重建花费了1万两白银,如果在上海进行同样的工作,得花两倍的钱。


    周三,3月28日,早晨的日头就已经很烈了。我上岸去享受早晨的空气,却在攀登险峻的纤道时被晒得晕头转向。中午是一片死寂,然后吹向上游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你还没能感觉到天气的变化,寒风就扑到了你身上。这规律的东风每天都是在阳光变得更热时吹起,它对于本土粗糙的河船来说非常重要。在许多河段上,悬崖都是垂直的,根本没有纤道,所以没有好风,他们根本就不会起床。


    这天早晨,我在连绵的岩角和中间插入的沙丘上漫步了很久,前者就像是昨天才出现的一大堆巨人国的铺路石,它们大小不一,有的像房子那么大,有的像狗屋那么大,隔开了背后的山脊。当我们进入“八崖峡”时,我被叫回了船上。这里的岩床是坚硬的灰色砂岩,河流自行从中切割出了一条平坦的河道,约300码宽,30里,即6英里长。岩壁垂直起落,布满无数洞穿的“涡穴”,并且大都被磨出了坑坑洼洼的奇异轮廓。峡谷猛地转过了一道曲线,河水朝东流入谷中,离开它时却朝向北方。我的船员告诉我,这个峡谷没有底。悬崖顶部伸展出一片50至100码的平面,在后方,崎岖碎裂的山峰由此升起。崖顶离现在的河面只有40英尺高,等夏季洪水来时,它们会被完全淹没,而水面将触及接壤的山脉。到那个时候,航向下游的帆船将完全依靠涌流的力量将自身约束在河道中。


    这条古怪的峡谷末端是一道宽阔的山脊,它结构不变,高度相仿,也有同样的水平顶部,但河流不再集中于一条河道,而是以五条小河道冲过了山脊。整条峡谷中始终吹着冰冷的风,我得了重感冒。4个船员在目前干燥的崖顶拉纤,另有一人跟在后面清理纤绳,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因为这意味着要在光滑的岩石边缘攀爬。绕过某处突出的岩角后,我们再次碰上了叫“打张”的事故,意为“挣脱”,不过我更愿意把它译成“失控”。就如在所有难关中一样,我躺在船体中央的篷顶下,尽量在有限的甲板空间上为“大工”(即“头桨手”)空出地方。他正在前面忙着一边叫嚷一边撑竿让船头躲开岩石,而后我突然听到了那不祥的喊声:“打张!”并感觉到船只往一侧倾斜。我往外望去,看纤夫们飞快地解开纤绳,因为船在涌流中完全偏向了,除非其中的某种力量消失,否则我们必然会立即翻船。幸运的是,竹编纤绳被岩石割断了,失去了这一拉力,我们再度全速以每小时6英里的速度冲向了下游。这一次没有岩石造成危险,所有峡谷的河道都畅通无阻,但我们还是撞上了一艘正从后方拉向上游的小帆船,失去了我们的旗杆和标旗,为了首次在扬子江上游航行,我曾一直自豪地展示我们的旗帜。


    在峡谷入口的左岸雕刻着三个佛像,漆着全套法衣:他们被称为“水府三官”。船员告诉我们,他们只在白天“管理”河流,晚上就会下班,所以优秀的船夫不会在黑暗中行动。对岸则有一座“牌坊”,相当于凯旋拱门。当然了,佛像等等的一切在每年的夏季洪水中都要被长久地淹没。这道峡谷的上下游都有满布圆石和鹅卵石的岬嘴,岬上有人正以一种极其有章法的方式进行淘金,但我发现,我造访过的所有发源地都没能在当时发现任何黄金,我猜测这里能找到的金屑也会少得可怜。我们的船被拉过了几个又小又浅的险滩,时不时就撞上淘金者弄出来的水下垃圾堆,然后我们于著名的万城下游数英里处停下来过夜。里程:110里,相当于27英里。从宜昌至此总共223英里。


    周四,3月29日,峡谷中的第十二日。5:30出发,依然是如画的山川,与蜿蜒在沙坪和砾岸间的畅通水路。喝了一杯早咖啡后,我上了岸,很快就走到了纤夫们的前头。最后我走到了一处铺满卵石的岩角,要经过此处,船必须绕一个大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一条平整笔直的道路,正穿过岩角的窄处,于是我走了过去。在爬上岸时,我在众多角锥形山峰的某个峰顶看到了一座宝塔,离河面有一千英尺高,它标明了一座城市的方向。更远更低处,还有另一座宝塔,坐落的位置相似,也是白色的九层楼,完善着该地的风水。我正跋涉过一处沙石岸,它被称为红沙矶,看上去无边无际。我问了人,才知道它有10里宽:我估计它应该有超过两英里。这里的河床有1英里宽,目前的水面宽度大约是400码。就在城镇下方,河床变窄,穿过一段短短的峡谷后进入万城山谷。万的意思是数量很大。俯瞰峡谷的是一座漂亮的寺庙,叫作钟鼓楼,它的高台(巡回演出的剧团会在这个平台上演出以敬神明)上耸立着一座三层的亭阁,整片建筑结构精良及异常干净。站在这个平台前方,下方的城市与繁忙的港口一览无遗。


    “万县”县城坐落在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中央,而且是我们抵达的第一个堪称漂亮模板的四川城市。它面朝南方与东方,俯瞰着两处河段。在这里,水平的地层与山川的垂直裂隙仍然是始作俑者,强势破开道路的河流因此形成了一个突兀的直角转弯,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方向,从向西变成向南。现在我们的纬度是30°57′,自离开宜昌(纬度30°41′)后抵达的最北端,从这里开始,我们大体的前进方向将变成西南,重庆在29°33′(布莱基斯顿船长的数据)。这里的农田都在砂岩山丘的斜坡上,美丽高耸的平顶山峰依然能从这些山丘中露出样貌。这些山峰高度从700至1500英尺不等(远处的更高),它们显然曾经是连成一片的山脉,现在只余下残骸。它们大小不一,宽度从数码到许多英里不等。在陡坡几乎到顶的一些地方,生长着小麦、大麦、油菜、豆类和罂粟:前者已经结满了穗,后者正在开花。我第一次看到种植的罂粟,它们的暗绿色植株看上去大而结实,开着白色以及粉白色的花朵,像芹菜般生长在精心培土的田垄上。收割期在五月,它们的茎部将在夜里从花朵下方割开,到了早上刮去流出的汁液,然后它会被拔出来喂猪,空出来的田地将被棉花占领。桐树或油桐的种子将被压榨出著名的桐油,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它们也在重要商品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万城的“风水”很好。遥远的一道山脉保护它免受“阴”(暗,即北方)的邪恶影响。对岸一帘较低矮的山丘既是遮挡南方的屏幕,又因其高度而不会阻碍南部的良性影响(“阳”,即光)。就在城市上游处,有一道光滑的岩角伸入河中,构成了“龙”,一个处所没有它的存在就不完整。这处向近陆上升的河岸顶端有一座三层楼的“亭子”,它俯瞰着城市,形成一道迷人的风景。而这条突出的龙检视着水流,在后方圈出了一个圆滑的河湾,其中停泊着大队的帆船,它们在这个繁忙的地方是很常见的。这是第一座迎接溯流而上航船的典型四川城镇。在弯道处,向下流动的河水向万城的怀抱倾泻它的宝藏,在它奔向自己的旅途之前,它会在此稍停一会儿。但当它离开这座城市开始下行航线时,为免它过于迅速地带走它带来的礼物,不仅下方的天然峡谷会对它进行核检,伸出的岩角也会将河水拦回,而一对宝塔和优雅的“钟鼓楼”更是让风水臻于完美!


    一位热心的老先生亲切地向我指出了这所有奇妙的、但富有诗意的优势,他是一艘大帆船的船长及主人,在一次夜间散步时,他自愿成为我的向导。而除却这些,还有离奇碎裂的独特的砂岩山,也为整片景色增添了特别的风采,令人过目难忘。我建议所有的急流旅行者都不要停在夔州,他们应该将自己的旅程延长两天,至万城的秀美溪谷。


    一条河流蜿蜒穿过陡峭的堤岸,隔开了小城池与它上方广阔的郊区,河水现在几乎是干涸的,上面有一条半圆形的桥。桥下没有可见的桥墩,这令它像一道弯弓,这是我在这一类桥里见过的最高也最优雅的个体。“黄票子”沿着这条河出产,这种黄纸是用浸软的竹子制成的,整个帝国到处都需要这种纸,用来为无处不在的水烟制造纸捻,它是这个地区的特产。许多在险滩上运输的四川大帆船都是在这里建造的,用的是一种坚韧的柏树,这一带的山丘上到处都长着这种树。板材只有一英寸厚,然后全都以常规方式固定在一起,这样就能使船体结合力量和轻盈。在这里,完全新造一艘能载重100捆衬衫衣料航向上游的船,也就是50吨静负载的船,需要花费一千串铜钱,也就是200英镑。


    航程:45里(11英里),从宜昌至此共234英里。


    * * *


    [1] 这些地方官员丧失了额外收入,薪金又基本上有名无实,于是他们不得不借助一切压迫性的手段以弥补自己的收入。


    [2] 丁尼生(Tennyson):十九世纪英格兰最受欢迎的诗人。——译者注


    [3] 乔治·桑(Georges Sand):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小说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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