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前 作者: 瑞恩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黎明。在曚昽灰暗的晨曦里,宏大的盟军舰队以庄严雄伟、令人生畏的气势,在诺曼底的5个登陆滩头外围摆开了阵势。海面上布满舰只,从瑟堡半岛的犹他海滩,直到奥恩河口附近的剑滩,整个海面上舰旗飞扬,在海风中发出啪啪的声响。天空衬托出巨型战列舰,来势汹汹的巡洋舰和灵巧的驱逐舰的轮廓;在它们后面,排列着下了锚的指挥舰,舰船上天线林立;指挥舰后面是装载军队的运输船队和登陆舰队,它们依旧平静地停泊在水面上。挤满了士兵的登陆艇群在运输指挥舰周围上下起伏,一同等待着冲向海滩的信号,他们将是首波登陆的部队。


    排列在宽阔海域上的大批舰只人声鼎沸充满活力,巡逻艇在乱哄哄的突击艇群里来回穿梭,发动机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声音。绞盘呼呼地转动着,吊艇柱向船舷外晃晃悠悠地送出水陆两用车辆,吊艇架把登陆艇放入水中,架上的铁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登陆艇撞在运输船两侧的钢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面色苍白的士兵挤在登陆艇上,被震得浑身发颤。海岸警卫队的队员们指挥上下颠簸的登陆艇完成编队,扩音器里大声喊着“排好队形!排好队形!”,运输船上的士兵挤满甲板,等待着轮流爬下滑溜溜的梯子或攀登网,进入上下起伏浪花飞溅准备启航的登陆艇。


    整个过程中,所有舰船上的有线广播都在不断地播放着通知和豪言壮语:


    “为冲上陆地而战,为保护船只而战,只要还有一口气,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第4步兵师,冲上去,让敌人下地狱!”


    “别忘了大红一师[1]是开路先锋。”


    “美军的游骑兵们,各就各位。”


    “铭记敦刻尔克!铭记考文垂!愿上帝保佑你们所有的人。”


    “我们宁愿死在亲爱的法兰西沙滩上,我们决不回头。”


    “时刻已到,战友们,拿起武器,扛在肩上。你们只有单程票,这里就是队尾。第29步兵师,我们前进!”


    然后就是大部分人至今记忆犹新的两项通知——“全体船只出发”,“我们的天父,愿人都尊崇您的圣名”。


    在拥挤的甲板上,不少人离开队伍去向船上的朋友道别。水手与士兵在船上共同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结下了牢固的友谊,他们互祝好运。成百上千的人则交换了详细的家庭住址,“以防万一”。第29步兵师116团1营A连的罗伊·O.史蒂文斯(Roy O.Stevens)技术军士长在拥挤的甲板上从船头找到船尾,希望看一眼他的孪生弟弟雷·O.史蒂文斯(Ray O.Stevens)。“我终于找到了他,”他说,“他笑着伸出手来,我说‘算了,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在法国的十字路口处握手吧’,我们互相道别,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约瑟夫·莱西(Joseph R.Lacy)上尉是第2和第5游骑兵营的随军牧师,他在英国皇家海军的“利奥波德王子”号运输船上的人群中走来走去。第5游骑兵营的马克斯·D.科尔曼(Max D.Coleman)一等兵听到他说:“从现在起,我将为你们祈祷,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本身也将成为一种祝福。”


    军舰上,军官们用他们认为最富有色彩、最令人难忘的语言相互鼓励着,偶尔也有出人意料的结果。约翰·T.奥尼尔(John T.O’Neill)中校将指挥特种工兵部队在奥马哈和犹他海滩首批登陆,负责摧毁地雷障碍物。他以为他已经找到了关于这次登陆谈话的理想总结,因此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把那些该死的障碍物排除掉!”附近一个声音说:“我认为那些狗娘养的也会害怕。”


    第29步兵师116团的谢尔曼·V.伯勒斯(Sherman V.Burroughs)上尉告诉2营营部连连长查尔斯·R.考森(Charles R.Cawthon)上尉,他打算在向海滩航行的过程中背诵《丹·麦格鲁的射击》(The Shooting of Dan McGrew)。要率领第1特种工兵旅的部队在犹他海滩登陆的埃尔齐·肯普·穆尔(Elzie Kemp Moore)中校却一言不发,他本想背诵莎士比亚《亨利五世》中一个描写战斗场面的选段,这是另一个关于进攻法国的故事,对眼前的场面而言再合适不过了,可是他只记得开头的一句“重新踏上这片海滩,亲爱的朋友们……”,所以他决定还是不背了。外号“腊肠”的英军第3步兵师东约克夏郡团第2营A连连长金(C.K.King)少校的部队将首批登陆剑滩,他也打算背诵同一出剧目中的诗句,他已经认真地把想要背诵的诗句抄了下来。这些诗句的最后一句是:“凡是度过了今天这一关,能安然无恙回到家乡的人,每当提起了这一天,将会肃然起立……”[2]


    速度在加快,距离美军登陆的海滩不远处,越来越多满载部队的登陆艇加入颠簸中的攻击队列,围绕着母舰不停地兜圈子。船上的士兵浑身湿透,由于晕船而苦不堪言。这些人将穿过奥马哈和犹他滩头,一马当先在诺曼底登陆。在运输船队中,部队从大船转移到登陆艇上的行动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这是一次既复杂又危险的行动,士兵携带的装备太多,几乎无法移动。每个人都有一根橡胶救生管,还有武器、野战背包、挖掘工具、防毒面具、急救包、水壶、刺刀和口粮,同时还要带上大量额外的手榴弹、炸药和子弹——通常多达250发。此外,许多士兵还要携带执行特殊任务所需的特别装备。一些士兵估计说,当他们摇摇晃晃地穿过甲板准备进入登陆艇的时候,身上的负重起码高达300磅。这些都是必要的装备,但是在第4步兵师12团1营副营长格登·P.约翰逊(Gerden P.Johnson)少校眼里,他的士兵因此行动“慢得像乌龟”。第29步兵师的比尔·威廉斯(Bill Williams)中尉认为,他的士兵负重过大,“很可能无力作战”。第4步兵师8团3营I连的鲁道夫·S.莫泽戈(Rudolph S.Mozgo)一等兵低头向运输船的船舷外望去,看到登陆艇在波涛中令人反胃地上下起伏撞击着船体,估摸着如果他和他的装备果真可以进入登陆艇,那“这场战斗就算打胜了一半”。


    许多人在沿着攀登网向下方的登陆艇攀爬时尽力保持着平衡,结果连人带装备一起摔了下去,成了并非被敌方火力击中的非战斗伤亡人员。第87化学迫击炮营的哈罗德·G.詹曾(Harold G.Janzen)下士背着两卷电缆线和几部野战电话机,企图计算出脚下登陆艇的起伏规律。他在自以为正确的时机跳下去,不料计算失误,直落12英尺摔到了船底,被自己的卡宾枪击昏过去。还有更严重的损伤,第87化学迫击炮营C连的罗密欧·庞贝(Romeo Pompei)中士听到有人在下面大叫,他低头向下一看,发现一个人吊在攀登网上痛苦地挣扎,登陆艇正把他的一只脚推到运输船的船身上挤压着。庞贝自己从网上头朝下摔到登陆艇里,把门牙摔碎了。


    从甲板直接登上冲锋舟然后再由吊艇柱将小艇放入水中的官兵们,运气也有很不好的。第29步兵师116团1营副营长托马斯·达拉斯少校和营部人员乘坐的冲锋舟,就被突然发生故障的吊艇柱悬在了甲板及水面之间,他们在那里悬吊了20分钟,头上4英寸处正好是船上厕所的污水口。“始终有人在使用厕所,”他回忆说,“所以在这20分钟里,我们接到了所有排泄物。”


    海浪太高,许多冲锋舟像巨大的溜溜球一样被吊艇柱上的铁链拽着上下晃悠。一艘满载游骑兵的冲锋舟刚刚降到英国皇家海军“查尔斯王子”号的半腰处,一个大浪打过来,差一点把他们重新送回到甲板上。浪头过去之后,小艇又被吊链甩下来,船上许多发晕的士兵像洋娃娃一样被抛向空中。


    进入冲锋舟的这段时间里,老兵们告诉新兵即将发生的事情。在英国皇家海军“帝国铁砧”号上,第1步兵师的迈克尔·库尔茨下士把全班士兵召集到身边,警告他们说:“我要你们这些家伙把脑袋都藏到船舷底下,敌人一旦发现了我们,就会向我们开火。如果你躲过去了,很好;如果躲不过去,这倒是个牺牲的好地方。现在出发吧。”


    库尔茨和他的士兵正进入悬吊在吊艇柱上的冲锋舟时,听到下面传来呼喊声。另一艘小艇已经底朝天翻了船,艇上的士兵纷纷落入海中。库尔茨的艇被顺利地放到海面上,这时他们全都看到翻了船的人在运输船边游泳。当库尔茨的冲锋舟开始出发时,一个漂在水中的士兵喊道:“再会了,笨蛋们!”库尔茨看了看艇上的士兵,每张脸上都是同样苍白木然的表情。


    清晨5点30分,首批登陆部队已经在驶向海滩的途中了。尽管自由世界为了发动这场伟大的海上反击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可是首波攻击兵力也只不过约3000人:他们是第1步兵师、第29步兵师、第4步兵师加上配属单位的战斗队,包括陆军和海军的水下爆破队,分拆成小群的坦克营和游骑兵。每支战斗队都奉命在指定地区登陆。例如,克拉伦斯·拉尔夫·许布纳(rence Ralph Huebner)少将的第1步兵师派出第16步兵团进攻半个奥马哈海滩,查尔斯·亨特·格哈特(Charles Hunter Gerhardt)少将的第29步兵师以第116步兵团进攻另一半海滩[3]。拟登陆的海滩又被进一步划分成一些滩头区域,每个滩头区域都有一个代号,第1步兵师的部队应在“红E”、“绿F”和“红F”滩头登陆,第29步兵师则应在“C区”、“绿D”、“白D”、“红D”和“绿E”几个滩头登陆。


    奥马哈与犹他海滩的登陆时间表几乎是以分钟为单位计划的:第29步兵师在奥马哈半边海滩的登陆时间是H时差5分——清晨6点25分——32辆两栖坦克必须进入“白D”和“绿D”地区,在水中做好向滩头开火的准备,为第一阶段的进攻提供火力掩护;在H时——6点30分——8艘坦克登陆艇将运来更多的坦克,它们将从海上直接驶上“绿E”和“红D”滩头;1分钟之后——6点31分——进攻部队将在所有地区涉水登上海滩;2分钟之后——6点33分——水下爆破工兵上岸,他们要在雷场和障碍物中清理出16条50码宽的道路,这项艰巨任务必须在27分钟内完成;从7点整起,主攻部队将分成5个攻击波,以6分钟的间隔开始登陆。


    这是为两个海滩所做的基本登陆计划,在时间上做了周密</a>安排,火炮之类的重型装备预计将在1个半小时之内在奥马哈海滩登陆,甚至连吊车、半履带车以及坦克抢修车也应在上午10点半到达。这是一个复杂的精心制作的时间表,似乎不可能实现——几乎可以肯定策划者也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


    第一攻击波此刻尚无法看到薄雾笼罩中的诺曼底海岸,他们距海岸还有9英里,一些战舰已经和德国海军的海岸炮台交上了火。但是对于登陆艇上的官兵来说,战斗依旧遥远且与他们无关,因为火力并不直接射向他们,晕船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几乎无人幸免。每艘登陆艇大约运载30人以及他们的沉重装备,这些载重导致艇身吃水很深。第1特种工兵旅的尤金·米德·卡菲(Eugene Mead Caffey)上校回忆说,海浪打过来时,与他同船的一些士兵“干脆躺在那里,任凭海水在他们身上溅来溅去,不在乎是死是活”。不过,那些没有被晕船折腾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目睹了气势恢宏的登陆舰队从他们身边赫然驶过,既令人生畏又奇妙异常。与第299战斗工兵营的杰拉尔德·H.伯特(Gerald H.Burt)下士同船的爆破工兵中,有名士兵遗憾地说,他真希望自己能带着照相机。


    30英里以外,德国海军少校海因里希·霍夫曼在他的第5鱼雷艇队先头快艇上,看到一层奇怪的不太真实的雾气遮住了前方海面。霍夫曼正在仔细观察时,有架飞机从白雾中飞了出来,这证实了他的怀疑:这假雾肯定是释放的烟幕。霍夫曼率领三艘快艇深入烟幕中进行调查,其结果令他大吃一惊,终生难忘。在烟幕的另一侧,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突然面对着大批战舰,几乎是整个英国皇家海军舰队。目力所及之处,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都在他的小艇旁高高地耸立着,“我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条小筏子里”,霍夫曼感慨不已。几乎与此同时,炮弹在三艘小艇旁纷纷落下,逼得德国人转着圈子左躲右闪。骄傲的霍夫曼一刻也没有犹豫,在敌我双方数量相差极端悬殊的情况下,令人难以置信地下令还击。不一会儿,18枚鱼雷穿过海水向盟军舰队射来,这是D日当天德国海军唯一的攻击行动。


    在挪威驱逐舰“斯文纳”号的舰桥上,挪威皇家海军的德斯蒙德·劳埃德(Desmond Lloyd)上尉发现了鱼雷,“厌战”号、“拉米里斯”号和“拉格斯”号舰桥上的军官同样发现了鱼雷。“拉格斯”号发动引擎全速倒车,两枚鱼雷从“厌战”号和“拉米里斯”号当中穿过,“斯文纳”号却没能避开。舰长大声喊着“左满舵!右进三(右车全速前进)!左退三(左车全速后退)!”竭力调整驱逐舰的船体,让鱼雷从船侧通过。劳埃德上尉举着望远镜,正好看到鱼雷即将命中舰桥下侧的船身,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将会飞得有多高?”


    “斯文纳”号驱逐舰以令人极度痛苦的缓慢速度向左转舵,劳埃德一时间还以为他们也许躲得过去,但是规避失败了,一枚鱼雷击中了锅炉房。“斯文纳”号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举出水面,颤抖着断成两截。在附近的英国扫雷艇“邓巴”号上,司炉长罗伯特·A.道伊(Robert A.Dowie)惊讶地看到驱逐舰“船头和船尾向上翘起,形成一个形象的V字”沉入水中。一共有30人伤亡,劳埃德上尉没有受伤,他在水中游了将近20分钟,同时还帮助了一位腿部受伤的水兵,直到“斯威夫特”号驱逐舰把他们救起。


    霍夫曼安全地回到了烟幕的另一侧,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发出警报,他用无线电向勒阿弗尔发报,丝毫不知道他的无线电设备已经在刚才发生的短暂战斗中损坏了。


    在美军登陆海滩附近停泊的旗舰“奥古斯塔”号上,奥马尔·纳尔逊·布莱德雷(Omar Nelson Bradley)中将用棉花塞住耳朵,把望远镜对准急速驶向海滩的登陆艇,他麾下的美军第1集团军的部队正稳步前进。布莱德雷根本放不下心,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以为控制着大致从奥马哈海滩到东部英军登陆区海岸线的,是德军第716步兵师,这个师战线太长,战斗力低下,缺乏机动能力。然而,就在他离开英国之前,盟军情报机关传来消息说,德军在盟军登陆区域又派驻了一个师。这条情报来得太晚,布莱德雷已经无法通知他那些已经领受任务并“封口”的部队。现在,第1步兵师和第29步兵师的官兵已经直扑奥马哈海滩,并不知道在防御工事里的敌人是身经百战、顽强坚韧的第352步兵师[4]。


    海军的炮火准备很快就要开始了,布莱德雷祈祷炮击会让陆军官兵的作战更容易一些。几英里以外的法国轻巡洋舰“蒙特卡姆”号上,罗贝尔·若雅尔(Robert Jaujard)海军准将对手下的官兵说</a>道:“向我们的祖国开火是一件可怕而荒谬的事,可是在今天,我命令你们这样做。”


    距奥马哈海滩4英里以外的美军驱逐舰“卡尔米克”号上,罗伯特·奥克利·比尔(Robert Oakley Beer)中校按下了内部通讯系统的按钮,说道:“注意了!这可能会是你们这群小子有生以来参加的一场最大的晚会,所以大家都出来,到甲板上跳舞吧!”


    时针指向了5点50分,英国军舰向德军的滩头阵地开火超过了20分钟,现在向美军登陆场的炮击也已经开始了。整个登陆地区突然爆发出一阵火焰风暴的狂啸。大型军舰不停地向预定目标射击,强烈的声波在诺曼底海岸线上来回震荡,灰色的天空被舰炮喷出的火焰照亮,海岸线上开始向空中升起大团的黑色烟云。


    在剑滩、朱诺海滩和金滩外海,“厌战”号和“拉米里斯”号用舰上的15英寸(381毫米)舰炮,向勒阿弗尔和奥恩河口周边地区的德军炮台抛射出成吨的钢铁,灵活机动的巡洋舰和驱逐舰群则把一串串炮弹射向碉堡、钢筋混凝土地下掩体和防御性障碍物。在拉普拉塔河口海战中以快速射击著称的英国轻型巡洋舰“埃阿斯”号,在6英里外的海面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度,摧毁了一个配备了4门6英寸火炮的炮台。在奥马哈附近的海面上,战列舰“得克萨斯”号和“阿肯色”号一共装备有10门14英寸、12门12英寸和12门5英寸舰炮,它们把600发炮弹倾泻到了奥克角的岸炮阵地,尽最大努力为正向100英尺高、光秃秃的岩石峭壁挺进的游骑兵营开辟道路。在犹他海滩附近的海面上,“内华达”号战列舰和“塔斯卡卢萨”号、“昆西”号以及“黑王子”号巡洋舰炮火齐鸣,对着德军岸炮阵地打出一轮轮齐射,船身看上去随着火炮的后坐力而向后倾斜。当大型舰只在离岸5至6英里处开火时,船身小巧的驱逐舰则开到距离岸边只有一二英里处,呈一字型排开,向海岸防御体系中的所有目标进行密集射击。


    海军的持续炮火准备令人生畏,给看到和听到炮击的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英国皇家海军的理查德·A.赖兰(Richard A.Rnd)中尉为“战列舰的雄伟身姿”深感骄傲,同时不免想到“这会不会是目睹如此场面的最后一次机会”。在美军战列舰“内华达”号上,舰上的文书查尔斯·H.兰利(Charles H.Langley)海军下士被舰队的大规模火力几乎吓呆了,他无法理解“还有哪支军队能够经受得住这种程度的炮击”,并认为“舰队在两到三个小时之后就会撤离”。在全速前进的登陆艇里,被晕船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士兵们正用头盔从艇里往外舀水,当他们看到铺天盖地的炮弹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时,不禁欢呼起来。


    这时,另一种有规律的震颤在舰队上空隆隆响起。起初这种声音很慢,像一只巨大的蜜蜂在嗡嗡作响,随后声音逐渐增大,变成越来越强的轰鸣:轰炸机群和战斗机群出现了。它们直接从庞大的舰队上空飞过,机翼挨着机翼,编队连着编队——飞机数量高达9000架。喷火式、雷电式和野马式战斗机群从官兵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机群显然无视舰队正在进行的炮火准备,向登陆滩头和海岸岬角(如奥克角)猛烈扫射,然后急速拉升、翻转,再次俯冲扫射。在它们的上方,纵横交错着第9航空队的B—26中型轰炸机群在不同高度飞出的航迹。而在B—26机群上方,重型轰炸机群在超出人们视线的厚厚云层之中发出单调低沉的嗡嗡声——那是英国皇家空军的“兰开斯特”式,美国陆航第8航空队的“空中堡垒”式及“解放者”式重型轰炸机。飞机数量之多,天空仿佛已经无法容纳下它们了。士兵们仰头望去,眼睛湿润了,面庞因一种巨大得无法承受的感情冲击而变形。在他们想来,现在一切都会顺利的:有了空中掩护,敌人就会被压制住,火力点会被摧毁,海滩上也将被炸出一些散兵坑。然而,由于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辨认目标,又不愿误炸己方部队,被派往奥马哈地区的329架轰炸机,在距离目标3英里处的内陆地区投下13000枚炸弹,他们的目标原本是奥马哈海滩的致命炮群[5]。


    最后一次爆炸十分接近,维尔纳·普卢斯卡特少校以为地堡会被震得裂成两半。又有一发炮弹击中了悬崖表面,正落在地堡底部,爆炸的震颤把普卢斯卡特抛出去,又把他猛拽回来。他重重地摔到地上,尘屑、灰土和混凝土碎片像雨点一样落在他四周,白色尘埃像云层一样,令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听得到人们的叫喊。炮弹一次又一次地落到悬崖上,普卢斯卡特被一阵阵冲击波震得头晕目眩,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电话铃在响,是第352步兵师师部打来的。“情况如何?”一个声音问道。


    “我们正在遭到炮击,”普卢斯卡特好不容易说出话来,“猛烈炮击。”


    在远离地堡的内陆后方,再次传来炮弹爆炸声,又有一排炮弹落在悬崖顶上,把雪崩似的土块和石头通过掩体的瞭望口抛进来。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普卢斯卡特找不到电话机了,便由着它去响。他发现自己从头到脚被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所覆盖,军装都已经撕裂了。


    炮击暂时停止了,普卢斯卡特透过厚厚的尘埃,看到特恩和维尔克宁趴在水泥地面上。他对维尔克宁大叫道:“趁现在有机会,你最好回到你的阵地上去。”


    维尔克宁愁容满面地看了看普卢斯卡特,因为他的观察所在一段距离以外的下一个地堡里。普卢斯卡特利用这个间歇给他的炮兵营打电话,令他惊讶的是,他的20门炮——全都是口径不等的崭新的克虏伯公司制造的火炮——没有一门被击中,他不明白为何炮兵营距离岸边只有半英里左右却避开了炮击,甚至连炮兵都没有任何伤亡。普卢斯卡特开始怀疑是不是沿岸的观察所被误认为火炮掩体了,他所在的观察所遭到的破坏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就在炮击再次开始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发出命令,让他说明“炮击的准确位置”。


    “看在上帝的分上,”普卢斯卡特叫道,“炮弹落在四面八方,你想让我干什么,出去用尺子测量每个炮弹坑吗?”


    他重重地挂掉话筒,向四周看去,掩体里似乎无人受伤,维尔克宁已经回他自己的地堡去了,特恩守在一个瞭望口跟前。此时普卢斯卡特才发现哈拉斯不见了,然而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这只大狗。他又抓起电话机,走到第二个瞭望口向外看去,海面上的登陆艇似乎比他上一次观察时更多,离岸边也更近,它们很快就会进入射程。


    他给炮兵团长奥克尔上校打电话,报告说:“我的火炮全部完好无损。”


    “很好,”奥克尔说,“现在你最好马上返回营部。”


    普卢斯卡特给他的炮兵参谋打电话。“我要回营部了,”他叮嘱他们说,“记住,在敌人到达海滩边之前,绝不允许开炮。”


    此刻,运载即将在奥马哈海滩指定地点登陆的美军第1步兵师的登陆艇,很快就要靠岸了。在俯瞰“红E”、“绿F”和“红F”的峭壁上,普卢斯卡特麾下四个炮兵连的炮兵们,正等待着登陆艇离得再近些。


    “这里是伦敦在呼叫。”


    “我向你们发布盟军最高统帅的紧急命令,你们中许多人的性命将取决于你们执行命令的速度和准确性,这道命令特别针对所有居住在距海岸线35公里范围内的居民。”


    米歇尔·阿尔德莱站在母亲家的窗户旁,观望着登陆舰队的行动,他母亲的房子就在奥马哈海滩西侧顶端的滨海维耶维尔。炮击仍在继续,阿尔德莱可以通过他的脚底感觉到震颤,全家人——阿尔德莱的母亲、兄弟、侄女和女佣——都聚集在起居室里。现在似乎没什么可怀疑了,他们一致认为:反攻即将在滨海维耶维尔开始。阿尔德莱对自己在海边的小别墅有着颇为达观的态度,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别墅会被炸掉。背后传来英国广播公司的广播,这条消息已经持续播放了一个多小时。


    “立即离开你们所在的城镇,并且告知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邻居,提醒他们注意警报……避开人多的道路……要步行,而且不要随身携带不易携带的物品……尽量进入旷野地带……不要聚集成群,以免被误认为是集结的军队……”


    阿尔德莱不知道那位骑马的德国人是否还会像往常那样给炮兵们送早上喝的咖啡。他看了看手表,如果那个士兵要来的话,现在就该来了。随后阿尔德莱便看到了他,他仍然骑着那匹大屁股马,带着那个永远带在身边的一颠一颠的咖啡罐。那个士兵镇静地沿着小路骑马走来,转过了弯……他看到了舰队,一动不动地在马上坐了一两秒钟。然后他跳下马,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接着爬起来寻找隐蔽处,那匹马继续缓慢地沿着小路向村里走去。此刻时间是6点15分。


    [1] 大红一师是美军第1步兵师的绰号。


    [2] 摘自莎士比亚历史剧《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三场。中译文采用方平译本。


    [3] 尽管第1师与第29步兵师的战斗部队共同进攻,实际上,登陆行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开始阶段由第1步兵师负责指挥。——原注


    [4] 盟军情报机关以为,第352步兵师只是为了最近的一次“防御性演习”才进入这些地区的。实际上,该师的部队早在两个月前就进驻了沿海地区,俯瞰着奥马哈海滩,有些单位进驻的时间还要早些。例如普卢斯卡特和他的炮兵营早在3月份就已经部署在那里了。但是,直到6月4日,盟军情报机关仍旧认为第352步兵师驻在20英里以外的圣洛地区。——原注


    [5] 那里配备有75毫米或更大口径火炮的钢筋混凝土地下掩体共8座,配备各种口径的火炮和自动武器的碉堡共35座,4个炮兵连,18门反坦克炮,6个迫击炮掩体,35个火箭发射场,每个发射场配备4个380毫米火箭发射器。此外,还有至少85个机枪巢。——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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