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3个月前 作者: 清少纳言
第一一一段 不像样的事
不像样的事是,在潮退后沙滩上搁着的大船。头发很短的人,拿开了假发,梳着头发的时候。大树被风所吹倒了,根向着上面,倒卧着的样子。相扑[1]的人摔跤输了,退下去的后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在斥责他的家人。老人〔连乌帽子也不戴,〕把发鬓露了出来。[2]女人为了无聊的嫉妒事件,将自己躲了起来,以为丈夫必当着忙寻找了,谁知却并不怎样,反而坦然处之,叫人生气,在女人方面可是不能长久在外边,便只好自己回来了。学演狮子舞[3]的人,舞得高兴了随意乱跳的那脚步声[4]。
第一一二段 祈祷修法
祈祷修法是,诵读佛眼真言[5],很是优美,也很可尊贵。
第一一三段 不凑巧的事
不凑巧的事是,人家叫着别人的时节,以为是叫着自己,便露出脸去,尤其是在要给什么东西的时候;无事中讲人家的闲话,说些什么坏话来,小孩子听着,对了本人说了出来。听别人说“那真是可怜的事”,说着哭了起来,听了也实在觉得是可怜,但不凑巧眼泪不能够忽然出来,是很难为情的事。虽是做出要哭的脸,或装出异样的嘴脸出来,可是没有用。有时候听到很好的事情,又会胡乱的流出眼泪来〔,这也是很难为情的〕。
主上到石清水八幡神社[6]去参拜了回来的时候,走过女院[7]的府邸的前面,停住了御辇,致问候之意,以那么高贵的身份,竭尽敬意,真是世间无比的盛事,不禁流下眼泪来,使得脸上的粉妆都给洗掉了,这是多么难看的事呵!
当时的敕使是齐信宰相中将[8],到女院的邸第面前去,看了觉得很有意思。只跟着四个非常盛装的随身,以及瘦长的装束华丽的副马[9],在扫除清洁的很开阔的二条大路上,驱马疾驰,〔到了邸第〕稍为远隔的地方,降下马来,在旁边的帘前伺候。请女院的别当[10]将自己带来的口信,给传达上去。随后得到了回信之后,宰相中将又走马回来,在御辇旁边覆奏了,这时样子的漂亮,是说也是多余的了。至于主上在走过邸第的时候,女院看着那时的心里如何感想,我只是推测来想着,也高兴得似乎要跳起来了。在这样的时节,我总是暂时要感动得落泪,给人家笑话。就是身份平常的人,有好的儿子也是好事,〔何况女院有儿子做着天子,自然更是满意了,〕这样推测了想,觉得是很惶恐的。
第一一四段 黑门的前面
关白公说是要从黑门[11]出来回去了,女官们都到廊下侍候,排得满满的,关白公分开众人出来,说道:“列位美人们,看这老人是多么的傻,一定在见笑吧?”
在门口的女官们,都用了各样美丽的袖口,卷起御帘来,〔外边〕权大纳言[12]拿着鞋给穿上了,权大纳言威仪堂堂,很是美丽,下裾很长[13],觉得地方都狭窄了。有大纳言这样的人,给拿鞋子,这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山井大纳言以下,他的弟兄们,还有其他的人们,像什么黑的东西散布着样子,[14]从藤壶[15]的墙边起,直到登华殿的前面,一直并排跪坐[16]着,关白公的细长的非常优雅的身材,捏着佩刀,伫立在那里。中宫大夫[17]刚站在清凉殿的前面,心想他未必会跪坐吧,可是关白公刚才走了几步,大夫也忽然跪下了。这件事是了不得的,可见关白公前世有怎么样的善业了。
〔女官的〕中纳言君说今天是斋戒日[18],特别表示精进,女官们说道:“将这念珠,暂且借给我吧!你这样的修行,将来〔同关白公的那样子,〕转生得到很好的身份吧。”都聚集拢来,说着笑了,可是〔关白公的事情〕实在是不可及的。中宫听到了这事,便微笑说道:“〔修行了〕成佛,比这个还要好吧!”这样的说,实在是很了不起的。我将大夫对于关白公跪坐的事情,说了好几遍,中宫说道:“这是你所赏识的人[19]嘛!”随即笑了。可是这后来的情形,如果中宫能够见到,[20]便会觉得我的感想是很有道理的吧。
第一一五段 雨后的秋色
九月里的时节,下了一夜的雨,到早上停止了,朝阳很明亮的照着,庭前种着的菊花上的露水,将要滚下来似的全都湿透了,这觉得是很有意思的。疏篱和编出花样的篱笆上边挂着的蜘蛛网,破了只剩下一部分,处处丝都断了,经了雨好像是白的珠子串在线上一样,非常的有趣。稍为太阳上来一点的时候,胡枝子本来压得似乎很重的,现在露水落下去了,树枝一动,并没有人手去触动它,却往上边跳了上去。这在我说来实在很是好玩,但在别人看来,或者是一点都没有意思也正难说,这样的替人家设想,也是好玩的事情。
第一一六段 没有耳朵草
正月初七日要用的嫩菜[21],人家在初六这一天里拿了来,正在扰攘的看着的时候,有儿童拿来了什么并没有看见过的一种草来。
我便问他道:“这叫作什么呢?”小孩却一时答不出来,我又催问道:“是什么呀?”
他们互相观望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回答道:“这叫作没有耳朵草[22]。”
我说道:“这正是难怪,所以是装不听见的样子的了。”便笑了起来,这时又有〔别的小孩〕拿了很可爱的菊花的嫩芽[23]来,我就作了一首歌道:
掐了来也是没有耳朵的草,
所以只是不听见,
但在多数中间也有菊花[24]混着哩。
想这样的对他们说,〔但因为是小孩子的缘故,〕说了不见得会懂罢了。
第一一七段 定考
二月里在太政官[25]的官厅内,有什么定考[26]举行,那是怎么样的呀?又有释奠[27]那是什么呢?大抵是挂起孔子</a>等人的像来的事吧。有一种叫作什么聪明[28]的,把古怪的东西,盛在土器[29]里,献上到主人和中宫那里。
第一一八段 饼(造字:左欠右炎)一包
“这是从头弁[31]的那里来的。”主殿司的官员把什么像是一卷画的东西,用白色的纸包了,加上一枝满开着的梅花,给送来了。我想这是什么画吧,赶紧去接了进了,打开来看,乃是叫作饼 的东西,两个并排的包着。外边附着一个立封,用呈文的样式写着道:[32]
进上饼 一包,依例进上如件。
少纳言殿[33]。
后书月日,署名“任那成行”[34]。后边又写着道:
这个〔送饼 的〕小使本来想自己亲来的,只因白天相貌丑陋,所以不曾来。[35]
写的非常有意思。拿到中宫的面前给她看了,中宫说道:“写的很是漂亮。这很有意思。”说了一番称赞的话,随即把那书简收起来了。
我独自说道:“回信不知道怎样写才好呢。还有送这饼 来的使人,不知道打发些什么?有谁知道这些事情呢?”
中宫听见了说道:“有惟仲[36]说着话哩。叫来试问他看。”
我走到外边,叫卫士去说道:“请左大弁有话说。”惟仲听了,整肃了威仪出来了。
我说道:“这不是公务,单只是我的私事罢了。假如像你这样的弁官或是少纳言[37]等官那里,有人送来饼 这样的东西,对于这送来的下仆,不知道有什么规定的办法么?”
惟仲回答道:“没有什么规定,只是收下来,吃了罢了。可是,到底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事呢?难道因为是太政官厅的官人的缘故,所以得到了么?”
我说道:“不是这么说。”随后在鲜红的薄纸上面,写给回信道:
自己不曾送来的下仆,实在是很冷淡的人。
添上一枝很漂亮的红梅,送给了头弁,头弁却即到来了,说道:“那下仆亲来伺候了。”
我走了出去,头弁说道:“我以为在这时候,一定是那样的作一首歌送来了的,却不料这样漂亮的说了。女人略为有点自负的人,动不动就摆出歌人的架子来。〔像你似的〕不是这样的人,觉得容易交际得多。对于我这种〔凡俗的〕人,作起歌来,却反是无风流了。”
〔后来头弁和〕则光成安[38]说及,〔这回连清少纳言也不作歌了,觉得很是愉快的〕笑了。又有一回在关白公和许多人的前面,讲到这事情,关白公说道:“实在她说得很好。”有人传给我听了。〔但是记在这里,〕乃是很难看的自吹自赞了。
第一一九段 衣服的名称
“这是为什么呢,新任的六位〔藏人〕的笏,要用中宫职院的东南角土墙的板做的呢?[39]就是西边东边的,不也是可以做么?再者五位藏人的也可以做吧。”
有一个女官这样的说起头来,另外一个人说道:“这样不合理的事情,还多着哩。即如衣服乱七八糟的给起名字,很是古里古怪的。在衣服里边,如那‘细长’[40],那是可以这样说的。但什么叫作‘汗衫’呢,这说是‘长后衣’[41]不就成了么?”
“正如男孩儿所穿的那样〔,是该叫长后衣的〕。还有这是为什么呢,那叫‘唐衣’的,正是该叫作短衣呢。”[42]
“可是,那是因为唐土的人所穿的缘故吧?”
“上衣,上裤,这是应该这样叫的。‘下袭’也是对的。还有‘大口裤’,实在是裤脚口比起身长来还要阔大〔,所以也是对的〕。”
“裤的名称实在不合道理。那缚脚裤[43],这是怎么说的呢?其实这该叫作‘足衣’,或者叫作‘足袋’就好了。”
大家说出种种的事来,非常的吵闹。
我就说道:“呀,好吵闹呀!现在别再说了,大家且睡觉吧!”
这时夜祷的僧人[44]回答说:“那是不大好吧!整天夜里更说下去好了。”用了充满憎恶的口气,高声的说,这使我觉得很滑稽,同时也大吃一惊。
第一二○段 月与秋期
故关白公的忌日,每逢月之初十日,[45]都〔在邸第里〕作诵经献佛的供养,九月初十日〔中宫〕特为在职院里给举行了。公卿们和殿上人许多人,都到了场。清范[46]这时当了讲师,所说的法很是悲感动人,特别是平常还未深知人世的悲哀的年轻的人们,也都落了眼泪。
供养完了以后,大家都喝着酒,吟起诗来的时候,头中将齐信高吟道:“月与秋期而身何去?”[47]觉得这朗诵得很是漂亮。怎么想起这样〔适合时宜的〕句来的呢。
我便从人丛里挤到中宫那里去,中宫也就出来了,说道:“真很漂亮,这简直好像特地为今天所作的诗文呢。”
我说道:“我也特地为说这件事情,所以来的,法会也只看了一半,就走了来了。总之这无论怎么说的,是了不起的。”
这么说了,中宫就说道:“这是〔因为和你要好的齐信的事,〕所以更觉得是如此的吧。”
其二 头中将齐信
〔头中将齐信〕在特别叫我出去的时候,或者是在平常遇见的时候,总是那么的说道:“你为什么不肯认真当作亲人那样的交际着呢?可是我知道你,并没有把我认为讨厌的人的,却是这样的相处,很是有点奇怪的。有这些年要好的往来,可是那么的疏远的走开,简直是不成话了。假如有朝一日,我不再在殿上早晚办事了,那么还有什么可以作为纪念呢?”
我回答道:“那是很不错的。〔要特别有交情的话,〕也并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但是到了那时候,我便不能再称赞你了,那是很可惜的。以前在中宫的面前,这是我的职务,聚集大家,称赞你的种种事情,〔若是特别有了关系之后,〕怎么还能行呢?请你想想好了。那就于心有愧,觉得难以称赞出来了。”
头中将听了笑道:“怎么,特别要好了,比别人看来要更多可以赞美的事情,这样的人正多着哩。”
我就回答道:“要是不觉得这样是不好,那么就特别要好也可以吧,不过不论男人或是女人,特别要好了,就一心偏爱,有人说点坏话,便要生起气来,这觉得很不愉快的事情。”
头中将道:“那可是不大可靠的人呀。”[49]这样的说,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第一二一段 假的鸡叫
头弁〔行成〕到中宫职院里来,说着话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头弁说道:“明天是主上避忌[50]的日子,我也要到宫中来值宿,到了丑时,便有点不合适了。”这样说了,就进宫去了。
第二天早晨,用了藏人所使用的粗纸[51]重叠着,写道:
后朝之别[52]实在多有遗憾。本想彻夜讲过去的闲话,直到天明,乃为鸡声所催〔,匆匆的回去〕。
实在写得非常潇洒,且与事实相反的〔当作恋人关系〕,缕缕的写着,实在很是漂亮。
我于是给写回信道:
离开天明还是很远的时候,却为鸡声所催,那是孟尝君[53]的鸡声吧?
信去了之后,随即送来回信道:
孟尝君的鸡是〔半夜里叫了,〕使函谷关开了门,好容易那三千的客[54]才算得脱,书里虽如此说,但是在我的这回,乃只是〔和你相会的〕逢坂关[55]罢了。
我便又写道:
在深夜里,假的鸡叫
虽然骗得守关的人,
可是逢坂关却是不能通融啊!
这里是有着很用心的守关人在哩。
又随即送来回信〔,乃是一首返歌〕:
逢坂是人人可过的关,鸡虽然不叫,
便会开着等人过去的。
最初的信,给隆圆僧都[56]叩头礼拜的要了去了,后来的信乃是被中宫〔拿了去的〕。
后来头弁对我说道:“那逢坂山的作歌比赛是我输了,返歌也作不出来,实在是不成样子。”说着笑了,他又说道:“你的那书简,殿上人都看见了。”
我就说道:“你真是想念着我,从这件事上面可以知道了。因有看见有好的事情,如不去向人家宣传,便没有什么意思的。可是〔我正是相反,〕因为写的很是难看,[57]我把你的书简总是藏了起来,决不给人家去看。彼此关切的程度,比较起来正是相同哩。”
他说道:“这样懂得道理的说话,真是〔只有你来得,〕与平常的人不是一样。普通的女人便要说,怎么前后也不顾虑的,做出坏事情来,就要怨恨了。”说了大笑了。
我说道:“岂敢岂敢,我还要着实道谢才是哩。”
头弁说道:“把我的书简隐藏起来,这在我也是很高兴的事。要不然,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呀。以后还要拜托照顾才好。”
这之后,经房少将[58]对我说道:“头弁非常的在称赞你,可曾知道么?有一天写信来,将过去的事情告诉了我了。自己所想念的人被人家称赞,知道了也真是很高兴的。”这样认真的说是很有意思的。
我便说道:“这里高兴的事有了两件,头弁称赞着我,你又把我算作想念的人之内了。”
经房说道:“这〔本来是以前如此的,〕你却以为是新鲜事情,现在才有的,所以觉得喜欢么。”
第一二二段 此君
五月时节,月亮也没有,很暗黑的一天晚上,听得许多人的声音说道:“女官们在那里么?”
中宫听见说道:“你们出去看。这和平常样子不一样,是谁在那里这样说?”
我就出去问道:“这是谁呀?那么大声的嚷嚷的?”这样说的时候,那边也不出声,只把帘子揭了起来,沙沙的送进一件东西来,乃是一枝淡竹。
我不禁说道:“呀,原来是此君[59]嘛!”
外边的人听了,便道:“走吧,这须得到殿上给报告去。”原来中将和新中将[60]还有六位藏人在那里,现在都走回去了。
头弁一个人独自留了下来,说道:“好奇怪呀,那些退走的人们。本来是折了一枝清凉殿前面的淡竹,作为歌题预备作歌,后来说不如前去中宫职院,叫女官们来一同作时,岂不更好,所以来了。但是一听见你说出了那竹的别名,便都逃去了,这也是很好玩的事。可是这是谁的指教,你却能说出一般人所不能知道的事情来的呢?”
我说道:“我也并不知道这乃是竹的别名—— 这样说了怕不要人家觉得讨厌的么?”
头弁答道:“真是的,怕大家未必知道吧。”[61]
这时大家说些别的正经事情,正在这个时候,听见〔刚才来的这些殿上人们〕又都来了,朗咏着“栽称此君”的诗句[62],头弁对他们说道:“你们把殿上商量好的计画没有做到,为什么走回去了?实在是很奇怪的。”
殿上人们回答道:“对于那样名言,还有什么回答可说呢?〔说出拙劣的话来,〕不如不说好多了。如今殿上也议论着,很是热闹哩,主上也听到了,觉得很有意思。”这回连头弁也同他们一起,反复的朗吟那一句诗,很是高兴,女官们都出来看。于是大家在那里说着闲话,及至回去的时候,也同样的高吟着,直到他们进入左卫门卫所的时节,声音还是听得见。
第二天一早,一个叫作少纳言命妇[63]的女官,拿了天皇的书简来的时候,把这件事对中宫说了,那时我正退出在私室里,却特地叫了去问道:“有这样的事么?”
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留心,说的一句话,却是行成朝臣给斡旋了〔,成了佳话罢了〕。”
中宫笑着说道:“便是斡旋〔成了佳话,原来也不是全无影踪的吧〕。”
中宫听说殿上人们在称赞〔自己宫里的女官们〕,不问是谁,是都喜欢,也很替被称赞的人高兴,这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第一二三段 藤三位
圆融院[64]殁后一周年,所有的人都脱去丧服,大家感慨甚深,上自朝廷下至故院的旧人,都想起前代〔僧正遍昭〕所说的“人皆穿上了花的衣裳”的事[65]来。在下雨很大的一天里,有一个穿得像蓑衣虫[66]一样的小孩子,拿了一根很大的白色的树枝[67],附着一个立封,走到藤三位[68]的女官房来,说道:“送上这个来了。”
〔传达的女官说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今天明天是避忌的日子,连格子都还没有上呢。”说着便从关闭着的格子的上边接收了信件,将情形去对上边说了。
〔藤三位说道:〕“因为是避忌的日子,不能够拆看。”便将树枝连信插在柱子上面,到第二天早晨先洗了手,说道:“且拿那读经的卷数[69]来看吧。”
叫人拿了来,俯伏礼拜了打开来看时,乃是胡桃色的色纸很是厚实的,心里觉得奇怪,逐渐展开来看,似乎是老和尚的很拙笨的笔迹,写着一首歌道:
姑将这椎染的衣袖
作为纪念,但是在故都里
树木却都已换了叶子。[70]
这真是出于意外的挖苦话。是谁所干的事呢?仁和寺的僧正[71]所干的吧,但是那僧正也未必会说这种话,那么是谁呢?藤大纳言是故院的别当[72],那么是他所做的事也未可知。心里想早点把这件事去告诉主上和中宫知道,很是着急,但是遇着避忌的日子,须得要十分慎重才好,所以那一天就忍耐过去了,到第二天早晨,藤大纳言那里写了一封回信,差人送去,即刻就有对方的回信送了来了。
于是拿了那歌与那封回信,赶快来到中宫面前,藤三位说道:“有这么样的一回事。”
其时适值主上也在那里,便把那件事说了,中宫做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只说道:“这不像是藤大纳言的笔迹,大概是什么法师吧。”
藤三位道:“那么这是谁干的事呢?好多事的公卿们以及僧官,有些谁呢?是那个吧,还是这个?”
正在猜疑,想要知道〔作歌的人〕,主上这时说道:“这里有一张的笔迹,倒很有些相像哩。”说着微笑,从旁边书橱里取出一张纸来。
藤三位说道:“啊呀,这真是气人的事!现在请你说出真话来吧。呀,连头都痛起来了。总之是要请你把一切都说了。”只是责备怨恨,大家看了都笑。
这时主上才慢慢开口道:“那个办差去的鬼小孩[73],本来是御膳房的女官的使用人,给小兵卫[74]弄熟了,所以叫她送去的吧。”这样的说,中宫听得笑了起来。
〔藤三位将中宫〕摇晃着说道:“为什么这样的骗我的呢?可是当时真是洗净了手,俯伏礼拜的〔来拆看的〕呢。”又是笑,又是上当了似乎遗憾,却很是得意,很有爱娇,觉得很有意思。
清凉殿的御膳房听见了这事情,也大笑了一场。藤三位退出到女官房以后,把那个女童找了来,叫收信的女官去验看,回来说道:“正是那个孩子。”追问她道:“那是谁的信,是谁交给你的呢?”却是一声都不响,逃了去了。藤大纳言以后听了这一件事情,也着实觉得好笑。
第一二四段 感觉无聊的事
感觉无聊的事是,在外边遇着避忌[75]的日子。〔掷不出合适的点儿,〕棋子不能前进的双六[76]。除目[77]的时候,得不到官的人家,尤其是雨接连的下着,更是无聊了。
第一二五段 消遣无聊的事
消遣无聊的事是,故事。围棋。双六。三四岁的小孩儿,很可爱的说什么话的样子。又很小的婴儿要学讲话,或是嘻笑了。水果〔,这也是可以消遣无聊的东西〕。男人的好开玩笑,善于说话的人,走来谈天</a>,这时便是避忌的时候,也就请他进来。
第一二六段 无可取的事
无可取的事是,相貌既然丑陋,而且心思也是很坏的人。浆洗衣服的米糊给水弄湿了。这是说了很坏的事情了[78],心想这是谁也觉得是可憎的,可是现在也没有法子中止了。又门前燎火[79]的火筷子,〔烧短了没有别的用处,〕但是〔这样不吉犯忌的事,〕为什么写它的呢。这种事情不是世间所没有的事情,乃是世人谁也知道的吧。实在并没有特地写了下来,给人去看的价值;但是我这笔记原来不是预备给人家去看的,所以不管是什么古怪的事情,讨厌的事情,只就想到的写下来,便这样的写了。
第一二七段 神乐的歌舞
也无论怎么说,没有事情能及得临时祭礼[80]的在御前的仪式,那样的漂亮的了。试乐[81]的时候,也实在很有意思。
春天的天气很是安闲晴朗的,在清凉殿的前院里,扫部寮[82]的员司铺上了席子,祭礼的敕使向北站着,舞人们都向着主上〔坐了下来〕。我这样说,但是这里或者有点记错的地方,也说不定。
藏人所的人们搬运了装着食器的方盘来,放在坐下的那些人面前,陪从的乐人在这一日里也得出入于主上的前边[83]。公卿和殿上人们交互的举杯,末后是用了螺杯[84],喝了酒便散了。随后是所谓“鸟食”[85],平常这由男人去做,还是不大雅观,何况女人也出到御前来取呢?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在里边,忽然从“烧火处”[86]走出人来,喧扰着想要多取,反而掉下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倒不如轻身的去拿了些来的人,更是胜利了。把“烧火处”当作巧妙的堆房,拿了些东西收在里边,这事很是好玩的。扫部寮的人来将席子收起来之后,主殿寮的员司就各人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来把殿前的砂子扫平。
在承香殿前边,〔陪从的乐人〕吹起笛子,打着拍子,奏起乐来的时候,心想舞人要快点出来才好呢,这样等待着,就听见唱起《有度浜》[87]的歌词,从吴竹台[88]的篱边走了出来,等到弹奏和琴,这种愉快的事情简直不知道如何说是好哩。第一回的舞人,非常整齐的整叠着袖口,两个人走出来,向西立着。舞人渐次出台来,踏步的声音与拍板相合着,一面整理着半臂的带子,或理那冠[89]和衣袍的盘领,唱着《无益的小松》[90]舞了起来的姿态,无一不是很漂亮的。叫作“大轮”的那一种舞,我觉得便是看一天也不会看厌。但是到了快要舞了的时候,很觉可惜,不过想起后边还有,不免仍有希望。后来和琴抬了进去,这回却是突然的,从吴竹台后边,舞人出现了,脱了右肩将袖子垂下的样子,那种优美真是说不尽的。练绢衬袍的下裾翻乱交错,舞人们交互的换位置,这种情形要用言语来表达,实在只显得拙劣罢了。
这回大概因为是觉得此后更是没有了的缘故吧,所以特别感觉舞完了的可惜。公卿们都接连的退了出去,很是觉得冷静,很是遗憾,但在贺茂临时祭礼的时候,还有一番还宫的神乐,[91]心里还可以得到安慰。〔那时节〕在庭燎的烟细细的上升的地方,神乐的笛很好玩的颤抖着,又很细的吹着,歌声却是很感动人的,实在很是愉快,〔夜气〕又是冷冰冰的,连我的打衣[92]都冰冷了,拿着扇子的手也冷了,却一直并没有觉得。乐人长叫那才人[93],那人赶快前来,乐人长的那种愉快情形,实在是很有意思的。
在我还住在家里的时节[94],只看见舞人们走过去,觉得不满足,有时候便到神社里去看。在那里大树底下停住了车子,松枝火把的烟披靡着,在燎火的光里,舞人们的半臂的带子和衣裳的色泽,也比白天更是更好看得多。踏响了社前桥板,合着歌声,那么舞蹈的样子,很是好玩,而且与水的流着的声音,还有笛子的声音,真是叫神明听了也很觉得高兴吧。从前有个名叫少将[95]的人,每年当着舞人,觉得这是很好的事,及至死了之后,他的灵魂听说至今还留在上神社的桥下,我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点发毛,心想对于什么事情都不要过分的执着,但是对于〔这神乐的歌舞的〕漂亮的事情总是不能忘记的。
“八幡临时祭礼的结末,真是无聊得很。为什么〔不像贺茂祭一样〕回到宫中再舞一番的呢?那么样岂不是很有意思么。舞人们得了赏赐,便从后边退出去了,实在觉得是可惜。”
女官有这样的说,天皇听到了,便说道:“那么等明天回来,再叫来舞吧。”
女官们说道:“这是真的么?那么,这是多么的好呀!”
都很是高兴,去向中宫请求道:“请你〔也帮说一句〕,叫再舞一回吧。”聚集了拢来,很是喧闹,因为这回临时祭还要回宫歌舞,所以非常的高兴。舞人们也以为未必会有这样的事,〔差使已经完了,〕正在放宽了心的时候,忽然又听说召至御前,他们的心情正是像突然的冲撞着什么东西似的骚动起来,似乎发了疯的样子,还有退下在自己的房间里的那些女官们,急急忙忙的进宫去的情形〔,真是说也说不尽〕。贵人们的从者和殿上人都看着,也全不管,有的还把下裳罩在头上,就那么上来了,大家看了发笑,也正是当然的了。
第一二八段 牡丹一丛
故关白公逝世以后,世间多有事故,骚扰不安,中宫也不再进宫,住在叫作小二条的邸第里,[96]我也总觉得没有意思,回家里住了很长久。可是很惦念中宫的事情,觉得不能够老是这样住下去。
有一天左中将[97]来了,谈起〔中宫的〕事情来说道:“今天我到中宫那里去,看到那边的情形,很叫人感叹。女官们的服装,无论是下裳或是唐衣,都与季节相应,并不显出失意的形迹,觉得很是优雅。从帘子边里张望进去,大约有八九个人在那儿,黄朽叶[98]的唐衣呀,淡紫色的下裳呀,还有紫苑和胡枝子色[99]的衣服,很好看的排列着。
“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我便说道:‘这是怎么的,草长的那么茂盛。给割除了岂不好呢?’
“听得有人回答[100]道:‘这是特地留着,叫它宿露水给你看的。’这回答的像是宰相君[101]的声音。这实在是觉得很有意思的。
“女官们说:‘少纳言住在家里,实在是件遗憾的事。中宫现在住在这样的地方,就是自己有怎样大的事情,也应当来伺候的,中宫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可是不相干〔,连来也不来〕。’大家都说着这样的话,大概是叫我来转说给你听的意思吧。你何不进去看看呢?那里的情形真是很可感叹哪。露台前面所种的一丛牡丹,有点儿中国风趣,很有意思的。”
我说道:“不,〔我不进去,〕是因为有人恨我的缘故,我也正恨着她们呢。”
左中将笑说道:“还是请大度包容了吧。”
实在是中宫对我并没有什么怀疑,乃是在旁边的女官们在说我的话,道:“左大臣[102]那边的人,乃是和她相熟识的。”这样的互相私语,聚在一起谈天的时候,我从自己的房间上来,便立即停止了,我完全成了一个被排斥的人了。我因为不服这样的待遇,也就生了气,所以对我中宫“进宫来吧”的每次的命令,都是延搁着。日子过得很久了,中宫旁边借这机会,说我是左大臣方面的人,这样的谣言便流传起来了。
其二 棣棠花瓣
好久没有得到中宫的消息,过了月余,这是向来所没有的,怕中宫是不是也在怀疑我呢,心中正在不安的时候,宫里的侍女长却拿着一封信来了。说道:“这是中宫的信,由左京君[103]经手,秘密的交下来的。”
到了我这里来,这是那么秘密似的,这是什么事呀。但是可见这并不是人家的代笔,心里觉得发慌,打开来看的时候,只见纸上什么字也没有写,但有棣棠花的花瓣,只是一片包在里边。在纸上写道:
不言说,但相思。[104]
我看了觉得非常〔可以感谢〕,这些日子里因为得不到消息的苦闷也消除了,十分高兴,首先出来的是感激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侍女长注视着我,说道:“大家都在那里说,中宫是多么想念着你,遇见什么机会都会想起你来呢。又说这样长期的请假家居,谁都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进宫去的呢?”又说道:“我还要到这近地,去一下子呢。”说着便辞去了。
我以后便准备写回信送去,可是把那歌的上半忘记了。我说:“这真是奇怪。说起古歌来,有谁不知道这一首歌的呢?自己也正是知道着,却是说不出来,这是什么理由呢。”
有一个小童女在前面,她听见我说,便说道:“那是说‘地下的逝水’[105]呀。”这是怎么会忘记的,却由这样的小孩子来指教我,觉得这是很好玩的事情。
将回信送去之后,过了几天,便进宫去了。不晓得〔中宫〕怎样的想法,比平常觉得担心,便一半躲在几帐的后边。
中宫看了笑说道:“那是现今新来的人么!”又对我说道:“那首歌虽是本来不喜欢,但是在那个时候,却觉得那样的说,觉得恰好能够表达意思出来。我如不看到你,真是一刻工夫都不能够得到安静的。”这样的说,没有什么和以前不同的样子。
其三 天上张弓
我把那童女教了我歌的上句的那事报告了,中宫听了大为发笑,说道:“可不是么?平常太是熟习了,不加注意的古歌,那样的事是往往会有的。”
随后更说道:“从前有人们正在猜谜[106]游戏的时候,有一个很是懂事,对于这些事情甚是巧妙的人出来说道:‘让我在左边[107]这组里出一个题目,就请这么办吧。’虽是这样的说,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干出拙笨的事来,都很是努力,高兴的一同做成问题。
“从中选定的时候,同组的人问他道:‘请你把题目告诉我们,怎么样呢?’
“那人却是说道:‘只顾将这件事交给我好了。我既然这么说了,决不会做出十分拙笨的事来的。’大家也就算了。
“但是到了日期已近,同组的人说道:‘还是请你把题目说了吧,怕得有很可笑的事情会得发生。’
“那人答道:‘那么我就不知道。既然那样说,就不要信托我好了。’有点发脾气了,大家觉得不能放心〔,也只得算了〕。
“到了那一天,左右分组,男女也分了座,都坐了下来,有些殿上人和有身份的人们也都在场,左组第一人非常用意周到的准备着,像是很有自信的样子,要说出什么话来,无论在左组或是右组的都紧张的等待着,说:‘什么呢,什么呢?’[108]心里都很着急。
“那人说出话来道:‘天上张弓。’[109]对方的人觉得〔这题目意外的容易所以〕非常有意思。这边的人却茫然的很是扫兴,而且有点悔恨,仿佛觉得他是与敌方通谋,故意使得这边输了的样子。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敌方的一个人感觉这件事太是滑稽了,便发笑说道:‘呀!这简直不明白呀!’把嘴歪斜了,正说着玩笑的时候,左边这人便说道:‘插下筹码[110]呀,插下筹码!’把得胜的筹码插上了。
“右组的人抗议道:‘岂有此理</a>的事。这有谁不知道呢?决不能让插上的。’
“那人答道:‘说是不知道嘛,为什么还不是输了呢?’以后一一提出问题来,都被这人口头答复,终于得了胜。就是平常人所共知的事情,假如记不起来,那么说不知道也是对的吧。
“但是右组的人〔对于说那玩笑话的〕后来很是怨恨,说道:‘〔那样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说是不知道的呢?’终于使他谢罪才了事哩。”
中宫讲了这个故事,在旁的人都笑着说道:“右组的人是这样想吧,一定是觉得很遗憾的。但就是左组的人,当初听见的那时节,也可以想见是多么的生气吧。”
这“天上张弓”的故事,并不是像我那样完全忘记了,乃是因为人家都知道的事,因而疏忽了,所以失败了的。[111]
第一二九段 儿童上树
正月初十日,天空非常阴暗,云彩也看去很厚,但是到底是春天了,日光很鲜明的照着,在民家的后面一片荒废的园地上,土地也不曾正式耕作过的地方,很茂盛的长着一棵桃树,从树桩里发出好些嫩枝,一面看去是青色,别方面看去却更浓些,似乎是苏枋色的。在这株树上,有一个细瘦的少年,穿着的狩衣有地方给钉子挂破了,可是头发却是很整齐的,爬在上面。又有穿红梅的夹衣,将白色狩衣撩了起来,登着半靴的一个男孩,站在树底下,请求着说道:“给我砍下一枝好的树枝来吧。”
此外还有些头发梳得很是可爱的童女,穿了破绽了的汗衫,裤也是很有皱纹,可是颜色很是鲜艳,一起有三四个人,都说道:“给砍些枝子下来,好做卯槌[112]去用的,主人也要用哩。”
等树枝砍了下来,便跑去拾起来分了,又说道:“再多给我一点吧。”这个情景非常的可爱。
这时有一个穿着乌黑的脏的裤子的仆人走了来,也要那树枝,树上的孩子却说道:“你且等一等。”那仆人走到树底下,抱住树摇了起来,上边的小孩发了慌,便同猴儿似的抱紧了树,这也是很好玩的。在梅子熟了的时节,也常有这样的事情。
第一三○段 打双六与下棋
俊秀的男子终日的打双六[113],还觉得不满意的样子,把矮的灯台点得很亮的,对手的人一心祈念骰子掷出好的点数来,不肯很快的装到筒里去,[114]这边的人却把筒子立在棋盘上边,等着自己的轮番到来。狩衣的领子拂在脸上,用一只手按着,又将疲软的乌帽子向上摇摆着,说道:“你无论怎么的咒那骰子,我决不会得掷坏的。”等待不及似的看着盘子,很是得意的样子。
尊贵身份的人下着棋,直衣的衣纽都解散了,似乎随便的穿着的一种神气,把棋子拾起来,又放了下去。地位较低的对手,却是起居都很谨慎的,离开棋盘稍远的地方坐着,呵着腰,用别一只手把袖子拉住了,下着棋子。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第一三一段 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是,皂斗的壳。火烧场。鸡头米。[115]菱角。头发很多的男人,洗了头在晾干着的时候。毛栗壳。
第一三二段 清洁的东西
清洁的东西是,土器[116]。新的金属碗。做席子用的蒲草。[117]将水盛在器具里的透影。新的细柜。[118]
第一三三段 肮脏的东西
肮脏的东西是,老鼠的窠。早上起了来,很晚了老不洗手的人。白色的痰。吸着鼻涕走路的幼儿。盛油的瓶。小麻雀儿。大热天长久不曾洗澡的人。衣服的旧敝的都是不洁,但是淡黄色的衣类,更显得是肮脏。
注 释
[1]相扑即角力,现今尚有。古时禁中七月里有相扑节,召集力士摔跤,天皇亲临观览。
[2]古时男子梳髻,上加网巾,日本称乌帽子,如脱顶露发,则为失仪不敬。
[3]古舞乐中有狛犬舞,自高丽传入,狛犬意云高丽犬,即指狮子,见卷五注[10]。
[4]一本解作“随意乱跳而下边却是人足,所以是不像样”。
[5]“佛眼”为“一切佛眼大金刚吉祥一切佛母尊”的略称,“真言”者真实言说,即陀罗尼,亦即咒语。佛眼尊在曼陀罗图的中央,为一切诸佛菩萨所回绕,具足诸佛菩萨的功德,故亦称佛母尊。《瑜祇经》里说:“时金刚萨埵对一切如来前,忽然现作一切佛母身,住大白莲,身作白月晖,两目微笑,二手住脐,如入奢摩他,从一切支分,出生十恒河沙俱佛,一一佛皆作敬礼。”
[6]此节记长德元年(九九五)十月二十一日一条天皇往石清水八幡神社参拜,至次日还宫,路过女院问候的事,虽是别一件事,但作为听到好事而落泪的实例,所以列在这一段里,似乎也是可以的。
[7]女院为一条天皇的生母,见卷五注[33]。
[8]齐信即上文头中将,见卷四注[19],在长德二年任参议,故此处称为宰相,其称中将者因其兼近卫中将。
[9]副马系指于行幸或与祭时,随从公卿们骑马的从者。
[10]此为女院执事的首长,总管一切事务的人。
[11]黑门见卷四注[20]。
[12]权大纳言见卷一注[44]。其时伊周为权大纳言,大纳言旧制凡四人,一条天皇时定为正员二人,权官二人。
[13]古时衣裾甚长,与官位上下有短,凡纳言长八尺,大臣一丈,关白则一丈二尺。
[14]当时四位以上的袍皆用黑色,用五倍子粉加铁汁所染,故看去如此。
[15]藤壶即飞香舍,在清凉殿的西北,盖因院子里有藤花,故名。
[16]古时在贵人前面,须蹲踞伏地,以示尊敬,称为“下座”,今译“跪坐”,只是习惯的席地而坐,等于中国的跪,与此稍有不同。
[17]中宫大夫指藤原道长,为关白道隆的兄弟,中宫大夫为中宫职院的首长。长德元年(九九五)道隆死后,弟道兼为关白,伊周不得志而怨望,次年道兼亦卒,道长乃罗织伊周隆家,流放于外,至次年遭赦,道长遂为关白,历三朝二十余年,权势盛绝一时。
[18]中纳言君系右兵卫督藤原忠君的女儿。斋戒日为“六斋日”之一,每月里有六天,恶鬼得势,伺人间隙,故宜斋戒谨慎,这里盖指祈祷默念。
[19]中宫说著者赏识道长,但原意说道隆威势之盛,就是像道长的人也为之屈。
[20]就原文结构上说,是中宫不及见道长盛时,故为事后追溯之词,但中宫定子的去世在长保二年(一〇〇〇)之末,已在道长为关白五年之后,而且道长的女儿彰子入宫,也已将一年了。
[21]原文写作“若菜”,见卷一注[2]。
[22]即是中国的卷耳,今称苍耳子。其叶初生形似鼠耳,故日本名为耳菜,后沿变为耳菜草,遂作为没有耳朵的草解释了。
[23]据《春曙抄》解说,初春也会有菊花的嫩芽。
[24]“菊”字原来没有训读,只有汉字的音读曰 ,与日本语</a>“闻”双关,故此处谓没有耳朵草虽不听见,但别有能听闻者在这中间。摘草亦读作“掐”,通于掐人皮肤,此歌稍涉游戏,有情歌的意味。
[25]太政官是日本中古时代的行政中枢,犹如后来的内阁。
[26]旧例二月二十一日,于太政官厅列见六位以下官员,即验看人才,至八月十一日选择艺能行迹恪勤可取者,给予升进,名为“定考”。本系前后相连的事,本文所说定考在二月里,乃是列见之误。
[27]中国旧例于春秋</a>二季,上丁祭祀孔子,称为“释奠”,日本即袭用此名。在大学</a>寮中悬挂孔子并十哲的影像,上卿辨官少纳言等均来礼拜,次日散胙,自宫廷开始。藏人持胙前进,别一藏人问道:“这是什么呀?”答道:“此乃大学寮昨日释奠的胙也!”字句拉得很长,高举着进入帘内云。
[28]释奠的胙称曰“聪明”。据《江次第》卷五注云:“聪明者胙也,饼白黑,粱饭,栗黄,乹枣也。”饼即中国的糍粑,粱饭盖是高粱米饭,本文说</a>“古怪的东西”,盖即指此。
[29]土器即无花纹不加釉的陶器,日本多用于神事,取其质朴近古。
[30]饼 系唐朝点心名,《和名类聚抄》十六云:“裹饼,中纳煮合鹅鸭等子并杂菜而方截。”盖似今之馅儿饼。《杜阳杂编</a>》中有“上赐酒一百斛,饼 三十骆驼”之语。
[31]头弁见卷一注[34]。即藤原行成,为书法名手,后世称“世尊寺样”。
[32]立封见卷二注[8]。这里立封内容,便如下文,所谓“呈文的式样”,即当时公式,盖也是仿唐朝程式。
[33]原意云邸第,后来用在人名官名底下,表示敬意,通用于公私上下。少纳言本系女官通称,这里却似乎普通官名,有点游戏的意味。
[34]此系头弁的假作的姓名,“成行”即是“行成”二字的颠倒。
[35]日本传说,一言主神居大和的葛城山,称葛城神,古时役小角行者有法术,在葛城山修道,命一言主神在两山之间,修造石桥。此神因容貌丑恶,不敢白昼出来,乃只于夜间施工,桥终不成。役小角为七世纪时人,修真言宗修验道,有许多神异的故事流传下来。
[36]平惟仲为上文大进生昌的兄长,当时任左大弁,后升任中纳言。
[37]著者虽说是私事,但这里措词系问男子的任为弁官或少纳言的,收到饼 应该如何打发。后来回答里也便看出这个破绽来,所以反问你是否因为是太政官厅的官人得到这种赠物。
[38]则光即桔则光,平素厌恶和歌的人,见卷四注[33]。成安是谁未能知道,大抵也是厌恶和歌,与则光差不多的吧。
[39]日本古时官吏皆用笏,大抵用象牙做的牙笏,官位低的则用木笏。大概当时有取中宫职院土墙的板作笏的故事,但限于东南角,又特别是新任的六位藏人,其意不甚可解。
[40]“细长”为妇人所穿的衣服之称,男女童亦有着者,因其形细长故名。
[41]“汗衫”的名字不妥,一名“尻长”即“长后衣”,因后面很长,却是名实相符。
[42]此数节原本与上文相连,只作一人所说,别本作为几个人所说,似较为适当,今从之。
[43]“缚脚裤”原本作“指贯”,所以似乎难懂,其实乃是“指贯之裤”的省略,指贯通于刺缝,谓裤脚折缝夹层,中通细带,可以系缚,如世俗所云灯笼裤的样子。
[44]这里未必系是实事,有夜祷的僧人真是听了那么的说,大约也只是承上文第一一〇段里所说,故假设为几个人的说话,作成一篇故事罢了。
[45]这是关白道隆故后的事,道隆没于长德元年(九九五)四月十日,以后凡遇十日例为忌日,这是中国的旧法。中国最古的算法是以日子的干支,凡六十日遇见一次,其次是讲日子的数目,最后是以每年同月日为忌日,则只一年一回了。
[46]清范为法相宗僧人,善于说法,凡上文三三段“小白河的八讲”中。
[47]《本朝文粹》卷十四有菅原文时的《为右大臣谦德公报恩愿文》,其中有云:“金谷醉花之地,花每春芳而主不归,南楼玩月之人,月与秋期而身何去。”今引用以纪念故关白,且适值季秋,故尤为适合。此两句亦见于《和汉朗咏集》卷下,盖在当时为脍炙人口的名文。
[48]这是承上节称赞头中将的事引申而来,所以作为本段的另一节。
[49]听见人家说自己的爱人坏话而生气,本是人情,但著者说不愉快,故头中将说她不大可靠,也即看出她的并无愿结密切关系的意思。
[50]避忌,见卷二注[6]。
[51]原文作“纸屋纸”,系在京都北方的纸屋川地方所造,多系再造纸,故纸色淡黑,称薄墨纸,古时写诏敕多用之。
[52]“后朝”本来系指男女相会,第二天早晨的离别,见卷二注[67]。这里本是寻常的交际,却故意当作情书去写。
[53]孟尝君即田文,是齐国的公族,为秦所囚,逃脱至函谷关,夜半关门未开,有客能假作鸡叫,守关人误认为天明,遂启关,孟尝君乃得逃出。详见《史记</a>》列传中。
[54]孟尝君虽有食客三千人,但未必全数跟着,所以考订家有人说本文有误,不过《史记》原文也有漏洞,便是说从行的人中间,适有“鸡鸣”存在,可见他也实在是有客从行,但没有三千人罢了。
[55]逢坂关系关所之一,见上文九八段。这里但取地名的字义,与男女相会有关。
[56]隆圆僧都为中宫的兄弟,出家为僧,见卷五注[54]。
[57]这里所说全都是“反话”,行成本是有名的书法家,反说是因为写得难看,所以替他隐藏了起来,即是反面说自己的拙劣的笔迹,给殿上人去看,便是十分的不应该,值得怨恨了。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如上文所说,行成的那两封信,都已分给了隆圆僧都和中宫。
[58]经房少将为西宫左大臣源高明的第四子,其时任左近卫府少将。
[59]此系王子猷的典故,据《晋书</a>·王徽之传》云:“尝寄居空室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60]新中将系指源赖定,中将不知为何人。
[61]著者伪作不知“此君”的典故,行成亦敷衍作答,都不是真实的意思。
[62]菅原笃茂作赋得《修竹冬青》诗,序文有云:“晋骑兵参军王子猷,栽称此君,唐太子宾客白乐天,爱为吾友。”见《本朝文粹》卷十一,此二句亦见《和汉朗咏集》卷下。
[63]少纳言命妇系天皇左近的女官,不知为何人。
[64]圆融院即是圆融上皇,为一条天皇的父亲,殁于正历二年(九九一)二月十二日,此为一年以后的事。当时所谓谅暗之丧,盖是一年除服。
[65]僧正遍昭为九世纪日本有名歌人,于八五一年仁明天皇殁后一周年的时候,作歌以寄感慨云:“人皆穿上了花的衣裳,苔衣的双袖呵,为甚还是没有干。”
[66]雨天穿着蓑衣,故有此戏称。见上文四一段,及卷三注[36]。
[67]原文没有说出是什么树,田中澄江解作“白橿”,是从“白”色着眼,《春曙抄》谓疑是椎树的叶的白色,看下文歌词的意思,似很有几分可靠。
[68]藤三位系藤原繁子,为右大臣藤原师辅的第四个女儿,是一条天皇的乳母。
[69]“卷数”系指所诵经卷的数目,寺院法师受人委托诵经,按时辄将卷数报告愿主本人,当时藤三位相信这乃是法师的来信,故而误会,甚礼拜展视亦是为此。
[70]这一首歌大意与上边遍昭的歌差不多,古时丧服乃用椎树叶所染,树木换了叶子与花的衣裳意思相同。
[71]仁和寺住持为宽朝僧正,姓源氏,本为醍醐天皇的皇子敦实亲王的第三子。
[72]藤大纳言系藤原朝光,时为圆融院的别当。
[73]“鬼小孩”犹言“鬼之子”,系世俗称蓑衣虫的名称,见卷三注[37]。
[74]小兵卫系女官的名字,见上文七六段。
[75]避忌见卷一注[50]。
[76]双六本系中国古时游戏的一种,传至日本,今均已失传,但知用骰子掷出点数,推退棋子罢了。
[77]除目见卷一注[9]。
[78]从此句起,至“乃是世人谁也知道的吧”,原文简略,文义难明,诸家解说不一,今但从普通的说法译出。
[79]原文作“门燎”,是指送葬时门前所设的火堆,普通火筷多用竹制,用后弃火堆中一同烧却。本文中虽有补充说明,但只是臆测,与古时习俗有抵触之处。
[80]临时祭分作两种,其一为贺茂神社的,在阴历十一月下旬的酉日,其二为石清水的八幡神社的,在阴历三月中旬的午日。至期天皇御清凉殿,行禊祓礼,院子里敕使以下自舞人陪从皆赐宴,观览歌舞,及仪式毕,乃整列到神社里去。
[81]试乐见卷四注[6]。
[82]扫部寮专司宫中铺设器具,及洒扫各种杂事。
[83]陪从系指地下的乐人,即是不能升殿的陪从舞人的人,其时因为赐宴,所以特许入内。
[84]“螺杯”原文云“屋久贝”,系用屋久岛所出的青螺,琢为酒杯。壳大而厚,外面青色,有黑色斑点。
[85]“鸟食”系宴会后将余剩肴馔,弃置院内,任下人拾取,本意是用以饲鸟。
[86]“烧火处”为卫士燃火守夜的地方,遇有夜间仪式,亦于其处设置炬火,用作照明。
[87]《有度浜》为《东游》骏河舞歌词的一篇,有度浜在骏河地方,相传有天人下降其地,将歌舞传授给人。《东游》者乐曲的名称,意云东国的歌舞,本系民间音曲,后经公家采用,专用于神社祭祀。
[88]清凉殿庭的东北隅,靠近承香殿的地方,种有淡竹一丛,称为吴竹台,吴竹意云中国的竹,从吴地来故名。
[89]冠为礼冠,是衣冠束带时所用,以木作帽胎,上糊黑色的罗或纱,后部突起称为巾子,中容受头髻,冠后有垂带曰缨。
[90]这也是骏河舞歌词的一篇。
[91]贺茂神社的临时祭礼,还宫时还有歌舞,八幡神社的则没有。
[92]妇人所着上衣,红绫所做,用砧槌打令有光泽,故名。
[93]才人为神乐唱歌手的名称,原本作“才男”。
[94]一本解作“从宫里退出在家的时候”,今从《春曙抄》本作为未出仕为女官时解说,似较近情理。
[95]此少将姓名未详,疑有脱文,别本则作“头中将”,亦不知是谁。一说是藤原实方,见卷二注[57],但也未必是,因为这里所说似是过去的事,说的不会是近时的人物。
[96]关白道隆于长德元年(九九五)四月初十日去世,道长继任为右大臣,次年正月道隆子伊周及其弟隆家坐不敬罪,流放外地,中宫亦于三月初四日出宫,迁居伊周的二条邸第,及六月初八日二条邸失火,遂移居于旧母家,即所谓小二条宫。
[97]其时左中将有二人,即藤原齐信及藤原正光,这里不知道说的是谁。别本作右中将,据说即是源经房。据说长德二年(九九六)七月十一日,天皇因二条邸失火,遣使慰问,并赠中宫用度什品,经房当作御使,其时或当归途,并顺道往访著者的吧。
[98]衬袍的颜色,表里皆用枯叶似的黄色,参见卷一注[12]青朽叶。
[99]紫苑色衬袍,表为淡紫色,里色嫩绿。胡枝子衬袍,表为苏枋色,里面青色。
[100]别本谓答语当有所本,似系根据《白氏文集》卷九中《秋题牡丹丛》一诗而来。原诗</a>云:“晚丛白露夕,衰叶凉风朝。红艳久已歇,碧芳今亦销。幽人相对坐,心事共萧条。”此诗的意境,仿佛与当时小二条宫的生活相像,经房末了说到一丛牡丹,也是理解这诗的意味,所以才说的吧。
[101]宰相君为女官名,为左卫门藤原重辅的女儿,见卷一注[48]。
[102]即藤原道长,初为右大臣,第二年进为左大臣。
[103]左京君是中宫身边的一个女官,其姓名不详。但与第一四九段的左京,也别无关系。
[104]这是古歌里的一句。棣棠花色黄,有如栀子,栀子日本名意云“无口”,谓果实成熟亦不裂开,与“哑吧”字同音,这里用棣棠花片双关不说话,与歌语相应。
[105]这是见于《古今六帖》的一首古歌,全首歌词云:“心是地下逝水在翻滚了 不言语,但相思,还胜似语话。”
[106]日本中古时代流行一种文字语言的游戏,如猜谜便是其一。这与古代的隐语相似,有如汉朝的“黄绢幼妇”可以作为一例。后世的“灯谜”则更是纤巧精致,乃是中国所特有的了。
[107]猜谜分成左右组,这里是出题目给人去猜的一组,但是叙述不详细,似所出只有一题,即此决定胜负,未免太是简单了。
[108]“什么呢?”日本语云“奈所”,也即用为谜语的训读。
[109]“天上张弓”一语,就字义上一见可知,即系指上下弦的月亮,日本语亦称“弓张月”,与中国称上弦下弦同一用意。
[110]凡赌箭,赛马,角力,凡赌胜负的事,有筹码记双方输赢之数,插在架上。
[111]原文此处甚简略,不能如文直译,今从世间通行的解释,疏解其大意如此。
[112]卯槌于正月上旬卯日,取桃枝所作,用以辟邪。见卷二注[15]。
[113]双六见上注[76]。
[114]筒指掷骰子时所用的竹筒,将骰子纳入筒中,再摇出来,看点数为进退。
[115]日本名为“水欵冬”,结实即芡实,因形似故又名鸡头。
[116]土器见上注[29]。祭祀所用,皆只取用一次,第二次即不复用,故至为清洁。
[117]实际上日本所用的席子乃是用蔺草即是灯心草所织的,此所谓蒲草是茭白一类的东西。
[118]细柜谓细长的小形的唐柜,木箱而有脚六只,分列四旁,本系模仿中国所制,故称唐柜,但在中国本地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