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ctori benevolo![1](给善意的读者)

3个月前 作者: 克尔凯郭尔
    鉴于诚实应当在一切之中存在,尤其是应当在真相王国和图书世界之中存在,并且,本来,如果一个订书人不是在自己的行当里尽本分,而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在文人圈子里混,那么,这种肆无忌惮的做法按理是只会让这本书招致各种严厉的评判,并且可能会使许多人因为以此订书人为耻而根本不想去读这本书,而现在,既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教授或者地位显赫的人物来对此感到不快,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看一下这本书的真实故事吧。


    在一些年之前,有一位知名文人寄送了一大堆书来装订,item(拉丁语:同样也)有不少二十四张本的书要订成四开本。[2]由于那是一年中的忙碌时段,而我们的文人先生则一如</a>既往地是一个和蔼而随和的人,因而,说起来不好意思,这些书就在我这里放了三个多月。事情就是这样,就像德国谚语所说:Heute roth morgen todt(德语:今天红润明天死),[3]就像牧师说:死亡不认贫富老幼,[4]就像我的亡妻所说的:我们全都会走上这条路;[5]但是,我们的主最清楚,什么时候最合适,而那样的话,最合适的当然是在上帝的帮助之下发生的,这就正如事实上的情形:甚至那些最好的人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就这样,这文人却死掉了,并且,他在国外的遗产继承者们通过遗嘱查验法庭收到了这些书,而我则通过这同一个法庭得到了我的工酬。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小包稿纸。本来,作为一个勤奋努力的人和一个好公民,我总是会诚实地把属于别人的东西交还给别人。本来,我绝对以为我已经把全部物件都寄还给了文人先生。我绞尽脑汁徒劳地回想,到底会是谁寄给我这些稿纸,它们是要派什么用场的,是不是要装订起来,简言之,我做出了一个这样的订书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能够做出的一切设想;我也考虑了,这一切是不是一个错误。最后,幸亏我有我现已故去的妻子帮我一起琢磨。她对于我是一个罕见的忠实内助和职业上的帮手。她眼前突然一亮:文人先生的书本来是被放在一个大篮子里的,而这包裹肯定是那篮子里的东西。当时我也觉得是这样。然而,现在已经这么多时间过去了,没有人想到过来要回这包裹。于是,我就想:这一包裹纸张肯定没有什么大价值。我倒是把它们装订进一个彩色的封夹里,这样,就像我亡妻通常的说法:它们就不会在店里到处摊开着占地方了。然后我就把它们放在那里了。


    在那些漫长的冬夜,在我不知道该做些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就会拿出这本书来,作为一种享受来阅读它。但是我无法说这是很大的享受,因为我读明白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坐在那里考虑,这之中的全部内容会是什么,这倒是为我带来了享受。既然其中有一大部分文字是以一种老练的书法写成的,我就让我的孩子们有时候临摹上一个Pagina(拉丁语:页),这样,通过摹写这些漂亮的手写字母和转折,他们就必定能够在运笔方面得到练习。有时候,为了练习辨读文字,他们也会不得不高声朗读。真是令人无法理解,无法解释,学校的教学完全忽略了对文字的辨读,并且,如果不是我们在各类报纸上所读到的那位无愧于盛名的文学家勒文[6]先生试图补救这一缺陷,并教会我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去领会我亡妻的话语:“在各种不同的生活位置上,辨读文字都是必要的,并且在学校教学中不应当被忽略”,假如不是这样的话,那么学校的教学也许在很长时间里会一直继续忽略对文字的辨读。如果一个人能够写,但他却无法读出别人所写的东西,那又有什么用呢?就好像亨利希在喜剧中所说[7]:他固然会写德语,但他不会读。


    去年夏天,我的大儿子十岁了,我打算让他去上一门更严格的课程。一个众望所归的人向我推荐了一个特别在行的师范证书毕业生和哲学证书候选人。[8]其实我也认识这个人,我曾多次在救世主教堂[9]的晚祷上听他做真正的陶冶讲演。就是说,尽管他尚未通过考试并且在他发现了自己是一个精神唯美者[10]和诗人(我想他会这么说)之后便完全放弃了学业而去作牧师,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获得了很好教育并且做了许多出色的布道,而尤其要指出的是,他在布道台上有着一个很动听的嗓音。我们一致同意,每天他都来教我儿子两小时最重要的一些课目,作为午餐的交换。


    我谈及的这位师范证书毕业生和哲学证书候选人成为孩子的老师,这对于我卑微的家庭来说是真正的幸运,因为不仅汉斯进步很大,而且正如我在下面所要讲述的,这个了不起的人也使得我自己在一些远远更为重要的事情上受益匪浅。有一天,他留意到我曾用于我孩子们的教学的那本装订在彩色的封夹里的书,他稍稍翻看了一下,然后问我借这本书。我对他说我真心所想的:“您完全可以留下这本书,因为,现在孩子有了一个自己能够为他写书法字样的老师,所以我不需要这本书了。”但是,正如我现在所认识到的,他实在是个可敬的人,因而并不想要留下这本书。于是,他借了这本书。这之后的第三天,我记得如此清晰,仿佛就是在昨天,那是这一年的一月五日,他来到我家并且想要和我谈谈。我想他也许是想要问我借一小点钱。但不是的!他把这本我们熟知的书递给我,并说:“亲爱的希拉利乌斯先生!也许您并不知道,在这本您如此无所谓地想要送给别人的书中,天意给予了您家怎样美好的馈赠和礼物啊。如果这样一本书落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手里,它就价值万金。正是通过印行各种这样的有益用的书籍,我们才有可能在这种人们不仅仅很少有钱而且也很少有信仰的时代里贡献出一份力量,去向人类的孩子们推广传播各种美好而有益用的学识。不仅仅是这个,而且您,希拉利乌斯先生,您的愿望一直就是能够以除了‘作为订书人’之外的方式来益助您的同类,并且通过某种非同寻常的善行来为您对过世的妻子的纪念带来荣耀,您,‘能去做这件事’恰巧就是您的幸福命运,而且通过这件事,在这本书被卖完之后,您还能够赚到不少的一笔钱。”我深受感动,然后,感动得更深,因为他提高嗓门并且继续大声说:就我自己而言,我什么也不想要,或者说,等于是什么都不想要;考虑到预期的巨大利润,我只是立马要十块国家银行币[11]以及在礼拜天和节假日午餐时的四分之一升葡萄酒。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正如这位了不起的师范证书毕业生和哲学证书候选人所忠告我的那样。只是我希望确定地得到大笔利润,就像他确定地得到这十块国家银行币那样;这十块国家银行币是我很高兴地付给他的,另外也是因为他提醒了我:如果我所出版的不是一本书而是更多本,也许出自好几个作者之手,那样的话,我就能够赚得更多。也就是说,我博学的朋友假定了,必定有着一个兄弟会,一个协会,那个文人曾是它[12]的Caput(拉丁语:头,首领)或者领军人物,所以他才保存了这些文稿。我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判断。


    一个订书人想要成为作家,这只会在文学世界里唤起合理的怨恨并且会起到坏作用,使人对这书不屑一顾;但是,如果一个订书人装订、征稿印刷和出版一本书,如果他“试图也以除了‘作为订书人’之外的方式来益助其同类”,那么,一个合情合理地考虑问题的读者就不会对此有什么坏的想法了。


    在这里同时附上对这本书和订书人和这一出版工作的最毕恭毕敬的推荐。


    1845年1月。克里斯蒂安港。


    最恭敬的


    订书人希拉利乌斯


    注释:


    [1] Lectori benevolo]拉丁语:给善意的读者!在拉丁语博学著作的前言中的常见标题形式。也被用在路德维希·霍尔堡喜剧英雄史诗《彼得·坡尔》(1719-1720年)的前言中。《彼得·坡尔》由笔名汉斯·米凯尔森出版。克尔凯郭尔有一本1835年版的《彼得·坡尔》。


    [2] 二十四张本的书要订成四开本]就是说,送来的这些书张是每本有六大张,要折叠成四开订起来。


    [3] heute roth morgen todt]德语:今天红润明天死。丹麦也有这样的谚语,说一个人看上去健康但突然死去,用以表达命运叵测。“一个人今天是国王,明天他可能就死了。”


    [4] 死亡不认贫富老幼]也许是指关于死亡之舞的民间表演:死亡以骷髅的形象出现,向各年龄各阶层的人们邀舞并将他们带进墓穴。


    [5] 我们全都会走上这条路]就是说,我们全都会死。霍尔堡在喜剧《山上的耶伯》(1723年)第五幕第一场里用到这句话。


    [6] 勒文]Israel Levin(1810-1883年),丹麦文学家和文献学家,路德维希·霍尔堡和威瑟尔(J.H.Wessel)的出版者。他在1846年出了一本当时的丹麦男人女人的手写文字集。勒文大约在1844-1850年间担任过克尔凯郭尔的秘书。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参与了《人生道路中的诸阶段》的成书工作。在他准备他的手写文字集的时候,他也曾向克尔凯郭尔要过后者的手书样本,但被拒绝。


    [7] 亨利希在喜剧中所说]霍尔堡喜剧《雅克布·冯·提波》(1725年)中的侍者佩尔在第一幕第四场中说</a>:“不是我自己夸自己,我能够用德语说我想说的大部分话,但是有几个词我还不明白,我能够很完美地写出来,但却不会读。”


    [8] 哲学证书候选人]Candidatus i Philosophien,亦即所谓的“第二考试证书”的拥有者,通过了两门一般是在第一学年里进行的课程的考试:哲学考试(examen philosophicum)和文献学考试(examen philologicum)。


    [9] 救世主教堂]vor Frelsers Kirke,位于哥本哈根的克里斯蒂安港,介于阿玛格尔岛和哥本哈根其余地区之间。


    [10] 这个“精神唯美者”如果直译应当是“美的精神”。


    [11] 十块国家银行币]国家银行币是1813-1875年间丹麦国家银行发行的硬币,在1873年的硬币改革中,国家银行币被克朗取代(一国家银行币等于二克朗)。在1813年国家银行破产之前通用的是“流通币”(Courantdaleren),然后是“国家银行币”(Rigsbankdaleren)。一国家银行币有六马克,一马克又有十六斯基令(skilling)。在1844年,哥本哈根的全权查税员的年薪是六百国家银行币。四百国家银行币算起来是可以足够养家的。一个手工匠学徒一般一年可赚二百国家银行币,不过师傅包吃住。一个女佣除吃住外,一年至多三十国家银行币。同时,一双鞋差不多三国家银行币。


    [12] 这个“它”是指前面说及的“兄弟会”或者“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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