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时刻

3个月前 作者: 弗莱明
    在著名的比利兹世纪打靶场里,詹姆斯·邦德伏卧在五百码的射击线上。他旁边的草地上有一块白色的木桩,上面标着44,而远处的靶子约有六平方英尺,晚夏的黄昏里,一眼望去,跟一张邮票差不了多少。但是,邦德从他来复枪上的红外线瞄准镜看过去,却能把整张靶子看得异常清楚,甚至连靶子上浅蓝色和淡棕色的线条也能够清晰地进行区分。上面的靶心大概有六英寸,呈半圆形,就像是夜空中挂在乔伯姆山顶上的半轮月亮。


    詹姆斯·邦德开了一枪,打在靶心的左侧,成绩不是特别理想。他看了看黄蓝色的风向旗,正从东往西猛烈地摆动。他知道,风比半小时前刮得更大了,于是把风力计向右拨了两格,再端起枪。红外线瞄准镜上的十字线对准了靶心,他让自己镇静下来,将手指扣住扳机,深深吸了一口气,非常温柔地又打了一发。


    清脆的枪声在空旷的靶场里回荡,靶子倒了下去,却立刻在原地再次竖了起来。是的,这次打中的地方在靶心的右下角,而不是底部的左边。


    “太棒了!”靶场管理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稳住,再来!”


    靶子准备就绪,邦德将面部贴近木质枪托,眼睛透过瞄准镜,死死盯住靶心。他把手松开,放到裤脚边擦了擦,又把手指搭在扳机上。他挪了挪腿,差不多一英寸宽。现在,他要准备连发五颗子弹。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把枪被做了改装,能让射击手感觉自己可以轻易地射中一英里外的人。这支在国际上闻名的口径0.308的来复枪,由温切斯特制造,美国的射手们用它在国际锦标赛上发挥出了最高水平。跟其他武器相比,这支枪的枪托后部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可弯折的铝制把手,把它打开后,就可以顶在腋下进行固定。在下面还有一个齿轮,通过对它的调节,能让枪稳稳地固定在木支架上。军械员已经往来福枪里安上了五发子弹,邦德认为,如果他连续射击的时间能够小于两秒,那么,在五百码的地方射击,这五发子弹就都不会脱靶。尤其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必须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即便第一枪没射中,连发的子弹也能弥补先前的损失。不管怎么说,M局长曾说过,这次需要的射程不会超过三百码。那么在连续的开火中,能将射击的时间间隔缩短成一秒吗?


    “准备好了吗?”


    “是的。”


    “现在我开始倒数。预备!五,四,三,二,一,开火!”


    邦德异常冷静地扣动扳机,五发子弹划破空气,飞速地消失在黄昏里。靶子倒了下去,但是很快又竖了起来。上面有四个白色的小圆点,挨得非常近,但是没有第五个——里里外外,甚至连一个小黑点也看不见。


    “最后一枪打得太低了。”靶场官取下他的夜视镜说,“谢谢你的贡献,每年到了年底,我们可以从沙地里,刨出不少于十五吨的铅皮和铜屑,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邦德站起身来,孟席斯下士从射击俱乐部的看台朝他走来。在他面前,拆开了来福枪和支架,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带着一种严苛的声音说道:“你刚才打得太快了,先生。到最后一发时,枪身已经在上下跳动了。”


    “我知道,下士。我只是想看看我射击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并不是故意跟那武器过不去的。麻烦告诉军械师,武器非常不错。现在我得离开了,你今天要回伦敦,对吗?”


    “是的,晚安,先生。”


    靶场官把邦德的射击纪录交给他——一百码到五百码的距离下,有两枪射中了十环。“这样雾气蒙蒙的能见度,能射到这样真是太棒了。你该去争夺明年的女王奖杯,下一次大不列颠所有国家的选手都可以争夺。”


    “谢谢,问题是我常常不在英国。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样的场所。”邦德看了一眼远处的钟楼。这个时候,靶场的红色警戒旗和信号鼓都已经放了下来,表示射击已经结束。时钟指向了九点十五分。“我原本想请你喝一杯,但是我在伦敦有个约会,等到女王奖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喝上几杯,怎么样?”


    靶场官含糊地点点头,他往前看看,想了解关于这个人更多的消息。令他吃惊的是,就为了让这个人练习练习,国防部竟然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而且,靶场由于时间原因都已经关闭了,能见度也很差,他的命中率竟然在90%以上。靶场官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国防部必须命令由自己亲自陪练?而且,为什么替这个人在五百码以外准备的靶子,是六英寸而不是普通的十五英寸呢?就为了他,还要动用只有大型活动时才用得到的警戒线和信号鼓?是为了施加压力?还是要营造紧急情况的气氛?邦德,司令官詹姆斯·邦德,全国步枪协会的会员,射击技术这样了得,他得给协会打个电话问问。现在这个时间,比较有意思,看起来邦德是在伦敦有个约会,对方肯定是位姑娘。靶场官想到这里,脸上浮起了一丝不屑,真想看看这家伙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两人径直穿过靶场后面的划船俱乐部,来到邦德的车前。一辆兰西尔著名的“跑鹿”汽车,车身上满满都是子弹划过的痕迹。


    “漂亮的大家伙。”靶场官赞叹,“欧洲大陆上可没见到过,特别定制吗?”


    “是的,这是第四代。只有两个座位,还有一个该死的小行李箱。我让人把座位改宽了些,行李箱也加大了。恐怕这是一辆比较自私的车。好吧,晚安,再次感谢你。”邦德说完,便发动了汽车,带起了碎石和尘土,扬长而去。


    靶场官看着汽车亮着红色的灯光,渐渐消失在去往伦敦公路的金斯大道上。然后转身去找孟席斯下士,想跟他打听一下关于邦德的消息。孟席斯下士正在搬一口大箱子,想搬上没有军方标记的黄色路虎车。靶场官是个少校,他自以为官衔比下士高,可以套出东西,可对方似乎并不买账,直接跟在邦德的后面走了。靶场官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翻阅着全国步枪协会的资料,想从中找到关于“J.邦德”的目录条。


    詹姆斯·邦德约会的对象并非是个姑娘,而是一架英国欧洲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汉诺威和柏林。他全速赶往伦敦机场,想着还能有点儿时间去喝上两杯。他一边想着美酒的滋味,一边回想着下午接受任务时的情景。他非常清楚,未来三天都会待在柏林,到了晚上,他就要去跟那个人约会,而约会的目的便是要开枪打死他。


    那天下午,大概两点半,詹姆斯·邦德轻手轻脚地穿过了两道门,坐到一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前,看着对面愁眉不展的人。没有欢迎词,M局长把头缩在硬挺挺的衣领里,就像丘吉尔沉思时的忧郁模样,他的嘴上,泛起了一丝苦涩。他把椅子转过来,面向邦德,深深地看着他,看他的领带打得是否端正,头发是否整洁发亮。然后他开口说话了,语速特别快,特别简洁,巴不得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清楚。邦德的直觉意识到,肯定是件麻烦事。


    “272号,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还没有见过他,简单的原因是大战一开始,他就一直潜伏在诺瓦亚的新地岛。现在,他试图逃离,带着关于原子弹和火箭的材料,以及1961年整个的全新核试验系列的计划。苏联人当然是想以此对西方施加压力,特别是对柏林。具体情况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外交部直言,如果情况属实,它将使日内瓦协议的内容无效,是非常恐怖的事件。这个人现在已经到了柏林,他的到来将证实东欧集团提及的在核武器上面裁减军备没什么意义。272号具体的位置是在东柏林,目前已经被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和东德的秘密警察给盯上了。但是,他给我们传来了这样的讯息:从明天开始未来的三天,每天下午的六至七点,由他来指定接头地点。问题是——”M局长咬了咬下嘴唇,“现在他遇上麻烦了,跟他接头的人竟然是个双重间谍,他向苏联打了报告。很幸运,我们破译了他们的一份电码,还把这个人丢到了监狱,可是没什么更大的帮助。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知道272号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时间、地点,跟我们一样,他们全都知道。现在,我们破译的电码虽说只是二十四小时的即时电码,但是我们已经掌握全天计划,已经足够了。他们打算趁他逃离的时刻射杀他,就在东西柏林的交叉口。这次行动,他们称之为‘欲焰’。为了它,甚至派了最好的狙击手,代号‘扳机’。很遗憾,我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是,根据西柏林站点的猜测,这个狙击手以前是执行过暗杀任务的。这几天晚上,他都会来到穿越线旁,瞅准时机,干掉272号。当然,他们如果选择明目张胆地解决,事情肯定好办多了。但是现在,东柏林的局势很稳定,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做。”说着,M 局长耸耸肩,“他们对‘扳机’非常信任,所以选了这个办法。”


    “那我来这里干什么,先生?”虽然邦德已经猜到了答案,也明白M局长为什么对整件事表现出厌恶的情绪,因为这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工作。而邦德属于代号00的机构,要他执行这种任务理所应当。但是他还是想强迫M 局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讲出来。这是一个肮脏的消息,他压根儿不想从自己的长官,尤其是最高长官的口中听到,毕竟,这是一场谋杀!好吧,就让M局长自己亲口说出来吧。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007?”M局长隔着办公桌,一脸冷酷,“你很清楚要干什么,你要去杀掉那个狙击手!还得赶在他干掉272之前,就这样,懂了吗?”一双清澈的蓝眼睛又冷又冰,邦德知道M局长在努力保持这样的神态。每当被迫做某件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这样的神情——残忍、冷酷的命令姿态。邦德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想减轻下属作为谋杀者感受到的压力和罪恶感。


    所以,此时此刻的邦德,既然已经想明白,他决定以轻松的姿态面对对方。他站起来说:“好吧,先生。我最好先去练习一下,可不能失败。”


    M局长回应:“抱歉,派你去执行这种肮脏的任务,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既然要干,就干出色!”


    “我当然竭尽所能。先生。”邦德不喜欢这项任务,但是他要对局长布置的任务负责任,还要对他的理解表示感谢。


    首席参谋处在阴影里,对此表示出了同情:“很抱歉让你执行这个任务,詹姆斯,”他说道,“但是坦克里明确表示,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人去执行。你知道,这个任务不可能交给一个常备兵去完成。驻联邦德国莱茵军队倒是有不少神枪手,可是射击一个活靶子更需要高度协调的神经。不管怎么说,我已经通知比利兹靶场,让他们在晚上八点十五分关靶场前,给你安排练习。能见度上面,肯定跟柏林有差别,毕竟晚了将近一个小时。军械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枪支,他会派人将枪送过去的。练完之后,你就乘坐午夜的英国欧洲航空公司的航班去柏林,然后打出租车去这个地址。”说着,他递给邦德一张小纸片,“上四楼,你会看见坦克里手下的2号在那里等着你。未来的三天,恐怕你就得在那里度过了。”


    “枪怎么办?难道我要装在高尔夫杆的球包里,提着通过德国的海关吗?”


    M局长并没有被逗乐。“枪会装在外交专用邮包里送过去,明天中午你就拿到手了。”然后,他按了一下信号键,“好吧,你快赶过去吧。我马上联系坦克里,让他把一切准备好。”


    邦德看了看小车里暗蓝色仪表盘上的时间,十点一刻。如果幸运,明天这个时候一切就结束了。毕竟,这次的任务是拿“扳机”的命换272的命,并不是一次纯粹的谋杀。想到这里,邦德的脑袋有点乱,他忍不住朝前面一辆家用小车不停地按喇叭,又狂踩刹车,最后,猛地调整方向盘,向着远处闪着灯光的伦敦机场驶去。


    科赫街与威廉街交界的十字路口处,有一幢十分丑陋的六层建筑,这是唯一矗立在轰炸区域的楼房。邦德给出租车付了车费后,往四周看了看,这里有齐腰深的杂草,一直延伸到十字路口的破破烂烂的围墙处,旁边有一盏淡黄色的弧形灯。他埋下头,走进老式的电梯,正准备按下四楼的按钮时,听到电梯门突然打开的声音,他刚走进去,门又自己关上了。电梯间混杂着各种难闻的味道,卷心菜、廉价的雪茄烟以及汗臭味,让他不由得想起在德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公寓。老式电梯上升得非常缓慢,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邦德心里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M 局长手里的一颗子弹,不管是任何地方,哪里需要,他就得立刻射向哪里。即便这一次任务,身边都是自己人,一来就见到的这楼房的环境,竟是如此糟糕。


    西柏林情报站的2号是一个上尉,紧绷着脸,约莫40岁。他穿着一套中规中矩的西服,上面是墨绿色的人字花,里面一件柔软的白色丝质衬衣,打着非常老土的领带。这个人站在公寓狭小陈旧的客厅中,朝邦德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一见他这样,邦德原本就不太高兴的情绪更加低落,他对这种人很熟悉,他属于城市服务工作的支柱。少年学习时努力用功,说不定考上了牛津大学</a>,可能是哲学、政治学、经济学,还得到很高的分数。战争中,他心思细腻,能够完成很好的谍报工作,或许,还是一个荣获了英帝国勋章的军官。后来,战争结束后,他进入了德国联合军事管制委员会,再后来,由于是一个很好的参谋人员,对安全部的工作也非常熟悉,再加上本身喜欢收集生活、戏剧以及浪漫的小说素材,便进入了秘密情报局工作。这次的任务,需要一个谨慎、仔细的人做帮手,保罗·森德尔,这个晚期的威尔士卫兵就显然是非常明智的人选。此刻,面前的这个人,神态像极了一个英国公立学校的老师,他小心地交流着,没有显示出对该任务半分不满的情绪,跟着,把房间的陈设以及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的安排,一一交代清楚。


    这个房子有一个很大的带着两张床的卧室、一个浴室和一个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些罐头食物、牛奶、黄油、鸡蛋、面包以及一瓶普勒·海格牌威士忌。卧室里的陈设有些奇怪,其中一张床隔在窗帘之后,与窗户形成直角。床上铺着三层厚厚的床垫,盖着床单。


    森德尔上尉说:“麻烦仔细看看射击点,然后我再来解释一下另一边的地形。”


    邦德已经很疲倦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在睡觉之前,满脑子都是激战的画面,不过他还是点头答应:“好的。”


    森德尔上尉关上灯。十字路口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别打开窗帘。”森德尔上尉说,“或许吧,他们正在搜索272的藏身之处。你最好躺在床上,把头藏在窗帘下面,向外观察的时候,我给你进行简要说明。现在先往左边看。”


    这个窗户分成两截。下半部分是开着的。床垫的设计让詹姆斯·邦德趴上去的时候,只下陷了一点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趴在靶场的射击位置上。但是此刻,他看见杂草丛生的地面,上面由于弹药的打击变得坑坑洼洼。还有稍远一点的齐默尔明亮的河水,那里正好是东柏林的交界,看起来大概有一百五十码远,森德尔上尉的声音从他下面传上来,非常低沉。


    “你面前是被轰炸过的地面,前面就是交界,有一百三十码,再前面的街道处是一块更大的、炸得更厉害的荒地,那里是敌方的地盘。这就是272选择这条路线的原因。在这个小镇上,只有几处显得很糟糕,这里就是其中之一,到处是杂草和坍塌的城墙,还有很多地窖。两边都是这样。到时候,272需要偷偷通过那边的废墟,穿过齐默尔大街,到达我们这边。问题是,他必须要通过灯火通明的边界地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那里,足足有三十码,对吧?”


    邦德轻轻回答:“是的。”面前的敌情使他必须保持高度的专注力,神经已经紧张起来。


    “在你左边,是一幢新的十层大楼,这是东柏林的部长会议楼,也是首脑的所在。你可以看见绝大部分的窗户都亮着灯,甚至会亮上整个夜晚。这些家伙工作非常卖力,会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换班。对于亮着的窗户,你大可不必担心,‘扳机’那家伙一定会躲在漆黑的窗户后边开火。十字路口那边,你可以看见黑暗的角落里有四个人,他们从昨晚开始一直待在那里,那可是最佳的射击点。从这儿算起,他们的射程差不多是三百到三百一十码的距离。这四个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吩咐。其他的你都没必要担心,那条街到晚上空无一人,但是每隔半小时,机械化巡逻队会巡逻一次,装备是两辆摩托车护卫着一辆装甲车,昨晚就是这样。六点到七点之间会进行一次巡逻,这个时间段,会议楼的那扇门里会有几个公务员进进出出。这之前,人还是比较多的,毕竟这幢办公大楼非常忙碌,每天还有女子管弦乐队演出,那个时候人来如潮,喧闹无比。是的,文化部也设在这幢大楼里。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们没人认识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这个狙击手,暂时也没能发现做这件事的任何迹象。但是,不会这么简单的,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家伙,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仔细一点才可以。现在,你肯定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了。”


    邦德确实已经大概了解了。只是他临睡的时候,脑海里关于森德尔介绍的画面久久不能散去。森德尔不一会就轻轻地打起了有节奏的呼噜,邦德更加辗转,难以入眠。


    是他脑海里开始闪现一幅画面:那一边,河边的灯光明亮,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从废墟里钻了出来,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没命地狂奔起来。枪声骤然响起,他要么在宽敞的街道中间被一枪毙命,要么穿过大路,或者冲进西部防区的杂草之中。这简直就是一场生与死的奔跑啊!是真正的严酷考验!邦德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发现隐藏在黑暗窗户之下的苏联狙击手呢?还得杀了他!五秒?十秒?当黎明的光线穿过窗帘,邦德的脑袋嗡嗡炸响,他轻轻走进浴室,从成排的药品架子上取出司可巴比妥钠,拿出两片红蓝色的药丸,就着一杯水喝了下去。随后回到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房间空无一人。邦德拉开窗帘,让惨白的阳光照了进来。他尽量站得离窗户远一些,观察下面柏林的情况。他听到电车的嘈杂声和远处去动物园的巴士在转弯的地方发出的尖啸声。他迅速地扫了一眼,看看情况是不是和昨晚一样。他注意到杂草还在废墟中间,跟伦敦的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些剪秋萝、柳兰和欧洲蕨。然后,他走进厨房。


    长面包条下面压着一张便条:“我的朋友说你可以出去,但是得在下午五点回来。你的东西已经到了,勤务兵说</a>下午交给你。保罗·森德尔。”邦德明白,“我的朋友”这是情报局惯用的委婉说法,指的当然是森德尔上尉。而“东西”,自然是来复枪。


    邦德打开煤气,脸上挂着嘲讽的神情,把那张纸条烧掉了。然后他给自己炒了鸡蛋,还弄了烟熏肉。把它们夹在涂抹了黄油的吐司上,边吃边喝着无糖咖啡,吃完了,又喝了一杯威士忌。跟着洗了澡,刮了刮胡子,穿上一件土黄色的、毫无特色的中欧样式的衣服,他看了看乱糟糟的床,觉得有点烦,转身乘坐电梯,出了公寓楼。


    邦德一直觉得柏林是一座阴郁的、充满了敌意的城市。他走向库菲斯腾丹大街,坐在马夸特咖啡馆里,一边喝着蒸馏咖啡,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些人正在等待红绿灯。街道上的汽车闪着灯,一辆辆穿过拥挤的十字路口。此刻,天气很冷,来自苏联的冷风掀着姑娘们的裙子。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匆匆的行人,他们每个人都夹着公文包,脸上的神情显得非常焦躁。咖啡馆里墙上的红外线取暖器闪烁着红光,客人的脸上也被映得红红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传统的消费方式是“一杯咖啡,十杯水”。他们读着木质书架上的免费报纸和杂志,或者弓着腰,处理他们的商业文件。邦德并不想思考晚上的事情,甚至连这个下午怎么度过他也不知道。不过,在他面前总归出现了两个选择:一是去参观克劳斯威茨大街上著名的褐色石头房,由于门卫和出租车司机都知道,所以他很容易到那里。另外,他还可以去万隆,到格林瓦尔德散散步。邦德心中已有主意,便付了咖啡钱,来到寒冷的街中,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动物园。


    湖泊的两岸栽种了美丽的小树,由于初秋时节的来临,绿色的树叶开始变黄。邦德沿着落满树叶的小岛走了两个小时,选了一家湖面上的玻璃房水上餐厅,欣赏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吃着点来的菜肴。菜肴包括一道柏林的正式茶点、双份涂有奶油和洋葱圈的鲱鱼、两杯啤酒加威士忌以及两杯杜松子酒。在感到满足后,他乘坐高速火车回了城里。


    公寓楼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欧宝汽车,一个年轻人正埋头笨手笨脚地修理引擎。邦德紧挨着他身边走过,一直走进大楼按电梯按钮,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森德尔上尉说他是“朋友”,来自西柏林运输部的一位下士。他修理欧宝汽车的引擎当然是个幌子。森德尔命令他,夜里六点到七点,一旦森德尔用对讲机发出信号,他就必须制造一连串发动机轰鸣声,好淹没邦德的枪响。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说不定会引来麻烦。他们的藏身之处是美国防区,美国的“朋友”已经对他们这次的行动给予了莫大的支持,但也希望他们干净利索,不留半点痕迹。


    邦德发现,除了汽车,自己的客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高高的床头上,有一个木头和金属的支架,靠着宽大的窗台,上面放着那只温切斯特的来复枪。枪口已经被窗帘遮上了,而枪声和金属部件全部漆成了黑色。床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天鹅绒枪罩,枪罩上还有一个配套的面罩,眼睛和嘴巴的地方都有开口。这让邦德想起了西班牙宗教法庭和法国大革命时期站在断头台上的刽子手。森德尔上尉的床上有一个同样的面罩,旁边的窗台上有一副夜视望远镜和对讲机。


    森德尔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和担忧的神色,说站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情况如先前一样没有进展。然后,他又问邦德,要不要吃点什么?喝杯茶?或者来点镇静剂?浴室里的药品种类还够吗?


    邦德显得愉悦轻松,说着谢谢,并简单聊了聊自己这一天轻松的行程。但是,他靠近太阳穴的动脉在嘭嘭跳动,体内紧张的情绪犹如拧紧了发条的钟表,随时可能爆发。最后,邦德干脆不再说话,躺在床上看起了一本外出时随手买的德国惊险小说。而森德尔上尉,尽管他是个无比谨慎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看看表,还一支接一支地抽着过滤嘴香烟。


    邦德手里阅读的书,封面上是一个被绑在床上的半裸姑娘,书名叫《腐败,屈辱与背叛》,讲述了这位姑娘是如何从恶劣的环境当中逃离出来,最后成了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具体而言,描写了一个女人受尽磨难,还遭遇了践踏和欺骗,但她非常坚强,从苦难中站了起来,战胜了苦难。邦德一时沉浸在这位玛茨班切尔伯爵夫人的故事情节里,但是突然之间,听到森德尔上校说已经五点半了,大家各就各位,心里不由得十分冒火。


    邦德脱掉外衣,解下领带,往嘴里塞了两颗口香糖,把面罩罩在头上。森德尔上尉关了灯,邦德卧到床上,眼睛盯着红外线瞄准镜,轻轻地把窗帘的下角拉起来,搭过自己的肩膀。


    黄昏来临,光线暗了下来。尽管眼前的景色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中:面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前面的路边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再远一点,又是一块荒地。左边,是丑陋的部长会议大楼,有的窗户灯火明亮,有的却一片漆黑。邦德仔细地观察着,随着瞄准镜慢慢地移动来复枪。此时除了一些前去办事的人三三两两地进出威廉街的办公大楼,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邦德看了看那四扇漆黑的窗户,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动静。他同森德尔上尉的意见一样,这可能是敌人的据点。窗帘是黑色的,上下而分的窗户,下面的部分已被开启,窗户像一张大嘴张着,里面毫无动静。邦德即使用红外线瞄准镜,也丝毫看不清房里的情形。这时,窗户下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女子管弦队的二十个姑娘正往办公楼的入口走去,她们嬉笑打闹,高声阔谈。她们背着乐器,包括小提琴和风琴箱,装乐谱的小包,甚至还有四个人抬着鼓。整条队伍真像是一只阳光快乐的小鳄鱼。看到这一幕,邦德心想:在这苏联防区,竟然还能感觉到一点生活的乐趣。邦德转动瞄准镜,不由得停留在了一个扛大提琴盒的姑娘身上。他咀嚼的嘴慢慢停了下来,转着旋钮,把瞄准镜压低,想把这个姑娘清晰地映现在镜头中间。


    这个姑娘比其他人都要高,一头漂亮的金发一直垂到肩膀以下,在街口处,就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她的脚步轻盈,有些匆匆,一路显得非常兴奋。提着的大提琴箱,仿佛比小提琴箱重了不少。她的衣衫随风翻飞,不管是连衣裙的边角,还是脚步,抑或是头发,她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欢乐和幸福都围绕着她。她边走边和两名同伴说着,逗得她们哈哈大笑。当她转入了入口,漂亮的白皙脸庞也随之消失,她走了。邦德涌起一股失望的情绪。真奇怪!太奇怪了!这还是年轻时的感觉,这是一个单身的姑娘,他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她,就让自己充满了强烈的渴望,这是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邦德看了看自己的夜光表,五点五十分,只有十分钟了,大门口已没有车辆,闹哄哄的黑色家用小轿车也没有了。他克制自己的念想,尽量不去思念她,振作起来,该死的!快回到你的工作上来!


    管弦队的声音从办公楼里传了出来,弦乐器和钢琴在调音,木乐器音色尖啸。停了一会儿后,齐声合奏的音乐响了起来,邦德听出这是一段熟悉的旋律,是某首交响乐的前奏。


    “《伊戈尔王子》的《波罗夫契亚圆舞曲》。”森德尔上尉简短地说,“不管怎么样,六点钟就要到了。”突然,他紧急地叫出,“嘿!四扇窗户中右下方的那一扇有动静!快看!”


    邦德吃了一惊,看了看瞄准镜。是的,黑洞确实有动静。此刻,从那里面伸出来一个黑色东西,是一件武器,正一点一点地移出来,那个角度把两边的荒地和默尔大街的狭长地带都包括了进去。武器不动了,房间里的人找到了满意的角度,仿佛同样固定在跟邦德一样的枪架子上。


    “什么枪?型号?”森德尔上尉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声。


    放松点,该死!邦德想,该紧张的明明是我!


    邦德睁大眼睛,看清楚枪口上的消声器,还有望远镜瞄准器。是的,是它!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们竟然动用了最厉害的武器!


    “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他简短地说道,“轻型自动枪,弹头有毒气,可连发三十颗7.62毫米子弹,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最喜爱的枪。看来他们打算破釜沉舟,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暗杀。射程对他们而言非常有利,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之前开枪,否则272只有死路一条。你必须死死盯着那边的瓦砾区,我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那扇窗户和枪上。‘扳机’一旦开火就会暴露自己,所以其他的家伙很有可能在后面保护他,就在那四扇窗户后面。我们虽然预估了很多种类型的武器,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动用发出如此声响的大武器,其实应该预想得到的,毕竟在这样的光线下,要用单发式枪支击中迅速奔跑的人,根本不大可能。”


    邦德调着旋钮,使红外线瞄准器上的镜片焦点进行重合,对准黑洞洞的地方,别管头部,直击心脏!


    套在面罩下面的头开始出汗,邦德的眼窝接触到瞄准镜时竟然开始滑溜溜的,不要紧,只要不是手出汗就行。他动动手指,这里必须保持干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快速眨动自己的眼睛,免得疲劳。还稍微动动肢体,听听音乐,来让自己的头脑放松。


    他想起刚才的姑娘,她有多大呢?二十出头。最多二十三。她神情泰然自若,步履轻盈,出身一定不错,或许来自古老的普鲁士家族,又或许是波兰甚至俄罗斯的家庭。为什么会选择大提琴呢?这种葫芦形的笨重乐器夹在她分开的大腿之间,实在不怎么好看。当然,现在改良后的大提琴看起来更优雅了,这个姑娘演奏起来,说不定别有一番味道呢。


    这时他听到森德尔上尉的声音:“七点了,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我们这边有点事情。邻近边境线有一个地下室,那是我们的一个接待点,站里两个小伙子已经过去了,我们最好待在这里直到他们停止活动为止。敌人一撤掉机枪,马上告诉我。”


    “好的。”


    七点半,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轻型机枪慢慢缩回房内。四扇窗户的下半部分也一个接一个地关上。今天晚上的对峙游戏结束了。272没有出现,只好看明后两天晚上了。


    邦德把窗帘从肩膀处取下来,罩住了温切斯特来复枪。他站起来,取下面罩,走进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还刮了胡子。他倒了两大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听着窗外传来优美动听的交响乐,直到八点才结束。森德尔给上级拟报告:“我认为,演奏的是伯罗丁《伊戈尔王子》的《17号圆舞曲》。”当然,报告内容用的是暗语。


    “真想再看上一眼啊,那个拉大提琴的姑娘,个子挺高的,金发碧眼。”邦德对森德尔说道。


    “别把心思放在她身上。”森德尔没有情绪地回答,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转而走向厨房喝茶去了。邦德没有理会,反而戴上面罩,回到射击点,把红外线瞄准镜对准了对面的办公大楼。是的,姑娘们出来了,或许是因为疲累了,不像先前那样嬉笑打闹。哦,她来了,她走过来了,没有先前那么活泼,但是仍然步履轻盈。邦德看着她金光闪闪的漂亮长发披在淡黄色的雨衣上,渐渐消失在威廉街的暮色之中。她住哪儿?是郊外油漆剥落的小房间,还是隐匿在斯大林区的一幢豪华公寓呢?


    邦德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说不定就在这儿,在附近。她结婚了吗?她有爱人吗?真见鬼!她又不是他的!


    第二天傍晚发生的一切跟前一天都差不多。而邦德透过红外线瞄准镜,与那位姑娘又来了两次短暂的视觉约会。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终于来了,小房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不一样。


    邦德在第三天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他去了博物馆、艺术馆、动物园,还看了场电影。然而究竟看了些什么,他全然不知。他的脑海里全都是那位姑娘,以及四个黑色的长方形窗台,那里有黑色的枪管,以及隐藏在后面的人,这个人今晚一定要杀死。


    五点钟的时候,邦德准时回到了公寓。他差点和森德尔上尉吵一架,因为傍晚时分,在戴上满是汗臭味的面罩之前,他给自己倒了杯烈性的威士忌。森德尔上尉竭力制止他,发现拿他毫无办法后,就威胁要打电话给长官,报告邦德违反纪律。


    “瞧,我的朋友。”邦德不耐烦地说,“今天晚上搞刺杀的不是你,是我!所以你只管扮演好搭档的角色,好好配合不行吗?等到结束,你要报告坦克里,随便怎么样都可以。你认为难道我喜欢这份鬼差事?喜欢00的代号吗?要是因此让我从00机构滚蛋,我倒求之不得。我更愿意去报社当个普通编辑,知道吗?”邦德一口干下威士忌,拿起那本惊险小说,往床上一躺,看起了情节高潮的章节。


    森德尔上尉闷不吭声,转身进了厨房。听起来,他调了一杯不带酒精的饮料。


    邦德感到威士忌慢慢在胃里麻木自己的神经,在这短暂的片刻,他感到半分松弛。


    六点零五分。森德尔在他的点位上突然兴奋地叫起来:“邦德,那边有人影在移动。现在他停住了,等等,不,他又开始移动了!他伏得很低,那儿有一段断墙,他就在对面,要过来了。但是杂草在他前头有好几码,上帝啊。他在穿越杂草区了,上帝保佑,但愿他们认为那是在风吹草动。现在他通过了,他要到荒地了。你那边有反应吗?”


    “没有。”邦德紧张地说,“继续,现在离边境线还有多远?”


    “他差不多只有五十码了。”森德尔上尉的声音由于兴奋变得尖声尖气,“路面坑坑洼洼,但是非常开阔,还有一道围墙,他必须要从那里翻过来。到那时,他们一定能发现他。现在,他又移动了十码,又是十码。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了,他的脸和手都是黑色的。准备!现在随时他都会进行最后的冲刺!”


    邦德感到脸上和脖子上汗如雨下,手掌里也全都是汗。他赶忙拿出来在裤管旁边擦了擦,又把手指放在来复枪的扳机上。“对面房间的窗户里有动静,他们一定发现他了,让奥波尔快发动引擎。”


    邦德听到对讲机里用暗语传话,接着,楼下街道上奥波尔发动了汽车的引擎,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巨响从楼下传了上来。


    对面黑色窗户里的动静已经显而易见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胳膊伸出来握住了黑色的枪管。


    “现在!”森德尔上尉叫出来,“现在!他已经跑到围墙了!他爬上墙了!要往下跳了!”


    就在这时,透过红外线瞄准镜,邦德看到了“扳机”的头,那是一个漂亮的侧影,一头金色的长发洒落在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枪管上。原来是她!高个子的金发姑娘。邦德的手指扣着旋钮,一点点地转动枪口,当对面轻型机枪口喷出黄色的火焰时,邦德也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了出去,飞向三百一十码外的目标。他击中了对面的目标,打中了姑娘的手腕!瞬间的工夫,窗台上的枪震离了枪架,撞上了窗框,打了个滚,翻出了窗外。


    “他过来了!”森德尔上尉大喊,“他过来了!他做到了!我的上帝,他做到了!”


    “趴下!”邦德大叫,和他一道从床上翻滚在地。与此同时,对面一扇黑窗户里亮起了探照灯,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通过大街,直直向这幢楼和房间照了过来。一时间,枪声如雨,密密麻麻地射进了窗户。窗帘、家具被打得稀巴烂,连墙壁也变得满目疮痍。


    除了枪声之外,邦德还听到街道上奥波尔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对面女子管弦乐队的奏乐声。当然!这两种杂音都是伪装,交响乐同奥波尔的引擎声一样,肯定也是用来掩饰办公楼里开火的枪声,现在还包括“扳机”的尖叫声。难道每天的大提琴箱里装的都是她的武器吗?整个的管弦乐队都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女间谍吗?其他的乐器箱里也都是武器吧?还有那个大鼓,应该就是探照灯。而真正的乐器,应该本身就在音乐厅里吧?真是颇费心机啊。


    毫无疑问,那个姑娘就是“扳机”。透过红外线瞄准镜,邦德看到了一只大大的、挂满浓密睫毛的眼睛,他伤害到她了吗?他确实射中了她的左臂,再也没机会看见她了。唉,残酷的事实啊,谁让他们是彼此的死亡陷阱呢?或许是为了回报邦德的多情,一颗流弹打中了邦德温切斯特的来复枪,这支枪被废了,邦德的手也感觉到一阵炽烈的疼痛。邦德忍不住大声叫骂,突然,枪声停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森德尔上尉从他的床旁爬起来,拿着望远镜观望。他俩踩着地上的玻璃碴,穿过碎裂的门走进厨房。这个位置位于街道背面,如果不开灯是非常安全的。


    “有受伤吗?”邦德问。


    “没有。你还好吧?”森德尔上尉苍白的眼睛由于激烈的战斗变得熠熠发光,邦德却注意到其中带着一丝责备。


    “还好,找个绷带缠一圈就没事了,不过是被子弹擦破了点儿皮肤。”说完,他进了浴室。当他出来的时候,森德尔上尉正拿着对讲机在客厅里,刚好正对着麦克风讲话:“一切顺利。272很安全。现在迅速调遣一部装甲车,让他安全离开这儿。007随后会写上一份报告。好的,结束。”


    森德尔上尉转向邦德,带着一丝责备和内疚说道:“恐怕你要向站长书面解释为什么不杀掉那个家伙。我告诉他,在最后一秒我看到你改变了目标,让‘扳机’有射击时间。272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才没被击中。他开始冲刺的那个时候,身后是堵墙,连退路都没有,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邦德本来可以撒谎,他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理由来解释,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杯的烈性威士忌后,他放下玻璃杯,眼睛直视森德尔上尉。


    “‘扳机’是个女人。”


    “那又怎样?苏联养了一大堆女人,都是枪手。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在世界锦标赛上,苏联的女子射击队总是表现得最出色。在莫斯科的比赛上,她们把一、二、三名全部囊括怀中,甚至击败了七个国家。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其中两个的名字——唐斯卡娅和洛莫娃,她们的枪击都非常精准,说不定其中之一就是‘扳机’。她长什么样儿?说不定我还可以去找找她的资料。”


    “她金发碧眼,就是管弦乐队中扛着大提琴箱的那个姑娘。估计枪就藏在大提琴箱中,整个管弦乐队就是用来掩饰这场射杀的。”


    “哦!”森德尔上尉慢慢说,“我明白了,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姑娘?”


    “是的。”


    “好吧,我很抱歉,但是我还是把这些写进我的报告里,上级的命令很明确,是要你杀掉‘扳机’。”


    楼下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停在了某处。跟着,门铃响了两次。森德尔说:“好了,我们走吧。他们派了一辆装甲车来接我们离开这儿。”停顿了一下,眼睛越过邦德的肩头,避免对视,“报告的事很抱歉,但是我职责所在,你明白,你应该打死她,不管她是谁。”


    邦德站了起来,他突然对这个满是弹孔和汗臭味的小房间依依不舍。这三天里,他长距离地思念着一位不知名的姑娘,可她竟然是一个陌生的敌人,干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工作。多可怜啊!而现在,她还要面对比他还要糟糕的境况!她可能会因此被送上军事法庭,也有可能被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赶出来。他耸耸肩,甚至,他们还可能会杀了她……不过,他又何尝不是?


    邦德觉得很疲倦:“好吧,但愿我有好运气,不再继续干00代号的特工工作了。但是请你告诉长官,用不着为那位姑娘感到焦虑,因为她失去了左手,肯定没法再干狙击的工作了。在这傍晚时分,她一定也吓得够呛。照我的思路,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了。好了,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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