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3个月前 作者: 武重奉
    网球场落成典礼


    演说家红毛春


    一场婚姻的安排


    副关长夫人的私人网球场落成典礼仪式在自家花园举行,这真是越南体育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天。与其他开幕典礼一样,这一次也包括茶话会、香槟祝酒和正式演讲。


    出席宴会的有WAFN(我爱妇女)先生和他妻子,有阿雪和她亲哥哥(阿俊)、亲姐姐(黄昏女士,长角的通判先生的妻子),还有保皇派政治家约瑟夫·设。


    坐在一大群人中间,约瑟夫·设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被四面八方群众包围的伟大领袖。像一位真正有技巧的领袖一样,约瑟夫·设对国家的利益深为关切,同时又轻视大众的趣味和娱乐。别人都在说笑时,他翻开一张法国报纸,读到了一条让他心情畅快的消息,那消息说Léon Blum(莱昂·布鲁姆)被保皇派手下Maurras(莫拉斯)打得两边太阳穴出血。他独自享受这份畅快,把周围的人视若空气,而别人其实也没把他当回事。酒会只缺了副关长夫人的儿子阿福(就是那位只知道叫唤“不行”的男孩),其他上流社会的人士几乎都到齐了。


    当酒气飘荡,众人微醺,那些所谓上流人士似乎都变得越来越下流。


    文明先生也喝得醉醺醺的,他端起酒杯来致辞,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病人一样虚弱:“女士们、先生们……”


    他喋喋不休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古希腊的体育传统到我们越南自己的体育热潮,对后代进行体育教育与不进行体育教育会有怎样不同的影响,他也谈及通判夫人(即副关长夫人)的个人事迹和经历,赞扬她建设网球场以促进家庭体育事业是一种时尚,也是一种远见。他又继续赞扬女子体育热潮(比如组织淑女进行竞走活动),等等。他的致辞中还有一段抨击了那些把金钱浪费在乡村修亭建庙、塑像铸钟的迂腐的佛教徒。他还声称跳大神也是体育的一种,虽然已经不合时宜,过时了。


    他演讲时,那位提倡对整个社会进行渐进式改革但却对自己家庭采取保守做法的记者先生急忙拿出钢笔和小本子记录,把这些花哨的话语都记录了下来。他那么认真,仿佛那些话是从一个伟人嘴里蹦出来似的……


    文明先生接着概述了理想女性的特征,以使副关长夫人能够确定她就是理想女性。他最后介绍了红毛春,说他是一个堪称楷模的年轻人,是一个网球教授,获得了网球领域的各项成就。


    总之,他的演说具备了伟大作家或重要政治家发表正式演说的必要特征:修饰、捏造、夸张、幻想和口是心非。


    观众们都鼓掌欢迎。


    红毛春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又得到意料之外的关注,他不懂得应该对别人的话进行公开回应。相反,他端起一大杯香槟,和其他人一起大声鼓掌。在人群中有人开始满怀期待地瞥他一眼的时候,他依然拱手端坐,保持沉默。他这种坐享其成的态度激起了人群中的不满之声。最后,那个长角的通判的妻子站起来,机灵地说道:“现在好像轮到网球教授阿春先生发言了。”


    WAFN先生仿佛得到了泄私愤的机会,赶紧附和道:“没错!今天网球场落成典礼上无数荣誉都落到网球教授那儿了。您就别太谦虚了,就让我们听您几句文采斐然的诗文吧!”


    坐在红毛春旁边的阿雪也跟着催促:“讲几句吧,我的医生哥哥!亮出文采来,让大伙知道你的厉害!”


    红毛春不知如何是好,就像一台被人拧动的机器,不得不站起来,手里还拿着香槟……演讲?他平时说话大声得很,嗓子从不沙哑,而且他在众人面前从不害羞,这可是雄辩家必备的条件啊。在过去,无论是卖烤花生的、在剧院当跑龙套的,还是替南圻走私药品的大佬用喇叭宣传,他总是用自己的声音来征服和打动听众……


    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他得知道怎么说,说点什么内容才行……


    他沉思了几分钟。鬼机灵的他立马想到文明夫妇和WAFN先生常使用的语言和动作。这些自从他担起欧化社会的责任,就已经听得很熟了。于是他谦虚地边说边想:“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他用了这样的开场白,是因为他的脑子里还装着在蓬莱宾馆听到的那些话。那时,他是为了尽“本分”去玷污一个正派姑娘的名声去的。谁料,这开场白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好效果。从人类有祝辞以来,还没有一个演讲人这样亲密地称呼听众。大家都恭敬地侧耳聆听。


    红毛春接着说道:“本人,从今天起,就是社会改革的一分子了……所以,我必须努力工作,并且确切地了解我在做什么……我们还不够欧化!……进化道路上还会有障碍。体育……后代……如果幸福不是夫妻和谐健康,又会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努力锻炼,我们的改革并不仅仅像过去那些陈腐的卫道士那样进行表面的改革,我们要摒弃、淘汰一切保守的东西……我很荣幸为大家服务。”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体育比赛冠军从部长或省长手里接过胜利的奖杯时喊出的口号。于是,他就这样用法语结束演讲:“Líp líp lo′...Hua rra(欢呼,万岁)!”


    就在这时,约瑟夫·设又看见报纸上刊登保皇派的Maurras(莫拉斯)找人打Blum(布鲁姆)这一事件,还登了几篇要积极争取社会领袖名头的文章。他原为红十字党党员,不禁拍着大腿赞许道:“好!好!Bravo(好极啦)!”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鼓掌附和,副关长夫人也大叫:“Líp líp lo′...Hua rra(欢呼,万岁)!”


    人群中一些心存疑问的人也鼓掌叫好,但这仅仅是因为红毛春发表了自己的即席演讲,而不是像大多数真正的运动员那样,依靠预先录制的留声机播报演讲。


    人们接着新一轮香槟酒会,就像首脑会议上的首相一样互相恭维。然后大家相约到网球场。


    一幅动人的景象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喔唷!对这个国家的体育事业和妇女的未来来说,这是多么伟大的时刻啊!在崭新得像一位初长成的少女般的网球场的网上,人们看到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数不清的裤子,有内裤有睡裤,也有内衣和拖鞋,它们都是丝绸面料,有的是刺绣,有的是蕾丝边的。这些内裤非常时髦,足以刺激年迈男人的情欲。而这些内裤,恰恰全都是副关长夫人的。


    副关长夫人傻眼了,马上把老女佣叫来大骂一顿。那落后保守的女佣嘀咕着:“我哪儿知道啊!这里叫‘裤场’。我以为就是用来晒裤子的!”


    裤子被拿到其他地方去了,网球场恢复了它的正确功能。人们开始打球。第一场由红毛春与文明先生对打。接着他又与直言医生打。最后,红毛春和直言医生组队一起对打文明太太和一位西洋太太(副关长夫人的老朋友,刚到)。


    正在男女双方激烈交战时,阿雪和红毛春厮混的消息传到了鸿老爷家里。老太太像那些腐旧母亲一样,叫喊起来:“你知道吗,你不能再纵容你女儿啦!你要等她的肚子大得像箩筐,你才知道什么是女权、文明、革新、解放吗?!俗话说:子不教母之过,孙不教祖母之过!你害了她,纵容她堕落,最后被天下人耻笑、挖苦的却是我!”


    面对这种妨碍国家妇女解放的保守论调,鸿老爷只是紧闭双眼,说:“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人,说个没完!”


    尽管鸿老爷犯着烟瘾,他夫人还是把打针水的仆人立马赶到厨房去了。因为鸿老爷已经像一个真正的文明人一样接受了女权思想,也就不敢反对。他只是懒洋洋地在鸦片烟盘旁边打哈欠。老太太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知道吗,这丫头和阿春约着去^oten(酒店)开房!该死的,你能想到会发生什么吗?”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说个没完!”


    “谁能想到,像阿春这样的人,看起来正派,举止端正,没想到竟然堕落成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说个没完!”


    说到这儿,老太太突然想到男女相约去酒店不可避免会发生的事,便捂着脸,像一个保守腐旧的母亲一样抽抽嗒嗒哭起来。听老太太没再说话,鸿老爷眯眼询问:“又是怎么了,啊?老太婆!”


    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然后痛心地接着絮叨:“怎么?还能怎么办?”


    “你这老太婆,太落伍了,没法跟你谈了!”


    “什么是落伍?啊,我问你,什么是落伍?”


    “现如今,男女之间哪还像我们父辈一样授受不亲?!现在男女自由交往,像法国人一样结伴去玩。女孩可以有男朋友,男孩可以有女朋友,这有什么奇怪的?!”


    “谁告诉你的?”


    “儿子这样说的!”


    “你觉得这样还挺好,是吧?”


    “Lúy(他)这么说。就算他错了,也没关系!”


    “唉,你儿子!你还好意思炫耀?!他那个服装店简直是瞎胡闹!真碍眼!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没说并不意味着我同意!”


    “管他碍眼不碍眼,我就知道他那欧化店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呢!”


    “我老实跟你说吧,你的儿媳现在穿着短裤在我面前,在她丈夫的母亲面前!你觉得这样也没什么是吗?是不是等你女儿未婚先孕,你也觉得没什么?!”


    “未婚先孕?你以为这么容易呢?!”


    “你知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吗?洗澡、游泳、跳舞!还开房,一整天待在一起!”


    老太太把伺候鸦片的仆人赶到厨房已经过了半小时,鸿老爷的烟瘾犯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闭上眼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说个不停!”


    “大家都知道他俩关起房门,一起睡午觉来着,你还不知道吧?”


    “怎样,那又怎样?”


    老太太无奈又痛心地笑了:“那又怎样?”


    “谁跟你说的,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姐,还能是谁!”


    “那天她姐黄昏也去蓬莱宾馆了,她是干吗去?”


    “因为他老公那天也去啦,不然呢?”


    “快叫那家伙来给我准备鸦片!这事就这样算了,别再大惊小怪了!”


    但老太太没理,没去喊仆人来,完全不顾鸿老爷那瘾君子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利和宝贵等待时间,还叨叨个不停:“你认为我们应该等到她肚子大了再叨叨,是吗?你不知道阿雪已经有人送过年礼了吗?阿春那臭家伙就是流氓、骗子,人模狗样,不是人!你等着看,我让文明和他老婆把他撵出门!还有副关长夫人,简直就是一个俗气的婊子!网球场?不知廉耻的婊子!阿春那臭小子敢再踏进门来试试!”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说个不停!”


    “我讲真的,我要打死阿雪!我还要骂那副关长夫人婊子一顿!还要把文明的老婆送回娘家去看看。我要让他们看看,这都是什么文明进步?!”


    鸿老爷挣扎着起来,愁眉苦脸地喊道:“知道了,说个没完,说个没完!把那家伙叫来给我准备鸦片!你真是疯子!疯子!”


    老太太怒火也上来了,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说:“我不叫!你忍着!吸进去就什么都是‘知道了,知道了’。”


    这时,鸿老爷突然一跃而起:


    “嚯!你厉害哈?很好!等着瞧!我要把阿雪嫁给阿春,我发誓!怎么说他也学过医,现在大家都叫他医生!也许他将来还会拿网球冠军的!老实说,阿雪要是怀了阿春的孩子,还真是我家祖宗八代的福气呢!你就住嘴吧,真蠢!”


    像所有的鸦片瘾君子一样,鸿老爷的鸦片瘾上来了,脾气也暴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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