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第一篇


    但马国大雕攫婴儿


    古时,但马国七美郡的川山乡里住有一人。这人家中有一婴儿,正在院里爬行,适有一只大雕掠空飞过,瞧见院中的婴儿,它便飞扑下来,用爪攫住婴儿腾空飞起奔向遥远的东方。婴儿的父母眼望孩子被大雕攫走,不禁失声痛哭,但是,大雕飞得又高又远,他们虽然有心追捕无耐力有不及,只好作罢。


    十余年之后,被大雕攫去婴儿的这个父亲,去丹后国加佐郡办事,在一户人家借宿,看见这家有个小姑娘,年约十二三岁。


    这个但马人,后来到大路旁井边洗脚,看见那一小姑娘也在井台汲水,正在这时,村子里的许多小姑娘都集聚到井边汲水,硬把那个小姑娘的吊桶抢去,小姑娘不拾吊桶,便和她们争吵起来。这时,那群小姑娘就同声骂道:“你这个被大雕吃剩的东西!”并打了她一顿。小姑娘哭回家去,但马人也随着回来了。


    这家主人向小姑娘为什么啼哭,小姑娘十分委屈,只是哭泣,也不回答。但马人便将所见的情形,告诉了这家主人,然后问道:“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责骂这姑娘是大雕吃剩的呢?”主人回答说:“某年某月某日,我瞧见树上大雕巢中落下一物,接着就听见婴儿的哭声,于是我就上树看鸟巢,发现有个婴儿在那里啼哭,我就把她抱回家来抚养,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婴儿。村里的姑娘们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样骂她。”但马人听说此事,提起早年自己孩子被大雕攫走的事,而主人说的年月日,又和雕鸟攫去自己孩子的年月日恰好相符,于是心中暗想:难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不成!想到这里,便对这家主人说:“你后来可弄清这是谁家的孩子?”主人说:“始终没有找到。”但马人便道:“原来如此,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便把大雕攫去自己孩子的事叙述一遍,然后说:“这个姑娘就是我的孩子!”主人闻言,惊讶不置,仔细对看了这两个人的相貌,只见小姑娘长得和借宿人一模一样。


    主人看罢,确信这人是姑娘的生父,心中感伤。借宿人说偶然借宿,父女相逢,必是前世的因缘,也是悲喜交集。主人被这种机缘巧合的事情所感动,慷慨地叫姑娘认了亲父。他只提出自己已抚养姑娘多年,无异亲生父母,今后应由两家共同抚养才是,这样约好之后,姑娘有时留在丹后,有时也住在但马,对他们二人都以亲父相待。


    这确实是件世间罕见的奇事,难得的是大雕攫去婴儿,未即啄死,却养在鸟巢。由此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然父女怎能重逢。


    第二篇


    某人下关东与蔓菁交合生子


    古时,有一个京中人前往关东,当他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国度里,路过某郡一个村子时,突然想起了女人,淫欲勃发,不可遏止。这时,他见道旁有一篱笆围墙,墙里的青菜长得非常茂盛。


    当时正是十月天气,蔓菁已经长得很粗,这个人跳下马来,走进篱笆墙中,拔了一个粗大的蔓菁,把它挖个窟窿,当作淫具,发泄淫欲,临行时扔进墙内。


    后来,这块菜园的主人,领着许多女仆带着自己的幼女来到园中摘取青菜,那个年仅十四五岁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幼女,随着人们采摘青菜的时候,漫步来到篱笆墙边,她瞧见被那人扔在园内的蔓菁便说:“这棵蔓菁怎会刻着个窟窿呢?”说罢用手玩弄半晌,就把折皱的地方撕下来吃了。摘菜已毕,主人领着仆妇们一齐回家。


    姑娘回家后,总觉得心里有些烦闷,从此不思茶饭,恹恹地倦怠不堪。父母看见这番光景,惊慌不安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了数月之后,才知道姑娘已经怀有身孕了。父母觉得事出离奇,便追问姑娘说:“你究竟干下了什么丑事?”姑娘回答说:“我绝没接近过男人。奇怪的是从那天吃了那根蔓菁之后,便觉得身体有些反常。”尽管姑娘这样说,他的父母还是疑信参半,盘问家人时,仆人们都说:“我们的确没瞧见小姐接近过男人。”这样更使父母大惑不解。过了数月,姑娘怀孕期满,平安地生了一个可爱的婴儿。父母知道再追问必是无益,便将婴儿抚养起来。


    且说那京中人,在关东住了几年之后,又想回转京城。当他和许多旅伴路过这座菜园时,恰巧又是十月,姑娘的父母也和往年一样,正等着一些仆人在菜园里摘菜。京中人从篱笆外经过时,和旅伴们谈起当年那件事,就听他大声说道:“哎呀!那年我从京城东下,行到这里时,忽然想要女人,便进墙内,拔了根蔓菁,挖成窟窿,发泄了性欲,后来我又把那根蔓菁扔进墙里去了!”由于他说的声音很高,姑娘的母亲已在墙里听得清楚,想起女儿的话,心中有些奇怪,赶忙走出墙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京中人心想这必是要责问偷菜的事,连忙说:“我说的是笑话。”说罢,就要跑开。姑娘的母亲追赶着说:“这里面有桩大事,我得问个清楚,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京中人一见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于是说道:“如此我也不隐瞒了。”接着就把那事重说一遍,又说:“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只不过是个俗人的常情吧,所以在闲谈之中,就和他们提起了这件事。”姑娘的母亲闻听此话,双目落泪,拉住京中人,要他到她家去,这个人虽然疑虑交加,也只得随她同去。


    到家后,妇人把女儿怀孕产子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她说:“既然实在有这样一桩事,叫那个孩子和你比比吧。”说罢,将幼儿领出,仔细观看,原来孩子的相貌长得和这人一模一样。这时,京中人深受感动地说:“看来,这必是前世因缘,这件事该当怎么办才好呢?”妇人道:“事到如今,只看你的心意如何了。”说罢,将女儿唤出:“叫他观看。”京中人看见这个二十左右的女人,虽说是农村姑娘,倒也长得十分俊秀,那个五六岁的孩子,也非常可爱。他不由得心中盘算说:“我在京城也没有爹娘可靠。既是前世有缘,倒不如娶她为妻,留在这里。”他想定主意之后,便娶了这个姑娘,留在那里了。这确是桩罕见的奇事,这个姑娘并未接触男人,但是精液进到身内,竟生下了一个儿子。


    第三篇


    美浓国因幡河泛滥冲走百姓


    古时,美浓国里有条大河,名叫因幡河,每逢大雨,山洪暴发,河水必定泛滥成灾。因此,住在河边的人们,为了能在河水泛滥时登高避难,便把房顶修盖得十分牢固,平稳得如同地板。每遇河水成患,人们便登上屋顶,屋顶上可以烧火做饭。涨水时,因男人们会驾船、浮水,依旧可以到别处走动,至于那些妇孺们,便被安置在屋顶上。人们把这种屋顶称作“水屋”。


    二十年来,因幡河不断泛滥,这年发了一次特大的洪水。那些人们借以避水的“水屋”,在通常的水位时,固然可以安身,但在这次洪流冲坍墙根,水位漫过屋顶的洪流下,这些屋顶就都被卷去,屋顶上的人们又全葬身鱼腹了。在这滚滚河流里,却漂浮着一个被水冲击与屋体脱节的屋顶,屋顶上还有两三个妇人同四五名男女孩子在避难。这个屋顶造得异常坚固,仿佛船只漂在水上,顺流而下。那些脱出洪水逃到山峰上的人们,望见这座屋顶都纷纷地说:“我们必须设法搭救这些漂浮着的人,但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正在大家议论不一的时候,那座屋顶上面做饭的炉火,被暴风猛吹,落到木板之上,立时燃烧起来。屋顶上的人们,正在担心惨遭灭顶的时候,却又陷身烈焰之中,尽管他们大声呼救,也不见有人前去相助,转瞬之间便都化成灰烬。


    正当那些妇孺陷身在滔滔洪流和炎炎烈火中间,[大家无法拯助的时候,]只见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童,冲开烈火跳进洪水里去了。人们见他被波浪冲走,都说:“那个孩子,虽然逃脱了火灾,终究保不住活命,想他命中注定是该死在水里的。”那个孩童当被洪流冲走时,伸手碰到水面上比青草还短的绿树叶,便趁势把它拉住,这时,河水再也冲不动他了。他觉得自己握的树叶十分得力,便顺着树叶摸索起来,才发觉自己握的原来是一枝树枝,这洪水涨得虽猛,落得也快,当孩童拼命抓住树枝以后,河水突然落了下来,随着河水的降落,孩童抓住的这棵树也渐渐地露出水面,这个孩童坐在露在水面的树杈上,心想,等河水落完,我必能解救。这时天色已晚,四下漆黑,一无所见。孩童心想待等天亮水落,我就可以下树了。孩童心中越是焦急,越觉得黎明迟迟不到,好容易盼到天亮,太阳升起,谁知低头向下一望,自己却仿佛高高坐在云端一般。孩童觉得奇怪,仔细观看,原来,这是一棵生长在高峰横向深谷足有十丈来高的一棵独干树,只在傍近树杪的地方长着茂密的枝叶,下面再也找不到枝杈。孩童坐在树枝上,只觉稍一移动,树枝便摇摇欲折,一旦枝断身坠,就必然摔得粉身碎骨。他无可奈何,就在幼小的心里暗暗祷念观音菩萨,然后又高声呼救说:“快来救命呀!”但是,谁也没有立刻听见他的呼声。


    孩童心想:刚刚逃脱了水灾,又遇上了火劫;好容易逃出火窟,又将从这高树上摔得粉身碎骨,我实在太命苦啦!这时,有人隐约间听到了呼救声音,心想:这是谁在呼救呢?于是寻声找来,他发现树上的孩童,便搭话说:“树上的那个孩子,你一定是昨天在水上遇火从房顶上跳进水去的孩子吧,我一定设法救你。”但他举目望了望树干,找不见可以攀登的树枝,而且树高十丈有余,横长在悬崖之上,无法安放脚手架,他左思</a>右想,也无计可施。这时,已有许多人相继闻讯赶来,虽然人多,但谁也说不出个妙策来。就听孩童喊叫说:“如果再耽搁,我就要支持不住掉下去了。为了死里求生,就请你们多拿些渔网来,拉开渔网接着我吧,万一我不该死,也许会掉在网上。”众人闻听此话,都道:“说得有理。”连忙把附近一带的渔网,取来许多。他们先把结实的绳索高高拉起,然后又一层层地张上渔网。孩童这时心中祷告着观音菩萨,然后纵身朝着渔网跳落下来,按他落下的时间来看,更可以感到树枝离地面确实不低。也许就是神佛保佑,这孩童恰恰落在渔网之上。众人赶近网前一看,孩童已然憋过气去,一动不动,于是轻轻地把他从渔网上抬下来,过了半晌才苏醒过来。


    这孩童的性命确实是得来不易,他遭到了各种各样难以逃脱的灾难,结果还能保住性命,这必是前世的因果功德。远近的人听说此事,无不感到惊奇。


    人们都说:人生在世,祸福际遇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四篇


    藤原明衡朝臣年少时与某女子幽会


    古时,大学</a>寮 [1] 有位官长名唤藤原明衡博士。明衡在年少时,曾和王宫中的一个宫女私通。


    一天,明衡因到宫女房中相会不方便,就和附近的一个贫户人家商议,要借地聚会。适值这家男主人不在,只有妻子看守门户。妇人听说借宿,便满口答应下来。这家房屋十分狭窄,除了主人睡觉的地方以外,再找不出一块可以安身的余地。于是,妇人就将自己安歇的地方腾让给他们。明衡命人取来宫女的锦席,铺在上面,他二人就双双在那里入寝了。


    原来,这家主人,听见些流言,说是妻子私通外人。这天,有人告诉他说:“你妻子的奸夫准备在今晚去幽会了。”这人听说此话,决心动手结果这个奸夫的性命。于是,他假意告诉妻子说要出远门,四五天不能回家。说罢,离家而去,然后,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窥伺动静。


    明衡不知道这些情由,他来到妇人家中,便放心大胆地睡去。深夜时分,这家男人悄悄回来站在门外偷听,听见房中果然有男女喁喁私语。汉子听罢暗道:“果然不差!耳闻之事无疑是真的了!”放轻脚步进房到自己睡觉的地方窥视,发觉有一双男女睡在一处,房中黑暗,没法辨认面貌,他就偷偷地走到打鼾人的身边,拔出刀来反握在手中,准备朝着大约是肚子的地方刺去。当他正要抬手往下扎的一瞬间,借着那穿过板缝的月光,看见一条长长的礼服裤带挂在那里。汉子心想:像我妻子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有个穿礼服的情人,万一弄错人,可不得了!正想之间,忽然传过来一阵芬芳的香气,汉子更知道所想的不差,便又伸手轻轻摸索他们的衣服,衣服触在手上十分绵软。这时,宫女突然惊醒,说道:“好像有人,是谁呢?”汉子一听这娇柔的声音,知道不是自己的妻子,赶忙退出室去。明衡这时也惊醒了,大声问:“什么人?”睡在下房的汉子的妻子听见明衡的问话,想起丈夫在白天出门时神情有些奇怪,暗道:莫非是他偷偷走来,弄错了人不成,想到这里大吃一惊,忙喊道:“那个人是谁?是贼么?”汉子一听是妻子吵嚷,知道睡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妻子,乃是别人,便到妻子跟前,揪住她的头发拽到身边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忙告诉丈夫说:“那边睡的是位贵人,他们今晚在这借宿,我睡在这里,险些闯下乱子!”这时,明衡惊问道:“出了什么事儿?”汉子听是明衡的语音,便回禀说:“我是侍候甲斐大人的某丸。我不知老爷在这里,您和我家主人一样,我太冒失了,险些干错了大事。”接着又说:“我因为听到些风声才暗地里前来报复,当我听到床铺上有男女共寝的动静,更认为是事实无疑,便走到跟前,拔出刀来,在约莫是肚皮的地方就要扎去,这时从月光下,看见了一条珍贵的裤带,心机一动。想到像我这样的妻子,不会有穿这么贵重裙裤的人和她勾通,怕万一弄错了,这才抽回刀来。幸而看见了老爷的裤带,不然,一定会造成大错的。”明衡闻听此话,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感到十分惊恐。


    这汉子所说的甲斐大人,就是明衡的妹夫,名叫藤原公业。这个汉子是他府中的奴仆,经常被差遣到明衡那里办事,和明衡非常熟悉。出人意外的是,一条裤带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事传出以后,人们都说,可见到贫户人家借地私会,是件危险的事。然而,这件事也不出前世的果报,正因为明衡不该命丧刀下,所以连一个卑贱的奴仆也能临事反省。如果是明衡命数当绝,恐怕这汉子也不会心机一动,必定一刀刺下。由此可知,万般都离不开因果之道。


    第五篇


    陆奥国的府官大夫介的公子


    古时,陆奥国里有一对财势双全的兄弟,哥哥比起弟弟来,不论在哪方面,都高出一等。由于他身任国介 [2] ,执掌政事,经常不离府衙,很少在家。


    这人的别号叫大夫介,住家与府衙相隔约有二十余里。他在中年时候尚无子息,想到自己这份家财无人承继,盼子之心就更切了。后来,他见自己年纪已老,妻子也过了四十,自以为再没有得子的希望。不料就在这期间,妻子却怀了身孕。这一来夫妇二人真是喜出望外。怀孕期满,生下一个男孩,长得五官端正十分可爱,夫妇俩真是爱似珍宝,一时一刻也不让孩子离开眼前。为时不久,孩子的母亲忽然病死,大夫介悲痛欲绝,但是人已死去,徒然伤感也是无济于事了。


    大夫介说:“不到孩子长大成人,通晓事理,绝不给孩子娶继母。”因此,便没有续娶。大夫介的兄弟也缺乏子嗣,故而十分钟爱侄儿,他对哥哥说:“我老年也要依靠这个孩子,以他为嗣。”大夫介闻听,也很同意说:“这孩子的母亲死后,就剩我一人照看他了,我因为公事在身,不能经常照顾,正为此事担忧,如今你既有这份心意,真使我高兴!”说罢,便把孩子交给兄弟扶养,叔父将侄子接到家中抚养,爱怜备至。


    后来,公子长到十一二岁,不仅容貌端正,而且聪慧过人,学习文章,只要有人稍加讲解,便能完全领悟,因此,不仅受到父亲、叔父的疼爱,就连服侍他的那些从仆,也都十分喜爱他。


    且说,陆奥国里有个宦门寡妇,听说大夫介丧偶独居,便一再托人说媒,表示情愿照看公子,但是,大夫介心中却想:妇人心最狠毒,同时自己又忙于公务,不常在家,没有娶妻的必要。于是,便拒绝了这件婚事。谁知那妇人竟强自搬进府来,说:“我并不是急于嫁人,因为我虽有一女,但是缺乏子嗣,所以想把公子抚养成人,老年有靠。”妇人进府后,对公子说不尽的怜爱照看。大夫觉得妇人来得离奇,很久不接近她,但后来一想,一个寡居妇女来到自己身边,并能不顾一切地操持家务,怎好辜负她这片心意呢,于是便和她同室共居了。


    婚后,那妇人对公子越发疼爱,大夫介瞧见这番光景,暗自懊悔当初不该那样固执。于是,把家中一切事务全交与妇人掌管。这妇人有个女儿,年约十四五岁,由于她母亲对公子尽心照顾,因此,大夫介也把她作亲生女儿看待。


    公子到了十三岁那年,继母已经把男人的家财全部掌握在手,她便暗自盘算说:“这人已经年过七十,说不定哪天死去,如果没有这个公子,那财产岂不都归了我!”想到这里,便起了谋害公子之心,但是一时还想不出如何下手。当她正在苦无计策的时候,府中就来了一个家将,她一看这人的面貌就知道必是一个心肠狠毒见利忘义的小人,便存心特别恩待他,不时赏些财物。家将很为感激,表示自己的心意说:“纵然赴汤蹈火,我也愿唯命是从。”这妇人越加笼络,于是这个家将一天天地成了亲信。此间,大夫介奉命住在府衙办公,许久也未能回家。这天继母把那个家将叫到身边说:“府里的从人虽然这么多,我却格外恩待你,不知你可知道?”家将说:“即使是犬马,也知道对痛爱它的主人摇尾巴。我应当怎么说呢,人们都知道我是个知恩报恩、懂得情义的人,如今夫人待我如山,我只有豁出这条性命来报答了。只要夫人吩咐,一切我都唯命是从!”继母闻此心中欢喜,便对他说:“你能了解我的心意,很使我高兴,我今后就以亲信相待,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说罢,将女儿乳娘的一个姑娘许配给他,并且说今晚就是良辰吉日,叫他们合卺成礼。家将虽然早有妻室,但觉得自己能与权势人家结亲,日后能有照顾,便欢喜不迭地答应下来。


    继母见这家将已被自己买动,便叫她妻对她说:“如今我已把终身托给你了,不能不把心里的话对你说。”家将闻听说:“那好极了,正合我的心愿。”于是,他妻子就讨好丈夫说:“夫人的小姐,是一位知情达理的人,将来必会享受荣华富贵,她虽然死去父亲,无依无靠,但是,自从国介老爷把她母亲接到府中,却十分疼爱她,说一定要在他活着的时候给她找个婆家。现在老爷已经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如果没有人继承这份家财,将来必都落到小姐手里,那不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吗?你打算怎么办呢?”这家将听后冷笑说:“这桩事并不难办,我心里也有主张,只要是夫人答应,我能不知不觉地把他干掉,那时,这份家财真不知该怎么处置呢。”妻子道:“你说得对,夫人就是这个意思。”家将说:“那么我们和夫人去好好商量一下。”妻子听罢说:“马上就去。”这原是夫人定下的圈套,如今见他们清晨到这里来仿佛有话要说,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便把他们带到没人的地方谈话。这时,家将见问,卖弄聪明地说:“我服侍夫人身受厚恩,实在感激不尽。夫人又把这个姑娘许配给我,更使我不知如何报答了,我总想能替夫人作点什么有用的事,后来想到,如果没有公子,可能对于小姐有利。只要是夫人允许,趁今天府中无人,可以下手,不知尊意如何?”继母闻听便说:“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这样替我出力,一切都依靠你了!”说罢,脱下外衣给家将披上,并问道:“既然如此,你就那么办吧。不过你打算如何下手呢!”家将说:“我既然能答应您这件大事,怎能疏忽大意呢,就请夫人放心等着吧!”说罢便退出房去。


    继母听后,喜欢得坐立不安。家将从夫人房中走出,正巧遇见公子手里提着小弓和箭筒一个人在玩,此外别无他人。公子看见家将之后,便跑到他面前打听平日陪伴自己玩耍的那些孩童为什么都不来。家将告诉公子说:“我听说他们跟着父母出远门去了。你一个人为什么这样无聊呢?”公子说:“我到处寻找,却找不到一个玩耍的同伴。”家将说:“那么,我带你到叔叔那里去。”公子不知道他的用心,点头应允,只是说:“我到母亲房中回禀一声。”家将忙说:“悄悄去吧,不要叫人知道。”公子闻听高高兴兴地跑进屋去,家将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那活泼可爱的背影,也觉得不忍下手,但是为了向夫人表示忠诚,他就狠着心肠,备上鞍鞯,将马牵了过来。


    家将心中盘算,如果用刀或是用箭杀死他,那难免过于残忍,不如带到野外,挖个土坑把他活埋了。他打定主意,拿起弓箭,也不带领从人,独自一人拉着一匹白马站在外面等候,这时,公子背着一个小箭筒,跑出房来说:“母亲叫我们快去呢!”说罢,上马就走。


    公子叔父的住处和公子的家本来只隔一里多远,家将见途中无人,暗自欢喜,便把公子一直带出十里开外的旷野,公子见他朝着一片没有人行的旷野走去,便问道:“你怎么带我从这里走呢,怎么不走平时走的路呀!”家将却说:“这条路也是一样。”说着,又走出四五里,这回家将说:“我们先在这里停一停,这地方有山芋,我给你挖挖看。”公子因为心中害怕,便说道:“挖什么山芋,我们快走吧。”他这副招人喜爱的活泼神情,使家将不知如何是好了。心想自己纵然受了夫人的重托,要做这件大事,但是,这位公子也是主人的爱子啊!那时国介老爷一定会急得发疯。想到后果,心中暗自害怕。后来他还是把心一横,挖起土来,公子以为家将在拼命地挖山芋,站在旁边追问说:“山芋在哪儿呢?”家将这时有些心软,心想公子如果是自己的亲人,不知该有多么难过,也不由得两眼流泪。这时他把脸转向外面,扒下公子身上的衣服,把公子两眼蒙起,往坑里推去,公子吓得大声哭叫道:“啊,你这个黑心的东西,想要害死我呀!”家将为了不让公子叫嚷,一个劲地往坑里铲土,并且随铲随用两脚踩实,但是,由于他心慌意乱,未等把覆土踏实,就匆匆赶回家去。


    家将到家装着十分安闲,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继母想起公子偎依着自己的头,告诉说要到叔父那里去的模样,不禁暗想:自己为什么竟这般糊涂,打了这个主意呢,想他本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如果能怜爱他,他一定会好好孝顺我,况且我除了这个女儿以外,没有男孩。如果这件坏事一旦败露,那还有活路吗?我本来是为女儿着想,这一来给她带来什么结果呢?这个家将这样做多轻率,一旦我有什么错待他的地方,也许会张扬出去。想叫家将把公子带回来时,谁知家将已经把他谋害了,继母见无法挽回,只得关起门窗,一个人在内室啼哭。


    且说,公子的叔父在家中突然怀念起侄儿来,恨不得马上就能见面,可是这时家中的仆从俱差遣出外,无人去接,于是他就立刻备好鞍鞯,背起箭筒,带领留在家中的一个马夫,上马飞驰而去。当公子叔父骑马正在飞跑的时候,忽然从路旁的草丛中窜出一只野兔,叔父一见,便挽弓搭箭准备射击,由于一心追逐野兔,便把思念侄儿的事,忘记干净。野兔看到有人,便慌忙钻入草丛,叔父连射数箭全没射中,本来他的箭法很高,一向箭不虚发,现在让这只野兔跑掉倒是少有的事,便催马四处寻找。这时候,耳边传来了呻吟声音,仿佛是狗叫,他想,这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也许是病人在呻吟。于是他就四下寻找,但是却没找到什么。叔父觉得奇怪,又仔细一听,这声音不像是从地面上发出来的,好像是埋在地下的什么声音。


    这时候,马夫已经把射出的箭拾了回来,于是就向马夫说:“你听这是什么呻吟声音?”马夫听罢,有些惊疑,说道:“这是什么声音呢,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之后,跑着四处寻找,当即发现了一块刚刚填平的土坑,便报告主人说:“这个地方有些奇怪,我听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主人走近旁边一听,果然坑里有声。他想,必是被掩埋的死人复生,在那里呻吟。于是吩咐马夫道:“这是人声,赶快把他掘出来!”马夫说:“我害怕。”主人说道:“不要胡说。如果真是人的话,救命的功德是无量的。”说着,下马来到这些覆土边,因为这些土是那家将刚刚慌慌张张掩盖上的,所以还很松软,主仆二人,一个用弓把刨,一个用双手挖,越往下刨声音就听得越真,知道坑里果然有人,便更加劲地刨了起来。这土坑填得本不太结实,越下挖,空隙越大,越听出呻吟之声就在坑底,继续刨下去,只见坑里塞着许多野菜、乱草和树枝,拽出这些乱草以后,那呻吟声就更加响亮起来,仔细一望,原来是个赤身露体的孩童,他说了句:“哎呀,真可怜!”便将孩童抱出坑来,再一看,万没想到这孩子就是自己急于要去探望的侄儿!


    叔父瞧见了侄儿,直急得两眼发黑,赶忙搂过来一看,发觉公子周身已经冰冷,只有胸口处略有余温。想要赶紧喂他点水喝,可是,在这荒野哪里来得清水。他忙吩咐马童说:“快去找些水来!”然后便解开衣襟,把公子抱在怀内,叫他贴在自己的肌肤上,并且祷告说:“请我佛保佑,给孩子留条活命!”一边流泪,一边擦拭。他看侄儿嘴唇已经没有血色,昏迷如睡,就抱得越紧,也许是祷告有了灵验,眼看着公子的嘴唇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时,马夫拿来一件蘸满水的单衣,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叔父接过水衣,就对着侄儿的嘴拧水。起初拧了半晌,公子也滴水不进,也许是诚心发愿的灵验,后来渐渐能喝进些水了。


    叔父见侄儿能喝进水去,越发虔诚地祷告起来。后来看出他好像能自动往下咽水,知道他的喉咙已经湿润了些,于是,便又把他抱起。这时觉得他身上已有些温暖了,心想,这回算保住了性命,真有说不出的欢喜。等再定神细看时,看到公子的两眼微微睁开,心里更不知如何高兴了。虽然明知从衣服上拧下的水不干净,但是只要有水就好,连连地紧向公子口中拧水。公子越喝越多,两眼流出泪来。叔父见侄儿已经苏醒有望,反而更觉难过,越发发愿祝告,也许是神佛有灵,公子终于苏醒过来。这时,公子躺在叔父身上,气息奄奄,神情十分痛苦。叔父见月色近黄昏,只好把他抱上马去,自己骑在鞍后,直走到天黑之后才到家中。


    公子的叔父来到家门,为了不使别人看见,悄悄从侧门走进院里,并嘱咐马夫不得声张。然后把公子带到卧室旁的一间小套房里去,公子的婶母瞧见这番光景便追问说:“出了什么事儿?”接着赶进小屋,当她看见公子时,便说:“这是怎么回事,生了病么?”公子叔父便说:“你不知道,险些出了乱子,这孩子是这么一回事……”说着,就从自己为何突然想念侄儿到怎样发现的事,仔细讲述一番。婶母闻听大为震惊,便问侄儿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公子这时只是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说不出话来。夫妻二人瞧见这般情景,便说:“等他恢复过来再说不迟。”于是亲自在旁照看,决定暂且不对任何人言讲。


    掌灯之后,见公子吃了些稀粥,夫妇两个这才放下心来,天过午夜,公子突然从梦中惊醒,可能是记起了过去的事情,只听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叔父说:“这是在你叔父的家里,你究竟是被谁陷害的呢?”接着就把发现的经过告诉了他。公子接着问:“我爹爹知道吗?”叔父说:“你父亲还不知道这桩事,恐怕现在府衙里呢!”公子说:“快些告诉爹爹吧!”叔父对他说:“我就要告诉他去,不过,我急于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记得是谁干的!”公子见问便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事,只记得那个某丸家将对我说:‘你过来,我带你到叔父家去,后来,我就回禀了母亲,跟着他来了。走在路上,那个家将说要挖山芋,便挖了个土坑,把我拽进坑里,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叔父心想这件事虽然是那个家将干的,但绝不是出于他的阴谋,在背地教唆的人,无疑是那个继母。


    叔父焦急地熬了一夜,一见天亮,××××看着公子吃了些东西,反复嘱托了妻子之后,便召集从人一同奔往兄长的府宅。公子叔父来到兄长家中,只见这里冷冷清清,家人寥寥无几,便打听说:“国介大人可在府中?”家中回答说:“大人现在府衙。”公子的叔父又问:“我有事商谈,公子想必也在家吧?”继母闻听连忙说:“这真是怪事!这孩子我昨天没看见,我还以为是到叔父家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叔父故意吓人作耍呢?”说着,便哭了起来。叔父对这个可恶的女人,心中虽然痛恨,但是为了暂不声张,就不动声色地说:“这可是件事!我怎能这样没有分寸,来开这个玩笑呢?我因为多日未见侄儿,才来看他的呀。”大家一听都吵嚷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埋人的那个家将,听到主人吩咐“快去寻找”,他也像煞有介事似地出去到处寻找,显得比别人更加关心。


    公子叔父这时命令从人说:“赶快先去给国介大人送信!”然后又说:“我来写封书信。”信中写道:


    弟因有事,与兄相商,不想到府之后,知侄儿失踪,事有蹊跷,请兄即刻归来,一切容当面告。


    差人捧书飞驰而去,不久,便到府衙,他一见国介大人便气吁吁地报告说:“小公子不知去向了。”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哪里经受得这样打击,听说这事,浑身打颤,几乎憋过气去,也来不及禀告国守,只对师爷说了声:“我家出了事。”动身便走,在路上已支持不住,几乎坠下马来,幸得从人们扶抱,才好容易回到家中。


    介大夫到家后,忙打听“是怎么回事”。继母伏地禀告说:“主人已经年迈,不会同我相处过久,本想在主人百年之后,依靠这个孩子以了残年,如今不知怎的,他竟丢失了。我也想过,或许是仇人谋杀,但是我们没有这样的仇人。可能因为公子长得俊秀,说不定是哪个进京的人贩把他拐走,想卖给法师吧。哎呀,这真是叫人痛心啊!”她就放声痛哭起来。介大夫更是痛得哭不出声来,只是一个劲地喘气。


    叔父明明知道公子平安无事,但是抑制不住心中憎恨的念头,也不明言,只是解劝说:“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想必是命该如此,兄长还是到我家去散散心吧!”大夫介闻言说:“我一定要把此事查问个清楚,然后出家为僧。我偌大年纪,不想遭此横祸!”说罢,放声痛哭。这也是人情之常,难怪他如此了。后来经兄弟劝慰大夫介才收拾行装,带领所有的家将,到兄弟府中去,那个活埋公子的家将也在其中。公子的叔父本来就打算带这个家将,如今见他自动跟来,心中暗喜,便不动声色地监视着他,一直把他带到家中。


    大夫介来到兄弟家中,又痛哭起来。兄弟把他劝到内室里去。然后叫过一个心腹家将,命他不露声色地监视那个活埋公子的人,他吩咐说:“你们两三个人要全力监视他,等我一吩咐拿下,你们就不由分说把他绑起来!”说罢,便领着兄长走入公子安身的小屋,介大夫一看见孩子,以为是兄弟把孩子藏起故意捉弄自己,登时大发雷霆,怒道:“即便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你怎么竟用这样的凶事来捉弄我呢!”兄弟闻听便道:“你先不要着急,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哭着把经过告诉了兄长。大夫介闻听后说不出半句话来,又去问孩子,公子也详细地禀告了一番。


    大夫介听罢大为震怒,说道:“千万可别放走那个奴才。”兄弟说:“我已经派人监视着了。”说罢走出房来命人拿下。那家将一边说着“这是何意”,一边自言自语说:“啊!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大夫介拔出刀来要砍那家将的脖子,兄弟连忙拦住说:“先问个水落石出,然后再处置不迟。”说罢命人把那个家将带过来松绑审问,他起初总是不肯招认,后经再三逼问,这才供述出事情的始末根由。


    公子的父亲知道继母心狠意毒,立时派人回家加紧防守。这件事虽然还未公开宣布,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了底蕴,就连那些一向尊敬夫人的仆从们,也无所顾忌地指责起来。这个继母还故作镇静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意想不到啊!怎么找到了孩子还说是我干的呢!真是岂有此理</a>。”她所以要这么说,是她觉得孩子已被谋害,绝不会还活着。


    大夫介在兄弟家中住了四五天,叫孩子好好调养并祈禳一番,他在回家以前,心想:如果不把那个女人赶走,岂不还得和她纠缠!于是,先打发兄弟到家把继母和她带来的女儿赶出门去,把乳娘的女儿捉住捆起来,凡是与继母有关的人,都赶出门去,然后才领着孩子回家。


    听说这件事的,无不痛恨这个继母,谁也不再接近她了,母女二人落得凄凄惨惨走投无路。


    大夫介虽然想要杀掉那个谋害公子的家将,割裂家将妻子的嘴,但当听到兄弟说:“这样做会给孩子带来灾祸,不如饶了他们!”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把他们赶出门去。


    这也是公子命不该绝,所以当家将活埋他时,才慌慌张张,把一些杂草乱树枝都填了进去,使砂土不致全覆在公子身上,留有空隙通进空气,所以没被窒息丧命。看来这件事也离不开前世的因果。


    后来,在公子举行冠礼以后,父亲与叔父俱已逝世,公子一人承继了两家的财产。这时也被人称做大夫介,成为一个分外有财有势的人了。这个故事,就是见过这位大夫介的人讲出来的。


    看来,这个继母真是愚蠢已极,如果她能把公子当作亲生来抚养,公子必然会对她竭尽孝道。所以说,今生的福祸,来世的报应,完全在于人的心田。


    第七篇


    美作国猎人巧计制猿神永绝淫祀


    古时,美作国有两位神灵,一个叫中参,一个叫高野,中参的本身是猿,高野的本身是蛇。美作国人每年祭祀这两位神灵时,要用活人上供,就是从国内挑选那未嫁的姑娘作为牺牲祭品。这种祭祀相沿已久,不敢怠慢。


    且说,美作国里有一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却有个十分俊秀的十六七岁的女儿。父母爱这个姑娘甚于生命,不料在这一年被指定为供神的牺牲祭品了。循例第二年的牺牲,是在当年祭祀那天指定,好在这一年当中把她养得肥胖,以便第二年上供。姑娘被指定为祭品后,父母是日夜悲伤,逃避不能,只有随着飞逝的光阴,计算着女儿迫近的死期;父女三人,痛感团聚的日子越来越少,除了相互对泣之外,别无良策。


    这时有个关东地方的人来到美作。这人是个猎户,力大胆壮,生性勇猛,饲养了很多只猎犬,经常带着进山,追逐野猪和野鹿。他暂时来美作,自然而然地听到了用活人祭神的习俗。


    一天,猎人来到那个姑娘家,进门之后,就坐在房檐底下,从板宽缝向里张望,看见一个姑娘,头发披散,面带愁容,躺在那里流泪。这个姑娘长得眉目清秀,肤色深白,头发很长,态度端庄,绝不像个村中小人家的女儿,见了觉得很是可怜。这人和姑娘父亲谈话之后,父亲说:“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竟被指派做了牺牲,所以整天整夜地愁思苦想。我们过一天,分别的时刻就近一天,真叫人太伤心啦,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国家,不知我前世造下什么罪孽,这辈子才生到这个地方来,遭受这种不幸!”这个人听后便说:“人生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最可爱的莫过于子女,眼睁睁看着独生的女儿,作为俎上肉,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事到如今只有豁出生命了。不是有些人仅仅因为跟有仇的人在一起,而遭到连累白白送掉性命吗?人畏惧神佛只是为了保全生命,爱惜身体也不外是为了子女。如今,你家小姐已经是没命的人了,既然早晚总归是一死,就不如请您把小姐许配给我吧,我愿意替她一死,我想您不会拒绝我这个请求吧!”姑娘的父亲听说此话,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人说:“我自有道理,你可用注连绳围上这间房子,不要让人窥视,就说为了斋戒净身,也不要对外人说我在这里。”姑娘的父亲闻听此话,说:“只要女儿不死,哪怕牺牲了我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说罢,便将女儿暗暗地配给猎人。


    猎人娶了姑娘之后,更觉得难舍难分。猎人从他每年饲养的猎犬中挑选了两只加意地喂养,并对它们说:“你们一定要替我完成大事!”他又悄悄从山中捉来一只活猴,在无人地方训练猎犬扑杀猿猴,犬和猴子本来就性情不合,如今再加上平日的训练,只要一见猴子,便拼命地扑上去咬死它。猎人见猎犬已训练成功,又把钢刀磨得锋利非常,带在身边,他对妻子说:“我为你准备一死相拼,这倒不足惜,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姑娘不知道他究将如何去做,只是心中觉得无限悲哀。


    不觉之间,到了祭祀的日子,神官率领执事人等前来迎接,他们抬来一个崭新的长箱,吩咐说:“把人装在这里面!”说罢,就把长箱抬进寝室,猎人这时穿上猎衣猎裤,带起钢刀,钻进了长箱,那两只猎犬一边一个躺在他的身旁。姑娘的父母,故意做出女儿被抬走了的样子,把长箱抬了出去。


    那些手捧长矛、神木、铜铃、铜镜 [3] 的执事人等,见箱子抬出,就浩浩荡荡地在前面开道,簇拥而去。


    这时猎人的妻子,生怕会惹出祸来,又担心丈夫替她死,心中更是悲哀。姑娘的父母认为反正是一死,也顾不到许多了。


    “牺牲”抬到神社,有人先祝告一番,然后打开篱笆墙门,割断长箱上的绳子,把它放进门内,再把篱笆门关闭起来,这时,神官等人就排坐在墙外等候。


    猎人把长箱撬开一道缝,从里边向外窥看,只见正位上坐着一只身高七八尺的猿猴,露着雪白的牙齿,面部和臀部通红。在它左右两旁排坐着上百只的猴子,一个个都是满脸通红,倒竖双眉,吵嚷不休。面前的菜板上,放着一把大刀,上面还摆着醋、酒等物,就仿佛是人们吃鹿肉时的光景。


    过了一会,正座上的大猴站起直向长箱走来,其他的猴子也都一齐离座,同来开箱,猎人就在它们开箱的这一瞬间,突然出来,喝令猎犬说:“快,快咬它们!”两只猎犬跑出箱来,一口咬住那只大猴,把它拖倒在地,猎人这时拔出他那寒光闪闪的钢刀,把大猴拖按在菜板之上,用刀对准它的脖子说:“你一向必是这样杀人吃肉的,今天我要砍下你的脑袋喂狗!”大猴满脸红涨,眨巴着双眼,露出了白牙,流泪搓手告饶,这人更不理它接着又问:“这些年来,你吃了多少人家的儿女,今天我要杀你为她们报仇。你如果真有灵,就杀了我吧。”说着,就把钢刀按在它的脖子上。这时,两只猎犬已经咬死了很多猿猴,那些侥幸逃生的几只猴子,蹿越树木,逃到山里,啸集同类,一起号叫,声震山谷,但是这又何济于事?


    猿神在这时间附在一个神官的身上,说:“从今往后,我永远不要活人祭祀,也不再杀害生灵。对于为难我的这个人,和那个指定为牺牲的姑娘以及她的父母亲属,也绝不报复危害。只求你们饶我一命!”神官等听罢,一齐进入殿内,哀告猎人说:“仙人既然说出此话,就请你饶恕它吧!”猎人坚决不肯,并说:“我不怕死,情愿杀了它替大家报仇,不然我们就将一起死在它的手里!”


    猿神附在神官身上,见猎人不肯放手,便苦苦哀求,再三发誓。最后猎人说了句:“好吧,从今往后,不准你再干此事!”就把那只猴子释放了,猿猴获得性命,逃往山中。


    猎人回家,和姑娘夫妇团聚偕老。姑娘的父母对女婿更是说不尽的喜爱。以后,他们家中也没发生任何灾祸,恐怕这正是前世的因果。


    从此,这地方再也不用活人祭祀了,百姓们都过着太平无事的生活。


    第八篇


    飞驒国僧人除猿神永绝淫祀


    古时,有个到处云游的修道行脚僧,一天信步云游到飞驒国地面。


    僧人后来走进一座深山,迷失路途,怎么也找不到出山的道路。这时,他发现积满落叶的地方仿佛有条路径,便拨开落叶向前行走,但是总走不到尽头。最后看见一片瀑布横挂在前面,宛如珠帘高悬,滚滚湍流,临空而落。


    僧人这时进退维谷,往回走已经记不得来路,往前走,却是一座高达一二百丈陡空的悬崖,无法攀登上去,他只有虔诚祷告菩萨搭救了。这时候,忽从背后传来脚步声音,僧人回头一看,见一人头戴斗笠挑着行李步行而来。心中大喜道,这回可算来人了,当他正要上前打听道路的时候,那人一眼看见僧人,顿时现出惊异的神色。


    僧人走到那人身边问道:“不知您从哪方来的,请问这条道路通向何处?”谁知,那人一言不答,朝着瀑布径直走去,只见他跳进瀑布里不见了。僧人心想,这绝不是人,必定是妖魔鬼怪,越发害怕起来。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也难逃一死,倒不如在被妖怪吞吃之前,也像他那样跳进瀑布,纵然淹死,也可免去鬼怪吞噬之苦。僧人来到瀑布跟前,祷告菩萨超度来生之后,便按照那人的跳法,一下跳进瀑布中去,这时,他只觉得脸上飞溅了些水花,身体像是穿过了这条瀑布。


    僧人本想淹死在水里,但是镇定心神,转过头来一看,原来这瀑布仅仅是一道飞流,正像一条帘子高悬在那里。瀑布后面却有条道路直通山下,僧人就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去。


    僧人走完这条小道,那边出现一个大村庄,看样子,村里有不少人家。


    于是,僧人大喜,往前走去,这时,方才那个挑着行囊的人,已经放下东西,朝着僧人跑来。在他身后有个穿着一身淡黄色礼服的老者,抢先跑过来一把拉住僧人,僧人忙问:“这是做什么?”老者见问便说:“请你就到我家里来,快走吧!”说罢,拉着便走。走在路上,四处又围拢过来许多人,都来争拖僧人说:“走吧!到我那里去。”僧人见此光景,不知这到底是为了何事,这时只听有人说:“不要这样乱拉乱扯!”“咱们到郡司那里去,请他决定好了,他说给谁就算谁的!”说罢,大家簇拥着僧人向前走去,僧人身不由己地跟随大家来到一座大宅院门前。


    从宅院里走出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翁,他说:“这是为了何事?”那个肩挑行囊的人回话说,“这人是我从日本国带来交给他的。”说着用手指点那个身穿浅黄礼服的人,这个年长的老翁闻言便说:“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了,应该归他所有。”说罢,命那人带走,其余的人们听了也都各自离去。


    僧人被分给那身穿浅黄色礼服的人之后,就跟随他走去,行走之间僧人心想这些人必然都是鬼怪,我必被吞吃无疑,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僧人这时问道:“既然说是日本国,这地方是什么所在呢?为什么仿佛把日本认为是一个遥远地方呢?”穿浅黄色礼服的人瞧见僧人这副惊慌神色,便对他说:“你不必惊怕,这里是极乐世界,可以叫你无忧无虑地过着富裕生活。”说话之间,来到了家中。


    僧人见这家的房屋虽然比先前那家稍微小一些,但是修盖得十分精美,里面男男女女住着许多家眷。家里的人仿佛等候已久,看见他回来,非常欢喜,互相奔走相告。


    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对僧人说声:“快请进吧。”僧人便走上了走廊,然后取下背上的经箱,放在身旁,脱掉蓑衣斗笠和草鞋,才走进室内,他被让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下。


    “赶快先拿些吃的来!”长者吩咐了声,就见有人端来了食物,鸡鱼都烹调得十分鲜美,僧人看着这些东西,并不下箸,只是坐在那里,这时,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出来问他说:“你为什么不吃呢。”僧人回答说:“我自幼出家,直到今天也不曾吃过这些东西,因此不曾下箸。”穿浅黄衣服的长者听罢便说:“你说得固然有理,不过,既来我家,就不能不吃这些东西。我有个心爱的独生女儿,如今正在寡居,她的年岁也越来越大了,我把她许配给你,从今天起,你应该蓄起头发来,如今你也无处可去,只有按照我们的话来做!”


    僧人听了暗想:他既然如此,我如果违拗了他,必遭杀害,这种地方虽然不可久居,但又无路可逃,只好说道:“我不吃肉食,只是由于不惯,既然您这样说,我只有听从您的吩咐了。”


    主人大喜,他把自己的饭食端出来和他对坐一起用饭。僧人一面想着菩萨不知将如何怪罪,却把那些鸡鸭鱼肉都吃完了。


    夜晚,主人带出一个年约廿余岁的姑娘,姑娘生得很为秀丽,穿着也很华贵。主人对他说:“把她许配给你,从今天起,你要像我一样爱护她,这是我的独生女儿。你要好好体会我的心意!”说罢,返回内室。僧人见多说无益,只得和这姑娘成亲。


    僧人和姑娘成亲以后,生活得非常舒服,衣服穿用不尽,吃食更是什么都有,这是他一生所没享受过的。为时不久,只见他胖得如同变了个人,这时头发长得也能挽上发髻了,他便把发髻盘在头上,戴上一顶帽子,越发显得清秀。姑娘更加爱恋丈夫,真是顷刻难离,丈夫见妻子这样体贴,也觉得她着实可爱,夫妻朝夕相伴形影不离,过着恩爱生活,转瞬之间,来到了八月。


    此间,僧人发觉妻子的神色有异,总像有些沉重忧思,而这家主人款待他比以前更加殷勤,还常叮咛说:“男子汉一定得长得又粗又胖才行,你要养得胖胖的!”并且又增添无数样吃的东西,这一来,僧人的身子是越吃越胖,但他妻子却有时在背地里哭泣。他便觉得事出跷蹊,便问妻子说:“究竟你有什么心思,真把我闷损了。”妻子见问只回答说:“我只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说罢就越发哭得悲痛,丈夫更是百思莫解,但又无人可问。一天,家里来个客人,宾主谈起家常,僧人在他们谈话时,站在背地里偷听,只听客人说:“恭喜你,得到意想不到的人,这一来,小姐就可以平安无事了。真是可喜!”又听主人说:“确是这样,如果得不到这个人,今天我将不知道多么忧心呢!错过这个人,再不会遇上这样好机会,现今若不是家里现有这样一个人,赶到晚年这时候,心里该当怎样着急呀!”客人去后,主人又来到房中照旧吩咐说:“拿吃的来呀,叫他多吃点!”说罢,有人送来食物。僧人见自己吃东西会惹得妻子伤心流泪,是大惑不解的事,联想起客人的话,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登时不安起来,于是便用好言诱劝妻子,想从她口中探问出真相来。妻子虽然露出要说的神情,但是,始终没说出究竟来。


    为时不久,只见村里的百姓都忙乱起来,家家准备酒宴闹个不休。妻子却一天比一天哭得伤心,僧人对妻子又是装作伤心的模样,又是赔着笑脸说:“纵然有祸了,你对我也不应该隐瞒,你对我这样隐瞒,真是太无情义了!”说罢怨恨得哭起来,这时,妻子也悲泣地说:“我怎么不想告诉你呢!但是,现在我们眼看就要分别,从此再难见面,我真悔恨当初不该和你这样恩爱。”说罢,痛哭不已。


    僧人闻言便道:“你是说我难免一死么?死是人生终归难免的一条道路,何必为它痛苦呢,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讲出来!”妻子见丈夫再三逼问,哭着说:“这个国里有桩大事,那就是当地有一位现身的神灵必须用活人祭祀。那天你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焦急地吵嚷说‘我还要哪,我还要哪’,那就是因为要把你当作牺牲祭品,这里每年轮流有一个人供应牺牲,轮到的人如果找不到替身,那就得把他最心爱的子女交出来祭神,这次如果没有你,就得把我交出去,我知道你这完全是替我去送命的。”说罢,痛哭不止。


    丈夫便说:“这有什么可伤心的?所说的牺牲,是不是先把人肉做好,然后来祭神呢?”妻子答道:“不是这样,据说是把牺牲的衣服剥光,整个地放在菜板上面,送进神社的篱笆墙内,然后大家一齐走开,由神灵自己烹调吃。如果牺牲不够肥胖,神灵就要降罪,那时,庄稼长不好,百姓也要生病,村子里就不得安宁,因此,我家才总这样不计顿数地叫你吃饭,好把你养得胖胖的。”丈夫这才明白这几个月所以要这样殷勤款待的原因,于是问道:“我且问你,这个吃活人的神灵,是什么形状呢?”妻子回答说:“听说是猿猴的形状。”丈夫对妻子说:“你可以给我找一把好钢刀么?”妻子说:“这有何难。”说罢找来一把钢刀交给僧人。丈夫有了钢刀,便把刀刃反复磨得飞快藏在身边。


    主人见僧人比以往的牺牲都长得漂亮,而且吃得又肥又胖,心中暗自欢喜。看见的人们也都满心欢喜,纷纷说:“这是全乡的喜庆事啊!”


    到了祭祀的前七天,这家把房屋用注连绳围拦起来,并把僧人关在房中斋戒净身,其余的人家也都拦起注连绳,彼此都谨慎等候。


    僧人的妻子计算着日期,痛哭流涕,后来见丈夫婉言安慰自己,仿佛若无其事,也就略为宽心。


    到了祭祀这天,主人先命僧人沐浴净身,然后又给他穿戴整齐,解开头发,梳理双髻,当他们正在收拾打扮的时候,差人已不知来催了多少次,连说:“时间已晚,时间已晚。”于是,僧人和他的岳父一同骑马而去,妻子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蒙头痛哭。


    僧人来到山中一看,这里有座巍峨的神社,篱笆院墙十分宽敞,墙垣前摆着许多菜肴,无数的人群列坐两旁,把僧人让到高座上面敬献酒食,其余的人们,也都大吃大喝,歌舞助兴。


    宴罢,把僧人叫起来,脱光衣服,解开绳扣,并吩咐说:“你千万不要乱动,也不许作声!”然后,把僧人放倒在菜板之上,菜板的四角插着神木,上面悬挂着注连绳和币帛。


    这时有人在前面开道,把僧人抬进神社的篱笆墙内,便关上篱笆门,各自回家。


    原来,僧人早在他那双直挺的大脚中间藏好那把钢刀,悄悄地带来了。


    为时不久,第一座神殿的门,忽然“吱”的一声推开了,僧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后来,每个殿门也都依次启开,这时,只见有只一人多高的猿猴,从神殿旁边走出,对着第一座神殿吼叫了几声,第一座神殿的门帘一撩,走出一物,僧人举目一望也是一只猿猴,只是满口银牙,身体略加魁梧,威风凛凛地走出殿来。


    僧人瞧见它原来也是只猿猴,这才放下心去。照这样每个神殿中,都走出一只猴子,依次排坐起来,最先从神殿旁走出的那只猴子,坐在第一座神殿猴子的对面,它听第一座神殿的猿猴吼叫了几声,便朝牺牲这边走来,拿起铁箸钢刀对着僧人正要动手宰割的时候,僧人把两腿间夹藏的钢刀拿在手中,猛地跳起,向第一座神殿里的那个猿猴扑去,这猴子惊慌失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被僧人乘势用脚踩住。僧人问询:“你就是神么?”还没有等他举起钢刀猿猴就吓得搓着双手求饶。其余的猴子瞧见这般光景纷纷逃去,跳到树上,乱吵乱叫。


    这时,僧人折断身边的葛藤,把这只猿猴捆在柱上,然后拿着钢刀对准猴子的腹部说:“你不过只是个猴子,竟敢冒充神灵的名义,年年吃人,这还了得?赶快把你的那几个猴崽子叫过来,如若不然,我就一刀把你扎死。你既然是神,就该不怕刀扎,来让我在你肚子上扎扎看。”说罢,把刀尖刚刚往下一扎,猿猴便号叫起来,不住地搓手哀告。僧人说:“那么,你就把你那几个猴崽子赶快叫出来!”猿猴听命,连忙号叫了几声,那两三个猴崽果然走了出来,这时,僧人又吩咐说:“你把要杀我的那只猴子也叫过来!”于是猿猴又叫了一阵,那只猴子也走了过来。


    僧人命这只猴子折来葛藤,把那两三个猴崽牢牢捆在一起,然后自己又把它绑了起来。这时他对那只猴王说:“你虽然想要切我的肉,不过,如今既然能听我的吩咐,我就饶了你这条性命。从今以后,再不准你愚弄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了,如果你再办出这种勾当,那时,我必定要你的命!”说罢,从篱笆墙里拉出所有上绑的猿猴,都捆在大树上。


    僧人走出篱笆,拿过人们方才烧饭剩下的余火,顺着神殿一座座地燃点起来。这座神社离村镇很远,因此,这地方发生的事情,外边毫无察觉。后来,村里的人望见神社那方燃起了熊熊烈火,才惊慌地吵嚷起来。但是,这里原来有个规矩,在祭礼后的三天,家家要紧闭门户,不许一个人外出,因此,尽管大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但没有一个人前来观看。交出牺牲的主人,担心僧人惹出什么事来,吓得心惊胆战。僧人的妻子,对丈夫向自己要刀并且藏在身边,本来就有些奇怪,如今见神社起火,暗想,必定是他干出来的事,不禁又是纳闷,又是害怕。


    这时,那个去做牺牲的僧人,赤身露体,披头散发,腰系葛藤,手持钢刀,拄了木棍赶着四只上绑的猿猴来到了村庄。


    僧人走着,挨门向里窥视,村子里的人家瞧见这番情景,都道:“那个牺牲竟把猿神的子孙捆了起来赶着走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怎么把一个比神还要伟大的人送去做祭品呢,连神他都能捆绑,何况我们,这回一定得把我们吃掉!”


    这时,僧人来到岳父门前,呼唤道:“开门哪!”但是,不见回声。他又招呼说:“你们只管开门,我绝不害你们,如果真不开门,那可就要自找倒霉了。”说罢一边呼唤“快来开门”,一边用脚乱踢,这一来,僧人的岳父只好把女儿唤出来说:“这人的本领比大神还高,也许以后就看不上我儿了,不管如何你先把门开开好好安慰一番。”姑娘见丈夫回来虽然有些惧怕,但心中也很欢喜,刚把大门打开一道细缝,僧人便一把推开,见是妻子站在门旁,便闪身进了大门,吩咐她说:“快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妻子闻言,立即进房给他取出一套衣裤和帽子来,僧人把猿猴牢牢地拴在门旁,自己在门口穿戴整齐,然后,又和妻子要来了箭,他把弓和箭筒背在身上,唤出岳父对他说:“把这些东西奉为神灵,每年用活人祭祀,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东西叫作猴,不过是拴在人家饲养任人捉弄的,你们不知其中道理,竟然每年把活人送给它们吃,实在愚蠢已极,只要有我在这里一天,它们就休想逞强,只管把它们交给我好了!”说罢,用力拧猴子的耳朵,猴子忍痛的那副丑相,着实令人耻笑。岳父见猿猴果然听任他的摆布,胆也壮了起来,便说:“我等丝毫也不晓得其中情由,如今愿尊你为神,投靠于你,一切听你吩咐。”说罢,不住地搓手顶礼。僧人说了句:“走,我们到那天去过的郡司家去!”便随着岳父,赶着一郡猴子,直奔郡司家去了。


    僧人等来到郡司门前,岳父见叩门不开,便说:“你们只管开门,如果不开,那就要自找祸事。”郡司闻言,战战兢兢地走出房来打开大门,他瞧见这个僧人,便匍匐在地,僧人把猴子牵进房来,瞪着双眼怒斥它们道:“你们冒充神灵,这些年来,每年要吃一个活人,现在叫你们看看我的厉害!”说罢,便要搭弓射箭,猿猴一见吓得两手搓动,连连嚷叫求饶。郡司见此又惊又怕,凑到僧人岳父身旁说:“他一定会杀死我们的,请你搭救我们的性命吧!”岳父说:“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此,保你平安无事。”郡司闻言,这才放了心。


    僧人对猴子们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断送你们的性命,不过,从今往后,如果再发现你们在这附近为害百姓,那时我必定一箭射死你们!”僧人说完话,将猿猴挨个责打二十木棍,又把村中的百姓召集一处,命他们前往神社,把那些烧剩下的房舍什物一齐捣毁,然后堆在一起付之一炬。


    那四只猿猴身受杖刑后,被逐出门去,一个个瘸瘸拐拐逃入深山,从此,再也不敢出头露面。


    这个僧人,后来成了一乡之长,百姓俱都服从,他和妻子也同居偕老。后来僧人时常背地里来我们这里,才把这些事情传说出来。当初,那地方本来没有牛、马和狗,后来因为防备猿猴为害和供人役使,才带来一些小狗、马驹,这些牲畜便这样繁殖起来了。


    人们虽然听说飞驒国旁边,有这样一块地方,但是不论信浓国还是美浓国的百姓,都没有去过那里。那个地方的人虽有到我们这里来的,但我们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由此看来,那僧人因迷失道路走到那里,并废除了用活人祭祀的陋习,而且自己也得安家立业,怎能不说是前世的果报。


    第九篇


    加贺国人助蛇精战败蜈蚣迁居岛上


    古时,加贺国××郡里住有七个渔民,他们以打鱼为业,经常结伙出海,多少年来全是如此。


    有一次,他们七个人又同乘一只渔船,出海捕鱼。他们在出外捕鱼的时候,每人身上都佩带着兵刃和弓箭。


    没想到这次渔船划到望不见岸边的遥远海面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直把渔船向海心刮去。他们见无法控制,索性竖起船橹,任凭它随风漂流。他们自知必死,正在惶恐悲伤的时候,发现前面海面有个孤零零的大岛,于是暗想到:但愿能把渔船靠近这个孤岛,也好暂时不死。正想之间,那只渔船就像有人牵引似的,驶近了孤岛。他们看到性命得救,都大喜过望地跳下船来,然后把渔船拖上了沙滩。


    这些人来到岛上,见果树繁茂,泉水潺潺,心想这里绝不会缺少饮食等物。当他们观望的时候,走过来一个年约廿余岁,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子。


    渔夫们瞧见这个少年,知道孤岛上原有人住,心中大悦。这时,少年已经走到了身边,说:“诸位可知是我把你们迎来的么?”渔夫们答道:“我们实在不知。我们出海打鱼,不料被狂风刮到这里。后来发现这座孤岛真是喜出望外,所以就到岛上来了。”少年说:“那阵狂风,是我叫它刮的。”渔夫们一听此话,心想,这绝不是凡人。这时,又听少年说道:“想各位一定是又饿又累了,来人哪,把那些吃的端过来!”说罢,少年朝着他来的方向,高声喊叫了两声,接着便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只见走来一些人,挑来两个长箱,另外还带来许多坛酒。打开长箱,只见里面满是珍馐美味,取出来请他们食用。这些渔夫已经饥困劳乏,于是大家饱餐痛饮,不一而足,又把吃剩下的饭菜,照样装进长箱,放在一旁,准备第二天食用。这时,挑东西的那些人各自离去。


    饭后,那个做东的少年来到渔夫们的身边说:“我现在把迎接你们的原因说出来,在海面那边还有一岛,那个岛的岛主想要把我杀死,占领这岛,经常来攻,因我事先有准备,几年来都把他打退了。明天是他和我决一死战的日子,所以迎接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渔夫们听罢说:“虽然不知那人带有多少人马,乘坐多少船只,我们既然来到这里,纵然是众寡悬殊,也要竭尽全力以死相拼,有什么吩咐必当从命。”


    少年闻听高兴地说:“那个仇敌,并不是人,就连我也是一样,等上半天你等就会明白。从前,我总是在他刚要接近这座岛时,就先跳下岛去迎战,不叫他靠近海岸,在海滩上击退他。不过,明天有你们协助,我准备诱他上岸,因为他在上岸之后更能施展本领,必然乐于上岸,那时,先由我一人对付他,你们不必动手,如果我支持不住,就给你们递个眼色,那时,你们要尽量放箭,把所有的箭支都射出去,千万不可疏忽!明天从巳时左右就要准备停当,午时前后开始大战,你们饱餐之后,要站在岩石上面等待,大概他从这里上来。”少年再三嘱咐之后,才向岛中间走去。


    渔夫们在山上砍了些树枝,搭起一座棚子,然后磨快了箭头,整备了弓弦,点起了篝火,当夜就畅谈一宵。天光大亮以后,大家饱餐一顿,这时,已到了巳时光景。


    正当渔夫们朝着敌人来路注视时,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十分可怕,少时海水现出一片墨绿颜色,闪闪发光,接着就从水中露出两团巨大的火团。渔夫们看着,不知它究属何物。他们又回头往岛上观看,只见岛上的景象也变得阴森可怖,野草披靡,树木撼动,杂声骚乱,其中出现两个火团。这时,水面上出现的那东西到岸边时,一看是一条长达十丈左右的大蜈蚣,脊背上发着闪闪绿光,身子两旁红光四射。再向岸上一望,只见一条长逾十丈腰粗一搂多的巨蛇,从岸上迎了下来。它吐着长舌直向蜈蚣奔了过去,两条巨怪的形状都极凶恶怕人。这时正为那少年所说,就见那条巨蛇特意闪开一条上岸的路径,抬头等候一动不动,蜈蚣一见,欢悦地爬上岸来,两下怒目相视,对峙了半晌。


    渔夫们按照少年吩咐,登上高岩,把箭扣在弦上盯着巨蛇。这时,蜈蚣扑上来就和巨蛇咬在一起,两下都各腾身摆尾,狠命地撕咬,虽然都已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仍然互不后退。它们这样战斗将近两个时辰,多爪蜈蚣,一边扑打一边咬,看看已占上风,巨蛇有些支持不住,两眼连连向渔夫们注视。渔夫们看见,知道是叫他们立即开弓,于是,七人走上前来,一齐放箭,蜈蚣从头到尾,攒满箭支,每根箭都是连根扎进体内。然后他们又挥动钢刀把蜈蚣爪完全砍断,蜈蚣僵倒在地。这时巨蛇已经离开蜈蚣,他们便用刀将蜈蚣斩杀,蛇安然转回岛去。


    工夫不大,只见先前那个少年,满脸血痕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了出来,另外还带来许多食物请他们吃。这时,宾主都是无限喜悦。他们到山中砍来树枝,升起火来把那蜈蚣的尸体焚化,然后把它的骨灰远远抛掉。


    少年然后对渔夫们说:“今蒙各位大力援助,我可以安心占领这个岛屿,真是说不尽的高兴。这个岛上有许多水田和无数耕地,果树成林,真是一个极易谋生的幸福地方,我想你等可以迁居到这里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渔夫们闻言说道:“这实在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不知应该如何安置妻子孩儿们?”少年道:“当然要把家眷接来同住。”渔夫们又问:“既然要接,不知怎样过海?”少年说道:“当你等要过海时,我可以呼风相送,加贺国有座神社名叫熊田宫,那是我的分社,只要你们在动身之前,到那座神社去祭祀一下,就可顺利地来到此地。”少年再三叮咛之后,又把他们途中吃用的干粮装入船舱,才叫他们乘船归去,这时,突然刮起风来,船只一刻不停地渡过海去。


    七个渔夫回家后,各把愿意去孤岛的人们约集一起,准备重回孤岛。他们在出发以前,暗暗准备了七艘船只,带好一些谷物蔬菜种子,先到熊田宫神社祭祀神灵,然后,大家上船出发,这时,突然刮起风来,把七只船全都送到岛上。


    后来,这七个渔夫便在岛上安家立业,他们耕种田地,扩建宅园,直到今天,岛上的居民已经不计其数了。据说这座孤岛,就是人们所称的猫岛。岛上居民,每年要渡海到加贺国祭祀熊田宫神社一次。加贺国的百姓,后来听说此事,便在暗中窥视,结果一无所见。原来他们是乘人不知不觉间,在夜里渡海,祭祀完毕就转回岛去。人们看见祭祀的痕迹时,才知道他们又来祭祀了。这种祭祀,每年照例举行一次,一直继续到今天。


    这座岛屿,从能登国羽咋郡的大宫地方,可以看得清楚。如果在晴天望过去,可以看见岛上西方的高地一片青翠。在××时候,能登国有个船夫名叫××常光,有一次,被狂风吹到那座岛边,岛上的人走出来,叫他把船暂时系在岸上,并拿出食物给他吃,但不许他上岸。守了七八天的光景,岛上刮起一阵狂风,这人的船只飞快地驶回了能登国。


    后来,据这个船夫对人说:“我远远望见岛上房屋很多,街巷四通八达,行人络绎不绝,俨然是一座京城。”至于岛上人所以不叫船夫上岸,恐怕是不愿叫他看见岛上的情景。


    据说最近从远道而来的震旦国人,曾在那座岛上补充食物,采办了一些鲍鱼,然后离开该岛驶向敦贺。岛上人也再三嘱咐这些震旦国人,不许说出这个岛来。


    由此看来,这七个渔夫得以住在该岛,可说是前生注定的机缘,他们的后代至今还幸福地在岛上生活,据说这座岛是个世外桃源。


    第十篇


    土佐国兄妹二人同居荒岛


    古时,土佐国幡多郡里住着一个寻常百姓。这人住在海岸边,耕地离家很远,所以每年在海岸这边的家中播种,培育秧苗,等到插秧的时候,再用船装上稻秧,雇上几个用工,带着食物、耙子、犁杖、镰刀、镐头、小斧、大斧等工具渡海,前去插秧。有一次,他们夫妇为到岸上去雇插秧女工,就留下自己的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和一个十二三岁女孩,在船中看守。他们以为不多时就可回来,所以只把船只略略拖向岸边,没系缆绳就走开了。这时,两个孩童躺在船内,睡得很熟,不想遇上涨潮,一阵潮水把小船漂浮起来,接着又来了一阵风,把小船吹离海岸,随后潮水下退,又把船远远漂到南方海面。


    小船入海面之后,遇到强风,吹得它就像张帆似的飞驶起来。


    这时,两个孩子惊醒过来,见船离原地,已经漂流到大海中间,不由得痛哭起来,但是又无法可想,只得任风吹去。


    孩子的父母未能雇到插秧女工,就返身走回,赶到岸边一看,船只已经不见,他们起初还以为开到什么地方躲风去了,于是便到处喊叫一番,但是,始终无人答话,他们慌急地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只好自怨自艾罢了。


    再说那只船,一直被风刮到了遥远的南面大海中的一个荒岛上。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地登上陆地。他们系好船只四下一望,岛上并无一人。二人虽然悲泣了一番,但是无济于事,这时,女孩子说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总不能白白死去,就尽量少吃些食物来维持我们的活命吧。可是,这些东西吃完之后,又怎么生活呢。不如趁这些秧苗未干,赶紧先把它们插上。”男孩子闻听说:“也只好按你的话办了,现在只能如此。”说罢,找到一块可以插秧的水田,船上带有锄镐,便把所有的秧苗都插在地里。他们还带着斧子,因此能砍伐树木建造房屋,当时,岛上的果树茂盛,按时结果,他们就靠着摘食野果度日,不知不觉到了秋天。


    也许是命该如此,这二人种的田地,得到了丰收,他们把收割下来的大量粮食,贮藏起来。兄妹二人慢慢过了几年,觉得总不能这样下去,便结成了夫妇。


    过了几年之后,他们相继生下许多子女,这些子女又互相配成夫妇。这一来,荒岛变成了一座大岛,耕地面积越来越广,这兄妹二人的后代,据说至今还有许多人住在岛上。人们传说,土佐国南面大海中的这座岛屿,就叫作兄妹岛。


    由此看来,这完全是由于前世因果,他们才漂流到这座荒岛上来安家立业,致使兄妹二人结成了夫妇。


    第十一篇


    三河国出产狗头丝的来由


    古时,三河国××郡的一位郡司,娶了两房妻室,让她们在家养蚕,每年生产许多生丝。


    有一年,不知何故,郡司原配夫人养的蚕,全部死去,无法继续饲养,郡司为此极感不快,从此就对她冷淡起来,再也不同她接近了。仆从们见主人不理睬她,也都不理睬,因此,她的家境日趋冷落,这时只剩她和两名从人,心中感到无限凄凉。


    且说夫人见所养的蚕一次全部死尽,以后就没有饲养。有一次,她发现桑叶上附着一条蚕正在吃桑叶,便将它拿下来饲养,这条蚕长得很快,喂给它的桑叶,马上吃光。夫人瞧见这番光景,心中欢喜,就小心翼翼地饲养起来。她明知道这条蚕就是养大了,也不顶用,只是多年养蚕成习,加上三四年来不曾养蚕,正感技痒,如今意外得到此蚕,就又饲养起来了。这天,家中的那条白狗在夫人面前摇起尾巴,当时夫人正在观看身边木盘那条蚕吃桑叶,白狗跑过来把蚕一口吞下,夫人虽然又惊又惜,但又不能因为吃掉一条蚕,就把狗打死。


    且说,白狗把蚕吞进腹内以后,就蹲在夫人对面,夫人心想,我竟然这样命薄,连一条蚕也养不活,她越这样想越伤心,对着白狗流下了眼泪。夫人正在落泪之时,白狗打了个喷嚏,然后从它的两个鼻孔中吐出两根长约一寸长的白丝,夫人瞧见了白丝,不胜惊讶,便揪住丝头向外抽拉,这两道白丝连续不断越抽越长,夫人便向线桄上缠绕,缠满一个线桄,又另换一个,就这样缠满了这个,再换那个,一直缠了二三百桄,也缠不尽这两道白丝,于是又架上竹竿缠绕,还是缠不完,于是就往木桶等家具上缠了起来,大约缠到四五千两之后,才露出来丝头,这时,白狗便倒地身亡了。


    夫人知道这狗必是神佛化身来帮助自己,就把狗埋葬在房后园里的一棵桑树底下。


    当夫人正愁这么多生丝无法纺织的时候,她那郡司丈夫恰巧因事路过她的门前,郡司见她门庭如此冷落,不禁想起旧情,有些伤感,便翻身下马想进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他走进房中,别无他人,只有妻子一人在那里纺丝。郡司瞧见这些生丝,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暗道,我家养的蚕吐出的都是黑丝,而且粗糙无光,这些丝为什么竟这样出奇,色白如雪,光彩夺目呢,这真是罕见的好丝。于是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见问,便原原本本地讲述经过,郡司闻听深悔自己不该怠慢了神佛帮助的人,于是,立即留在夫人这里,再不去找他那后娶之妻了。


    后来那棵葬埋白狗的桑树上,结满了蚕茧,他们把蚕茧取下缫丝,仍然是绮丽无比。郡司把家中出产美丝之事禀告了国守,国守转奏了朝廷,从此,便由三河国向朝廷进贡这种“狗头丝”,直到今天,郡司后代还是向朝廷献丝的丝户。


    “狗头丝”由藏人所保管,用来纺织天皇的御衣。百姓们传说:“狗头丝”的出现就是为了供天皇做衣服用的。也有人说:郡司原配夫人的蚕,是由那二夫人蓄意害死的。至于真情如何,则不得而知。


    由此看来,他们夫妇由于“狗头丝”的出现才再得团圆,这都是前世的因果。


    第十二篇


    能登国的凤至孙获得宝带


    古时,能登国的凤至郡 [4] 里住着一人,名唤凤至孙。这人起初家道贫寒,无以为生。有一次,家中发生了不祥预兆,他便向阴阳师问卜吉凶,阴阳师占卜以后说:“此兆主人将有灾祸,应该特别谨慎,不然能有生命危险。”


    凤至孙听后,大为惊恐,他遵照阴阳师的指示,打算出门避祸,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但是,他又找不出一个可以避祸的地方,留在家中,怕房倒被压,想到山边,又怕山崩或是树折,遭受灾祸,最后才决心去往海边。


    到了避祸这天,鸡刚一报晓,凤至孙便带着个亲信家人,出门走向海滨。凤至郡地势平坦,连个可以隐藏身形的土丘都没有,至于大海的尽头是什么所在就更不得而知了。主仆二人徒步来到海边,走得疲倦了,于是躺在沙滩休息,准备在那里过这一天的时光。


    天到午时光景,凤至孙看见北方海面上,突然变得险恶起来,有百余丈高的浪头,直朝着这边逼过来,十分害怕,对那个随身仆人说:“你看,那样高大的浪,多么可怕啊!这将要怎样呢?巨浪过来,这个地方一定要被淹没,我们赶快逃走罢!”说罢,惊慌失措。仆人闻言道:“你如何说出这些话呢,海面上如今是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巨浪,也许你是中了什么邪祟,避祸的日子真不该离家出门。”主人道:“我并未中邪,眼看这么可怕的波浪翻滚过来,你还这么说法,看来你一定要葬身在海浪里,所以才看不见。那巨浪刚掀起的时候,足有百丈多高,靠近浪头就小起来,现已到了跟前,这可怎么办!”说着起身就要逃跑,仆人揪住他说:“难道您真疯了不成,这一定是中了邪祟。”说罢,抓住主人不放。主人问道:“我绝不是中邪,难道你的眼睛,当真看不见海浪么?”仆人答道:“我确实没瞧见。”主人一见此情说道:“必定是我命该死在浪中,所以家中发生恶兆,我本来是为了躲避灾祸,才离家来到这个海边,没想到竟逃不掉。既然是命该死在海里,莫若唱念佛号修积些功德吧。”说罢,双手合十坐在那里。


    后来,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道巨浪,最初有一百丈多高,向前翻滚,现在只剩五十多丈高了。”说罢,闭合双目。


    稍过片刻,他又睁开眼睛说:“巨浪临近了,谁知又出现一桩怪事,浪里怎么会冒出偌大的火团来呢?真是稀奇!”接着又说:“火团没有烧到的地方,只有三十多丈了,巨浪也变成二十多丈高了。”说罢,又闭起双目。仆人看此情况,急得流下泪来。


    后来,他又睁开眼睛说:“浪只有二三丈高,眼看就到此地,只离这里四五丈了。”说着,紧闭双目搓起手来祷告。就在这时,那仆人也隐约地听到哗哗水声,仿佛波浪冲打海岸一般,心中不禁惊疑起来,稍过片刻,凤至孙睁开眼来,说道:“浪已然消失,这是什么缘故呢?”说着向四下张望,这时,却在这本来一无所有被浪涛冲击着的海边,出现一个又圆又黑的东西,他看见此物后忙道:“海岸那边,究属何物?”仆人这时也看到了此物,说了声“待我去看”,便跑上前去,原来是一个带盖子的小漆桶。打开桶盖一看,里面是条通天犀角美妙绝伦的玉带。


    凤至孙瞧见玉带,知道这是罕见之物,说道:“这必是上天为了赐我玉带,才显示这个奇兆,如今我们赶快回去吧!”说罢,取了玉带返回家去。


    从此,凤至孙的家道突然富起来,财宝满库,成了一个举世闻名的富翁。凤至孙直到老年,财势仍然不衰,死后便将玉带传给他那个独生子,儿子也是百万富翁。


    当时的能登国国守善滋为政,听说这条玉带之后,就以看带为名带领许多家将兵丁,住在凤至孙家中,并吩咐每日要供应三餐。他所带的人,上下共有五六百之众,还对大家说:“你等要尽量挑拣食物,不必顾忌。”众人得此吩咐,稍不如意,便将食物退回,逼迫主人另做,凤至孙家本属富有,总是按照他们的吩咐,他以为国守数天后便可离去,不想竟住了四五个月也不见走,凤至孙的儿子无法应付,只好把玉带挂在脖子上,离家逃走。国守便将他家里的财物,全部查点清楚,带回府去。


    从此,凤至孙的儿子到处流浪,也许是这条玉带的灵气,虽然他浪迹天涯,食宿无定,而旅途花用却毫不缺欠。


    为政国守任满之后,继任的国守名唤源行任。源行任在任期间,凤至孙的儿子仍然漂流在外,到了藤原实房任国守时,凤至孙因在外漂流已久,且年岁已老,便去求见国守,陈述</a>从前的经过,并请回家居住,国守闻听说道:“这很好。”随即叫他取回家具等物,并予照顾,凤至孙的儿子感念国守的恩谊,就将那条玉带送与国守。国守高兴地把玉带带进京城,献给了关白大人,关白大人将这条玉带藏入仓库,后来情况如何,便不知道了。


    这个玉带是世上罕见的宝物,所以被看成是惊涛,看成是火团,凤至孙独能得此异宝,也是前世的宿因。


    第十三篇


    长缨兵卫佐于西八条发见白银


    古时,有个兵卫佐名叫××,他的冠缨比别人都长,因此人们送给他个绰号叫长缨君。


    当时,在西八条和京极之间的田地里,有座破陋的小房。一天,长缨君路过小房门前,忽然天降暴雨,于是他便下马走进小房避雨。他见房中只一老妪,索性将马也牵进房内。长缨君见房中有块状如棋盘的石板,就坐在石上休息。偶然他拿石块敲打身下这块石板,就把石板打了一个坑,一看下面都是白银,就赶紧用泥掩盖起来,问老妪道:“这是什么石头?”老妪说道:“也不知究属什么石头,从早年就放在这里。”长缨君问道:“是原来就有的么?”老妪说:“这里原来是家财主,这间房子本是他家的仓库,有很多大块基石,你身下坐的那块石头,是因为要在这里种田,翻地时从土里挖出来的,后来就放在屋里,我早想搬出去,但是我这老婆子又无气力,怎么也挪不开,只好照旧放在这里。”


    长缨君闻听此话,暗想,这老妪原来不识货,将来这块东西,说不定落在谁手,倒不如我拿回家去。想到这里,便对老妪说:“这块基石,你既然认为是无用,我拿回家去倒有用处。”老妪说道:“你只管拿走!”长缨君闻言即到附近相识的百姓家中,借来一辆车子,把基石搬入车中,当要临走的时候,突然感到不安,于是连忙脱下衣服,送给老妪,老妪一时有些惊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长缨君便对她说:“我不好意思拿你这多年保存的石头,所以才脱下衣服作为酬报。”


    老妪闻言,忙道:“哎呀,真是太过分了,这一块无用石头,竟值得您送这样的宝贵衣服,真是梦想不到的事,实在有罪!实在有罪!”说罢,就把衣服搭在竹竿上连连施礼。


    且说,长缨君叫人把装石头的车推回家去,零敲碎打地变卖,渐渐把应用的东西置备齐全,至于柴火绢绸更是多不胜数。


    当时,在西四条以北,皇贺门以西,没有人家的地方,有一块空地,面积约有十五六亩,长缨君心想这块地不会值多大钱,便用贱价买下了它。


    地主见有人买这块既无法耕种,又不宜修建房屋的无用空地,虽然出价不高,也认为是难得的机会,所以就卖给他了。


    长缨君买妥这块空地之后,便带了四五艘船和平底舢板来到摄津国难波河边。他预备下许多水酒稀粥,另外还有不少镰刀。他对许多行人说:“这些水酒和粥饭请你们吃喝,只是劳你们替我割些芦苇。”众人一听,有的四五捆,有的十来捆,有的割了二三捆,一齐交给主人。


    他叫人们这样割了三四天之后,割下来的芦苇便堆积如山了。长缨君便将芦苇全装在这些船和舢板之上,载运进京,他对过路的百姓们说:“你等与其空手而行,不如帮我拉拉纤吧。”说罢,给大家拿出许多水酒,过路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拉着纤绳,于是,很快地拉到了贺茂河的河口。


    船靠河岸之后,长缨君雇车载运,又用酒招请过路的百姓给他搬运,把芦苇全部运到了那块空地。


    长缨君命人把芦苇铺在空地上之后,又雇来许多百姓从附近挖土,覆盖在芦苇上面,最后在这块地上,盖起一所房屋。


    在这块空地南面街上,就是大纳言源定的府宅,大纳言从长缨君手中买去这所房子,形成了南北二街,就是今天的西宫。


    长缨君自从在老妪家中得到银块,就置了房产,家道立即富裕起来。看来,这也是前世的夙因。


    第十四篇


    陆奥国守的家臣发现黄金致富


    古时,陆奥国守名某人,有个家臣名叫××,在年轻的时候,国守心中虽然格外嫉妒这个人,可是表面上却不显出来。这人不知就里,成年以后就跟随国守,他见国守厚待自己,所以心里觉得很高兴。


    当时,京城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是陆奥国一向总认为掌管马厩的人,是国守的第一号亲信家臣,由于国守一有新马就交给这个家臣看管,仿佛他已是马厩的主管,所以差役人等都认为他是最亲信的人,因而都投在他的手下。


    有一次,国守率领众人由京回任,一路上只和他一人谈心,没理睬任何人,一般侍从见国守如此,所以也就逢迎他,这个家臣更是阔气得无人可与并肩了。


    国守一行已到本国地界白河关前。按例国守在入关时,要先列出随行人等的名单,然后依次进关,进关之后,便把木门关闭。


    这时,国守把随从人员的名单交给了师爷后,自己便先进关。这个家臣本以为这般大事必然交他办理,不料竟交与别人。把守关口的人员排列两厢,按照名单高声点呼“某人进关”“某人进关”,这些差役侍从人等应声先后入关。这个家臣又以为第一个就会呼唤自己,谁知叫到四五名时,也未听见呼唤他,心想,可能是排在最后一个了,只好带领着从人站在一旁等候,当一切人们俱已进关,在他心想这次总该叫自己了,不想木门突然关闭。


    这个家臣见自己被拒关外,心中惊疑但也无可奈何,心想国守纵然不念旧情,存心赶我,也应在入关以后,现在有心回京,怎奈关山阻隔,正如古诗所咏:“春意霭霭离京去,秋风萧瑟到白河。”跟随他的从人也口出怨言说,悔不该投错了主人,落到这般结局。吵骂之后,星散而去。


    这时,只有四五个从人,不忍离去,他们说:“事已经如此,我们一定得把你送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各奔前程。”说罢,各自感伤不已。这个家臣见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正走在山下的一条小河河畔,看见河底的白砂,便站在那里信手用鞭杆拨弄砂土。


    这时,他忽然发现砂土中露出一个黄物,便用鞭杆将黄物周围的泥土拨开,一见是个圆圆的小坛口,他想坛里装的许是死人尸骨,虽然觉得有些晦气,打开坛盖一看,只见满装着一坛金砂。


    家臣看到金砂,满天愁云立刻消散,他想,即使是跟随国守入国供职,能得到像途中这样的幸运,熬到国守任期届满,也不会积攒这许多黄金。他躲过身边这些从人的眼目,将小坛暗暗挖出拿在手里。小坛非常沉重,他扯下一条衣袖,牢裹在腰上藏好,然后走到从人们的身边说:“国守既然如此对待我等,我等也不能在此等死,越后国的国守是我多年的知己,如今正在国中,我们可以去投奔他。”


    剩下的四五名从人,闻听此话,有人说:“不知能否收留我们?”有人说:“何妨去看一下。”他这时也不管从人的意见如何,便独自打马直奔越后。从人们一个个无精打采随在马后,他们赶了一程路,当晚便在附近投宿,这个家臣紧紧地把小坛藏在皮匣底下。


    他们走了数日,这天来到越后的府衙。他命人传报说“有某某人求见”之后国守命人把他们传唤进去。国守看到他时,便说:“我听说你在陆奥国奉职,如何来至此地呢?”


    这个家臣说:“这事别有下情。按照常例,国守在离京以前即编好随从人员的名单,把不愿带到本国的家臣编在名单之外,设列名单的人便留在京城。我家国守在离京赴任途中,一路上和我很是融洽,我还感念他的厚情,不料此中另有圈套,一到白河关上竟把我拒绝,我走投无路,只得到这里来投靠您了。”


    国守闻言说道:“这真是不幸之事,想必你们是前世的冤家。不过你的这个意外遭遇,也影响了我原来的计划。”家臣问道:“但不知是什么事?”国守说:“我有个夙愿,要塑一尊丈六高的弥陀佛像,闻听人说,陆奥国出产黄金,因此把塑佛像需用的金箔,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今被弃来此,我这个指望就落空了。”


    家臣问道:“但不知需用多少黄金?”国守见他居然问到金数,暗道:这真是个不知深浅的东西,随即告诉他说:“听人说要七八十两黄金。”家臣说:“这些许黄金,即使不去陆奥,我也能替您筹划。”国守闻言吃惊,忙道:“人只要心诚,真是没有求不到的东西。”说罢,立即命人给他们安置住处,优予款待,上自人们的饭食,下至马吃的草料都准备得周周到到。这时,那些心怀犹豫勉强跟来的从人们,又对他殷勤服侍了。


    家臣回到住处,打开皮匣,启开小坛,取出百两黄金,面交国守。国守见到黄金喜出望外,从此,对他更加宠遇,比在陆奥时,还得信任。


    后来,越后国守比陆奥国守提前任满回京,这家臣也满载而归。到京之后,由于财多势大,交游广阔,不久,便在朝廷充任了内舍人 [5] 之职。


    这位内舍人供职不久,适遇上天皇禅位,派他为不破关××内舍人领命来到关上,严加防守 [6] 。恰巧陆奥国的那位国守,晋京述职,携带夫人小姐一同来到关上,他见关上戒备森严,就通报说:“本官奉命述职,请予放行。”


    内舍人一见是陆奥国守要请过关,怎能放他过去,国守想要折回,他也不准,直把国守困在关前进退维谷,国守虽然派人向朝廷申奏,始终没得到谕旨,在这期间,护送他的民夫,俱各暗自逃去,所带的马匹也都饿死关前,他在此地就受到奇耻大辱。


    看来,为人切不可意气用事,过于挟嫌。这也许是神佛护佑,才使那个家臣意外地获得黄金,因而致富,想必也正是前世种下的福田,今生得报。


    第十五篇


    能登国采铁人往佐渡国挖金


    古时,能登国的百姓必须向国司交纳采掘的生铁。


    当一位名唤××的人任国守时期,有六名采铁人一天聚在一起闲谈,他们的头目顺便说道:“佐渡国才真是个黄金遍地的地方!”


    后来,这句话传到国守耳中,就把这个工头唤到身边,赏赐许多物件之后询问此事,工头答道:“佐渡国可能是一个产金的地方,因为我曾看见有个地方像有黄金,所以才在闲谈时说出这件事,不料能被您听见。”国守闻言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前往那地方,把黄金取来呢!”工头说道:“如见差使,我情愿前去。”国守问道:“不知你需用何物?”工头道:“我不需要别人同去,只用一只小船,装上少许干粮,就可以过海,如果你肯答应,我愿前去探试。”国守按照他的请求,对外人一字不提,只交他一只小船和足够的食物。工头领到船只食物后,便渡海前往佐渡国。


    过了大约将近一个月的光景,国守把这件事早已忘记,这个挖铁的工头突然到府求见,国守听说他来了,知道他所要谈的事,也不经人传唤,便亲到一个僻静所在接见他。这时,工头把一个黝黑布包放在国守的衣袖上,国守觉得非常沉重,用力才把它提进内室。


    后来,工头突然失踪,也不知他去往何处,国守派人四处寻找,始终找不到下落,只得作罢。谁也不知这工头究竟为了何事会离开此地。大家猜想他必是探查那个产金的所在去了。人们传说他献给国守的那块黄金重有千两。


    能登国的百姓都说,佐渡国可以挖到黄金,并推想那个工头也必定挖金去了。但是后来一直音信渺茫,也就无人问闻了。


    第十六篇


    镇西贞重的家人在淀镇买得珍珠


    古时,镇西筑前国有位有钱有势的人名唤××贞重,别号称京大夫,是近来身任筥崎大夫则重的祖父。


    贞重任××署次官,任职期满,进京复命,他为了向宇治公呈献礼物,和对故旧知交送些方物,便向一位震旦国商人借了六七千匹绢绸,他所用的抵押物品是十把宝刀。


    贞重到京之后,按照原意把许多绢绸送给宇治公,并对故友们分别馈赠些方物,表示心意,当他要离京返乡在淀镇上船之时,朋友们设宴送别;正在畅饮之时,有一乘船的商贾叫卖道:“谁买珍珠?”这时,贞重的家人也在船上,见无人搭话,便招呼说:“划过船来,有人看货!”卖珠人便划船近前,从裙裤围腰中掏出一粒豆粒大小的珍珠递了过来。这时,家人脱下身上的衣服,问道:“我打算用这件衣服换你的珍珠,不知如何?”卖珠人闻听,就仿佛得到很大便宜,接过衣服,匆忙划船离去,家人心想,这颗珍珠必然是不值这么多钱,但已悔之不及,只得换上衣服把这粒珍珠缠在裙裤围腰里,随同主人走上归途。


    过了几天,贞重主仆行经数日回到家乡,下船后,立刻去访借给他绢绸的震旦人,他感谢这人能以少许的抵押物品,借给他大量绢绸。


    贞重的家人就问这个震旦商人的伙计说:“你可收买珍珠?”伙计说:“收买。”家人这时,从裤腰中取出那粒珍珠来,交给他看,伙计接过来之后,反复观看,现出惊奇神色,问道:“你要卖多少钱?”家人见他十分爱慕,便索价道:“十匹绢。”伙计一听,连忙说:“十匹我愿买。”家人瞧见此情,知道这粒珍珠的价值必然很高,便赶忙追了回来,伙计不得已,只好把珍珠归还给他。


    家人嘴里一边说着:“我去打听明白,再来卖给你。”便把珍珠照旧揣入怀中,起身而去。这时,伙计来到正坐在贞重对过的船主 [7] 身边,漫不经心地小声说了几句,船主点了点头,然后对贞重说:“您的家人中,有人带有珍珠,能否让我一看?”贞重闻言呼唤手下人说:“你们谁有珍珠,你明白告诉我。”这时,伙计立即跑过来拉住那家人的衣袖,把他拖到前面告诉贞重说:“就是他。”贞重问道:“你当真有珍珠吗?”家人吞吞吐吐地答道:“有。”贞重吩咐说:“拿出来!”家人便从腰间取出,贞重命仆从把珍珠递给船主,船主接过来,反复观看,然后立刻跑进内室。贞重不知他为何走进内室,正在纳闷之时,见他抱着那些抵押的大刀走出房来。他把十把好刀都归还了贞重,对那粒珍珠的价值也没加评论高低,对于前借的绸绢,不再索要,一笔勾销。


    贞重对此感到十分惊异,心想,一件衣服买来的珍珠能卖十匹绢已经够高,不料想竟能抵偿这么多的东西,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这确是一桩罕见的奇事,看来这粒珍珠比那些绢绸还要值钱得多,至于它的出处,则不得而知,看来这也许是贞重的福报所致。


    第十七篇


    利仁将军少时携五位大夫离京赴敦贺


    古时,有一位将军,名唤利仁。他在少年时,曾在显赫一时的关白大臣基经府里充当家将。后来被越前国财势双全的××招赘为婿,所以他时常住在越前。


    一年新春,关白大臣府里大摆酒宴,等到大餐完了之后,就把索食的人赶走,不准他们入内。那些剩下的食物分给府中的侍从人等。官居五位颇受信任的家臣,也坐在当中喝山芋粥。他咂着舌头说:“真好喝,怎么才能把山芋粥喝个够呢!”利仁闻听搭话道:“大夫 [8] 难道还没有喝够山芋粥么?”五位答道:“还不曾饱。”利仁说:“那么你跟我来,我可以请你喝饱。”五位闻言道:“那真是感激不尽。”说罢,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四五天的光景,利仁来到府中,走进五位的房中,对他说:“大夫,我请你一起到东山附近去洗澡。”五位闻言道:“这真是件美事,我昨晚浑身刺痒几不成眠,但是没有坐骑啊。”利仁道:“我这里有马。”五位说:“这真是难得。”说罢,只穿上两件薄棉衣服,一件是破了底边的墨绿色的套裤,一件是脱了肩的同样颜色的便服,下身也没穿裙裤。这位五位长着个高鼻子,鼻尖发红,鼻孔湿淋淋,仿佛是两筒鼻涕永未擦干。便服后面的衣带七歪八扭,也不去整理。


    利仁见他这副可笑神情,仍让他走在前面,二人一同上了坐骑,策马朝着贺茂川河滩而去。五位身边并未有一个贫贱小童跟随,利仁携带的也只是一个拿了弓箭的仆从和一个马夫。


    利仁等走过河滩之后,来到粟田口,五位问:“究竟在什么地方?”利仁回答说:“就在眼前。”五位见已经走过山科,便说:“既然说是附近,怎得过了山科?”利仁道:“已经离此不远。”说着,他们又走过关山,一直来到三井寺的一个熟识的僧人那里。五位心想可能就在这里洗澡,真没想到会跑出这么远的路来,这时就听住持僧说:“真没料到二位光临。”忙着准备饭食。尽管如此,却不见有人烧水。五位问道:“澡水究竟在什么地方?”利仁这时告诉他说:“老实说,我要领你去敦贺。”五位闻言道:“你这人也太爱捉弄人了,如果你在京城先告诉我,我也可以带几个从人,如今身边找不到人,这么远的路,如何能走,真叫人害怕。”利仁嘲笑说:“有我一人可以抵住千夫。”


    五位心想,也许他言之有理,于是吃了些东西,就急忙启程,利仁在这时,取过箭筒背在身上。


    且说,利仁等行走之间,来在三津湖畔,望见一只野狐,利仁瞧见便说:“来了一个好差人。”说罢,放马追赶,野狐虽然拼命逃跑,利仁却在后面紧紧追逼,怎样也逃脱不开。利仁在马上一探身,在马腹之下,抓住狐狸的后腿,提了上来。五位以为自己乘骑的马并没有经过什么调教,不料想原来是一匹罕见的骏马,霎时就赶到利仁捉狐的地方,就听利仁提着狐狸说:“狐狸你听着,我限你在今天晚上,去敦贺到我家里送个信,就说:‘利仁突然带着客人离京回家,明天巳时,务要派家丁们备好两匹马,到高岛一带来迎接。’如果你敢不给送信,你就试试看!狐狸的神通本来广大,限你今天务必把信送到!”说罢,撒手放开狐狸。


    五位一见说道:“好个不可靠的差人!”利仁道:“回头看罢,它怎敢不去!”二人说话之间,狐狸一边跑着一边回头,一会儿就消逝不见了。


    当天晚上,利仁等就在道边露宿一宵,天亮后,他们立刻动身赶路,走到巳时光景,远远望见五六里外的地方,有一伙人聚集前来。五位心中正在怀疑时,利仁说道:“昨天那只狐狸已经去报信了,前面来的一定是家丁们。”五位道:“那怎么一定呢!”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来人越走越近,及至跟前,纷纷下马,这时只听有人说:“你们看,果真是大人到了。”利仁含笑问道:“什么事?”这时总管人等已经走到身边,利仁问:“马匹可牵到?”家将说:“已经备好两匹。”利仁见他们带来许多食物,便请五位下马打尖。


    这时,那个总管回禀道:“昨晚有桩非常稀奇的事情!”利仁问:“什么事?”总管说:“昨晚戌时光景,夫人突然觉得胸中难过,生起病来,正在大家焦急不安之时,就听夫人自言自语说:‘我是一只野狐,此来不为别事,只因今天晌午在三津湖畔遇见你家大人从京城回来,我拼命逃跑也未能逃脱,结果被他捉住。他吩咐我说“务限你今天到我家报信,说我领着客人突然离京回家,告诉家丁们在明天巳时备好两匹马,到高岛附近接我。”而且还告诉我说:“如果不去送信,就一定叫你吃苦头。”请你们快派家丁们出迎,如果去迟了的话,我将受到惩罚。’说罢仿佛是非常害怕的模样,我听了这番话就说:‘这是小事一桩。’立刻吩咐家丁们照办,这时,夫人马上就清醒过来。后来,我等不到鸡叫便动身前来了。”


    利仁听了这番话,微笑着望了望五位,五位心中感到十分惊异。


    利仁等打尖已毕,又急忙赶路,走到黄昏时分,来到家门,只听家人们喧哗道:“快看,果真是回来了。”


    五位下马后,见这家里很是繁盛。在路上,他在原来的两件衣服上虽又穿上了利仁的一件宿衣,但凉风一吹就透,还是感到寒冷,这时见里边长盆升着旺火,床上铺着厚席,并摆着各式上等的果品和肴馔。利仁说:“一路之上把您冻坏了吧?”随即拿出三件淡黄色的厚棉衣,一件一件地给五位披在身上,这样真使得五位快乐极了。


    用罢晚餐,诸事安置停当之后,利仁的岳父有仁走出房来说:“你这次突然回来,派了个作祟的差人把你的妻子弄出一场病来,这未免太可怜了。”利仁笑道:“这本想试试它,所以才要它送信,不成想它真会来了!”老丈听罢也笑着说:“真是少见之事。”接着又问:“你说要领来的客人,就是这位么?”利仁道:“就是这位,我听他说喝不够山芋粥,才把他带了来,想叫他喝个饱。”老丈打趣说:“怎么连这样便宜的东西也不给饱吃么!”五位也打诨说:“他说到东山洗澡,竟把我骗了出来,如今还要拿我开心。”说笑之间,夜色渐深,老丈也转回房去。


    五位也走进一间寝室似的房间,当他要就寝时,发现那里有件厚约四五寸的棉衣,五位嫌自己原来的衣服单薄同时还觉得周身发痒,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般,于是把那衣服全都脱掉,就在三件淡黄色的衣服上,披上这件棉衣。由于他平素无此习惯睡觉,所以躺在那里,浑身冒汗,正在这时,就觉得有人走进房来,五位问声:“是谁?”只听一个女子回答说:“我是奉命来给您捏脚的。”五位见这女子尚可人意,就搂将过来,躺到一个通风的地方睡去。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喊叫,五位侧耳倾听,听见一个男子大声说:“附近的下人们听着,明晨卯时,每人要送来一根三寸粗五尺长的山芋!”五位听了不解其意,后来便睡着了。


    天光还未大亮,五位听见院子里有铺席的声音,但他听不出究竟在做什么,等到天亮,他打开板窗向外一看,才知道院中放着四五张长席。五位心中正揣想铺席何用时,就见有个下人把一根木棍似的东西,放在席上便转身离去。随后,有人陆续拿来放在席上,五位仔细一看,他们拿来的东西果真是粗三四寸,长五六尺的山芋。到巳时光景,山芋已经堆得高与檐齐。原来,五位昨夜听到那人在土岗上对附近所有下人吩咐的话,就是此事。仅仅近处听到此话的下人,就拿来了这么多山芋,何况还有远处,其下人之多就可想而知了。


    五位正惊视之时,有人抬来五六口可容五石粮食的大锅,然后立时钉上木桩,把铁锅支起来。五位心想,但不知这作何用,只见身穿白布袄,扎着腰带,年轻利落的丫鬟们,用崭新的白木桶抬来水倒进锅去,看样子仿佛是要烧洗澡水,但倒在锅里的却是甘汁 [9] ,这时,又来了十几个青年男仆,他们伸出双手,每人用一把又薄又长的刀子,削去山芋的皮切成薄片,这时知道是要煮山芋粥,他看了不但不想喝,反而对山芋粥厌恶起来了。


    铁锅里的粥翻滚了一阵,就听有人回禀说:“山芋粥已经煮得。”主人吩咐说:“端给客人!”就见有人拿过斗大的银制提子,往一个大瓦盆里,灌了三四提,然后端了过来,五位连一碗也未能吃下,便说道:“我已经饱了。”利仁见了大笑,当场的人们都嘲弄地说:“托客人之福,大家喝山芋粥吧。”


    正在这时,对过房檐上有只野狐狸偷看,利仁看见告诉五位说:“你看,昨天那只狐狸又来谒见了。”接着吩咐家人给它食物,狐狸吃罢才起身离去。


    如此,五位在利仁家里,住了接近一月,一切都使他感到无限舒适。当他要回转京城的时候,利仁把早已为他预备好的许多便衣和礼服送给五位,另外把一些绫罗绸缎以及棉布装在许多皮箱之中,送给五位,至于先前那件棉衣就更不必提了。并且,又备了一匹带鞍的骏马,加上缰绳,送与五位,五位一一收下,满载而归。


    仔细想来,在一起供职多年,并在同僚中夙有威信的人,自然会遇到这种意想不到的幸运。


    第十八篇


    观砚圣僧出家前遇盗


    古时,有个观砚圣僧,专好男色,到处做些风流勾当。他在少年还不曾出家和父母住在一处时,一天入夜时分,有人禀报说:“堆房里面进去贼了。”于是全家都赶忙起来,点起火把走进堆房搜索,观砚也随着走进观看,但是,并不见有贼人的踪迹。


    大家都说:“贼已经逃跑了。”便准备离开堆房。这时,观砚仔细一看,发现皮箱与皮箱的夹缝里,有个身穿越往底边色越深的裙裤的汉子躺在那里,观砚最初还疑惑自己看花了眼,便拿起火把上去观看,一见果然是个贼人。贼人吓得浑身打战,观砚看见这种可怜情况,顿时产生了慈悲之心,一屁股坐在贼人身上说:“我这里没有,你们仔细找吧!”他提高嗓音为的是叫贼人听到放心,但是,这贼人却越发地颤抖不已。


    不多时,搜查的人们都说:“我这里没有。”便一齐走出房去,火把也都熄灭,房中变成一片漆黑,这时,观砚低声对贼人说:“你起来,可以藏在我的胳肢窝底下出去,因为我可怜你,成心放你逃走的。”贼人听说,悄悄站起身来,随在观砚的腋下走出房去,他把贼人带到院墙的豁口处,告诉说:“以后你再不要干这种事,因为看你非常可怜,才放你逃走。”说罢,将贼人推出墙去,于是贼人便逃走了。至于这人名姓,便无从知道了。


    后来事隔多年,观砚跟随关东地方的国守同赴任地,其间因为有事进京,走到关山附近,遇见了强盗。强盗人多势众,乱箭齐发,观砚率领的从人都四下逃散,观砚为了避箭,连忙策马奔向繁茂的草丛中去躲藏。这时,就见草丛中,跳出三四个强盗,上前拉着观砚的马匹。有的牵马嚼,有的扶马蹬,簇拥着他直向山谷奔去。观砚心想,如果是强盗,按常情就该剥下我的衣服,夺走我的马匹,而今竟然这样连人带马一起带走,想必是有仇人要杀我报仇。观砚想到这里,不禁肝胆俱裂,他昏昏沉沉骑在马上随着他们赶路,不觉之间已走出十里地开外,眼前就要进入出口。观砚暗想:既然要杀,为何又走出这么远的路来,想到这里心中实在有些不解。当他扭过头来,战战兢兢向后面观望时,才发现身背后有许多雄赳赳的大汉,挽弓搭箭跟随而来。


    不久,已到酉时光景,观砚望见山谷中有座茅舍,人们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舍前拴着两三匹好马,摆着许多口大锅,有人正在往锅中倒泉水,准备烧开。


    观砚被带到舍前,只见一个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年约五十的汉子,这人身穿一套礼服,腰间佩带一柄金镶银嵌的大刀,身边有三十多喽啰。一看就可知道是这里的头目。


    观砚听他高声吩咐道:“把他带到这里来!”这时观砚不知他将如何处置自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众人闻声,不由自主把马牵到舍前,那汉子吩咐说:“把他抱下马来!”这时,就来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如同抱小儿般地把观砚抱下马来。观砚这时,已经颤抖得不能走路,那主人连忙过来拉住他的手走进舍去。


    进房后,那男子叫他宽解行装,当时正是初冬十月的天气,主人说声:“您有些凉吧。”便拿过一件厚棉睡衣来给他披在身上。


    这时,观砚已经看出他不是要杀害自己,但是却想不出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观砚向室外一望,只见舍前有许多喽啰围着,五六块菜板忙着调制鸡鱼食物。后来听到主人吩咐:“把菜端上来吧。”便见每人端一盘,恭恭敬敬地举着走过来,主人一一接过,放在两张黑坛的小几上,真是珍馐满前,味香无比,观砚此时早已又饥又累,便饱餐了一顿。


    饭后,在另外一间舍里,架起浴桶,烧好澡水,主人对观砚说:“旅途中,一定多日未能洗澡,请您沐浴一番吧。”观砚谢罢,便去沐浴。


    沐浴已毕,主人拿来一件崭新的麻布单衣叫他换上,又请他回到原来那间舍里安歇。


    翌日清晨,就听主人匆忙地吩咐说:“把稀粥端过去,然后赶快准备饭食!”大约在午未时分观砚吃罢午饭之后,主人对他说:“本打算留你在这里住上两三天,又一想,你必定愿意早回京城,所以决定今天就送你回去,我想在你未明真相之前,心里是不会安静的。”观砚回答说:“怎样都可以,我一定听您吩咐。”


    且说,观砚被强盗追散的那些仆从们,后来又集在一处寻找主人,这时,随在观砚马后的那个家人说:“主人已被七八名强盗牵着马搭着箭地押往山谷去了,想必遇害!”说罢,两目落泪,众仆从闻听,便都转回京城,他们来到家中说</a>:“我家主人在关山被强盗掳去,恐已遇难。”一心等待着丈夫回去的夫人,听说此事哭泣得难以形容。


    再说那位头目请观砚骑上原来那匹马,又吩咐五六名喽啰下山护送,他们没有走进山那条路,而是从南山科经慈德寺南大门前,越过粟田山,来到了贺茂川河滩。观砚家住在五条附近,到家时已是夜阑人静。在观砚叩打大门的工夫,喽啰们早把马上驮来的两个皮箱搬了下来放在门旁说:“这是我家主人送给你的。”说罢,这些喽啰带着马匹,立刻离去。观砚见此光景,更是大惑不解。


    这时,有一家人走出问道:“是谁打门?”观砚道:“是我回来了,速速开门!”家人闻言叫道:“是老爷回来了!”这时全家欢腾,争相传告,赶忙打开大门。观砚进屋后,妻子瞧见果然是丈夫回家,不胜欢喜。


    门旁放着两只皮箱,搬进房中打开一看,一只箱中装的是花绫十匹,美浓绢八丈十匹和叠棉百两;另一只箱中装的是白细布六丈的十匹,蓝绸布十匹,箱子底下附有一封信笺,展开看时,这封信的字迹十分拙劣,信上用字母这样写道:


    当年堆房中的事,想你还能记起,这使我至今难忘,因为图报之心,未尝去怀,所以趁您进京之时将您接至山中,以示不忘恩德,假若在那夜杀害了我,怎能又有今日,每当想起厚恩,真是感激不尽。


    这时,观砚恍然大悟,才放下心去。他从关东国徒手回家,本就觉得有愧妻子,如今有了这些绢布,不胜欣喜,就权当作是从乡间带回来的土产。


    这件事是由观砚口中说出来的。观砚万没料到会获得这些财物。看来,对人总要处处方便才是正理。


    第十九篇


    某人赴东国借宿遇人产子


    古时,有一人前往关东,路过一村,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天色已晚,就想在这里借宿过夜。当他来到一家门前,见这家房屋倒还高大,看样子是个富有人家,于是下马借宿说:“这是赶路的,因天色已晚,今夜想在此地借宿。”这人说罢之后,就见走出一个主妇模样的老妇人,说:“请你进来安歇吧。”这人闻言心中高兴,进门后,就被让在一间客室里,马已被人牵入马厩,从人等也被安置停当,心中有说不尽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就到夜晚,这人吃过食篮里的食物,睡到三更时分,内室里突然一片喧哗,投宿人心中正猜测出了什么事情,这时,那位老妇人走出房来说:“我的女儿怀孕,如今临盆期近,我原想还要过些时日,才敢留你过宿,不想就要生产,那如何是好!”


    投宿人闻听,说道:“这不必为难,我毫不忌讳此事。”老妇人说了声:“那可太好了。”就又走进房去。


    过了不大工夫就听全家都吵嚷起来,投宿人心想必是婴儿降生了,这时,从客室的旁门里走出一个身高八尺左右的人,看来十分可怕,这人从内室出门时,用一种阴森可怖的声音说:“活到八岁,死于自残。”投宿人心中纳闷,想要追出看看这个讲话的人,但是夜黑更深,辨看不清,也就作罢。这件事他对谁也未讲,第二天拂晓,就登程赶路去了。


    却说,这人在关东住了八年之久,在第九年头上,他又返回京城,路上,他想起当年投宿那家的深情厚谊,为了前去致谢,便又来到这家,就和上次一样投宿在那里。这时,先前那位妇人已经更加衰老,她走出房来说:“您来问访,那可太好了!”接着,便谈起话来,投宿人顺便问道:“上次我来的那天夜里,生下的那个孩子,如今想必已经长大。但不知是男是女,那天我走得过于仓促,也未曾问得。”


    老妇人闻言,落下泪来,说:“提起此话是这么回事,本来是个十分俊秀的男孩,可是在去年那一月那一天,因为拿镰刀上大树去砍树枝,从树上摔了下来,镰刀扎在头上,当时就死了,实在是叫人心疼!”老妇人说罢,投宿人想起当天夜里有一个人走出门去的情形,知道讲那句话的必是鬼神,于是他就把此事告诉了老妇人,他说:“本来有这么一桩事,但是我当时并未能领会其意,只道是府上哪位所讲,所以也就未对你说明便匆匆离去,看来,这必定是神灵在预示令孙的命运。”老妇听后越发流泪不止。投宿人回京之后,便把此事告诉了大家。


    由此可见,人生的寿夭都是前世的修积,在降生当时即已有了定数。只是由于人的愚昧无知,不能觉察,真到事后省悟才嗟叹不已。世人听到此事,可以相信一切都有前世的宿因。


    第二十篇


    关东幼女与白狗互咬而死


    古时,××国××郡住有一人,家中使唤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童。这人的邻居家里养着一条白狗,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白狗瞧见这个女童便咬,如同见了仇人一般。


    因此,这个女童一见这条白狗也总是要打。看到这般光景的人,都觉得非常奇怪。后来,这个女童染病在身,仿佛中了瘟疫,日见沉重,主人有意把她送出门去。女童说:“如若把我送到远离人家的地方,我必定会被邻居的那条白狗咬死。连我没有病的时候,它还是当着人见我就咬,何况我身染重病躺在没有人的地方呢!这一定会被它咬死的,请把我送到这条狗找不到的地方去吧。”主人听罢,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便准备好吃食悄悄把她送到远处去了。临行时,还哄骗她说:“我一定每天派人去看望你一两次。”


    到了第二天,主人见邻居的狗还在家中,以为这条狗不会知道了,便放下心来。可是又过了一天,这条狗却不知去向了。主人觉得奇怪,便派人到女童那里看望,原来白狗已经来到这里咬住了幼女,幼女也和白狗撕咬在一处,都已经死了。差人回来把这番情景说了一遍,女童的主人和白狗的主人一齐来到幼女死处,看罢以后非常惊奇,又觉得分外可怜。


    据说,人们都觉得奇怪,认为这也许是宿世的冤仇。


    第二十一篇


    修行僧往某家为主妇祓除不祥而死


    古时,××国××郡里住有一名猎户,家中养着许多条狗,他专门带狗到山中去咬死鹿和野猪。世人把这种行当叫作驯狗猎户。


    一天,这人照例又领着很多条狗入山,他有时也带着干粮,在山中逗留多日,这次去后又有两三天的工夫不曾回家,只留下年轻的妻子,孤身一人看守门户。这天来了一个修行僧念经乞食,经声高贵动人,相貌清秀不俗,看来不像一般乞丐僧。这家主妇原本敬重经文,便把他唤进房内供养食物。和尚说:“我为了修行佛道到处流浪,只因行至此地绝粮才来祈求施舍,并不是以乞讨为生的化子。”主妇听了越发起敬。和尚又说:“我还懂得阴阳道术,会作有灵验的道场。”主妇问道:“但不知作这种道场有什么好处?”和尚说:“如能斋戒,虔诚祈禳,可以身免灾病,财宝自来,不受神鬼邪祟,夫妻和睦,诸事顺随。”主妇又问:“那做道场需用哪些东西?”和尚道:“并不格外需要什么,只要供佛的币帛、少许纸张、一些白米和时鲜果品、灯油等物。”主妇说:“如此说来容易得很,就请做一次道场吧。”和尚说声:“这事不难。”便留宿下来。


    和尚立刻吩咐女子斋戒沐浴,虚心念佛三日,自己则忙着备办祭祀用具,并嘱咐说:“这种祭祀,务必要独自到深山静处去做。”三日之后,和尚和主妇二人携带着祭祀用具进入深山。他树起旌幡,摆好淘净的供米和果品,然后诵读祭文,做完道场。


    主妇想到自己在丈夫离家之际做了如此隆重的祈禳,心中得意,正要急速回转家门的时候,不料和尚见女子年轻娟秀,顿起爱欲之心,他不顾一切,一把捉住女子的手说道:“虽然我未尝经历,但一见到你就知道这是三宝安排好的良缘,所以你遵照佛意,遂我的素志吧。”女子不允,想要脱逃,和尚拔出刀来说:“你若不从,我就一刀把你刺死。”女子因山中无人,只身难拒,就被和尚拖入乱草丛中,搂在怀中,终于无法摆脱,遂了和尚的心愿。


    就在这时,女子的丈夫领着猎狗下山回家,也许是该当有事,正打从这里经过,他听见乱草丛中窸窣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颤动,心想这里莫非有鹿,便停下脚步把尖镞雕翎扣在弦上,对准颤动之处用力射去,这时就听有人“啊”地叫了一声。他惊异地走上前来拨开乱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跨在女子的身上,被他射了一个正着。女子的丈夫十分惊疑,抢上前去把和尚拖到旁边,一看箭中要害,和尚已经死去。再看下边的女子,却是自己的妻室。他惊疑万状,心想也许是自己眼花,便把女子扶起来细瞧,结果分毫不差,就是自己的妻子。丈夫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妻子把经过缘由,详细地说了一遍。丈夫一看旁边,供佛的币帛等物的确俱在,便把和尚的尸身抛进深谷,带着妻子转回家去。


    这定是三宝痛恨这个和尚如此无耻,故而降罪,并且应该知道这也是前世的宿孽。由此可见,世上女子无论贫富贵贱,千万不可盲目听信坏人的言语,独自行动。


    第二十二篇


    名僧入某家被杀


    古时,京里有个和尚,专靠充冒名僧的样子为人祈禳读经,混度光景。


    一天,这和尚接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邀请,就欢天喜地准备前去,由于借不到车子只好徒步而行。他怕身穿法衣走远路难看,就决定穿身普通的衣装,戴上一顶斗笠,把法衣装在口袋里让别人拿着,等快到邀请的人家时,再找个小户人家,换上法衣进去,主意打定便动身前往。


    邀请和尚的这家对门有个小户人家,和尚来到这里便去说明缘由,请求借地换衣,有一年轻的主妇说:“就请到里边来吧。”和尚便走了进去。主妇把和尚引进仿佛是客房的所在,给他铺好席子,于是和尚便决定在这里换穿法衣。原来这家主人在某府充当杂役,听说自己年轻的妻子同一个和尚有染,就装作外出模样,藏在邻居家里窥视,这个和尚自然不知其中究竟,便走进房来了。车夫望见和尚走进自己家去,心想定是此人无疑,于是立即奔回家来。和尚看见从大路上跑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喝问女子道:“你这无耻的东西,现在还有何话可讲!”女子说:“他是对门老爷府上请来的和尚,说要在这里换换衣服,我才叫他进来的。”男子不等她说完,便拔出刀来,扑上前去抓住和尚照着胸膛一刀刺去。和尚万没料到他有此一着,还高举双手说:“这是为什么?”但因为力不能敌,终被仰面刺倒,妻子喊了一声:“这还了得!”抢上去拉,为时已晚。


    男子把僧人刺死之后,赶忙夺门逃跑。和尚带来的侍童这时才来到大路上喊道:“那个杀人的凶手向那边跑去了!”于是有人上前捉住了他。和尚被刺后虽不曾立即丧命,为时不久终于气绝身亡。他家里人闻讯赶来,把凶手扭送检非违使去办,凶手的妻子也被捕获送交检非违使去了。凶手经过审讯后被囚于狱中。


    这真是一件无聊的小事,却断送了三条人命,也许是前世的宿报所致。但是,世人无论贫富贵贱,千万不可贸然进入小户人家,即使时间短暂,也断然不可。既然发生这种想象不到之事,就应该引以为戒。


    第二十三篇


    镇西人掷双六动杀机反被众仆妇打死


    古时,镇西××国住有一人,和他的联襟同掷双六。这人是一个武士,生性凶猛,弓箭从不离身,他的联襟则是个不娴武术的常人。


    双六本来就是赌胜负的游戏,最易使人发生口角。这两个人由于争论骰花,终于扭打在一起。这位武士揪住联襟的发髻,把他掀翻在地,就去拔别在腰前的匕首,但是刀鞘绳却结在穿过刀把系在腰里的皮带上。正当他一只手去解的时候,却被对手一把攥住了刀把,武士纵然有力,也拔不出来。他正在用手拉扯之际,突然看见旁边拉门处插着一把菜刀,便用力抓着对方的发髻向那边拖拉。被抓住发髻的联襟,一想我若被他拉到那里一定被他刺死,便拼命挣扎向后面退缩。这原来是在被抓住发髻的联襟家里,当时有很多仆妇正在吵吵嚷嚷地舂酿酒的米粉。这家主人被抓住发髻,虽然拼命挣扎,但因气力不支,仍不免被人向前拖动,于是他大声呼喊道:“救命啊!”这时家中找不见一个男人,只有这些舂粉的仆妇,大家听见喊声,纷纷提了米杵赶来,只见有人捉住主人的发髻正要行凶,不禁惊叫道:“我的天哪,原来是要杀我家主人!”说罢一齐动手举杵来打这个抓住主人发髻的敌人。这人头上先挨了沉重的一棒,被打得仰面朝天栽倒在地,接着乱捧齐下,死于非命。这时主人才挣脱站了起来。


    可想而知,官府对这件事一定有所公断,但事后究竟如何无人得知。若论本领这两人相差悬殊,原本不能在一起较量,然而自恃武艺高强的武士竟死于一群仆妇的棒下,真是无谓。闻听此事的人都纷纷议论说:“这真是一桩奇事。”


    第二十四篇


    山城国人箭射其兄未中


    古时,山城国××郡××乡里住有两个兄弟,后来不知为了何故,弟弟竟起了要谋杀兄长的念头,但是他表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齐过活,他那兄长自然无法得知此事。


    正当他寻机觅隙准备下手的当儿,这天,十二月二十日的一个黄昏,他的兄长上邻居家去,直到夜晚还留在那里闲话,吃饭饮酒。他见此光景认为正是下手的良机,于是趁着天色黑暗拿起弓箭,向着兄长去的那户人家的门缝站定,打算等兄长走出门来时一箭把他射死。这时夜已深沉,他焦急地等待兄长说完话出来。他那兄长梦想不到会有此事,谈话已毕,便叫小厮点起灯火向外走来。弟弟大喜,便把一支巨大的箭扣在弦上,用力拉满射了出去。二人相距不过三四丈远,即使是箭法不高明的人,也不会射偏,何况他是个射箭的能手,无疑会一箭射中。


    他正等候传来射中的声响,不料“嗖”的一声箭从旁边擦了过去。他心中纳闷又去扣第二支箭。这时他的兄长正好开门走了出来,不意听到近处弓弦声响,接着迎面飞来一箭,以为这一箭必然射中自己,却听得“嗖”的一声向外滑了过去,他大吃一惊赶忙退回身来把门关上了。


    兄长非常惊慌,仔细看时,正好碰在自己身前所佩腰刀把上镶着螺丝的钉帽上,才知道刚才飞来的那支箭是被弹了回去了。家里的人看到这般光景,乱成了一团,乡邻们听到这事,也都手拿弓箭,燃起火把,闹哄哄寻找放箭的人。但是弟弟放完了箭早已逃走,又怎能找到呢。因此,大家原本不晓得这是弟弟所为,后来乡邻们找到了那支射出去的箭,仔细一看认出是弟弟日常所用之箭,这才真相大白。


    可想而知,官府对此事一定有所公断,但究竟是如何了结的,却无人知晓。这件事可能是他兄长说出来的。听说此事的人都道:“兄弟虽是至亲骨肉,但也不可粗心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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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1] 日本古代掌管教育、典试的官署,隶属式部省,职掌与中国古代的国子监相同。


    [2] 即副国守。


    [3] 长矛、神木、铜铃、铜镜等都是日本神道教的法器。


    [4] 位于能登半岛北端,临日本海。


    [5] 日本古代官名,隶属中务省,日常带刀卫护宫殿,并办理朝中庶务,天皇行幸时,随侍护驾,员额为九十人。


    [6] 不破关在美浓国不破郡,和近江国的爱发关、伊势国的铃鹿关共称三关,奈良时代国家发生天皇传位等重大事变时,便派遣关使严加防守,以备不虞。


    [7] 就是那个借绢的震旦商人。


    [8] 五位的通称。


    [9] 是日本古代没有砂糖以前用甘葛(千岁蔂)的叶子制成的甜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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