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埃塞克斯的背叛

    此时的埃塞克斯已经决定自暴自弃，打算一意孤行到底。他不再与安东尼·培根相见，只听从母亲与佩内洛普·里奇的建议、克里斯托弗·布朗特爵士的大声怒斥，以及亨利·卡夫有勇无谋的盘算。尽管蒙乔伊注定不会对他施以援手，但他仍与苏格兰国王保持通信联系，希望从这个方向逆转死局。新年伊始（1601年），他写信给詹姆斯，请求他派一名特使到伦敦，与他共商大计。这次詹姆斯同意了。他派遣马尔伯爵前往英格兰，还给埃塞克斯写了一封勉励信。这封信比特使先到伦敦，埃塞克斯把它藏在一个黑色的小皮套里，然后把这皮套挂在脖子上。


    最终的爆发很快到来。埃塞克斯的拥护者们被热情、恐惧与敌意冲昏了头脑，他们开始炮制疯狂的谣言，并在伦敦城四处散布。他们声称国务大臣已经倒向西班牙人一边，他目前的行动都是在为西班牙公主继承英格兰王位铺路架桥。但更阴险的人物当数那个讨厌鬼罗利。众所周知，此人向来肆无忌惮，无论是凡间的法律还是上天的法则都不放在眼里。造谣者们言之凿凿地说，他还发下毒誓，倘若没有办法除掉埃塞克斯，他会亲自动手杀掉他。但或许，这些与埃塞克斯为敌的奸佞之辈已经不必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他们已经让女王迷了心窍。到2月的头一个星期，谣言开始声称埃塞克斯即将被关进伦敦塔。埃塞克斯本人可能也相信了这个传言，他与心腹们商议。这些心腹认为坐等马尔到来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是先下手为强的最后时机。但他们该怎么做呢？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对宫廷发起强攻，并制订了一个周密</a>计划，通过这个计划，能够以尽可能少的暴力实现对女王的控制。另一些人则认为应当依靠埃塞克斯的声望，在伦敦发起民众起义。只要有民众的支持，宫廷自然会听命于他们。埃塞克斯无法做出决断，他像往常一样摇摆不定。可以想象，即便到了这般地步，倘若没有其他事件推动他采取行动，他也只会无限期地在这两个计划中间犹豫，重新陷入习惯的无能状态当中。


    而这“其他事件”，显示的则是塞西尔游刃有余的禀赋。他以准确无误的直觉看到，现在正是让这一切了结的最佳时刻，于是他动手了。2月7日，星期六一早，女王的信使来到埃塞克斯府邸，要求埃塞克斯到枢密院走一趟。这便足够了。对于阴谋家来说，这一趟自然是因为阴谋败露，埃塞克斯定然有去无回，除非他们立刻动手。于是埃塞克斯先行一手缓兵之计，推说自己重病在身，无法起床。他的心腹们围在他身边，众人最终决定，明天就要动手，把国务大臣除掉。


    至于女王本人自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该是怎样的卑鄙或疯狂之徒会考虑要对她动手？埃塞克斯极力坚持这一点。然而，在这群狂妄之徒当中，显然有一些人甚至以亵渎的眼光看待这位光荣女王。在那个星期六下午，出现了一段怪异的插曲。有一位吉利·梅里克爵士，是埃塞克斯的追随者中最激进的一位。他带了一群朋友，渡河前往萨瑟克，找到戏剧剧团。他说他决心要让民众看到英格兰国王是可以被废黜的，于是要求剧团当天下午演出《理查二世》。剧团不同意：这戏已经过时了，没人看，演了要赔钱的。但吉利爵士坚持己见，他提出，只要剧团演这出戏，他本人愿意付40先令。在这样的条件下，当天下午《理查二世》便上演了。多么奇怪的事情！这位吉利爵士一定深谙历史，但对文学了解有限。如若不然，他怎会不知道莎士比亚这个二流诗人在剧中安排主角最终惨死？而这样的结局，又怎能鼓动民众，对眼下这位与剧中君主迥然不同的女王奋起反抗呢？


    政府对此有所察觉，采取了一些行动。星期日一早，白厅的警卫兵力增加了一倍。查尔斯·戴弗斯爵士早早前去侦察，回来后汇报说，强攻已无可能。他建议埃塞克斯秘密逃离伦敦，到威尔士再谋起事。克里斯托弗·布朗特爵士则认为应当立即行动，他的提议随着武装人员越积越多而得到响应。这些人从天一亮便开始拥入埃塞克斯府邸的庭院。到10点钟，埃塞克斯府邸已经聚集了300余人，埃塞克斯本人也在其中，这时大门处传来叩门声。边门一开，出现的是四位朝廷大员——掌玺大臣、伍斯特伯爵、威廉·诺里斯爵士，以及首席法官大人。他们的随从被拒之门外，但四位大人被允许进</a>入。埃杰顿开口，称他们是奉女王之命，前来问询这场集会有何目的，接着宣告众人若是对某人某事心怀不满，完全可以提起申诉，政府一定会主持公道。庭院里喧哗吵闹的声音太大了，他们无法交谈，于是埃塞克斯想把这四位外表淡定但内心不安的大人请到书房当中。四人同意了，但还没等走到书房，人群便追了上来。有人喊“宰了他们！宰了他们！”，还有人喊的是“把他们关起来！”。埃塞克斯自己也被这些疯狂呐喊</a>、群情激奋的追随者包围了。他想开口说话，却被他们打断。“您快走吧，大人。他们欺侮您，背叛您，损坏您的声誉，您别再浪费时间了！”他被困在人群当中，什么也做不了。当四位大臣劝告人群放下武器，赶快散开而无果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书房门口。他让埃杰顿和其他大人留在原处，不要走动，他高喊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跟他们一起面见女王，然后把他们让进书房，随即把门关上，自己走了出来。这样一来，四位大人真的被“关起来”了。狂热的人群于是走出宅邸，来到院子里，大门随即打开，众人拥上街头。不过即使到了这个时刻，大家依然举棋不定。该去哪里呢？“去王宫！去王宫！”有人喊道，大家都在等待埃塞克斯做决断。但他这时突然下定决心，转身朝城里走去。那就去城里吧。但他们没有马，这么多人只好一起步行。他们走上斯特兰德大街，步履匆忙，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走在众人最前面的是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克里斯托弗·布朗特爵士，“冲！冲！冲！前进！前进！”他高喊道，试图通过激烈的手势和语无伦次的呐喊唤醒伦敦人民的激情。


    叛乱者们从路德门进入伦敦城，但政府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牧师们奉命告知民众，在接到进一步消息之前，所有人都要留在家中，不准外出，并且要备好武器，市民们也服从了。他们为何要参与叛乱？不错，埃塞克斯是他们的英雄，但他们是女王的忠实子民。他们对这一突然的变故毫无准备，不明白其中缘由。接着消息传来，埃塞克斯被宣布为叛国者，这个可怕的字眼和它所代表的严酷惩罚，让他们自灵魂深处感到恐惧。正午时分，埃塞克斯的队伍来到圣保罗教堂门外，但没有丝毫民众响应的迹象。他继续向前，高声喊道，有人意欲谋害他的性命，英格兰王位已经被出卖给了西班牙公主。但这些都徒劳无获，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街上的人们呆然站立，一言不发，两侧的居民透过窗户向外张望，脸上都是困惑与惊恐的表情。他曾打算在圣保罗十字架前发表演讲，但在这样的气氛中，郑重的演讲已无可能，况且他自己的信心也已经丧失殆尽。当他走在齐普赛街上时，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已经彻底绝望了。他的脸上满是汗水，表情因慌张而扭曲。他终于明白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他的整个生命在这场可怕的惨败中彻底崩溃。


    走到格雷斯教堂街，他走进了一位朋友——治安官史密斯——的家中，希望得到支持。然而这位治安官尽管同情于他，但也并非不忠于王室。他以咨询市长为由从家中离开。稍作休息后，埃塞克斯重新回到街头，发现他的追随者已散去大半，而政府军正在集结。他准备返回自己家中，但走到路德门，去路被堵住了。伦敦主教与约翰·莱韦森爵士召集了士兵与一些义勇市民，并在狭窄的城门口拦起了几道铁链。叛乱者试图冲击，但被击退。克里斯托弗爵士负伤，一名随从被杀，还有几个人受了重伤。埃塞克斯退到河边，找到一条渡船，回到埃塞克斯府邸，从水门进入。到那里时，他发现四名大官已被释放，并且回到了白厅。他赶忙着手销毁罪证，包括他脖子上黑色皮套里的那封信，然后封锁自家宅邸。很快，由海军上将率领的女王军队来到了他家门口，他们甚至拉来了大炮。很明显，抵抗已无意义。经过简短的谈判，埃塞克斯宣布无条件投降。他被立即押送至伦敦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