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3个月前 作者: 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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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自14世纪以后天主教教堂在早晨、中午和晚上响起的钟声;钟声对应于以“万福玛利亚”开头的三次祈祷中的某次祈祷以及对应于圣经中的一节,并被看作是一种民众祈祷,早晨是纪念复活,中午是纪念钉十字架,晚上是纪念基督变成人。 [259]大沉默。——这里就是大海,在这里我们能忘掉城市。尽管刚好在此刻响起了它那“万福玛利亚”的钟声(Glocken des Ave Maria) ——那于昼夜交替时分响起的阴沉的、愚蠢的,但却甜美的喧闹声——但是也就只那么一瞬间而已!现在一切都归于沉默!大海躺在那里,苍白而闪烁,它不能说话。天空用红色、黄色和绿色玩起了它那永恒的、无声的黄昏游戏,它不能说话。小的礁石和岩石带冲入大海中,仿佛为了找到最孤寂的所在,它们全都不能说话。这突然降临的巨大的缄默,美丽,忧郁,同时充满我的心。——啊,这缄默之美的闪耀!它可以说得多么好,也可以说得多么恶,如果它愿意!它被捆住了舌头,它脸上带着痛苦的幸福,这是一个诡计,目的是嘲笑你的同情!好吧!这样一些力量的嘲笑并不会让我羞愧。但是,自然,我可怜你,因为你不得不沉默,即使仅仅是你自己的恶毒捆住了你的舌头:是的,我因为你的恶意的缘故而可怜你!——随着大海越来越寂静,我心再一次充满:它害怕一种新的真理,它也同样不能说话,倘若这时嘴里对着这无言之美呼喊出什么,它就一同嘲笑自己,[260]它享受自己的沉默所有的甜蜜的恶意。说话,甚至思想,在我眼里开始变得可恨:在每个词语背后,我不都听见了错误、幻象和疯狂在发笑吗?我岂不要嘲笑我的怜悯?嘲笑我的嘲笑吗?——啊,大海!啊,黄昏!你们是坏的教师!你们教人如何不再成为人!他应该委身于你们吗?他应该像你们现在这样苍白、闪烁、沉默、阴森神秘,栖息自身之上?超越于自身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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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理为谁而在此。——直至现在为止,谬误都曾是安慰的力量:现在人们期待被认识的真理有同样的作用,而且已经等得稍微有点久了。但是,若真理恰好无能于此——也即安慰,那又如何?这究竟是不是反对真理的一个借口呢?这些真理与痛苦、萎缩和生病的人的状态有什么共同之处,以至于它们必须恰恰对他们有用呢?若一植物被发现无用于病人之康复,人们并不以为植物的真理就被反驳了。然而,在较早的时代,人类为世界之目的的信念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人们毫不犹豫地假定,知识所揭示者无不应该对人有益、有用;甚至不能也不可以有别的东西存在。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一切推出如下定理,即作为整体和相关联之物的真理,仅仅是为强大的同时又无害的、充满欢乐同时又充满和平的灵魂(如亚里士多德那样的灵魂)而在此的,大概也唯有像这样的灵魂才会去寻求真理:因为其他人,[261]尽管他们依然自豪于他们的心智及心智之自由——但他们并不寻求真理,而只为自己寻求治疗的药物。因此,如下的事就发生了,即他们在科学中找不到任何真正的欢乐,只能谴责其冷漠、枯燥、非人性:这是病人对健康人之游戏的评价。——希腊诸神也不懂安慰;最终当希腊人也统统生病时,这就成了这样的神没落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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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道德之无资格作为一个统一的、要求普遍效力的权威机构,原因已经在其复数化中了。 我们这些流放中的神。——通过关于其起源、独特性、命运等错误观念,以及通过根据这些错误观念而提出的各种权利要求,人类使自己得到了很高的提升并一再重新“逾越自己”(selber übertroffen);但也正是通过这些错误,无数的痛苦、相互迫害、怀疑、误判,以及个人的种种内忧外患,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各种道德(Moralen) 的结果是,人已经变成了一种受苦受难的造物:而由此换来的不外这样的感觉,即好像对这个地球来说,人根本上是太好了,太重要了,他只是暂时停留于此。“受苦的傲慢者”暂时始终还是人的最高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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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根据古代的颜色理论,比如德谟克利特的颜色理论,希腊人只区分四种颜色:白、黑、红和绿,这四种颜色分别由不同的原子形状造成。(关于最新的研究进展参Andrea Orsi的论文《希腊人颜色感觉的发展》和L. Geiger 、H. Magnus的《语言学考古:关于〈朝霞〉第426节的一个评注》,载《尼采研究》22,1993,页243—256。) 思想者之色盲。——我们必须承认,希腊人对于蓝色和绿色是完全盲目的,前者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深棕,后者则是一种黄色,因此,他们眼中的自然必定非常不同于我们所看到的自然 。(例如,他们用同一个词描述黑发的颜色、矢车菊的颜色和地中海海水的颜色,[262]或用同一个词描述青翠植物的颜色、人的皮肤的颜色、蜜的颜色、黄树脂的颜色:他们的大画家只用黑、白、红、黄这几种颜色再现他们生活的世界的色彩。)——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必定是多么不同,而且也必定要被移动多少才能更接近人类,因为在他们眼中,人类的色彩在自然中也占上风,就仿佛沉浸在人类的色彩苍穹中!(而实际上,与所有其他颜色相比,蓝色和绿色才最能使自然脱去人类的色彩。)基于这种缺陷,使希腊人出众的那种游戏的轻松得以高度发展,也即自然进程被视为神和半神,那就是说视为类人的形态。——但是,对一个更进一步的猜测来说,这可能只是个隐喻。每个思想者用来描绘他的世界和每一物的颜色,比现实存在的颜色要少,他对某些特定颜色是盲目的。这绝非仅仅是一种缺陷。由于这种接近和简化,他把色彩的和谐看进了事物中,这种和谐能够具有一种巨大的魅力,能够构成自然的一种丰富。也许这正是曾经的那条道路,在这条路上,人们才学会了在此在的光景中享受乐趣:也就是说通过如下方式,即这个此在首先是在一种或两种色调中,由此是和谐地展示给他们的:在能够转而从事更多的色调之前,人类似乎只练熟了少数的这几种。甚至直到今天,许多人还在费力地试图走出某些特定色彩的盲目,以便进入一种更丰富的看和更丰富的区分: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找到了新的乐趣,而且也始终不得不放弃和失去以前的某些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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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作为巴洛克艺术之继起风格的洛可可园林,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力求人为美化未经雕凿之自然的愿望上。然而它放弃了巴洛克园林的宏伟特征和华丽—庄严的特点,以有利于同级别的、更小的园林部分之间的一种并置,并通过装饰手段来强调其舒适惬意的魅力。 [263]科学之美化。——洛可可园林 来自这样一种情感:“自然是丑的、荒凉的、单调的——来!让我们美化它(embellir nature)!”同样,所谓哲学也总是来源于这样一种情感:“科学是丑的、枯燥的、冷酷的、困难的、艰苦的——来!让我们美化它!”像所有诗歌和艺术一样,哲学首先想使人得到消遣,但却是按照其固有的骄傲,以崇高和超然的方式,并且是为使少数特别心灵得到消遣。为创造这样一种园林,使其像那些“普通”园林一样,主要魅力在于一种视觉幻象(通过诸如亭阁、远景、假山、曲径、飞泉等,这些词汇便于譬前性地传达);选取科学的某些内容,配上种种奇光异彩,搀上大量不确定性、非理性和幻想,使人们徜徉其中宛如置身“蛮荒自然”,但却没有辛苦和无聊,——这是不小的野心:有此野心者甚至梦想着,借此使在过去的人那里充作最高种类的消遣艺术的宗教成为多余。——这一过程日渐发展,总有一天会达到其高潮:现在我们已经听到一种反对哲学的声音,这声音呼喊道:“回到科学!回到科学的自然和自然性!”——也许,一个时代由此开始了,对这个时代来说,最强有力的美恰恰只能在科学的“野蛮、丑陋”部分中去发现,就像自卢梭起,人们才突然发现对高山和荒原之美的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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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在此,尼采把例如以拉罗什富科为代表的道德家类型与他自己的经验区分了开来。在此强调的重点首先在于,更深刻地切入的知之生产性(“虚构”和“不羁的幻想”)与浅显措辞(“证明观察事实”)之间的不同。 [264]两种道德家。——某一自然规律的最初发现和完整认识,也就是说,该规律的证明(引力之证明、光反射证明、声反射证明等),与该规律之解说是完全不同的事,需要完全不同类型的心智。同样,那些认识和描述人类道德规律和习惯的道德家——一些具有敏锐的眼睛、耳朵和鼻子的道德家——与那些解说它们的道德家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后者首先必须是善于创造的(erfinderisch),并且拥有不受洞察力和知识约束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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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激情。——为什么我们害怕和痛恨有可能返回野蛮状态?因为野蛮状态会使人比现在更不幸吗?非也!所有时代的野蛮人都更幸福:我们不要欺骗自己!——原因在于,我们对知识欲望已经变得如此强烈,从而无能于重视不带知识的幸福,或一种强烈而稳定的幻想之幸福,甚至仅仅想象这样的状态就会使我们感到痛苦!我们沉迷于不断发现和揭示,不能自拔,正如不幸的恋情使恋爱者着迷和不能自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进入漠不关心的状态;——也许,我们同样是一些不幸的恋爱者!知识在我们身上已经化为一种激情,这激情不会因为任何牺牲而退缩;实际上,除了它自己的灭亡外,它什么也不怕;我们真诚相信,在这一激情的压力与驱使下,整个人类都必然认为自己得到了提高和安慰,虽然他们对于野蛮人所具有的那种简单的满足仍然不无羡慕。[265]这种对知识的恋情甚至可能导致人类的灭亡!——甚至这一前景也不能打动我们!但是,难道基督教害怕过类似的前景吗?爱情和死亡不是孪生姊妹吗?是的,我们恨野蛮状态——我们宁肯人类灭亡也不愿知识退步!最后,如果人类不因某种激情灭亡,它将会因为某种虚弱而灭亡;你喜欢哪一种?这是问题所在。为了知识,我们是愿意在火与光中终结呢,还是愿意在沙漠中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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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宙斯和阿尔克墨涅的儿子,奉迈锡尼的欧律斯透斯之命去完成12件困难的、实际上是人类所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其中包括打扫养有众多牲畜的奥革阿斯的牛圈。 也是英雄行为。——去做某些声名狼藉、人们谈之色变、但却有用和必须的事,这也是英雄行为。希腊人不觉得打扫牛圈有什么可耻,他们把它算作赫拉克勒斯的伟大工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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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人之意见。——为测量甚至最聪明的人的天赋品质,看他们是生来精妙还是生来虚弱,可以观察他们如何把握和传达敌人的意见,每一个头脑的天赋程度都在此泄露了自己。——完美的智者不自觉地将其敌人提升为理想,从他的反对意见中去掉了所有缺陷和偶然性:只有当敌人通过这种方式变成了一个佩戴着闪耀武器的神,智慧之人才与他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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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6]探索者和试探者。——不存在什么获得知识的唯一的科学方法!我们必须试探性地对待事物,对它们时而恶时而善,还可以相继用公正、激情和冷漠对待它们。一个人像警察一样对待事物,另一个人则像听告解的神甫,第三个人则像旅行者和好奇者。为了从事物那里催逼点东西出来,有时我们可以使用同情,有时则必须使用暴力;对其秘密的敬重使一个人得手,另一个人冒失而恶作剧地揭露其秘密也同样解决问题。像所有征服者、发现者、航海者和冒险者一样,我们科学探索者也具有一种放肆大胆的道德性,必须容忍我们总体上被视为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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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尼采在此引用司汤达(原名Henry Beyle,1783—1842):La bequté n''est jamais,ce me semble,qu''une promesse de bonheur[在我看来,美永远只是一种幸福的许诺]。载:司汤达《罗马,那不勒斯,佛罗伦</a>萨》,巴黎1854,页30。 [Pütz]自然科学的方法和成就之影响,在现实主义中表现已经很明显,在自然主义中则还要变本加厉。自然主义想进一步通过对现实尽可能精确的复制代替艺术创作的主观因素。通过从现实性本身中剥离出作为“对现实性之认识”的现实主义,尼采阐明了这样一种观点以之为基础的现实之陌异化(Wirklichkeitsentfremdung)。尼采通过将所谓现实作为“关于现实性的知识”而从实在本身中勾销,通过将其解释为现实之虚构,从而彻底摧毁了这样一种观点。 以新眼光看。——假设艺术中的美始终被理解为对幸福的东西的模仿 ——而且因此我把它视为真理——而因为一个时代、一个民族或一个自立法度的伟大个人都有自己对于幸福的想象:那么,从当代艺术家的所谓现实主义艺术 中透露出来的这个时代的幸福又如何理解呢?毫无疑问,是我们现在懂得去最容易地理解和享受的它的美的样式。因此,我们是不是必须好好地相信,我们今天特有的幸福在于现实主义的东西,在于对现实尽可能敏锐的感觉和尽可能忠实的把握,因而不在于实在性而在于关于实在性的知识?科学的影响来得如此广泛和深远,以至于我们这个世纪的艺术家也不知不觉地自己就变成了科学“无上幸福”的赞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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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尼采崇敬的伟大的风景画家,首先是法国画家洛兰(ude Lorrain,1600—1682)。他的典型化的风景作品以生动逼真的自然描述而闻名,同时与神话中和圣经中的场景结合在一起。 [267]说情。——简朴平淡的对象是为大风景画家 存在的,而奇特罕见的对象是为小风景画家存在的。也就是说:自然和人类中的伟大事物不得不为其崇拜者中一切渺小、平庸、虚荣之辈说情——而伟人则为质朴的事物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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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无声无息地走向毁灭。——我们的伟大和才能不是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而是一点一滴消失的;小的植被长到一切东西里去,而且到处紧紧粘附,它最终会毁掉我们身上伟大的东西——我们生活在可悲的环境中,而我们却每时每刻都在忽视这种可悲性,看不到在我们的邻人、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社会交往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无数卑劣和琐碎情感在发芽、成长。如果我们对于这些小的杂草不闻不问,我们最终就会因为它们而无声无息地走向毁灭!——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想毁灭,那宁愿一下子和突然地毁灭:这样还可能为自己留下一个崇高的废墟!而不是像现在有理由担心的那样,只留下一个田鼠掘出的山丘!上面长满蒿草,那些渺小的胜利者,仍然像过去一样谦卑,太可怜以至于不配庆祝它们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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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疑。——一个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和能力面对的痛苦抉择:一艘船上的乘客发现,船长和舵手犯了大错,而自己在航海知识上超过了他们[268]——于是产生一个问题:何如!如果你发动一场哗变,把他俩关起来?又是否并非因为你更精通航海知识你就有义务这样做?他们是否也并非同样有权因为你损害顺从而关你禁闭?——这不过是那些更高等且更险恶处境的一个比喻:在这些处境中,说到底,问题始终依然在于,什么能够保证我们的优势,保证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的信念。成功吗?但在此为了获得成功,我们恰恰不得不先去做那些包含着一切危险在自身中的事——不仅是对我们自己危险,而且是对全船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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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权。——谁真正占有自己,也就是说,谁决定性地征服了自己,他就会把惩罚自己、宽恕自己、怜悯自己当作私有的特权:他不需要向任何别人让渡这种权利,但他可以因为另一个人(比如说一个朋友)而自由地放弃这项权利——然而他知道,当他这样做时,他是在授予一项权利,而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授予权利,是因为他拥有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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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物。——人为什么看不见物?因为他自己站在中间:他遮住了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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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的标志。——一切幸福感都有两个共同之处:情感的丰盈,以及在其中的纵情欢乐,就像水中的鱼儿一样,[269]人也感觉到了他自身周围的自然力,而且他还在其中跳跃欢腾。好的基督徒会理解,什么是基督教的欢闹放纵(Ausgssenh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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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非断念!——像修女一样放弃世界而不是去了解世界——导致了一种徒劳无益的、也许忧郁的孤独。这种孤独与思想家的沉思生活(vita contemtiva)的孤独毫无共同之处:当思想家作此选择时,他决非断念;相反,如果他必须埋首实践生活(vita practica),那对他来说倒是一种对自身的断念、忧郁和毁灭:他放弃实践是因为他了解实践,因为他了解他自己。因此,他纵身跃入他的水中,并在那里找到了他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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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邻人离我们越来越远。——对于曾在和将在的一切,我们想得越多,当下存在的一切恰恰因此对我们变得更苍白。当我们与那些过去的人一起生活并共其死亡时,“邻人”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变得更加孤独,更确切说,因为人类的全部洪水都呼啸而来围绕着我们,我们心中对全部人类的热情始终在增长——由此我们望向围绕着我们的东西,那目光就像它已经变得更无关紧要而且也更虚幻了似的。——但我们冰冷的目光侮辱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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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规则。——“规则总是比例外更让我感兴趣”——谁如此感受,谁就在知识中向前推进了很远,并属于知内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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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0]关于教育。——我渐渐地明白了,我们的教养和教育方式最普遍的缺陷在于:没有人学习、没有人谋求,也没有人教授——忍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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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阻力的惊奇。——因为某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变得透明了,我们就认为它再也不会造成任何麻烦了——当我们发现自己可以看穿它却不能通过它时,我们就和玻璃窗上的苍蝇一样傻乎乎地感到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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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高贵之人的失算。——我们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我们的珍宝送给某人——直到我们的爱再没有东西可以送出为止:但是,我们的最好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他的最好的东西,因而他并没有施予者所期望的那种满满的且深藏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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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级制。——首先是浅薄的思想者,其次是深刻的思想者——他们下降到事物的深处——第三是彻底的思想者,他们探求事物之根基,这当然比只是下降到深处更有价值!——最后是一头扎进沼泽的思想者:然而这应该是既非深刻也非彻底性的一个标志!他们是些热爱地下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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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1]师与徒。——警告其学生当心自己,属于师父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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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重现实。——眼见欢乐的人群,我们如何能不感同身受、热泪盈眶!我们从前曾以为他们欢乐的对象非常渺小,如果不是亲身体验了,我们现在还是会这样认为!但是看看这些体验将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的意见现在还算得了什么!要想不迷失自己,不迷失自己的理性,就必须远离体验!柏拉图就是这样逃离了现实,投向了事物的暗淡的精神影像的王国:他知道自己充满了感性,知道这种感性的波涛如何轻易就能吞没他的理性。——这智慧者是不是只能这样说,“我敬重现实,但我将转身背对现实,因为我了解现实和害怕现实”?难道他也如非洲土著们在其首领面前所做的那样,当他们的酋长走过时,转身背对他们的酋长,以此显示他们的敬重,同时也显示他们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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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求精神者在哪里?——呜呼!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别人,多么让我反感!让另一个人的思想战胜自己的思想,心中产生新的感情和发生悄悄的变化,多么让我欢喜!不过,偶尔还会出现一个更高等的节日,于是有一天容许人赠送掉他的精神家产,就像一位神父,坐在自己的小屋中,[272]焦急地等待着某个需求者前来倾诉他思想的困苦,而他的手和他的心则使需求者手和心再次充满,使他不安的灵魂重新轻松起来!他不仅不追求声名:而且也想逃避感激,因为感激有些纠缠不休,缺乏对孤独和沉默应有的畏惧。但是不为人知和有点可笑地生活,谦卑得不致唤起任何嫉妒和敌意,拥有冷静的头脑,少量知识和大量经验,就像一个贫穷的精神方面的医生,碰到这人那人的头脑被一些意见搞乱了,就帮助他,而没有正当地意识到是谁在帮助他!他不想在这人那人面前显示自己拥有权利或庆祝自己的胜利,而是这样对他说话以至于他按照一种轻微的、不易察觉的示意和反驳来说出他自己的权利并骄傲地离开!就像是一片小客栈,不拒绝任何有需求的人,但过后竟被忘怀或被嘲笑!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既没有更精美的饮食,也没有更纯净的空气,或者更快乐的精神——但他交出,归还,分给,变得更穷!他可以如此谦卑,以便更多的人走近他并且不会感到受了侮辱!加自己以许多的不公,蜗行于一切错误的巷道上,以便沿着那秘密的道路走到许多隐蔽灵魂的深处!永远地怀有某种爱,同时又永远怀有某种自私和自我享受!拥有一块领地,同时又隐姓埋名和拱手相让!永远躺在优美的和煦阳光之中,然而又知道通向崇高的阶梯伸手可及!——这将是一种真正的生活!一种让人有理由活得更长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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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 Antonius,121—180),161—180年为罗马皇帝。他领导了多次防御战争,它们开启了第一罗马帝国政府形式的终结。他早年受过修辞学的训练,146年起同时致力于哲学,并成为斯多葛派的最后一个重要代表。在多瑙河战役中,他写了由格言和独白组成的《沉思录》(尼采这里的引文出自第4卷第7节。)([译按]多瑙河战役指公元167或168年北方日耳曼蛮族南下侵犯罗马帝国北部边境,时为罗马帝国皇帝的奥勒留北征多瑙河地区,与日耳曼人战斗直至去世前。此间,奥勒留用希腊文写下12本日记,构成了现今《沉思录》12卷的内容。尼采所引可参《沉思录》,何怀宏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页39。何怀宏从英文本译出,与Pütz德文表述略有差异。)尼采对知识之无限诱惑表现出的热烈兴趣,与马可·奥勒留受非自私的人类之爱影响从而要求过苦行生活相对立。 [273]知识的诱惑。——朝科学之门里面看上一眼,它对热情的精神的作用就像一切魔法中最厉害的魔法;也许他们会因此变成幻想家,或在最好的情况下变成诗人:他们对于知识者的幸福的欲望就是如此强烈!你们不是无论如何都会想起——这甜蜜诱惑的声音吗?科学就是带着这种声音以100种、101种最美的言辞发布其快乐的福音:“让妄念消失,则‘我受到伤害’的妄念也就不存在了,随之‘伤害’也就消失了。”(马可·奥勒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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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养宫廷小丑的人。——非常美者,非常善者,非常有权者,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少能经验到完全的和平庸的真理——因为在他们面前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多少说些假话,因为人们不可能不感觉到他们的影响,并根据这种影响,以一种与之适应的形式表达人们可能以真理的方式告知的东西(改变事实的程度和色彩,省略或增加某些细节,遇到根本不想去适应的就将其留在嘴边而不说出)。然而,如果无论如何,这种人仍然想听到真理,那他们就必须自己养有自己的宫廷小丑,这小丑像狂人一样具有不必适应旁人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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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耐心。——思想者以及行动者中都有一些无耐心的人,一遇到失败,就立即跑到另一相反领域,对之发生浓厚兴趣,开始大干一番——直到再次因为忍受不了成功的缓慢不辞而别。[274]他们就像是一些漫不经心和马不停蹄的漫游者,游历了无数的领域和行当,最后由于前所未有的旅行和实践积累下来的对人和事物的知识,也由于急躁的冲动有所缓和,他们变成了强有力的实行者。因此,我们看到,某种性格缺陷最后变成了一所培养天才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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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拉丁语中的interregnum原来的含义是王(reges)位仍然空缺的“过渡时期”;在此指有效的道德规则和体系的中止。 道德过渡时期(interregnum) 。——有谁现在已经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即能够描述将来有一天将接替道德感觉和道德判断的东西!——人们也能够如此确凿地认识到,道德的感觉和判断,在其全部基础中都被铺设错了,而且对其建筑的修缮也不可能:如果理性之约束力不减少,则道德感觉和判断之约束力必定日趋减少!重新建立生活和行动的法则,对这一任务来说,我们的生理学、医学、社会学和孤独学等这些科学还不敷应用:而且人们只能从这些科学中取出新理想的基石(倘若不是新理想本身的话)。因此,按照趣味和才能,我们真的是要么活成一种先导的此在,要么活成一种跟随的此在,而且在这段过渡时期所能做到的最好事情是:尽可能成为自己的国王(reges)和建立小型实验国家。我们就是实验:我们同时意愿自己成为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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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话。——像本书这样一本书不是用来通读或朗读的,而是用来翻阅的,尤其在散步中和在旅途中,人们必须一次又一次埋下头去和一次又一次地抬起头来,直到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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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自然。——我们今天所受教育的目的在于给我们灌输一种第二自然:当整个世界都认为我们成熟了、长大了、有用了,我们就获得了这种第二自然。然而,我们中间的少数几个人却足够像蛇一样,有一天能蜕下这层第二自然之皮:在被覆盖的第一自然发育成熟之后。在大多数人那里,第一自然的萌芽早就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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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指苏格拉底的命题:关于善的知识、美德和幸福是统一的。 [Pütz]参《马太福音》6:33:“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亦参《路加福音》12:31。 [Pütz]节370和节482给出了对诚实的一个简短的特征刻画。自《朝霞》起,尼采就召唤在叔本华那里已经得到预先塑造的诚实之认识激情,这种激情他在基督教美德目录中以及苏格拉底美德中都未能发现。 [275]一种正在生成的美德。——如古代哲学家说的美德和幸福的统一 ,或者如基督教说的“只要你追随上帝的国和他的公义,所有这些东西都会加给你” ,这些断言和预告从来都不是出于完全真诚性作出的,但也从来没有坏良心:人们确立这样的、他们希望其为真理的定律,满不在乎地把这些定律作为反对表面现象的真理,而同时却没有感到任何宗教上或道德上的内疚——因为通过荣耀(in honorem majorem)美德或上帝,人们已经超越了现实,并且不具有任何自私的动机!甚至直到今天,许多杰出的人仍然处于真诚的这一阶段:当他们觉得自己无私时,似乎就允许自己更轻率地对待真理。然而人们要注意,诚实(Redlichkeit)一词无论在苏格拉底美德中还是在基督教美德中都没有出现:它是最为晚近的美德之一,还没有完全成熟, 仍然经常被人曲解和误认,还很少意识到它自身——它是某种正在生成的东西,我们既可以推动它,也可以扼杀它,完全依我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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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的沉默。——有人就像是一个寻宝者:偶然发现了另一个陌生心灵隐藏的东西,[276]对此的了解常常沉重得难以承受!有时,人们对于活着和死去了的人是如此了解和心有灵犀,以至于向别人谈论他们对一个人来说变成了一种痛苦:人们每说出一句话都惟恐泄露天机。——我完全能够想象最智慧的历史学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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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SA]草稿结尾部分:例如保罗·瑞(Rée)。([译按]:保罗·瑞[Paul Rée,1849—1901],德国哲学家、医生,尼采的学生、朋友兼情敌。他的《道德感的起源》一书对尼采哲学思考的核心之一即道德问题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尼采著作中多处体现出来,如《人性的,太人性的》卷一章二,尤其是第37节,《朝霞》以及《道德的谱系》前言第4节等。) 大奖。——一个人具有完美构造的心智,同时又具有与这样一种心智相匹配的品格、性情甚至还有经验,这是非常少见的,但也是特别值得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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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特别是针对卢梭1762年问世的小说《爱弥尔或论教育》(Emil ou de L''Education)卢梭的批评者指出,法国哲学家的生活和他的作品之间并不一致。小说讲述了虚构的住宿生爱弥尔的教育故事,他在远离有害影响的乡下、在他的教育者的时刻陪伴下成长。借助于这一理想情境,卢梭展开了他的教育理论,按照这一理论,强迫和命令作为教育手段被儿童的自由发展所取代。批评者指出,这部教育小说与卢梭的生活处于一种明显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当卢梭致力于从理论上探讨教育主题时,他只有一段很短的作为教育者的亲身实践工作可以回忆(在里昂马布利神父家里,从1740年4月到1741年初)。另一方面,事实表明,卢梭将他自己的孩子们送到育婴堂,因此,他完全不处在与孩子交流更不用说教育他们的位置。因此似乎很难对《爱弥尔》当真。 [Pütz]经常可以发现,在叔本华的生活实践——例如他在性方面的敏感或他的明显的忧虑状态——与他的否定生命的哲学之间,存在着矛盾。 [Pütz]前一句引文的颠倒。 思想者的慷慨。——卢梭 和叔本华 ——两人都非常骄傲,足以把“为真理献身”(vitam impendere vero)作为铭言刻在他们的生命上。由于不能成功地将真理——他们各自所理解的真理——献给他们的生命 ,这种非凡骄傲给他们带来的是非凡的痛苦:他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只发出与乐曲不和谐声音的古怪贝司一样,发出与他们的知识不和谐的声音!——然而,如果知识只能按照它碰巧适合每个思想家的生活的程度呈现自己,那么,这就是一种不怎么样的知识!如果思想家的虚荣心是这样强大,使他只能忍受那些与他的生活适合的知识,那么,他就是一个不怎么样的思想家!一个大思想家最美的德行,恰恰在如下中闪烁着:慷慨,即作为认识者,他毫不畏惧地,常常感到羞愧地,常常带着崇高的嘲讽和微笑地,献上他自己和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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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注]提庇留(Tiberius,公元前42—公元37),也译提比略,全名提比略·恺撒·奥古斯都,罗马帝国第二位皇帝;奥古斯都大帝(Kaiser Augustus,公元前63—公元14),全名盖乌斯·屋大维·奥古斯都,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元首政制的创始人,统治罗马长达40年。提庇留为奥古斯都的养子,公元14年奥古斯都驾崩后,提庇留继位。 [译注]此处貌似尼采在戏仿莎士比亚剧中的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 [277]利用危险时刻。——人们对一个人和一种形势的认识会完全不同,当其人、其形势的每一变动,都使我们及我们最爱的人在财产、荣誉和生死方面处于危险中时:例如,提庇留一定极其深入地思考了奥古斯都大帝 的性格和他的政府体制,对它们比甚至最聪明的历史学家可能知道的还要多。现在,相对而言,我们全都生活在极大的安全中,以至于我们没有可能成为好的识人者:其中一个人认识人是出于业余爱好,另一个人是出于无聊,第三个人是出于习惯;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因为“认识还是毁灭”。 只要真理还没有用刀切入我们的肉里,我们心底里就对它保留着一种隐秘的轻蔑:在我们看来,它们始终类似于“羽毛般轻柔的梦境”,好像我们可以自由地要或不要它们——好像这属于我们的爱好,好像我们可以像从一个梦境中醒来一样随时从真理中醒来!


    461


    [Pütz]拉丁语,语出《伊索寓言》“吹牛的人”,在这个寓言中,一个好说大话的运动员吹嘘说,他在罗德岛有一次跳的何其远也,于是一个围观者就用上面的话回答他。 [Pütz]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的学者文化所发展出的音乐,以人文主义精神与词联系在一起,后来也被修辞地加以解释,尤其在宗教改革的德国,屈从于表达宗教的、伦理的和教育的要求。新教的教堂音乐就是由此发展出来的,例如圣乐曲艺术。 这里就是罗德岛,就在这里跳吧(Hic Rhodus,hic salta)! ——我们的音乐能够表达任何东西;它也必须表达什么东西,因为像某些海怪一样,它本身没有任何特征:过去这种音乐曾追随基督教学者 ,能够把他的理想改写成乐声:为什么它就不能最终也找到一种与理想的思想家相适应的更明亮、更快乐和更普遍的乐声呢?——一种能够在他灵魂的辽阔的、悬浮着的拱顶中上下摇摆的音乐?——我们的音乐曾经如此伟大,如此卓越:对它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因此,让它向我们表明,同时感受到三者是可能的:[278]即崇高、深邃和温暖之光、最合乎逻辑的欢乐!


    462


    长期疗法。——心灵的慢性疾病,正如身体的慢性疾病,很少是由于单独一次对身体的理性和心灵的理性进行粗暴践踏导致,而是一般而言产生于无数次未被察觉的微小疏忽。——例如,一个人的呼吸一天天变弱,肺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即使这种变化的单位无限微小,最终也会因为肺部长期得不到足够运动而导致某种慢性疾病。这类疾病的唯一疗法是相反方向的无数次简单锻炼——例如,养成习惯,每一刻钟深呼吸一次(如果可能应该平躺在地板上;还应该将一只指示时刻的钟表选为终身伴侣)。所有这些治疗都是缓慢而琐碎的;同样,希望治疗心灵疾病的人也必须注意改变他最细小的习惯。许许多多的人每天诅咒他的环境10次,但很少考虑到事实,特别是很少考虑到几年之后他就会为自己造就一条习惯规律,因而不得不每天诅咒环境10次的事实。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能给自己造成一种每天改善环境10次的习惯!——


    463


    第七天。——你们赞美那个,说是我的创造?但我不过是丢掉了我身上的负担![279]我心超越于创造者的虚荣之上。——你们赞美这个,说是我的断念?但我只不过是丢掉了我身上的负担!我心超越于断念者的虚荣之上。


    464


    施予者之羞。——每每给予,每每赠送,并因此每每做给予赠送者状,这多么缺少慷慨!给予和赠送吧,但请藏起自己的名字,收起自己的好意!或者就像自然一样,连名字也没有——自然的最令人振奋之处在于,我们在这里不再遇到一个给予者</a>和一个赠送者,一个“仁慈的面容”了。——确实,你甚至把自然的这种令人振奋的性质也断送了,因为你已经在自然中安置了一位神——现在一切重新成为不自由和被压抑的了!呜呼!难道我们永远没有权利不受打扰地独自生活?难道我们永远都不能不受注视、不受保护、不受牵引和不受馈赠?如果我们身边总是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那么,最佳的勇气和善就将不复存在。难道这种来自天堂的纠缠,这位不可摆脱的超自然的邻人,还不足以把我们推向魔鬼吗?——但是,并不需要如此,这不过是一场梦!让我们从梦中醒来!


    465


    一次邂逅。——甲:你在望什么呢?你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很久了。


    ——乙:总是老一套,周而复始!一件事情需要帮助,如此之深也如此之远地把我卷入,然而当我好不容易到达它的根基,我却发现它并不值得如此费力。在所有这类经</a>历的最后,我都产生了一种悲哀和恍惚的感觉。每天我都在较小的程度上如此经历三次。


    466


    [280]声名之累。——能像一个无名之辈那样跟人们说话多好!诸神在拿走我们的匿名(Inkognito)和让我们闻名的同时,也拿走了我们“一半美德”。


    467


    双倍的忍耐。——“你这样做将使许多人痛苦。”


    ——这我知道;同时我还知道这将使我不得不忍受双倍痛苦,首先是因为同情他们的痛苦而痛苦,其次是因为他们将要施加于我的报复而痛苦。尽管如此,我一点也不会不去做该做的事情。


    468


    美的王国更广大。——我们在自然中巡游,机敏而快活,试图发现和当场捕获万物固有的美;遥望一段布满岩石、港湾、橄榄树和松树的海岸,我们设法发现它的美在什么情况下才臻于化境,表现无遗: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还是在无边的风暴中,抑或是在天空收起它的最后一道光线之时:同样,我们也应该以欣赏者和发现者的身份在人们中间跑来跑去,让他们既表现出善也表现出恶,以便一个人在阳光下,另一个人在风暴中,第三个人在夜幕下和阴雨中,分别展示出他们特有的美。难道要禁止欣赏像有其粗犷线条和动人之美的蛮荒风景一样的恶人吗?如果这同一个人,当他装出善良规矩的样子,我们岂不像看了一幅劣作和讽刺画,岂不像自然中的一个污点一样让我们痛苦吗?——是的,这是禁止的:[281]人们至今只许在有道德的善人身上寻找美——难怪他们所得甚少,总是在寻找没有躯体的虚幻的美!——毫无疑问,恶人身上有千百种有德性之人梦想不到的幸福,也具有千百种有德性之人所没有的美:其中许多还有待我们去发现。


    469


    [Pütz]参《经集。早期佛教巴利文教理诗选》,Nyanaponika翻译和编辑,修订第2版,康斯坦茨1977,页40以下。《犀牛》:歌曲,由每节四行的41节四行诗组成,每节的最后一行每次总是像咒语一样重复折返:“人喜欢独行,犀牛也是一样。”尼采熟悉《经集》的一个英文译本,并且将上引诗行付诸“家用”。(参1875年12月13日尼采致卡尔·冯·格斯多夫[Carl von Gersdorff]。[译注]格斯多夫和保尔·多伊森[Paul Deussen]同为尼采读普福塔中学时的同学和朋友。) 智者的非人道。——如一首佛教徒的赞歌 所说,智者像“犀牛一样孤独漫步”,而由于他的步伐如此沉重,把路上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他不得不时常做出某种和解和表现出某种人情味:我指的不仅仅是放轻脚步,不仅仅是彬彬有礼和与人为善,不仅仅是机智和自我嘲讽,而且是指自相矛盾和经常退回到坊间的无稽之谈。由于不想像压路机一样把灾难碾压向人,希望教导别人的智者就不得不把他的缺陷,当作一种美化来利用;当他说“鄙视我吧”,他是在请求,以利于他成为一种肆无忌惮的真理的代言人。他希望把你带进深山,他也许还希望让你去冒生命危险:为此,他也愿意无论事</a>前还是事后都听任你们对这样一位领路人进行报复——这是他为自己赢得走在别人前面的享受所付出的代价。——你是否记得,当他某一次领着你沿着湿滑的小路穿过幽暗的岩洞时,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里一边紧张得怦怦直跳,一边又情绪很坏,你对自己说:“这位领路人可以做些更好的事,而不是在这种地方爬行!他是那些游手好闲之徒中的一个——我们跟随他,以此我们似乎确实赋予他一种价值,这是不是已经给了他太大的荣誉了?”


    470


    [Pütz]参《马太福音》6:26:“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亦参《路加福音》12:24。 [282]在人多的宴会上。——若人们能像喂鸟 一样宴客,手中漫不经心地撒下食物,而不是盯着鸟儿看且论功行赏,客人该多么幸福!让我们像鸟儿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喙上也没有刻着名字。如此这般在人多的宴会上尽情享受将是我的快乐。


    471


    [KSA]“爱其邻人的”:热心与人交往的。(清样) 另一种邻人之爱。——一切激动的、吵闹的、前后悬殊的和神经质的行为都与伟大的激情相对立:伟大的激情像一股安静而阴沉的火焰居于人的内心深处,而且那里聚集了全部的光和热,使人从外表看上去平静而冷漠,给他印上了某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特征。毫无疑问,这样的人有时也是能爱邻人的 ——但是,他们的爱不是联络感情的、急于取悦他人的爱:而是一种温和的、思索的和松弛的友好:他们仿佛是透过其城堡——这城堡是他的屏障因而也是他的牢笼——的窗子打量外面:打量一个陌生的、自由的世界,打量他人,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愉快!


    472


    不为自己辩护。——甲:你为什么不愿为自己辩护?


    [KSA]草稿:我能在100件事上为自己辩护,但我鄙视这辩护所包含的快乐,不能容忍其他人可能的对我的想象:我真的很看重这些事情。这完全不是真的——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重要,而做另一个人以为看透我要做的事情使我不快。 ——乙:我可以为自己辩护,我可以在这件事和其他100件事上为自己辩护,但我蔑视这种辩护中所包含的快乐:因为这些事情于我还不够伟大,我宁肯背着坏名声,也不可能助长那些卑贱的小人物的幸灾乐祸,让他们说:“他还很看重这些事哩!”这恰恰不是真的!也许我应该考虑自己更多一些,把订正有关自己的错误意见当作一项责任;[283]——我对于我自己以及我所造成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关心和太懒散了。


    473


    [Pütz]拉丁语,这是对一个短语的改编,这一短语可以追溯到阿里斯多芬(《普洛托》1151),以及西塞罗(《塔斯库勒姆对话》V,37,108)根据帕库维乌斯(《透克洛斯》,残篇19)引用的说法:Patria est,ubicumque est bene。其简化形式广为人知:Ubi bene,ibi patria[哪里过得好,哪里就是祖国]。 人应该在哪里建造他的房屋。——如果离群索居使你觉得自己伟大而多产,那么一种社会中的生活就会使你变得渺小而荒芜:反之亦然。一种有力的父亲般的温柔宽厚——你在哪里捕捉到了这种心绪,就把你的房屋建在哪里,无论现在是在熙攘喧闹中,还是在寂静无声中。哪里我成为父亲,哪里就是我的祖国(Ubi pater sum,ibi patria)。


    474


    [Pütz]引自穆勒:《全集》,Th. Gomperz编,莱比锡1869—1880,XII,页67。与辩证法相反的方法指的是直觉。 [KSA]草稿:辩证法是达到神圣存在的唯一道路:柏拉图,穆勒67,叔本华从直觉出发同样断言。 唯一的道路。——“辩证法是达到神圣的存在和深入现象的面纱背后的唯一道路”——柏拉图庄重而热情地宣布,正如叔本华同样庄重而热情地宣布,一种与辩证法相反的方法才是唯一的道路 ——但他们两个都错了。因为他们指给我们一条道路所要通达的那个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伟大热情不都是这样一种对于无(Nichts)的热情?人类所有的庄重不都是关于无的庄重?


    475


    [KSA]在草稿中是“我”而不是“他”。 负重。——你们不了解他:他负重很多仍能飞往高空。根据自己翅膀的可怜扇动,你们断定,既然他如此负重多多,那他一定是想留在低处。


    476


    [Pütz]指涉登山宝训的第一个祝福,见《马太福音》5:3:“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当精神丰收的节日。——经验、事件,对于经验和事件的思考,以及对于思考的梦想,所有这些每天都在不断增长和积累[284]——一笔巨大的令人欣喜的财富!其景象让人晕眩;我不再能够理解,为什么精神上贫乏的人可以被称作有福的 了。然而,当我感到疲倦时,我有时也会嫉妒他们:因为掌管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绝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其沉重往往会压倒一切幸福。——如果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站在那里和随便看看该有多好!如果人只是他自己知识的守财奴该有多好!


    477


    从怀疑中走出。——甲:经过一场普遍的道德怀疑之后,其他人变得忧郁而虚弱,被腐蚀了、被虫蛀了,在某种程度上被蛀空了——但是我却变得比以前更勇敢和更健康,带着重新赢得的本能。哪里狂风呼啸,哪里波涛汹涌,哪里危险重重,哪里我就感觉最好。我并没有变成一只蛀虫,虽然确实经常不得不像一只蛀虫一样工作和打洞。


    ——乙:你刚好不再是一个怀疑者了!因为你否定!


    ——甲:通过这否定,我重新学会了肯定。


    478


    让我们走开!——不要碰他!让他一个人呆着!你难道想让他完全破碎吗?他岂不像一只玻璃杯子,当你把开水一下子倒进去,他就会裂成碎片吗?而他是这样珍贵的一只杯子!


    479


    爱与真。——我们在爱恋中时都是违反真理的重犯、习以为常的同犯,真理的偷窃者,[285]我们所允许为真远远多于向我们显现为真——因此,思想者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吓跑那些他所爱恋的人(这些人并不就是那些恰好也爱他的人),以便他们露出他们的毒刺和恶意,从而不再能诱惑他。因此,思想者的善意也和月亮一样有其阴晴圆缺。


    480


    无法避免的。——你们所愿意经历的:那些不愿你们舒适愉快的人,在你们的经历中找到贬低你们的机会!假如你们经历了心灵和知识上的最深刻变革,最终像一个初愈者,带着痛苦的笑容,进入自由与明亮的宁静中——人们仍然会说:“他把他的病当作一种论据,认为他的无能证明了所有人的无能;他太虚</a>荣了,他为了感觉到痛苦者的优越感而不惜让自己病倒。”——假设有人挣脱了锁链而且同时受了重伤:于是就有另一个人嘲笑地指出来。“可是这家伙得多笨啊!”他会说,“所以说,这人到底什么状况啊,他已经习惯了他的锁链,而又愚蠢到想要打碎它!”


    481


    [Pütz]除了向所谓批判哲学的决定性转变以外,康德哲学的发展没有经历什么戏剧性转变;他的哲学风格以审慎的批评,严密的逻辑和极端抽象为特点,以至于过了50年他才写出这一转折著作。 [Pütz]早在1818年,叔本华就在给歌德关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问世的一篇书面通知中写到,他“以为,爱尔维修说的是正确的:人到了30岁,最多到35岁,就通过对于世界的印象产生了所有思想,他所能胜任的,他此后所交付的一切,永远只是那些思想的展开而已”。通过指明这种“不变”的特点,尼采影射叔本华关于悟知品格(intelligibler Charakter)的理论。([译按]:正如叔本华在《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第1卷第28节中[参石冲白译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页223及以下]首次引入intelligibler Charakter时指出的那样,这个术语源于康德[参《纯粹理性批判》,1976版,A539/B567以下,中译本参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页437及以下]。不过同一个词,石冲白译为“悟知性格”,邓晓芒译为“理知性格”。) [Pütz]在歌德从《维特的烦恼》(1774)直到《玛丽恩巴德哀歌》(1823)的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作为创作动机的痛苦主题。([译按]《玛丽恩巴德哀歌》为歌德晚年最著名的爱情诗篇。1823年夏天,已是74岁高龄的歌德又一次光临捷克温泉疗养胜地玛丽恩巴德,他请魏玛公国的卡尔·奥古斯特公爵代为转达向19岁的乌尔丽克求婚。久等无果后,歌德于9月5日乘马车踏上回程,途中当年“维特”的痛苦与惆怅再次袭来,最终促成了这篇爱情悲歌。一个世纪后,茨威格在他著名的传记作品《人类群星闪耀时》第六章中生动复现了这一事件。) [KSA]草稿:康德是一个可敬的但也无足轻重的人,他的个人需要有时流露出来:他的经历有限,他的思想方式没有给他以时间去经历什么:他缺少广度和力量。叔本华要好,他至少表现出某种强烈的丑陋性情,在仇恨、贪欲和虚荣中,他表现出更狂野的天性并有时间发展这种狂野。——但是,这两人都没有其自我的深刻的历史,没有危机和生死时刻,他们的思想并不就是一部传记,在康德那里只是他的头脑的历史,在叔本华那里只是其性格和对反映、对智力的兴趣的记录。叔本华的思想中没有冒险事件,没有传奇,没有灾难。想想帕斯卡! 两个德国人。——如果我们将康德 、叔本华 与柏拉图、斯宾诺莎、帕斯卡、卢梭和歌德 进行比较,考虑他们的灵魂而不是才智,我们会看到,这种比较不利于前者:他们的思想并不是由他们充满激情的灵魂的历史构成的,在其中也不会有传奇、危机、灾难和生死时刻等着我们去猜;他们的思想并非同时也是其灵魂的不自觉的传记,而是说,[286]在康德那里,它只是一个头脑的传记;在叔本华那里,只是一种性格(“一种不可改变的[性格]”)的描述和反映,以及对于“反映”本身的喜爱,也就是对于一种卓越才智的喜爱。康德,当他透过他的思想闪现出来时,完全是一个诚实和可敬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缺乏广度与力量;他没有什么经历,他的工作方式不允许他有时间去经历什么——我指的不是粗劣外在生活“事件”,而是在最孤独和最寂静的生命中所遭受的命运和痉挛,这样的生命才有闲暇,可以在思想的激情中燃烧。叔本华有一点超过了康德:因为当他恨、欲望、虚荣和怀疑时,他至少具有强烈的丑陋性情,他的心性更狂野,并有时间和兴致沉湎于这种狂野。但他缺少“发展”,正如他的思想的疆界之内也缺少发展一样;他没有“历史”。


    482


    寻找同伴。——我们究竟是否谋求过多,若我们谋求这样的同伴,他像放到火上烤到正好程度的栗子一样软、香、有营养?他是否对生活要求很少,更愿意把生活看作一种馈赠而非应得,仿佛是小鸟和蜜蜂给他衔来的礼物?他是否太骄傲了,根本不能觉得自己是被酬报的?他是否过于严肃地沉缅于对知识和诚实的热情中,以至于没有时间和兴趣去爱好声名?——我们将把这样的人称作哲人;而他们自己则会找到一个更为谦逊的名字。


    483


    [287]厌倦于人类。——甲:认识!是的!但永远都是作为人去认识!永远只能看同样的滑稽戏,扮演同样的滑稽戏角色?永远只能用这种眼光观察事物?然而也许存在着无数类型的生物,它们的感官比人类更适于认识!在所有认识的最后,人最终认识的是什么?是其感官!这也许说明,认识是不可能的!可怜!可厌!


    ——乙:这确是一次凶险的袭击——理性在袭击你!但是到了明天,你又会沉浸在认识也就是非理性中,你会说:沉浸在对一切人性的东西的兴趣中。我们下海吧!——


    484


    自己的路。——一旦我们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踏上了所谓的“自己的路”:于是一个秘密就突然向我们揭开了:所有过去对我们友好和与我们亲密的人,他们迄今为止都自以为比我们优越,而现在他们觉得受到了冒犯。其中最好的人宽大为怀并耐心等待,期待我们已经再次找到了“正路”——似乎只有他们才知道什么是正路!——另一些人则嘲笑我们,他们干的事情,就像我们暂时变傻变疯一样,或者他们恶意地称我们为引诱者。更恶毒的人则赞同我们是纯粹的傻瓜,并试图抹黑我们的动机,而最糟糕的人则把我们当作他们最糟糕的敌人,认为我们由于长期依赖他们而渴望报复——并因此害怕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建议:以此开始自己的自主,确保有一年的时间用来赦免所有熟识我们的人犯下的所有罪过。


    485


    [288]远观。——甲:但是,这种孤独是为什么?


    ——乙:我没生任何人的气。我只是觉得,独处时看我的朋友,比与他们共处时,更清楚也更美;我最热爱音乐和对音乐最有感受的时候,也正是我远离音乐而生活的时候。看来,我需用远观,以便更好地思考事物。


    486


    [Pütz]指关于佛律癸亚(Phrygia)国王弥达斯(Midas)的希腊传说,这位国王所碰到的一切都会立刻变成金子。他跳到帕克托罗斯河(Paktolos)河中——这条河从那时起就流淌金子——才解除这一才能,因此消除了被饿死的危险。 金子与饥饿。——常有这样的人,他所触及之处,一切皆化为黄金。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他不得不因他的特殊才能而饿死。置身于全是闪闪发光的、富丽堂皇的、理想的、难以接近的东西中,他现在急切渴望那些完全不可能被他变为金子的东西——多么强烈的渴望!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对食物的渴望!——他将向什么伸手呢?


    487


    羞惭。——一匹骏马站在那里,不耐烦地用脚刨地,打着响鼻,它渴望纵情驰骋一番,它爱那个一贯骑着它的骑手——但是,说来惭愧!它的骑手今天不能坐在它的背上,他疲倦了。——这是疲倦的思想者在他自己的哲学面前所感到的羞惭。


    488


    反对爱的浪费。——当我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强烈嫌恶某人时,我们不是会为之脸红吗?但是,当我们发现自己强烈喜爱某人时,我们同样也该为其中包含的不公正羞愧!不仅如此,对某些人来说,[289]如果别人给予他的喜爱是这样来的:即另外一些人被剥夺了这种喜爱,他的心就会收紧、感觉被束缚。当此之时,我们从这种声音听出了这样的意思,即我们是被挑选出来受到宠爱的!但是,可惜,我对于这样被挑选出来毫无感激:那个希望以这种方式喜爱我的人让我不快:他不应该以他人为代价来爱我!然而我已经意愿,跟我一起来忍受我自己!而且我常常拥有满溢的心灵并有理由纵情放肆——对于一个这样的人,拥有如此心灵的人,人们不应该给予他其他人急需的、如此急需的任何东西!


    489


    处于困境中的朋友。——有时我们注意到,某位朋友倾心的不是我们而是另外一个人,他的体贴令他在抉择时备受折磨,而他的自私又不能胜任这种抉择:在此,我们必须使抉择对他变得容易,我们必须让他受到我们的持续冒犯。——这同样是必要的,即当我们转向另一种思考方式,而这种思考方式却有可能败坏这位朋友时:我们对他的爱必然驱使我们,通过一种由我们来承担的不公,为他与我们脱离关系创造一种心安理得。


    490


    这些渺小的真理。——“你们知道这一切,但你们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所以我不会接受你们的证明。这些‘渺小的真理’——你们认为它们渺小,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为它们付出过血的代价!”——但是,它们伟大,竟然仅仅是因为人们已为此付出太多代价了吗?难道血就算是太多代价吗?“你们这样想吗?你们是多么吝惜你们的血啊!”


    491


    [290]也因此而孤独!——甲:你现在打算回到你的荒野吗?


    ——乙:我不是一个快成急就者;我必须长时间地等待自己——水总是迟迟不肯从我的自我之泉喷涌而出,我经常焦渴得失去了耐心。我隐退到孤独之中,就是为了不从众人的水池饮水。当我生活在人群中,我的生活</a>恰如他们的生活,我的思想也不像是我自己的思想;在他们中间生活过一段时间以后,我总是觉得,所有人都在设法使我离开我自己,夺走我的灵魂——我对所有人都感到愤怒,并且恐惧他们。因此,我必须走进荒野,以便恢复正常。


    492


    [译注]威尼斯潟湖(die Lagune von Venedig),在意大利亚得里亚海,有一片广阔的浅水区与大海隔绝,形成潟湖,意大利著名城市威尼斯就位于潟湖内。 [Pütz]带着对歌德在《意大利之旅》中的威尼斯生活的印象,尼采多次访问威尼斯,最早是在1880年初,也就是《朝霞》出版的前一年。在这里,他口授了他的格言的一部分,名为L''Ombra di Venezia[威尼斯的影子]。威尼斯在1900年前后成了文学没落的体现:从尼采著名的《威尼斯诗歌》(1888,见《尼采反对瓦格纳》,“间奏曲”一节,GKA7650,页156以下)到托马斯·曼的小说《威尼斯之死》(1912)。 在南风中。——甲:我真搞不懂自己了!就在昨天,我心中还波涛汹涌,同时又如此温暖、如此阳光灿烂——明亮到极点。但是今天!现在一切都平静、辽阔、抑郁、阴沉,就像威尼斯潟湖 :——我什么也不想要,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然而私下里我又对这种无欲无求(Nichts-Wollen)感到不耐烦——于是在我的忧郁之湖中,起了阵阵微澜。


    ——乙:在此,你描述了一种适意的微恙,下一阵东北风就会从你那儿把它带走!


    ——甲:可为什么会这样!


    493


    在自己的树上。——甲:没有哪个思想家的思想,像我自己的思想一样,让我有如此多的享受:当然,关于它们的价值,这说明不了任何东西,但是,若冷落了对我来说最美味可口的果实,仅仅因为它们碰巧长在我的树上,那我可真是个傻瓜哩!——而我曾经是这样一个傻瓜!


    ——乙:其他人的情况正好相反:[291]关于他们的思想的价值,这同样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尤其是,也不证明他们的思想没有价值。


    494


    [KSA]“这于我算什么”(was liegt an mir):这句话及其变体在尼采这时期草稿中很多,亦可参本书节488和539;此外亦参这一时期的信件,如1880年10月31日致欧文贝克信。([译按]这句话及其变体亦参本书214、270、547。) 勇者的最后论据。——“这片树林中有蛇。”——那我进去杀死它们。——“但结果也许是你没有除掉蛇,反而被蛇咬了”——这于我算什么!


    495


    我们的教师。——年轻时,人们从当代,从当时刚好碰到的圈子选择教师和指路人:我们漫不经心地深信,当代必定有更适合我们而非适合其他人的教师,而且用不着太费力,我们也必定会找到他们。后来人们才发现,不得不为这种幼稚交纳苛刻的罚金:人们不得不从他的教师那里赎买自己。然后人们开始满世界寻找合适的指路人,连前世界也找遍了——但是也许一切都太迟了。而最遭的情况是,我们发现,在我们的青年时代,他们本来还活着——只是我们那时选错了人!


    496


    [Pütz]事涉哲学家柏拉图的《第七封信》(324b)。 [译注]指西西里岛东部强盛的城邦叙拉古。当时叙拉古在西方的地位几乎可以与波斯帝国在东方的地位相比。叙拉古实行僭主制,推行军事独裁。 [Pütz]伊斯兰教的创立者(570—632);最初是麦加的一个商人,他于610年意识到他的使命并接受了神启,其核心是造物主的唯一性和末日审判。在最初的宣布之后,他只在小圈子里作为神的使者出现,但却在麦加引起了如此激烈的反对,以至于他于622年决心进行“希吉拉”(Hidschra,大迁徙),也就是迁移到麦地那,在那里他被承认为先知并被接受为领袖。他尤其极大发展了他的学说的法律方面,并且制定了礼俗仪式,使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和犹太教区别开来。 恶的原则。——哲学思想者如何在他生活的每一个社会中被视为一切臭名昭著之典范,柏拉图对此有过出色的描述:因为作为习俗的批评者,哲学思想者是信守风俗之人的敌人,因此,除非成功地变成新风俗的创立者,否则他在人们心目中永远都只能是“恶的原则”。[292]由此我们可以猜测,雅典城尽管非常开放和热爱革新,但在柏拉图在世时却是多么不遗余力地败坏他的名声:因此,这位自称体内充满“政治本能” 的柏拉图,为什么三次去西西里岛进行尝试也就不足为奇了,当时那里似乎刚好有一个全希腊的地中海-国家 正在酝酿中。正是在这一国家中,并且在它的支持下,柏拉图认为他能够为全体希腊人做某些事情,这些事情也就是后来穆罕默德 为他的阿拉伯民族所做的:确立无论巨细的习俗,特别是规定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和穆罕默德的想法一样,他的想法也是确定地可能实行的:因为即使基督教那些难以置信得多的观念最终也被证明是可以实行的!如果某些偶然事件不曾发生,如果另外一些偶然事件曾经发生,世界就会经历南欧的柏拉图化了;如果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今天,那么可以推测,柏拉图将作为善的原则为我们所崇拜。然而他未能成功:因此为他保留了一个梦想家和乌托邦分子的名声——其他一些更为拙劣的称呼则随着古代雅典人一起消失了。


    497


    具有纯化力量的眼睛。——我们可能最容易在这样的人那里谈论“天才”,如柏拉图、斯宾诺莎和歌德,在他们那里,精神,作为一种有翅膀的存在,似乎跟性格及气质只有松散的联结,它能够轻易跟它们分开,能够远远地超拔于它们之上。相反,那样的人才恰恰最热烈地谈论自己的“天才”,他们一刻也离不开他们的气质,却善于给予它最精神性、最宽泛、最普遍甚至有时是宇宙性的表达(如叔本华)。这些天才飞不起来、不能超越他们自己,然而他们自己却相信,无论飞到哪里,他们都发现和重新发现了自己,[293]——这就是他们的“伟大”,它还真可说是一种伟大哩!——另一些人,天才这个名字更应该归于他们,他们有一双纯洁和令人纯洁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不是从他们的气质和性格生长出来的,而是脱离了它们,通常与它们处于温和的对立之中,这双眼睛看向世界就像看向一位神,而且它爱这位神。但是,即使对于这些人,这样的眼睛也不是一下子就赠送给他们的:有一种关于看的训练和预备性训练,而且谁真正幸运,谁就能在恰当的时间找到一位也会纯洁地看的教师。


    498


    不可要求。——你们不了解他!确实,他轻松而又自由地屈从于人和物,而且对二者都亲切友好;他唯一的请求是,让他安之若素、泰然自若,——但是,在此期间,只有人和物都不要求他屈从,这才是可能的。任何要求都会使他骄傲、受惊和好战。


    499


    [Pütz]参法国作家狄德罗(Denis Diderot,1713—1784)的市民感伤剧《私生子》(Le fils naturel ou les épreuves de vertu,1757),但其中的说法相反:Il n’y a que le méchant qui soit seul[只有恶人才孤独]。 [Pütz]由于认为不能被他的环境所理解,所以卢梭总是一再与他的同时代人闹翻。这一内在和外在冲突的结果是他不得不忍受巨大的孤独,但是,他同时又把这种孤独理解为自己独特性的证明。 [Pütz]普洛克儒斯特斯(Prokrustes)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拉长者”。希腊神话中一个大恶棍和拦路抢劫的强盗,自称是波塞冬的儿子,他拦截过路者。身材短小的人他将其拉长,直到与一张大床一致;身材高大的人他则将其截肢,直到与一张小床一致。他被忒修斯杀死。尼采在此通过借用“普洛克儒斯特斯之床”指一种必须痛苦地适应的预定规则。 恶人。——“只有孤独的人才是恶的”,狄德罗这样说, 卢梭 立即觉得受到了极大冒犯。因此,他向自己承认狄德罗是正确的。确实,在社会生活和社交生活中,每一种恶的倾向都不得不让自己受到严厉的束缚,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和经常躺在美德的普洛克儒特斯(Prokrustes)床 上,以至于我们完全可以谈论一种恶人的殉道。在孤独中,所有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凡恶的人,都最多地处于孤独中:也最好地处于孤独中——而且因此对于那种处处只看到奇观的眼睛来说,也最美地处于孤独中。


    500


    [294]违反本性。——一个思想家可以连续多年违反本性地思考,我指的是,不去跟随那些从内在而来愿意为他效劳的思想,而是去跟随那些由于公务、规定好的日程安排或一种任意形式的勤勉责成他去追求的思想。但是最终他病了:因为这种看似道德的克服,同样彻底地败坏了他的神经力量,就像唯有对于常规的一种偏离和放荡才有可能做到的那样。


    501


    有死的灵魂!——对认识而言,最有用的成就也许就是:人类对不朽灵魂的信仰被放弃了。现在,人类可以等待,现在它无须再像过去那样不得不过分仓促并强咽下一些未经完全检验的思想。在过去的时代,这一可怜的“不朽灵魂”之得救取决于人们在一个短暂的生存过程中所获得的认识,人们必须在一夜之间决定一切——“认识”具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重要性!我们现在又重新赢得了十足的勇气,可以去犯错误、做试验、可以接受暂时性——所有这一切并不具有什么终极重要性!——而且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个人和种族现在可以考虑这样一些宏大的任务,这在过去的时代似乎会显得疯狂,像在拿天堂和地狱开玩笑。我们可以用我们自己来做试验!人类的确可以用自己来做试验!最大的牺牲依然尚未为认识而作出——确实,在过去的时代,哪怕仅仅是想一下决定我们今天行动的那些观念,也是对神的亵渎,对个人自己的永恒救赎的葬送。


    502


    [Pütz]指通过柏拉图和其他人奠定的“迷狂”(Enthusiasmos,神圣的热情)学说。迷狂首先被看作诗人艺术创作的前提条件,在古代后期也被看作造型艺术家创作的前提条件;艺术家可以上升到“神圣的疯狂”(theia mania),但并不排除冷静的技术和有意识的造型。关于艺术创作的这一观念,在诗学理论中,通过文艺复兴的中介,影响到18世纪。在尼采文本中语义双关的“狂飙和突进”,只是这一观念在18世纪末的许多表现形式之一。 [295]一个词代表三种不同的状态。——在一个人那里,狂野的、丑陋的、无法忍受的动物性于激情中产生了;另一个人通过激情升到了一个高度,神情宏伟而壮丽,与之相比,他通常的存在则显得贫乏。第三个人全然变得高贵了,他同样体验到了最高贵的狂飙和突进,在这种状态中,他变成了具有野性美的自然,比他通常所代表的处于伟大的宁静美中的自然更深刻,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然而,处于激情状态中,他更多地被人们理解,并恰恰由于这种因素而更多地被人们崇拜——此时他离他们更近一步,也更像他们。当他们这样看他时,他们感到了着迷和惊恐,并因此称他为:神圣的。


    503


    友谊。——针对哲学生活的那个异议,对现代人从未出现过,即人会因哲学生活而变得对朋友无益:它属于古人。尽情享受过友谊,考虑过友谊,深刻而强烈,而且几乎至死不渝。这是古人优于我们的地方:与之相反,我们则表明了理想化的两性之爱。古人的所有伟大的卓越,其支撑都在于:男人和男人并肩携手,一个女人不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即成为他的爱的最近或最高的目标,更不用说是唯一目标了——像热情促使我们去感觉的那样。也许我们的树木之所以长得不高,正是因为树上爬满了常青藤和葡萄藤。


    504


    调和!——哲学的任务难道应该是调和孩子学到的东西和成人认识到的东西吗?[296]哲学应该恰恰是青年的任务吗,由于青年处于儿童和成人的中间,具有一种折中的需要?事情看来几乎就是如此,如果人们考虑一下,哲学家现在习惯于在什么年龄作出他们的构想:在一个对信仰来说已经太晚而对知识来说还太早的年龄。


    505


    实干家。——我们思想者最先确定了一切事物的健康趣味并在必要时颁布它。最后实干家从我们手里接受了它:他们对于我们的依赖程度难以想象地大,这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景象,他们自己却对此毫无所知,而且还如此地骄傲,喜欢避而不谈我们这些不切实际的人:真的,如果我们想贬低他们的实际生活,他们甚至也会贬低它——为此,有时一种小小的报复欲就能够刺激我们。


    506


    [Pütz]“如其时代那样”理解每一部作品,符合19世纪历史思想的基本原则。与此相反,尼采早在其《不合时宜的沉思》(1873—1876)中已经指出,一切伟大的东西如何根本上是与当下的权力对立的,以及如何本质上是关涉未来的。充满理论教益和整体奠基性的第二个沉思《论史学对于人生的利弊》(1874),在其历史类型学中同时隐晦地提出对于“时间性”的一种特征刻画。以“生命”为尺度来考验时间性事物的创造性价值及将其从遗忘中夺回的权利。 一切好东西所必需的干燥。怎么!——只能像其所诞生的时代那样来理解一部作品吗?但是,如果不是这样来理解,人们将会有更多的乐趣,更多的惊奇,也将从它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每一部新出现的优秀作品,只要它还处在它的时代的潮湿空气中,它就具有最小的价值——恰恰因为它还随身携带着那么多市场的气息、敌人的气息、最新的舆论的气息以及一切昙花一现的东西。后来它变干燥了,它的“时间性” 死去了——这时它才得到它的深刻的光辉和健康的气息,以及如果它追求的话,得到它的永恒的沉静之眼。


    507


    [297]反对真理专政。——即使我们真的如此疯狂,以至于认为我们的全部意见都是真的,我们也仍然不能希望只有它们存在——我不明白,为什么真理独自统治世界和成为至高无上的主宰必须被想望;在我看来,它拥有巨大的权力就足够了。但是它必须能作战,并且拥有敌人,而人们也必须能不时离开真理在虚假中休养——否则,真理就会变得令我们厌倦,变得无力和无趣,并使我们变得同样如是。


    508


    [Pütz]热烈激动的感伤状态(pathetische Zustand,来自希腊语pathos,意为“忍受”),表明人从其原来的形象异化了。尼采在此追随一种古老的历史思考模式,用人类返回“质朴”之乌托邦也即返回与自身的统一,对晚近时期文化上的一种分裂状态提出异议(参例如席勒《论朴素的诗和感伤的诗》,1795/96)。 不感情用事。——我们为了有利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应该为我们带来无论其他人还是我们自己的任何道德赞美;我们为使自己快乐所做的一切,同样也是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免感情用事和克制一切感情上的做作自身,乃是所有高等人那里的好的音调:而且谁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谁就重新获赠质朴(Naivit?t)。


    509


    第三只眼睛。——你仍然需要剧院?为什么?难道你仍然如此稚嫩?聪明起来吧!到别处去寻找更精彩的悲剧和喜剧表演吧!那里发生的一切更有趣也更让人感兴趣。确实,在这些事件中仅仅做一名观众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你可以学习!然后,即使在最困难和最困苦的情况下,甚至是当你自己的激情袭击你的时候,你都仍然会拥有一扇通向快乐的小门和一个避难所。睁开你的戏剧眼吧,伟大的第三只眼,它穿过你的另外两只眼看向世界!


    510


    [298]逃离自己的美德。——如果一个思想者不懂得偶尔逃离他自己的美德,那他还有什么价值!他的确不应该“仅仅是一个道德存在”!


    511


    [Pütz]传说路德在瓦特堡(Wartburg)时遇一魔鬼诱惑他,他掷墨水瓶驱之。 诱惑者。——真诚(Ehrlichkeit)对于所有狂热者都是大诱惑。那似乎以魔鬼形象或一个美女形象走近路德,但被他以一种粗鲁方式赶走的东西, 可能就是真诚,也许在某些更罕见的情况下,甚至是真理。


    512


    做事的勇敢。——据其天性对人考虑周到并谨小慎微的人,对事却自有其勇气,他顾忌于新的和太近的相识,也限制他的旧相识:借此,他的“匿名”(Inkognito)和他的无所顾忌得以在真理中紧密结合。


    513


    界限与美。——你寻找具有美的文化的人吗?但是你必须让自己也属于有限的前景和观点,就像当你寻找美的地区时一样。当然,全景的人是存在的,他们就像全景的地区一样,一定富有教益而令人惊奇:但是不美。


    514


    [译注]只有一件:尼采著作中多处戏仿耶稣,语出《新约》中的故事。参《路加福音》10:42:“但是最需要的只有一件,马利亚已经选择那上好的福分,是不能从她夺去的。” 致更强大者。——你们这些更强大的、高傲的精灵,所求于你们的只有一件 :[299]不要在我们肩上增加新的负担,而是把我们的负担拿走一些,放到你们的肩上,因为你们才是更强大者嘛!然而,你们的所作所为正好相反:因为你们想要飞行,我们就不得不在我们的负担之外再加上你们的负担:这就是说,我们该爬行!


    515


    美的增加。——为什么美随着文明进步而增加?因为在被文明化的人那里,实现丑的三种机会很少,而且越来越少:第一,处于最狂野的暴发中的情绪;第二,身体的极度的劳累;第三,强制人面对引起恐惧的景象,在低级而充满危险的文化中,此种强制是如此重大且如此频繁,以至于它甚至为此规定了专门的手势、神情和礼节,使丑变成了一种责任。


    516


    [Pütz]事见《马太福音》8:28—34,《马可福音》5:1—17,《路加福音》8:26—39:耶稣治疗加大拉和格拉森地方的被鬼附体的人,将作祟的鬼驱赶到猪群里去了。 不要让你自己的魔鬼跑到别人身上! ——就我们的时代来说,我们无论如何还在坚持如下看法,即善良和仁慈的人就是好人;我们唯一要补充的是:“假如善良和仁慈地对待他自己的话。”如果没有这一前提,如果他逃离他自己、仇恨他自己、伤害他自己,那他肯定就算不上一个好人。此后他只不过是逃到了他人那里,以躲避他自己:这些他人有能力注意到,他们自己此时还没那么糟糕,即便如此,他也想让他们看上去很糟糕!——但恰恰是这种逃离自我、仇恨自我、生活在其他人中间和为了其他人而生活的人——人们迄今为止都不假思索地和愚蠢地称为“无私”以及因此也就是“善”。


    517


    [300]诱惑人去爱。——那仇恨他自己的人,我们应该害怕他,因为我们会成为他的愤怒和复仇的牺牲品。那就是说,我们要想想,我们要如何诱惑他爱上他自己!


    518


    断念。——什么是屈服(Ergebung)?它是一个病人最舒服的姿势;他在痛苦中辗转反侧,为了找到这种姿势,最终因此而疲倦了——这时他找到了它。


    519


    受骗。——若你们想行动,必先关上怀疑之门——行动者这样说。——难道你就不怕因此受骗吗?——观察者这样回答。


    520


    永恒的葬礼。——若有人走向历史,相信他一定会听到连续不断的墓前悼词:人们过去一直在,现在也仍然还在,把他们最珍爱的东西、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希望不停地送进坟墓,以便获得和继续获得尘世之荣耀(gloria mundi)的骄傲——也就是葬礼致辞的辉煌。由此,一切都应该得到了很好的补偿!葬礼致辞者始终还是公众最大的恩人。


    521


    不同寻常的自负。——某人拥有某种伟大品质并为此感到欣慰:而对自己身上其余的一切——几乎等于他的一切——他都投以轻蔑的目光。[301]然而,一旦他走近他的圣殿(Heiligtum),他就自我康复了;甚至那通向圣殿的小路,在他眼前也变成了有着宽大柔软台阶的阶梯——而你们却残忍地因此称他为自负的!


    522


    不听的智慧。——整天听别人议论我们什么,甚至绞尽脑汁去推测别人心里对我们的想法,这会毁了最坚强的人!因为其他人容许我们生活,只是为了每日保持优越于我们的权利!如果我们有权反对他们或者我们哪怕仅仅是想要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容忍我们!总之,为了普遍易于相处,我们需要作出牺牲,当我们被议论、被赞扬、被谴责、被希望和期待时,我们都要充耳不闻,一次也不要去想这些。


    523


    深究。——每当有人对我们有所揭示,我们可以问:它要隐瞒什么?它打算将我们的目光从什么上移开?它要造成什么偏见?然后还有:这一伪装妙到何种程度?它又在哪里用错了?


    524


    [Pütz]法语,意为机智、妙语。 孤独者的嫉妒。——善交际者和孤独者(假定二者都富有才智!)的区别在于:无论什么东西都能使前者满意或几近使他们满意,只要他们能在自己心中为其找到一种可传达的、幸运的转换就行——这使他们甚至可以与魔鬼握手言和!但是,一样事物于孤独者而言,其欣喜陶醉与痛苦折磨都是寂静无声的,[302]他们憎恨对他们内心深处的问题作机智而耀眼的展览,就像不愿意看到他们的情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他们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仿佛怀疑她正急不可待地要去取悦别人。这是所有孤独的思想者和狂热的梦想家在机智(esprit) 面前感到的嫉妒。


    525


    赞美之效。——高度赞美使一些人变得羞惭,使另一些人变得狂妄放肆。


    526


    不愿成为符号。——我可怜那些达官贵人:他们一刻也不允许其身份作废(anulliren),并且因此只能从一个不舒服的处境和伪装来结识人;事实上,持续不断强迫自己意味着些什么,最终把他们变成了一些庄严的零(Null)。——所有以成为符号为己任者,其命运都是如此。


    527


    隐身者。——你难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他们什么时候都把心灵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即使满心欢喜也不露半点声色,宁可装聋作哑,也不肯失态于人?——你难道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往往和善的令人难受,总是蹑手蹑脚,惟恐别人认出自己,甚至不停地抹去他们留在沙滩上的脚印,欺骗别人和欺骗自己,以便一直隐藏下去?


    528


    [303]更稀有的节制。——不愿去评断甚至不去想某些人,这往往是极大的人性的表现。


    529


    个人和民族如何能够获得光芒。——有多少真正个人性的行动仅仅因为行动前预见到或担心遭人误解而被放弃呀!——然而,恰恰这些行动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行动,无论是善还是恶。一个时代或一个民族对个人越尊重,给予他们的权利和优势越多,他们就越敢于更多做出这类行动——最终,好与坏中的真诚性和真实性的微光就会扩散到整个时代和民族:这样,他们——就如同希腊人——就会像某些星体一样,在灭亡几千年后仍放射出璀璨之光。


    530


    思想者的曲折。——在有些思想者那里,其总体思想的进程是严格的、无情地果敢的,是的,有时甚至对自身也是残酷的,但在细节上,他们却和缓而柔韧;凡遇一事,必带着善意的犹豫思虑再三,但最终还是继续走他们那严格的路去了。他们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时常峰回路转别有洞天;给自己来一首岛屿、树木、岩洞和瀑布的小牧歌:然后继续奔腾而去,涌上岩石、强行穿过最坚硬的石头。


    531


    [304]换种方式感受艺术。——无论在孤独中还是在人群中,一旦人们只与深刻和丰富的思想为伴,消耗着它们,也被它们消耗着,人们就会变得要么根本不需要艺术,要么需要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艺术——这就是说,人们的趣味发生了变化。因为人们过去朝思暮想,希望通过艺术片刻沉浸于其中的那种生活,就是人们现在整日厮守的;我们从前梦想通过艺术拥有的、人们从前通过艺术梦想着一种拥有的欣喜,现在却真正拥有着。确实,从现在开始,暂时抛却目前所有,可怜地幻想自己是个孩子,是个乞丐,或是个白痴,这偶尔能令我们欣喜着迷。


    532


    “爱使相爱者同一。”——爱想消除它所献身于的另一个人的所有异在感,因而充满了伪装和模仿,它总是做出实际并不存在的同一性骗人。这一过程是如此自然而然,以至恋爱中的女人根本就不承认这种伪装和不断的温情脉脉的欺骗,反而大胆地断言,爱使相爱者同一。(也就是说,爱创造奇迹!)——当恋爱中的一方处于被人爱恋的位置,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必要伪装,而只让恋爱的另一方去伪装,这一切都是简单明了的。然而,如果双方同时堕入情网,互相拜倒在对方脚下,都身不由己地盼望变得和对方一模一样,那么,世界上最错综复杂和最捉摸不透的做戏就产生了:最后不再有人知道,他所模仿的,他所伪装的,恰是他应该放弃的。这一奇观的美妙疯狂对于这个世界过于出色,对于人类的眼睛过于精细。


    533


    [305]我们是新手!——一个演员在观看另一个演员演出时,其所猜出和看出的东西何其多也!他知道,哪些姿势中的哪个肌肉动作失误了,哪些细微而刻板的技巧是演员在幕后对着镜子机械地练出来的,因而不能与整个演出融为一体;他察觉到,演员什么时候对自己在舞台上的发明创造感到惊奇,什么时候在惊奇中败坏了他的发明创造。——一个画家观察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的方式又是多么不同!尤其是他马上加了很多东西,以便完善眼前的东西并使其整体效果发挥出来;他在心里不停尝试把同一对象置于不同光线下,他通过添加对立以烘托整体效果。——但愿我们在人类灵魂的世界也能拥有像这位演员和这位画家一样的眼睛。


    534


    [Pütz]指法国大革命。1793/94年雅各宾派少数所获得的不是法国大革命的本来目标——自由、平等和民主,而是一种恐怖专政。 小剂量用药。——如果改变要尽可能地深入,人们就必须小剂量地但长期不断地给药!有什么伟大的东西是一下子完成的吗?因此,我们应该注意,不要手忙脚乱并采用暴力改变我们已经习惯的道德状态,以用一种新的对物的价值评估取而代之——不,我们甚至应该继续在其中生活很长很长时间——直到也许是非常遥远的未来,我们觉察到,新的价值评估已经成为我们内心占优势的强制力,长期的小剂量的用药——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必须习惯每天小剂量用药——已经在我们身上造成了一种新的自然。——我们也开始认识到,最近一次对价值评估进行巨大改变的尝试,而且是关涉政治之事物的——“大革命” ——[306]不过是一种慷慨激昂而又血腥残酷的江湖骗术,它想通过突然的危机,促使轻信的欧洲人希望突然的康复——并且因此使直到目前这个时代的所有政治病人都变得急躁而危险。


    535


    [Pütz]甚至康德的后期应征论文《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1784),其标志也依然是,对真理的一种权力持典型的启蒙运动式信任,即相信它最终可以演变为政治上的自我规定。 真理必然需要权力。——无论谄媚的启蒙主义者 多么习惯于把真理吹得天花乱坠,真理本身并没有任何权力!——毋宁说,真理必须把权力吸引到它自己这边,或把自己列入权力那边,否则,它始终会走向毁灭的!这一点现在已得到了充分的和过于充分的证明。


    536


    拇指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每个人都拿他的几种私人美德找那些碰巧没有它们的人算账,看到他如何用它来夹疼他们、折磨他们,最后就让人出离愤怒了。因此,如果我们想用“诚实感”来干同样的事,那我们就人道点——我们把这个拇指夹用在我们自己身上试验下!因为为了把所有这些伟大的自私者——他们直到现在还想把他们的信仰强加给整个世界——夹得痛到流血,人们肯定拥有对付他们的拇指夹。


    537


    大师。——行动既不出错,也不迟疑,即成大师。


    538


    [307]天才道德上的精神错乱。——在某一类型的伟大的精神那里,我们看到了一种痛苦甚至有些可怕的景象:在最具创造力的时刻,他们高飞远举,但往往好像与他们的身体状况不相称,超过了他们的力量,以至于每每发生错误,久而久之,最终酿成机体的大病;而在我们这里所说的这些高度精神化的人身上,这种疾病则更经常地表现为各种道德上或精神上的症状,而不是身体的症状。因此,他们那突然发作的、不可理解的恐惧、虚荣、恶意、嫉妒、紧张和令人紧张,他们天性中那极端的不自由和太个人性,如卢梭和叔本华的情形,完全可能是一种周期性发作的心脏病的结果:这种心脏病又是某种神经疾病的结果,以及这种神经疾病又是……的结果。只要天才住在我们心中,我们就是勇敢的,是的,就像疯了那样,不在乎生命、健康和荣誉;白天我们比雄鹰还自由地飞翔,夜里我们比猫头鹰还清晰地凝视。然而,一旦天才离我们而去,深沉的恐惧就会突然降临我们:我们不再理解我们自身,一切经历过的都使我们痛苦,一切没有经历的也使我们痛苦:我们如置身暴风雪中,站在光秃秃的礁石下,无可躲避,又像是一个稚弱的小儿,害怕事物的影子和声响。——这个世界上四分之三的恶行都来源于恐惧:而恐惧主要是一种生理现象!——


    539


    [KSA]清样结尾部分删去:确实!我愿意,我愿意参加游戏——我该怎样回答!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没有别的:这于我算什么!这于我算什么! 你们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吗?——难道这样的恐惧从来没有折磨过你们,即你们可能完全不适合认识真实的存在?[308]你们的意识太粗糙,连你们的明察秋毫也还是挂一漏万?当你们万一留心下,是什么样的一种意志在背后支配着你们的“看”?比如说,为什么昨天你们想要比旁人“看”得多,今天想要跟旁人“看”得不同,又或者为什么你们从一开始就渴望自己看到的东西跟别人以为他们看到的东西相等或相反?噢,最令人感到羞耻的渴望!有时你们翘首以盼的是那些能强烈地作用于你们的东西,有时又是那些能安慰你们的东西——因为这时你们恰好疲倦了!你们的心中总是充满了隐秘的预先规定:真理必须具有什么性质,你们才能接纳它们!或者,你们是否以为,由于你们今天冷淡干燥如冬日里一个明亮的早晨,心中一无所有,你们就有一双更好的眼睛了?把公正带给一样思想之物,难道不需要热情和狂热吗?——而且这恰恰意味着看!好像你们就能够以不同于与人打交道的方式跟思想之物打交道一样,在与思想之物的交往中,存在着同样的道德性,同样的正直,同样的谨慎,同样的放松,同样的胆怯——你们全部的可爱和可恨的自我!当你们身体疲倦不堪,你们所看到的事物也苍白而疲倦;而当你们发烧,它们又在你们面前变成了妖怪!你们在清晨看到的事物不是很少使你们伤心,你们在黄昏看到的事物不是很少使你们振奋吗?你们就不害怕在每一个知识的洞穴里再次碰到的都只是你们自己的幽灵,而真理就伪装成这个幽灵躲避你们?这岂不是一出可怕的喜剧吗,而你们竟如此欠考虑,一心想要参与其中?


    540


    [Pütz]米开朗基罗(Michngelo Buonarroti,1475—1564),文艺复兴盛期的意大利雕塑家、画家、建筑家和诗人,他的作品不仅对意大利艺术,而且对欧洲整个巴洛克时期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学习。——米开朗基罗 在拉斐尔身上看到的是功力(Studium),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是“自然”:在拉斐尔是学习(Lernen),在他自己是天赋。然而,这是一种迂见,是怀着对那位伟大学</a>究的敬畏之心说出来的。[309]因为所谓天赋,无非是一个名称,代表着一段过去的学习,是我们的祖先甚至更早时代所处阶段的学习、经历、练习、掌握和吸收!而且再次:学习就是自己使自己有天赋——只不过这种学习并不容易,光有学习的愿望还不够;一个人还必须会学习。在一个艺术家那里,常常有嫉妒或者那种骄傲挡在他学习的路上,这使他一感觉到陌生的东西就立马竖起他的刺来,不由自主地置身于防卫状态,而非学习状态。拉斐尔和歌德一样,没有这种嫉妒和骄傲,所以他们是伟大的学习者,而不仅是那种由于冰川沉积和祖先历史上的开采已被耗尽的矿脉之开采者。拉斐尔是作为一个学习者逝去的,当时他正把他伟大的对手称为“自然”的东西据为己有:这位最高贵的窃贼每天都在不停地搬走一些;但是,在他把整个米开朗基罗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之前,他死了——他的最后一批作品,作为一项新的学习计划的开端,不够完美,不够出色,因为这伟大的学习者在他最艰难的课程中被死神打扰,把他所憧憬的本可达到的最终目标也一起带走了。


    541


    人应该如何化为石。——慢慢地,慢慢地变坚硬,像宝石一样——最后静静地留在那里,进入永恒所致之欢乐。


    542


    [Pütz]参《约伯记》38:11。([译按]《约伯记》38章神在旋风中讲述他施行创造的奇妙,以诘问约伯,第10—11章:“我为海定界限,又安置门闩和门户,说:‘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你狂傲的波浪要在这里止住。’”)席勒的《强盗》第二幕第一场亦引用了这句话。 哲学家与老年。——让黄昏评判白日,这么做一点不聪明:[310]因为在此,疲倦过于经常地想要成为力量、成就和好的意志的法官。同样,对于老人及其对人生的判断,我们也必须百倍警惕,特别是因为,像黄昏一样,老人爱用新奇而迷人的道德性装扮自己,知道如何通过晚霞、暮色、和平的或渴慕的寂静使白日羞惭。我们对上了年纪的人的敬重,特别是对上了年纪的哲学家和智者的敬重,很容易迷住我们的双眼,使我们看不到他们的心灵也同样上了年纪,因此,必须把这些衰老和疲倦的标志从其藏匿处拉出来——也就是说,把道德偏见后面的生理现象拉出来,以免成为只知崇敬的傻瓜、成为知识的害虫。老人常常进入一种伟大的道德更新和再生的幻想中,并从这种感触出发,对于一生的工作和道路做出判断,仿佛只是现在他才看清了一切:然而,这种幸福感和自信的判断背后的教唆者,不是智慧,而是疲倦。而这种情况最危险的标志可能就是天才信念,它惯于侵袭那些精神上伟大和比较伟大的人,当其生命走到尽头时,相信自己占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位置,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特权。受这种信念支配的思想家,认为自己从现在起可以更为轻率地对待事物,更多作为天才发布命令而不是进行证明:然而,非常可能的是,精神的疲倦感受到了寻求轻松这一欲望,后者恰恰是那种信心最强大的源泉,而事后,信念却抢在了欲望之前,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可以多么地不同。此后:这时人们就会按照所有疲倦者和老年人的追求来享受他的思想的结果,而不是重新检验它们和把它们的种子撒向未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精心调制他的思想,[311]去掉其中一切枯燥、冷漠和乏味的东西,把它们做成可口的美味佳肴。因此,我们看到,某些上了年纪的思想家似乎自以为比他生命的作品高明,而实际上却通过往里掺杂狂热、甜蜜、风趣、诗意的烟雾和神秘的光线而败坏了它。柏拉图的一生是这样结束的,那个伟大而正直的法国人孔德(作为精确科学的拥抱者和驯服者,这个世纪的德国人和英国人中没有谁可以与他匹敌)的一生也是这样结束的。疲倦的第三征象:当伟大的思想家年轻时,他胸中涌动着的野心,当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满足它的东西;现在,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野心也变老了,他像一个没有更多时间可以失去的人一样,开始追求那些更粗俗和早准备好了的满足手段,也就是说,追求那些工作着的、统治着的、暴力的、征服着的人物的满足手段。从现在起,他希望建立的不是思想的大厦,而是留下他名字的制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证明和反驳领域里那些超凡脱俗的胜利和尊敬又算得了什么!他在书本中的永恒,读者心灵中的颤抖的欢呼又算得了什么!相反只有制度才是一座神庙——对此他非常清楚——一座用石头和持久建成的神庙保存他的神,肯定要比在柔软的、稀少的心灵的献祭中活得更长久。也许,在他生命的这个阶段,他还将第一次感到一种更适合神而不是人的爱;在这轮爱的太阳的照耀下,他的整个存在都变得愈加柔和和甜美,有如秋天里的果实。事实上,这位伟大的老人确实变得越来越神圣和越来越美了——尽管让他变得如此成熟、安静,让他在一位女性的闪闪发光的偶像崇拜中休息的,是暮年和疲倦。现在,他早先那种倔强的、超越独特自身的渴望已经消逝了,那种渴望欲求真正的弟子,他的思想的真正继续者,[312]也就是他的思想的真正反对者;那种渴望来自一种还没有变得虚弱的力量,来自一种有意的骄傲,觉得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变成自己学说的反对者,甚至死敌——现在,他则想要坚定的党派追随者、毫无顾虑的同志、助手、传令官、一个堂皇气派的随从。每一个走在别人前面的思想家不得不生活于其中的那种可怕的孤独,现在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可忍受的;从现在起,他适应敬拜的对象、团体的对象,感动和爱的对象,最后他甚至还希望像所有宗教信徒那样,在团体内赞颂他所崇敬的东西,他甚至会创造一种宗教,只是为了拥有团体。智慧的老人就是这样生活的,而且与此同时,他也不知不觉陷入了这样一种可悲的几近牧师般和诗人般的放荡不羁中,以至于人们很难回忆起他年轻时的智慧和严格,他的头脑当时是严厉的道德性,面对心血来潮的想法和狂热幻想时他那真正的、充满男子气概的羞怯。过去,当他把自己与其他更老的思想家相比时,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用他们的力量来比照自己的虚弱,以便更为冷静和更为坦率地对待自己:但是现在,他用这种比较来制造关于他自己的幻象,让自己陶醉。过去,他充满信心地期待着未来的思想家,甚至乐于看到他们的强烈光芒使自己暗淡下去:但是现在,想到自己不可能成为最后的思想家,这使他大为苦恼,他在思考有什么想法能使他留给人类的遗产同时也是托付给自主的思想者的一种限制。他害怕并诋毁个人主义思想者的骄傲及其对自由的渴望——他之后不应再允许有人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理智,他自身想成为根本上允许思想的波涛去拍打的那座堡垒,永远留在那儿——这就是他秘密的,也许再也不是秘密的愿望!然而,隐藏在这种愿望后面的无情事实却是,他自己在他的思想面前停住了,[313]他在自己的思想中立下了“到此为止,不可越过”(Bis hierher und nicht weiter) 的界碑。通过他的自我圣化(kanonisiert),他签下了他自己的死亡证书:从现在起,他的思想不许再发展,他的时间已经用完,指针已经停下。一旦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希望使自己成为未来人类的约束性制度,人们无疑可以假定,他已经过了他力量的颠峰期,他已非常疲倦,他离他生命的日落已经非常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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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源于希腊语ambrosios[不死的]),在希腊神话中代表人吃了不死的神的食品,也表示香膏和油。源于神的饮料奈克塔尔(Nektar)和神的食物安波罗西亚(参荷马《奥德赛》9:359)。“安波罗西亚之夜”的惊叹指酒神的狂热。 不要把激情当真理的证据!——你们这些善良甚至高尚的狂热者,我了解你们!你们想要在我们面前和你们自己面前,但特别是在你们自己面前为你们自己辩护!——一种敏感而精细的恶的良知,恰恰常常刺激并驱使你们反对你们的狂热!在谋骗和麻醉这种良知中,你们变得多么富有才智啊!你们多么痛恨正直的、质朴的和单纯的人,你们多么回避他们无辜的眼睛!那种更好的知——他们是它的代言人,你们也在心中听过它的声音的大声疾呼,它如何怀疑你们的信仰——你们又如何地怀疑它是不良习惯,是时代病,是你们自身精神健康的疏忽和感染!你们驱使它直至开始仇视批评、科学和理性!你们不得不伪造历史,以便它能够为你们作证;不得不否认美德,以免它使你们的偶像和理想相形见绌!在急需理性论证的地方,代之以生动活泼的形象、表达的热情和威力!银色的烟雾!安布罗西亚之夜(Ambrosische N?chte,Ambrosia) !你们知道如何照亮和如何变暗,知道如何用光来变暗!当你们的激情开始汹涌,那个时刻就会到来,[314]此时你们可以对自己说:“我现在问心无愧,我现在高尚、勇敢、自我否定、宽宏大量,我现在是一个正直的人!”你们是多么渴望这一时刻,此时你们的激情在你们面前为你们提供完满的绝对的权力,似乎也给予你们无辜;此时你们在战斗、陶醉、冒险和希望中完全忘掉自己,忘掉一切怀疑;此时你们宣布:“凡是没有像我们这样忘掉自己的人,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是真理和真理在哪里!”你们是多么渴望发现在这种状态中——那是理智的恶习性状态——与你们志同道合的人,渴望用你们的火苗点燃他们的大火!——噢,高于你们的殉道!越过你们那被说得那么神圣的谎言的胜利!你们难道必须使你们自己如此痛苦吗?——必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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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除了《申辩篇》和书信以外,柏拉图的所有作品都是由较短的讨论构成的对话。通过他的学生特别是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教导的回忆,对话成了哲学讨论的经典形式,一直延续到希腊化时代。对话用于逐步发现真理而不是系统地探讨原理。亚里士多德(《诗学》1447b)将对话创作作为散文和诗的一种混合形式。 [Pütz]Kontrapunkt,来自拉丁语punctus contra punctum[音符对音符];在多声部的乐曲中,对位法的规则是,其各声部尽可能地保持独立,但同时又彼此互不冲突,共同构成优美的旋律。对位法的经典表现可在16世纪声乐交响乐中找到,如在拉索(Ondo di Lasso,约1532—1594)和帕莱斯特里纳(Giovanni Pierluigi Palestrina,1525—1594)的声乐交响乐中。 [Pütz]事见柏拉图的哲学对话《会饮》。在一场饮宴上,人们依次发表赞美爱神厄若斯的讲话,一直轮到该苏格拉底讲话。他辩证地(希腊语意为演讲或提问的方式以及反驳的方式)消解了演讲的形式,把他对爱的赞美提升为认识的阶梯。阶梯之开端是对美的身体的爱,终端是对作为神圣真理之理念的纯粹美的神秘洞见。 [Pütz]通过一种内在感知能力进行的直觉(拉丁文intuition),在诸如叔本华等那里找到了用武之地。智性直观这一概念涉及知性,也即一种概念能力,它不仅安排规定知觉中被给定的感觉材料,而且同时是其规定进行直观的生产性能力。因此,智性直观逼近了神的理性,因为对于思想来说,存在之直观和存在之创造是一回事。康德不承认具有这样一种能力;费希特和谢林则在其中看到了自我意识和哲学认识的基础;浪漫派也在其中瞥见了艺术的机要(Organ)。 人们现在如何搞哲学。——我清楚看到,我们今天爱好哲学的青年、女士和艺术家从哲学中所要求的,与希腊人曾经从哲学中接收到的,正好相反。谁从没有听到过一场柏拉图式对话中 双方的演说和反驳所引起的不断欢呼声,谁从没有听到过为理性思维的新发明而响起的欢呼声,他对柏拉图,对古代哲学,又理解些什么呢?当时,当进行严格而清醒的概念、概括、反驳和限定的游戏时,灵魂充满了醉态——也许连古代伟大的、严格而清醒的对位法(Kontrapunkt) 作曲家也知道的那种醉态。当时,在希腊,某些古老的、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趣味仍然存在:与之相比,新的趣味如此令人着迷,以至于人们结结巴巴地歌唱辨证法,“神圣的艺术”有如处在一种爱的疯狂中。 [315]在古老的思想方式下,思想完全为习俗所支配,存在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判断和一成不变的原因,权威的理由就是全部的理由:因此,思想只不过是重复说,讲话和交谈的全部快乐不得不都只在于形式中。(在内容被当作永恒和普遍有效的地方,只存在一种巨大的魔力:形式——也就是风格——变化的魔力。甚至在荷马以后的希腊诗人身上,以及在更晚一些的希腊雕刻家身上,使希腊人欣赏的也不是他们的独创性而是相反的东西。)只有苏格拉底才发现了相反的魔力,原因和结果的魔力,根据和推论的魔力,我们现代人对这种逻辑之作为必需品如此习以为常,我们已经养成了以逻辑为必需品的习惯,以至于它变成了我们的正常趣味,而对于那些贪婪而自负的人来说,它却必是一种可恶的乐趣。令这种贪婪而自负的人着迷的是某种与逻辑趣味相反的东西:他们更精致的野心甚至想使他们乐意相信,他们的灵魂是特例,不是辩证的或理性的存在,而只是——比如“直觉性存在”,这种存在具有“内知觉”或“直觉”。 不过,他们首先想成为一个“艺术性的人物”,拥有一个天才的头脑和一个魔鬼的身体,因而也具有一种特权,无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那个世界上,都具有一种神圣的特权,特别是不让人们理解的特权。这就是人们现在在搞的哲学!我恐怕他们早晚会发现他们弄错了——他们实际上想要的是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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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参歌德《浮士德》第465行:“[我觉得有勇气,去世界冒险,]承担人间的幸福,人间的苦难。”在此浮士德博士表达了他对冒险经历的向往。 但我们不相信你们!——你们很想、很乐意以人类认识者自居,但我们不会让你们这么溜掉的!我们岂看不出,你们装得比你们实际上更有经验、更深刻、更热情和更完美?[316]正如我们只要看一下一个画家挥动他的刷子的方式,就可以看出他的自以为是:只要听一下一个音乐家导入其主题的方式,就可以意识到,它假装比其实际所是更崇高。你们经历过你们内心的历史吗,经历过心灵的震动、地震、深远长久的悲伤和闪电般的幸福吗?你们曾经和伟大的和渺小的傻子一起犯傻吗?你们真正承受过好人的幻想和痛苦吗?还有最坏的人的痛苦和幸福的方式呢? 那就可以跟我谈论道德,否则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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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参《哥林多后书》12:4,保罗在此讲述了他的皈依经历。 奴隶和理想主义者。——爱比克泰德的趣味显然不同于我们今天那些追求理想者的趣味。他的生存的长期的紧张状态,他的永不疲倦的内心审视,当他偶尔打量外部世界时他的目光的内敛、谨慎和冷淡;特别是他的沉默或寡言:最严格的勇敢无畏的所有标志,对我们的理想主义者来说,首先是为了追求膨胀!不管怎么样,他都不狂热。他憎恨我们的理想主义者的表演和自吹自擂:不管多么高傲,他并不想用这种高傲去干扰别人的生活,他允许某种温和的亲近,不想败坏任何人的好心情——是的,他能够微笑。这一理想中包含了古人的多少人性!然而,最美的是,他完全没有对上帝的恐惧,严格信仰理性,他不是忏悔演说家。爱比克泰德是一个奴隶,他心目中理想的人,能够不属于任何特定阶层,却可能存在于任何阶层,但是,作为一个处于普遍奴役深处的沉默的人和自我满足的人,作为一个独自对抗外部世界、保卫自己且经常生活在最高的无畏状态中的人,[317]则首先应该在卑贱的社会底层去找他。他不同于基督徒的地方首先在于,基督徒生活在希望中,生活在“无言的荣耀” 对他们的敷衍中;基督徒容许赠予,期待并接受来自神的爱和慈恩而不是来自他自己的最好的东西,而爱比克泰德既不希望、也不容许别人赠予他最好的东西——他已经拥有了它,勇敢地把它抓在自己手里,如果有人想夺去,他会提出整个世界都无权占有它。基督教是为古代奴隶中的另一个种类发明的,是为那些意志虚弱且理性虚弱的人发明的——也就是说,是为奴隶中的绝大多数发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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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据说亚历山大大帝挥剑斩断了以老佛律癸亚国王戈尔迪斯之名命名的难结,而按照一个预言,谁解开这个结,谁将成为亚细亚之王。因此后来人们用“斩断戈尔迪斯之结”表示“用一种果断的方法解开某一难题”。 [Pütz]据说,哥伦布第一次航行后,在向他致敬的庆祝宴会上,当有人说他的发现很容易做到时,哥伦布就拿起一个蛋问大家,谁能将鸡蛋立起来?看没人能做到,哥伦布就拿起鸡蛋,将鸡蛋的一头用力一磕,于是鸡蛋立住了,以此指困难问题的出人意料的简单解决办法。 精神的专制者。——现在,科学的进程不再像过去漫长岁月中的情况那样,受制于一个偶然的事实:人的寿命一般只有70年的时间。从前,人们曾想在这短短70年内达到知识的终点,人们根据这一普遍的渴望来对知识的方法进行估价。较小的单个的问题和实验被视为可鄙的:人们想找到最短的路,他相信,因为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是依照人来布置的,物的可认识性也应依照人类的时间尺度来布置。用一个词一下子解决所有问题——这就是人们内心深处隐秘的愿望;他们用戈尔迪斯之结(gordischen knoten) 或哥伦布蛋 的象征表达这种任务;他们毫不怀疑,在知识中,人们也可以像亚历山大或哥伦布那样一蹴而就,直接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一个答案了结所有问题。“有一个谜有待解开”:于是生活的目标进入了哲学家的眼帘;首先是找到这个谜并把世界难题压缩进最简单的谜语形式。[318]成为“解开世界之谜的人”的无限野心和欢乐,构成了思想家的梦想:任何无助于他达到目的的方法,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值得费力。哲学乃是这样一场争夺精神的统治的决战——以至于这样一种专制统治,只为某些非常幸运、聪明、有创造性、大胆和有力量的人保留和储备着——只为一个人!——没有人怀疑这点,而且好些人还误以为,自己就是这唯一的一个人,叔本华就是其中最近的一个。——由此可以得出,迄今为止,由于其追随者道德上的画地为牢,科学从整体上说是落后的,而未来必须以一种更高级和更慷慨的根本感受从事科学。“这于我又算得了什么!”这句话刻在未来思想家的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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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力量的胜利。——只要想一下迄今为止一直被尊敬为“超人之精神”“天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会得出一个悲观的结论,即整体上,人类智力必然曾经是非常低下和可怜的东西:迄今为止,只需要一丁点精神就可以感觉自己似乎大大地超出了它。啊,那些“天才”的名声多么廉价!他们的王位得来多么快,对他们的崇拜多么迅速就成了一种惯例!由于一种古老的奴隶习俗,我们一见到力量就不由自主要在它面前屈膝,然而,确定一种力量的可敬程度,只应该取决于它所包含的理性的程度:人们必须估量,力量到底在什么程度上刚好被某些更高的东西克服了,从现在起被用作它们的手段和工具。但是,对于这样的估量,我们甚至还不具备相应的眼睛;[319]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甚至估量天才也被视为一种亵渎。因此,也许最美的事物始终依然出现在黑暗中,未及出世就已沉没于永恒的暗夜里——我指的是这样一种力量的奇观,天才不是将力量用于作品,而是用于他自身,把他自身当作一件作品,也就是说用于控制他自己,纯化他自己的想象力,安排和选择汹涌而来的任务和印象。伟大的人——正是他们身上的最伟大之处要求着我们的崇拜——仍然像遥远的星辰一样不可见:他对于力量的胜利一直没有见证,因而也没有歌曲和歌唱者。过去所有人类之伟大,其等级制仍然始终没有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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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缪塞(Alfred de 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派最重要的代表作家之一,作品有抒情诗、戏剧、诗体故事、小说。 [Pütz]尼采在此想到,例如拜伦作品中的这样的地方:《杂著》卷2,页49:“当我要写点什么,我自己被从我自己拉开(哈,这种逃离自我的自私之心),这是我唯一的、特有的、真诚的动机[……]。” [Pütz]参前述帕斯卡译本中尼采划线一章“消遣”(卷2,页26—37)。 [Pütz]亚历山大(Alexander der Gro?e,公元前356—前323年),公元前336年后为马其顿国王,菲利二世的儿子,亚里士多德的学生,最伟大的古代军事统帅之一。作为一系列战役胜利的结果,他的帝国从多瑙河和亚德里亚海延伸到埃及和高加索,远至印度。由于他的突然死亡(据说是由于一次发烧感染),未能实现进一步征服阿拉伯和北非的计划。 [Pütz]恺撒(Gaius Iulius Caesar,公元前100—前44年),著名的罗马政治家、军队统帅和作家。尼采将他的“扎拉图斯特拉”与恺撒直接联系起来:“扎拉图斯特拉痊愈时如恺撒,无情而友好。”(《1882—1884遗稿》,KSA,卷10,页526)在他精神彻底崩溃之前不久,尼采1889年1月3日写信给科西玛·瓦格纳,称在他最终成为“常胜的狄奥尼索斯”之前,恺撒是他的化身。 “逃避自我。”——那些有才智上的危机的人——例如拜伦和缪塞 ——对待他们自己焦躁而阴郁,做起任何事情来都像是脱缰的野马,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只能获得一种短暂的、几乎使他们的血管就要迸裂开来的快乐和热情,接着便是严冬一般的荒凉和悲伤:他们该怎么忍受他们的自我啊!他们渴望上升到一种“外在于自我”的境界;出于这样一种渴望,如果人们是一个基督徒,他就会渴望上升到上帝之中,“与上帝合为一体”;如果人们是莎士比亚,那上升到最热烈生命的形象中才会让他满足;如果人们是拜伦,他就会渴望行动,因为行动比思想、情感和作品更能把我们从自身引开。 因此,行动欲也许骨子里就是一种自我逃避?——帕斯卡也许会问我们。 事实确实如此。这一命题在行动欲的最高样本那里可以得到证实:人们不妨以精神病医生的知识和经验公正地想一下[320]——为什么历代最渴望行动的人(也就是亚历山大 、恺撒 、穆罕默德和拿破仑)都是癫痫病患者:为什么拜伦也同样深受此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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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他的《尼各马可伦理学》卷10在下述定义中达到了最高点:“属于一种存在自身的东西就对于它最好、最愉悦。同样,合于努斯的生活对于人是最好、最愉悦的,因为努斯最属于人。所以说,这种生活也是最幸福的。”(1178a 5—8) 认识与美。——如果人们像他们至今仍然做着的那样,把他们的敬意和快感似乎都留给想象和伪造的作品,那么,毫不奇怪,面对任何反面,他们都会感到冷酷和无趣。在知识取得的最微小的、确定无疑的、最终的步伐和进步中产生的欣喜,以及从现在这种科学方式中涌出来的如此丰富的而且已经如此多的欣喜——这些欣喜,暂时还不会为所有那些人所信,他们已经习惯于只在脱离现实和跃入假象的深度中去时才感到欣喜。这些人认为,现实是丑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对哪怕最丑的现实的认识也是美的,而一个经常认识和认识很多的人,最终发现现实的伟大整体总是带给他幸福,而发现它的丑则离他很远。难道有什么东西“本身美”吗?认识者的幸福增加了这个世界的美,使一切存在的东西都更加光彩照人;认识不仅用自己的美环绕事物,而且还持续地把自己的美置入事物之中——但愿未来的人类能够为这一命题做出见证!而现在,我们回想起一种古老的经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天性如此不同的两个人,谈到什么是最高幸福——不仅是对他们自己或人类来说的最高幸福,而且是最高幸福本身,甚至是神的最后的最高幸福——却意见一致:他们发现它在认识中,[321]在受过良好训练的好奇的和有创造力的心智活动中(而不在“直觉”中,如德国的大小神学家们所想;不在幻觉中,如神秘论者所想;同样也不在于创造中,如一切实干家所想)。笛卡儿和斯宾诺莎也曾表达过类似的看法:他们所有人必定怎样享受过知识!而且他们的诚实必定面临过何等的危险,即因此而变为事物的阿谀奉承者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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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的美德。——为什么随着可理解性的增加,世界越来越不像过去那样庄严持重(Feierlichkeit)?是否恐惧是那种敬畏的基本元素,它在我们面对所有未知和神秘的事物时降临我们,使我们拜倒在不可理解的事物面前并学会请求它们宽恕?是否随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畏惧的减少,她在我们眼中也就失去了魅力?是否随着我们的畏惧之心衰落,我们自己的尊严和庄严也随之衰落,我们自己也没以前可畏了?也许,由于更勇敢地思考世界和思考我们自己,我们对世界和对我们自身都减少了几分敬意?也许,出现了一个未来,在那里,这种思之勇气得到如此地增长,以至于它作为极端的高傲,感觉自己超越了一切人和物——在那里,智者作为最勇敢者,把自身和此在都看得最低于自身?——勇气的这一种类,与放纵的宽容相去不远,人类迄今为止都还缺乏它。——啊,然而诗人想再次变成他们过去曾经应该之所是——先知,为我们讲述某些可能之事!现在,他们对现实和过去的权利越来越多地被剥夺了而且必须被剥夺,——因为无害的伪造的时代正在走向终结![322]但愿他们使我们对未来的美德有某种预先感受!或者对于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但可能已经在宇宙的其他什么地方存在的美德有某种预先感受!——对美的紫色光芒的星座和整个银河有某种预先感受!你们理想的天文学家,你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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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美的自私。——还有比孕育更神圣的状态吗?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一个无言的信念中作出的:它无论如何必须有益于正在我们之中形成的东西!它必将增加它的神秘价值,我们怀着欣喜设想的价值。此时,弃绝了很多东西,同时又不必冷酷无情地强迫自己!此时,人们抑制过激的言辞,伸出和解的手:孩子应该在柔和和良好的气氛中长大。我们的尖锐和突如其来令我们不寒而栗:就像她向她最爱的未知者的生命之杯中注入了一滴有害的液体!关于那将要到来的东西,人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是隐隐约约的;人们满怀期待,随时都做好准备。但是,就在同时,在我们心中有一种纯洁和令人纯洁的、深刻的不负责任感,有如一个面对拉起来的帷幕的观众——它成长着,它就要出现了:我们既不能决定它的价值,也不能决定它的时刻。唯一指定给我们的,就是所有间接的祝福和保护的影响。“正在生长的东西,是比某种比我们之所是更伟大的东西”,这是我们最隐秘的希望:为了使它能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不仅准备了一切有用的东西,而且还准备了我们心灵的真诚和桂冠。——这就是人们应该生活于其中的庄严!人们能够生活于其中!而且所期待者,无论它是一个观念还是一项行动,[323]我们与一切重要的成就(vollbringen)所有的关系无非是孕育关系,而所有狂妄自大的“意愿”和“创造”之谈则纯属白费唇舌。这是真正完美的自私:始终照料和看护,保持灵魂之宁静,以便我们的丰硕成果能有美的终结!因此,以这种间接的方式,我们照料和看护对所有人有益者;而且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种心态,那种骄傲和温柔的心态,像油一样在我们周围扩散开去,扩散到那些躁动不安的灵魂。——然而,孕育者是奇特古怪的!那就是说,我们也是奇特古怪的,而如果别人也不得不成为这样的人,那我们就不会惹恼他们!而且甚至在这种孕育变得艰难和危险时:处于对生成者的敬畏之中的我们也不会被世俗的正义落下,因为世俗的正义也不允许法官或刽子手去动一位孕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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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迂回曲折之路。——这整个哲学,其所有道路都迂回曲折,它意欲通往何方?它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把一种持久而强大的欲望改写成理性:对和煦的阳光,清澈而活跃的空气,南方的植物,大海的呼吸,稍纵即逝的肉、蛋和水果食物,饮用的热水,镇日无声的漫游,简短的谈话,罕见而谨慎的阅读,离群索居,清洁的、简朴的和几乎战士般的生活习惯,总之,对一些刚好最适合我的口味和刚好对我的健康最有益的事物的欲望?也许哲学根本上是个人的一种饮食本能?一种通过我的头脑的迂回曲折之路,寻找我的空气、我的高空、我的气候和我的健康方式的本能?当然,存在着许多其他的、也一定具有更多的更高级的庄严的哲学,[324]而不仅仅是那些比我的哲学更阴暗和更苛求的哲学——但是,也许它们也统统只是类似个人欲望的迂回曲折的理智之路?——然而,就在同时,我用新的眼睛看到,一片布满岩石的海岸,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一只蝴蝶神秘而孤独地在它们之上高高的飞舞:它飞着,舞着,一点也不关心它只能再活一天,它翅膀的柔嫩脆弱将不能承受夜的寒冷。也许,我们也可以为这只蝴蝶找到一种哲学:哪怕它可能与我的哲学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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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对于欧洲观察者来说,古埃及文化的成就唤起的印象经常是,刻板的和无时间性的巨大宏伟(Monumentalit?t),尤其是当我们将其与希腊文化的成就相比时。 前驱。——当人们赞美进步(Fortschritt),人们因此赞美的只是变动和那些不让我们在某处停下来的东西——也许,特别是当人们生活在埃及人中间的话,人们对进步、变动肯定会赞美更多 。但是,在灵活的欧洲,变动是——用人们自己的话说——“不言而喻的”,啊,如果我们真的只理解变动的东西就好了!——我赞美前驱(Vorschritt)和先行者(Vorschreitenden),他们总是不断把自己留在身后,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有人跟随:“每当我停下来,我只看到了孤零零的自己:我为什么要停下来!沙漠仍然望不到尽头!”一个这样的先行者如此感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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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点就已经足够了。——如果我们知道某些事件,无论如何琐屑微末,都会给我们造成足够强烈的印象,而我们又无法逃脱这种印象,那么,我们就应该避开这些事件。——对于所有那些他一般都想经历的事物,思想家必须在心中拥有一个大致的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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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柏拉图曾提出四主德,从这几种主德中,可以得出其他一切德行:智慧、勇敢、正义和节制。斯多葛派继承了这一分类;基督教则补充以信、爱和望。 [325]四美德。 ——诚实,对我们自己,要不就是对我们的朋友;勇敢,对敌人;宽容,对战败者;礼貌——始终如是:这是四美德寄望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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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赴前线。——当人们开赴前线时,最难听的音乐和最蹩脚的理由听起来也何其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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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ütz]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英国诗人。引文出处不详。 但也不要隐藏自己的美德。——我喜爱那些像清澈的水一样的人,用蒲柏的话说,他们也让人看到他们溪流底部的不清洁。 但是,即使这些人也同样怀有某种虚荣,只不过是一种更罕见和更精深的虚荣:他们中的一些想要人们刚好只看到不清洁,而不去注意那使之可能的水之清澈。不止是乔达摩佛一个人发明了这种少见的虚荣,以如下的套话:“在人前显露你们的罪过并隐藏你们的美德!”但是,这意味着不给世界提供好的景象——这是一种违反趣味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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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法惟乎其上!”——个人多么经常地被劝说,设置一个他不能达到的目标,一个超出他力量的目标,以便他至少达到如下,即能在最高的张力时实现他的力量。但是这真的那么值得想望吗?按照这一教导生活得最优秀的人以及他们的最优秀的行动,[326]是不是得到了某些不必要的夸张和扭曲,恰恰由于他心中有太多的张力?由于到处都只能看到战斗的运动员和阴森的神情,无论在什么地方也看不到一个头戴花环的、有胜利的勇气的获胜者,这个世界岂不是遍布失败的苍白无望的微光吗?


    560


    [Pütz]尼采揭露的是康德哲学的、被叔本华放到其道德哲学中心的性格学说。性格被看作是原理或法则,按照这种原理或法则,在一系列可能行动中只有一个确定的行动会被实际选择。为了避免因果决定论,以及正确对待责任感(叔本华)或义务感(康德),康德和叔本华在经验的(可以经历到的)性格之外,区分出一种本身可以认识的、可理智化的性格,这种性格的原则就是自由。叔本华特别强调,因此也必须将自由设想为一种存在,这样我们才能从我们之所做认识我们之所是。 可供我们自由选择的。——人们可以像一个园丁那样管理自己的欲望——虽然很少有人知道,这点,可以培育自己的愤怒、同情、深思和虚荣的萌芽,使它们如此丰产而有益,有如棚架上一种美好的水果;人们可以按照一个园丁的高雅趣味和低劣趣味培育它们,而且似乎也可以以法国的、英国的或荷兰的风格,或中国的样式培育它们,人们也可以让自然来管理,只是有时负责一些小小的装饰和扫除,最后人们也可以抛却所有知识和考虑,让植物在种种自然的机会和障碍中生长,让它们在自身中把自己的斗争进行到底——不仅如此,人们甚至会对这样一种狂野感到快乐并恰恰想要这种快乐,虽然这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所有这些都供我们自由选择:但是,有几人知道我们在这些事情上可以自由选择?大多数人不都是把自己当作某种完全的,充分发展的事实吗?大哲人们岂不是将其图章——用性格不变论——盖在这种成见上面了吗?


    561


    [Pütz]尼采偏爱洛兰以及拉斐尔的绘画及其压抑色调。 也让其幸福放射光芒。——画家无法实现的现实那天空深邃明亮的色调;[327]当他描画景物时,他不得不让他所使用的所有颜色比自然中实际的颜色暗淡一些 ;通过这种技巧,他终于再次达到了一种光彩上的相似性,以及一种与自然中的色调相符的色调和谐:因此,对于诗人和哲学家来说,幸福闪耀的光芒也是无法实现的,但是他们也必须有方法;因此,他们为所有事物着色都比它们实际之所是暗了几度,他们所擅长的光,其作用几近太阳般且类似于完满的幸福的光。——赋予万物以最黑暗和最阴郁的颜色的悲观主义者,他只使用火焰、闪电、天空的灵光以及一切有刺眼的光度的东西和令人目眩的东西;在他们那里,光亮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增加恐惧,让人们感到事物的存在比它实际的样子更可怕。


    562


    [Pütz]在许多神话和宗教观念中,通常作为死者居住的世界,这里具体指哈得斯(Hades);哈得斯原为希腊神话中掌管冥界的神的名字,在《奥德赛》卷11中,奥德修斯下降到冥界,为的是向预言者忒瑞西阿斯(Tiresias)打听未来和重新见到他的母亲。 [Pütz]尼采在此把诡计多端的奥德修斯的“幸福冒险”跟“阴沉的背景”或底色,与《奥德赛》卷11中向冥界的下降相互对照。 [Pütz]即安提克勒亚(Antikleia)。当她的儿子在特洛伊战斗时,她由于儿子多年在而忧郁至死。奥德修斯在冥界遇见了她的灵魂。(参《奥德赛》卷11,著名的nekyia[祭亡],特别是母亲对儿子所说的话[行155以下]。) 定居者和自由者。——只有在冥界(Unterwelt) ,人们才指示给我们,所有那种冒险者的极乐所具有的某种阴沉背景,那种像永恒的大海闪耀般围绕着奥德修斯 和他的同伴的快乐——那种人们一旦看到再也无法忘记的背景:奥德修斯的母亲 因为忧伤和思念她的孩子而死。一人不停地从一地跑到另一地,另一人——定居者和温存者,则为他心碎:历来如此。忧伤令那些人心碎,他们经历了如下,即恰恰是他们最爱的人放弃了他们的观点:他们的信仰——这是自由精神制造的悲剧;事实上,它偶尔知道这种悲剧。因此,他们也不得不像奥德修斯一样,在某些时候下降到死者中间,去除他们的忧伤,抚慰他们的温存。


    563


    [328]道德世界秩序的幻想。——根本不存在什么永恒的必然性,要求一切罪过都受到惩罚和付出代价——相信存在着这样一种必然性,乃是一种可怕的和很少用处的幻想——;相信我们现在觉得有罪的一切事实上有罪,同样是一种幻想。不是物,而是关于根本不存在的物的意见,使人类精神错乱!


    564


    紧邻经验。——即使伟大的天才也只有他那五指宽的经验——紧邻这经验,他的思考停止了:而且他的无限的空虚的空间和他的愚昧开始了。


    565


    尊严与无知携手。——每当我们有所理解,我们就会变得彬彬有礼,变得幸福和有创作力:只要我们学得足够,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训练得足够,我们的灵魂就显示给我们越多的轻快灵活和妩媚。但是,我们领会如此之少,我们了解如此之可怜,以至于我们很少拥抱一样事物,并同时让自己也变得令人喜欢:毋宁说,我们僵硬死板且麻木不仁地走过城市、自然和历史,我们为自己的这种姿态和冷酷而自负,仿佛它们是我们具有优越性的反应。确实,我们的无知和我们低微的求知欲,最善于装出有尊严和有个性的样子高视阔步而来。


    566


    [KSA]草稿:思想者的独立不倚,他需要很少,他不做重体力工作,没有良心的谴责,没有昂贵的娱乐,他用死者代替生者,用最优秀者代替朋友。 [329]廉价的生活。——思想者的生活方式是最廉价和最无害的那种:先说最重要的一点,他最需要的,恰好是其他人鄙视的和剩下的——。其次:他很容易快乐,没有任何昂贵的娱乐渠道;他的工作不辛苦,而似乎是南国的;他的白天和黑夜,没有被良心谴责败坏;他以一种符合他精神的方式活动、吃、喝和睡觉,使他的心灵越来越安静、有力和明朗;他的身体使他快乐,他没有理由害怕它;他不需要同伴,偶尔需要是因为,随后要更温存地拥抱他的寂寞;他用死者作为生者的替代,甚至作为友人的一种替代:那就是说用曾经生活过的最好的人。——人们不妨想一想,难道不正是那些相反的欲望和习惯使人们的生活变得昂贵,并因而变得辛苦和经常让人无法忍受吗?——毫无疑问,在另一种意义上,思想者的生活又是最昂贵的——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太好的;而恰恰对于最好的东西的剥夺在此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剥夺。


    567


    在前线。——“我们必须更快乐地对待事物,超出其所应得;特别是因为,长时间以来,我们一直过于严肃地对待它们,也超出了其所应得。”勇敢的知识之战士如是说。


    568


    [Pütz]希腊神话中的一种传说性质的鸟,每当自觉死亡临近,就积木自焚,以期从自己的灰烬中重获新生。凤凰,与太阳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返老还童和再生的象征。在罗马帝国时代,凤凰是罗马的永恒统治的象征。自我牺牲的动机自教父和早期基督教作家起已经被应用于基督身上,并与基督的死亡和复活结合在一起。在中世纪,凤凰鸟是基督的象征。尼采在此拿神话开玩笑,将诗人描述为凤凰鸟。 诗人与鸟。——凤凰鸟 给诗人看一卷正在燃烧着并变焦的东西。它说:“别惊慌!这是你的作品![330]它没有时代精神,更少有反时代精神:因此,它必须烧掉。不过,这是一个好兆头。它具有朝霞的某些性质。”


    569


    致孤独的人们。——如果我们在内心独白中,不能像在公开场合一样敬重别人的荣誉,那我们就算不上正派的人。


    570


    损失。——有一些损失分给灵魂一种崇高,当此之时,它克制住悲叹,就像在高高的、黝黑的松柏间漫步低徊。


    571


    心灵的野战药房。——最有效的药物是什么?——胜利。


    572


    生活应该安慰我们。——如果人们像思想者那样,习惯于生活在川流不息的思想和情感的壮阔洪流中,甚至在夜晚,我们的梦也追随着这股洪流:那么,我们就会渴望生活给予我们休息和宁静;而其他人则正好相反,当他们把自己托付于沉思时,他们是想在生活后得到休息。


    573


    蜕皮。——如果一条蛇不再能蜕皮,它就会死掉。同样,精神,如果人们阻止它们变换自己的观点;它们就不再成其为精神。


    574


    [331]不要忘了!——我们飞升越高,我们在不能飞翔者眼中就显得越渺小。


    575


    [Pütz]哥伦布向西航行,希望到达印度。 [Pütz]尼采指莱奥帕尔迪(Gio Leopardi,1798—1837)的诗《无垠》(L’infinito)的结尾。[译按]莱奥帕尔迪是意大利19世纪著名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开意大利现代自由体抒情诗的先河,内容多为表达民族复兴和田园写景,景中又融入了环境和自身体弱多病造成的悲观主义色调。《无限》是其田园诗代表作之一,作于1819年,当时诗人年仅21岁。《无限》结尾两行的意大利原文为:Immensita s''annega il pensier mio: / E''l naufragar m''e dolce in questo mare.其英译有多个版本,仅择其一如</a>下:Immensity my thought sinks ever drowning,/And it is sweet to shipwreck in such a sea[在这无限的海洋中沉没/该是多么甜蜜]。 我们是精神的飞船驾驶员。——所有这些勇敢的鸟儿,飞向远方,最遥远的地方——肯定!在某个地方它们将不能再继续飞翔,并且栖身于某根桅杆或某个陡峭的崖壁上——它们现在甚至还如此感激这凄凉的落脚之地!然而,谁又能因此得出结论,在它们前面不再有巨大惊人的自由的道路,而它们已经飞过了人们所能飞行的极限?我们所有伟大的导师和先驱,最终都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精疲力竭,姿势可能既无高贵也不优雅:这也将是你我之辈的下场!但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其他鸟儿将飞向更远的地方!我们的这种洞见和信仰与这些鸟儿竟相高飞,此消彼长,我们的洞见和信仰径直升上我们的头顶,而且也越过了鸟儿们的无能升入高空,从此处望向远方,看见一群又一群比我们更强健的鸟儿仍然不懈地向着我们曾经飞向的地方飞翔,向着大海,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飞翔!——那么,我们究竟欲向何方?我们想飞过海洋吗?这种强大的渴望,这种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被我们视为一种快乐的渴望,究竟要把我们带向何方?为什么我们飞行的恰恰是这个方向,这个迄今为止所有人类的太阳陨落的方向?人们有一天也许会这样在背后议论我们,我们也转舵向西,希望到达某个印度 ——但却命中注定要触礁在这无垠上? 或者,我的兄弟们?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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