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摩托车的人

3个月前 作者: 川端康成
    朝鲜战场与驻日基地的军队更替之后,夜晚的舞厅变得更加繁忙。哪怕是像富佐子这样沉默寡言、不会撒娇、略显僵硬的女子,在夜晚结束时都会累得腿脚无力。


    一到十二点,窗帘就被拉上了。乐队和舞者可以回家了,可是大厅一角的舞厅里依然灯火通明,有些舞者要在那儿待上一夜。


    富佐子近来经常不等伸子和加奈子就回家。她在更衣室里听着大厅里播放着的像掠过草原的风声般的终曲,脱去舞裙的同时穿上衬裙,在外面穿上黑色的楼梯布质地的半身裙和红色格子衬衣,丝带在胸前打上一个大大的结——不知不觉中,富佐子的打扮也变得像个基地的姑娘了。这也不是她的选择,而是被加奈子强加的。


    富佐子听说夜间一个人走路是危险的。然而,除了伸子和加奈子,她几乎不与其他人讲话,也没有朋友,甚至还听到有人议论她“假正经”。这使得她更难融入集体了。渐渐地,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即不和任何人道别就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独自跑着回家。


    要是等加奈子她们,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夜晚潮湿寒冷的空气沁入了她的双臂。再过不久,就是五月了。夜色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清新的气味。富佐子放慢脚步,当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她看见了一株开着白花的树。


    这时,山上开来一辆吉普车,富佐子听到有人似乎在呼喊她。吉普车在她前方两三米处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士兵,车里似乎还坐着几个女子。富佐子走过去后又回头看,心想会不会是伸子和加奈子。士兵不客气地走了过来,大声说了些什么,就突然将富佐子抱起来,要把她放进车里。


    “No,no,no!”富佐子大喊着她唯一会说的否定词,从士兵的腋下挣脱了出来。但士兵用长臂搂着她,没费多大劲就把她抱走了。富佐子就像一只被人捏在手里的小虫子,关进了车里。富佐子浑身颤抖着,眼前一黑,感觉危险在向自己逼近。她拼命地发出呼喊声:


    “不要!不要!救命啊!”直到声音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车里的士兵和女人们都像看着什么有趣的活物一样大笑着。她们果然是伸子和加奈子,可她们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呢?富佐子感到诧异。富佐子抽泣着说:“加奈子,帮帮我,我不想,让我回去吧!伸子!”富佐子在狭窄的车座里拼尽全力地反抗着,吉普车晃了起来。


    “危险!富佐子!”加奈子说着,就探身按住富佐子的肩膀。


    “别动,坐好了。”


    “让我下车,我要下车。”


    “没事的,就是去玩一下。”


    见富佐子似要跳车,车子加速了。在黑暗的野路上不知行驶了多久,一辆摩托车飞也似的追了上来。与吉普车并行后,传来了“喂!停下!再不停,我就撞了!“的制止声,并从吉普车的前方斜插进来,挡住了吉普车的去路。


    就在富佐子即将跳车的瞬间,士兵单手抓住了她。这时,吉普车突然歪了一下,撞了摩托车。摩托车被撞倒在了路上。


    “啊!”


    女人们捂住了脸。吉普车在猛烈的撞击下停了下来。摩托车上的男子站起来,大喊一声:“富佐子!”他站到富佐子的面前,突然用手抓着高大士兵的前胸说:“Never20!”


    士兵看着面前凶狠的男人,退缩了。


    “她是我的wife21,不是你的girl22!”


    富佐子从车上滑到了路面上。


    “达吉真勇敢!太帅了!”加奈子说。


    富佐子只顾自己拼命地逃走了,当她听到吉普车发动的声响后,突然清醒了过来。救了自己的达吉怎么样了?周围寂静得瘆人。富佐子小心翼翼地折返,见达吉跌倒在地,她浑身发抖,在达吉的身旁蹲了下来。


    “达吉!达吉!你怎么样?”


    “没事!不就是一条命嘛,不足惜。”达吉抓着富佐子的肩膀想站起来,却又因为疼痛喊了出来,“啊,疼!真疼!”


    “富佐子,摩托车在吗?在哪儿?”达吉扶起摩托车,发动引擎,“没问题,还能骑。富佐子,坐后面!”


    “能行吗?”


    “能行,你从后面抓紧。”


    摩托车疾驶起来,达吉和富佐子都没有说话。富佐子抱着达吉的腰,散乱的头发也没整理。


    返回舞厅后门,富佐子胆怯地用肩膀将门打开。在灯光下看到达吉满脸是血,富佐子的脸色苍白了,声音颤抖地说:“去看医生吧?”


    达吉用眼神制止了她,似乎在说“别吵”。接着,达吉打开洗脸池的水龙头,不停地洗脸,让自己冷静。冲洗掉血泥混合物之后,耳朵上的裂伤显露出来,伤口已经变紫发肿。富佐子站在他的身后,不知所措。


    舞厅里和刚才一样,有的舞者正在边换衣服边聊天,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达吉回过头来说:“你和别人一起回去吧。”


    富佐子摇了摇头,关上了水龙头,拧了拧毛巾,然后递给了达吉。毛巾上沾着血,富佐子努力搓洗了一遍。


    达吉一瘸一拐地向位于事务室后面的房间走去,对跟在他身后的富佐子说:“你回去吧。”


    这是一个只有列车一等卧铺那么狭小的房间,只有一面墙上有个小窗。达吉从小抽屉里取出红汞和曼秀雷敦薄荷软膏。他的胳膊看起来疼得厉害,而且站都站不住,一只手撑着坐在了床边,老实地歪着头,让富佐子给耳朵上的伤口涂红汞。


    “疼吗?”


    “哪有不疼的伤?”


    “这样就行吗?”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想吐。应该是从摩托车上掉下来受的伤,头是那个大兵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达吉说着,摸了摸头,“这儿鼓了个包。”


    “对不起。他们下手真重。”


    “没办法,我要是他,肯定也会大打出手的。”


    “男人真可怕。”


    “是啊,可怕。”达吉一本正经地应道。


    “不过,你要对这儿的人保密。他们闲言碎语太多。”


    “我?可是,你要缠绷带的话,别人一看就知道。”


    “我会说是跟别人打架了。”


    “还是尽早去看医生吧,会留下伤疤的。”


    “没事,也没有打在正脸……而且有了伤疤还会显得厉害一些。比起去医院,我更想在这儿待着。要是留了疤,以后看见疤就会想起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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