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3个月前 作者: 乔良
    海参威2000年2月33日


    俄罗斯海军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叶罗申科上将站在他办公室的窗前,向下俯视着冰封雪冻的金角湾,冰面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发出蓝色的幽光,拒绝西伯利亚州州长——所谓阿穆尔共和国总统——阿纳托利发出的最后通碟已经整整两天了,陆续听到的消息是,布拉戈维申斯克、哈巴罗夫斯克、尼古拉耶夫斯克、科尔萨科夫这些地方的驻军倒向了叛国者一边。连哈巴罗夫斯克的驻军司令也在电视上公开亮相宣布效忠阿穆尔新政府,真让人感到痛心。不过,他统辖的太平洋舰队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既没有按鲍里诺夫斯基总统的命令派出军舰炮击那些落人叛军之手的港口城市,也没有按阿纳托利“总统”的要求归顺“新的祖国”。他只有一个想法,尽量拖延时间,最大限度地做好全舰队南下经太平洋、印度洋到大西洋返回俄罗斯本土的准备。


    这个计划尽管目前还属严格保密,只有舰长以上的军官知晓,但全舰队的官兵却早已心照不宣。准备工作进行得机密又迅速。再有几天,顶多再有三天,到了气象预报说有大雪的那个时候,他的舰队就将在破冰船的前导下,从金角湾开拔了。


    他久久凝视着停泊在港湾中的“库兹涅佐夫”号航空母舰,“戈尔什科夫”号直升机母舰,回想着苏联海军昔日的强大和荣耀,不觉得心里一阵揪痛。


    做为最珍视荣誉的军种的一员,一位海军上将,他当然为他所属的军种随着一个帝国的崩溃而处于如此惨境屈到痛心疾首,可也无能为力。现在,他能做到保全舰队就已实属不易,拉出去作战?他想都不愿去想,甚至不敢想。他的目光落在更远些的地方,那里停着导弹驱逐舰”决速”号,他曾在这艘舰上当过舰长,他当然不会愿意让它落到叛贼的手里。从“快速”号再望过去,是“潘捷列耶夫上将”号大型反潜舰,挨着它的,是油船“比奇卡”号,正是这三艘舰只,组成了一九九三年的访华编队,编队在中国海军隆重的欢迎式中徐徐进入旅顺港时;他正站在太平洋舰队第三副司令赫梅利诺夫中将的身边,军阶是少将。


    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七年后统领整个舰队的责任落到他肩上时,面临的却是这样一种境况。


    而此刻真正让他感到危急的,倒还不是阿纳托利的最后通碟,也不是倒向“阿穆尔共和国”一边的当地驻军。他们目前还不会马上就调转炮口枪口向他发起攻击,即便发起攻击,他的海军航空兵,他的陆战队再加上数百门舰炮和舰上的上千枚舰对岸导弹,也足可以抵挡—些时日,实在抵挡不住时,还可以升火起锚,一走了之。所以,他不担心这边。他担心的是来自南方的威胁。卫星监测和预警雷达发来的情报是:日本海军的两支“十。十”护卫队群合成的联合舰队,正向海参崴方问驶来,目前已越过日本海中心点。从昨天起,全舰队已处于最高一级戒备状态,战斗警报随时都可能拉响。问题是,日本舰队北上的真实意图还不清楚:是为声援叛变的西伯利亚当局,做出一番恐吓性姿态呢,还是不惜与太平洋舰队开战?


    就他对各国海军现状的了解,论实力,他并不把这支日本舰队放在眼里,尽管它有宙斯盾级这种世界上最先进的导弹驱逐舰,还有FSX这类先进的战斗机护航,但它毕竟只有一艘轻型航空母舰。至于FSX,他相信他的米格一31和苏一27就能对付得了。不过,海战的胜败不能光看实力,指挥者的决策和运气,都是难以捉摸的致胜抑或致败的因素。


    但愿命运女神不再像九十六年前那样偏护日本人。


    他正悄声祈祷着,敲门声在他背后响了起来。这种绝对需要虐诚的时刻被人打断使他有些恼火,他头也不回粗声粗气地答道:


    “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的中尉。中尉怯怯地走到上将身后,低声报告:


    “海军中尉谢苗诺夫。米哈依诺维奇报告将军,刚刚接到卫星传回的情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已越过北纬43度线,距金角湾约170海里。”


    这是比当年南云中将的第一航母舰队向珍珠港发起攻击时更近的距离。


    “战斗警报!”将军厉声下令。


    “是,将军!”


    梵蒂冈3000年2月23日


    叶罗申科海军上将在斜阳中俯瞰着他的舰队时,教皇约翰二十四世也正在圣·彼得大教堂的阳台上俯瞰着朝阳沐浴下的圣.彼得广场。这是他当选教皇后,第二次在这种场合露面。与他并排来到阳台面对十万教众的,是联合国秘书长罗慕洛,这位菲律宾人是按欧、美、非、亚轮流坐庄的顺序,于去年底当选为联合国秘书长的。他当上秘书长时,约翰二十四世还没有成为数皇。他俩曾在纽约联合国大厦的电梯里有过一面之交,那时现任教皇还是圣巴斯蒂安·杜米埃红衣大主教,与联合国秘书长握手时的身分是教皇特使。一个多月后,罗慕洛秘书长受新教皇之邀,正式访问梵蒂冈。如果说,那次杜米埃红衣主教与联合国秘书长的会见,还只能算是世俗联合国同宗教联合国的代表间的初次握手,那么,今天则是这两个联合国首脑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双方见礼如仪完毕,教皇便把秘书长带到了俯瞰圣·彼得广场的教堂阳台上。按照事先排好的日程,罗慕洛将参加教皇举行的和平弥撒,与教皇本人和十万教众一起为整个世界祈祷和平。无论是基于联合国秘书长的使命,还是出于一名天主教徒的虔诚,他都不会拒绝在这一场合露面。尽管他的随行人员中有几位无神论者认为,身为联合国秘书长,不该以正式身分出席宗教仪式,可他还是拒绝了这种说法,“弥撒只是形式,重要的是祈祷和平。”他说。结果,他不但参加了这一对全世界数十亿电视观众来说感人至深的仪式,与十多万人一起默念了祷文,还在教皇之后发表了一番演讲,这番演讲令站在身旁的教皇热泪盈眶。


    “让六十亿人类,其中包括你们,十亿天主教的信仰者们,像割除侵入我们肌体的癌肿一样割除正在地球的肌体上日益滋生膨胀的战争毒瘤吧。让我们从今天开始,像对天主神圣宣誓一样,举起你们森林般的有力的手——制止植根于人类头脑和血液中数千年的毒素——疯狂的嗜血的非理性的倾向。让我们驱除战争这一纠缠了人类几十个世纪的撤旦和还在不断产生新的撤旦的温床。I”做为对罗慕洛呼吁的回应,广场上扬起了手臂的丛林。


    “好极了,阁下,您讲得好极了。”


    “谢谢,陛下,谢谢您给了我一个神圣的讲坛。”


    大约有三十多亿人从电视上看到了这一场面,这里当然不会少了巴克。“那好吧,既然你也在场,那就把你也算一个。”巴克一边看电视,一边对着屏幕上的罗慕洛说。


    大西洋上空2000年2月23日


    华盛顿时间清晨五点,理查德·沃克总统被林奈特小姐轻轻唤醒了。尽管这是昨晚临睡前特意吩咐过的,可一大早被人叫醒时,困意未消的他,心里仍然隐隐有些不快。


    他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向外望,直升机正停在南草坪上,等着送他去安德鲁斯空军基地。


    三十分钟后,他已经坐进“空军一号”专机在大西洋上空飞行了。


    飞机在万米高空改为平飞,他解开安全带,从笑盈盈的空姐手中接过一杯兑得很浓的克皮奇诺咖啡,这种咖啡并不名贵,但他爱喝,这是早年寒苦生活留给他的印记。


    他一口气把整杯咖啡喝完,等空姐把杯子收走后,才拿起早已摆放在茶几上的当日早间要讯看了起来。


    日本首相大岛由纪子不顾美、中劝阻及俄总统的核威吓,公开声明承认新近宣布独立的“阿穆尔共和国”;


    松本夕张海军中将率领的日本第一舰队已经抵近海参裁,是威慑还是交战,意图尚不明朗;


    乌克兰告急:抗俄联军不敌俄罗斯大军;


    土耳其请求北约直接派空军支援其对伊、叙的前线作战;


    台湾大选揭晓,民进党获票首次超过国民党,成为半个世纪来第一个非国民党执政党;


    两伊已分别在中东各自所占的地盘上站住脚。当地军民的抵抗已渐平息。有消息说两伊军队在沙科边界发生小规模冲突,但被两伊军方发言人所否认;


    坎佩切油田大火仍未扑灭,墨西哥湾海水和空气污染极为严重;


    三艘被炸的日本油轮在燃烧了四天四夜后,到今天早晨已相继沉没。沿日本东海岸一线数百海里尽是油渍漂浮,已影响到过往船只通航。


    没有一条好消息。只有教皇约翰二十四世与联合国秘书长罗慕洛将于罗马时间今天上午在赞蒂冈圣·彼得广场举行有十万人参加的和平弥撤,还有刚刚接任第七舰队司令的沃纳将军已率领特混舰队到达东经132度和北纬40度线以外海域这两条,不能算是坏消息。


    他把头倚靠在沙发背上,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西方大国都在各打备的主意,谁都想在大变局中得利,谁都又不想出力。英国人本来好歹已答应派出它的“沙漠之鼠”部队参加第二次海湾多国部队,昨天,—阿根廷人在马尔维纳斯岛登陆后,威廉·奥斯丁首相又马上变了封,声言要派部队去增援他们神圣的福克兰群岛;大岛首相则两眼盯在西伯利亚上,一意孤行到底;法国只肯象征性地派出外籍军团的一个营参战;意大利由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段向右转,把国家搞得一团糟后,现在又来了180度大转弯,猛烈地向左大幅度摆动,政局更加不稳,可以说无暇他顾;加拿大在这种问题上向来都是喊得调门高,出的力气小;真正态度最积极的,唯有德国人。因为才从两德合并的沉重负担中喘过气来的德国人,需要更多的原油支撑它二度起飞的经济,这是美国在欧洲唯一可依托的盟友。看来七国首脑会议这种从冷战时代延续下来的形式已经开始陈旧过时了,绝对有必要再来一个改变。既然它的功能是为了协调大国和富国间的行动,那么完全把无论哪种条件都够得上量级的中国排除在外都是不合适的,何况现在在许多国际问题上七国的协调已越来越困难,即使协调好了,没有中国的参加和认可,有些事情也常常行不通。这个桀骜不驯的国家手中,毕竟捏着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一张否决票。想到这儿,他觉得应当在这次会议上把这个问题正式提出来。瓦雷金总统在世时,曾时有时无地参加那么一回7十l会议,随着他的消失,俄罗斯似乎自然而然地与欧洲大厦脱了钩。何况一个衰落得如此之快的帝国,在一个只尊重实力的舞台上,能扮演的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中国则不同,她正在显示令人畏惧的前景。与其让一头狮子在旷野上游来游去,不如把它也请进笼子里来,大家关在一起,按同样的规则游戏,按同样的调门吼叫。当空姐轻轻走来为他端上第二杯克皮奇诺咖啡时,他发现从舷窗外望出去,已看得见法国的海岸线了,于是他打定了让他的伙伴们接受7十中国的主意。不过,即使这一建议获得与会各国首脑的赞同,那也是下一轮7十l的事儿了。眼下,他需要赶紧研究一下新任教皇约翰二十四世这个人。因为正是在他的建议下,七国首脑才将一齐出现在赞蒂冈,与这位教皇和联合国秘书长进行会谈,议题当然是:如何在一个越来越不安宁的世界上恢复和平?


    一个隐性的议题则是:西方世界当如何应付正在本世纪展开的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


    与会的这九个人中,除了大岛首相信佛教外,其他八人可以说都是广义的基督徒。


    日本海东经132一北纬41度2月23日


    从台湾海峡到对马海峡,再到日本海,这条航道沃纳将军不知走过多少遍。他在心里把它称作幸运航道。因为他差不多每从这条航线上走一回,他的职务就会有一次升迁。从艇长到护卫舰长、驱逐舰长、巡洋舰长、航母舰长,直到特混舰队司令。但以第七舰队司令的身分打这条航线上过,还是头一遭。


    尽管有十几位国会议员的反对,理由是那次让美国舰队丢脸的印度洋之行,沃克总统还是把他任命为第七舰队司令官。这样他离肩章上再增加第四颗星,就还差一步之遥了。


    他当然知道那次丢脸的航行责任不在他,但他却毫不推逐地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使总统免予遭到国会更多的攻汗。总统对此非常了然,所以才力排众议。越过三位资深将军,把第七舰队的指挥棒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是率“罗纳德·里根”号航母特混编队驶往伊斯卡德伦湾途中接受这一任命的。海军作战部长把消息告诉他之后,要他先别放下电话,说有一位大人物要同他说话。


    “嗨,沃纳,祝贺你!”


    是总统本人在同他通话!


    “谢谢,总司令,谢谢您。”


    话筒里传来沃克总统无所顾忌的大笑。


    “沃纳,你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杰西。”总统笑着说。


    “谢谢,总统先生,我会的,我一会儿就告诉她。”


    “那很好,祝你好运!”


    总统把电话挂上了,沃纳将军握着听筒发了会儿楞。总统居然提到了他妻子的名字,这真让他感动,同时也就在心里为自己曾对总统有过腹诽而暗生惭愧。


    现在,当他坐在自己的新旗舰“亚伯拉罕·林肯”号上,率更庞大的一支舰队向日本海进发时,他渐惭领悟出总统选他出任第七舰司令官的深意:是要他在一次更引人注目的军事行动中为总司令也为他自己、更为美国挣回面子。


    虽然这次他领受的又是一次尴尬使命:既不是支援俄国,也不是协助日本,但还要对两国都构成震慑和威胁,这当然很难办到。不过既然总统已经下令……这就无论如何要干得漂亮些,沃纳将军不时提醒自己。


    东京2000年2月23日


    眼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海参崴方面还是不见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大岛首相终于开始沉不住气。


    “依田君,还是没有潮汛的消息吗?”她在电话里问海军幕僚长。


    “是的,首相,目前还没有直接来自舰队的消息。从卫星发回的图像看,‘黑潮离目标不到三百海里,松本正在展开他的队形。”海军幕僚长依田美雄向首相报告。


    “哦,是这样。”


    大岛不好再多问什么。她怅帐地放下电话,这时她理解了铁蝴蝶一一上个世纪英国女首相撤切尔夫人,何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有那么一大段焦急等待福克兰前线战报时的心情描写。现在轮到她焦急了。她的回忆录中也将会有这样一段,所不同的是,铁夫人等待的只是一个强国打击一个弱国的战报,而她等待的,却是一百年里日本第二次战胜那个北方大国的消息。没有多少人的回忆录中可以留下如此辉煌的一笔,即使在日本史上,也只伊藤博文有此殊荣,看来第二个就该是她了。


    可是,真的那么有把握吗?越临近见分晓的时刻,她心里反倒越加没底。俄罗斯毕竟不是等闲小国,十年间衰落的,是它的国力,甚至军力,但那些足以上百次毁灭人类的核武器却依然矗立在发射井里或横躺在发射车上。这些家伙的存在,使俄罗斯看上去橡一头虽然年迈体衰但仍没拔去尖牙利齿的老熊,一旦惹出火来,它还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的爪牙的,何况它现在还有一位神智不大健全的总统狂人。如果他真的向日本甩一两颗核弹,而日本军界信心十足的电子拦阻网又没能封堵住它,让它从地图上抹去横滨或者奈良(更不要说东京),那她的首相宝座也就坐到头了。她不但将成为日本现代政治史上最短命的首相之一,估计只比羽田孜首相政治寿命长一点儿,更重要的是她将成为日本民族的罪人。


    是英雄还是罪人?或者说,是进攻还是退却?哈姆雷特的两难式发问也同样适用于此刻的她,这是日本改写世界历史的一次绝佳机会,除了拥有核弹,俄罗斯手中一张王牌也没有了,这个老脾帝国从未如此虚弱不堪过。也就是说,在这盘一触即发的对局中,日本获胜的机率大于失败。胜,日本可以把手臂张开;败,她一个人引咎辞职。她甚至连一旦遭到核打击时的辞职书和谢罪声明都想好了,但愿松本夕张将军真的和他表面上显示出来的那样出色。


    北京2000年2月23日


    还是国防部大楼顶层。会议室的门关着,几乎听不到里面任何响动。只有当某位秘书偶尔开门进出时,才会从里面传出三言两语,不等外面的人听清楚什么,门就在他身后紧紧关上了,刚刚飘逸出来的声音又马上就被关了回去,使那两扇皮面镶裹的门,看上去有一种神秘色彩。


    何达一直守候在隔壁休息厅里,等着轮到他进去向中央军委的成员们汇报,汇报的题目是:第二次日俄战争极可能在近日内爆发。


    与往常的军委会议不同的是,今天出席会议的还有总理和几位副总理,因为西伯利亚问题涉及到的,不仅仅是战争。根据议程,排在何达前面汇报的,是外交部副部长陈光汉。等陈副部长介绍完西伯利亚问题引发日俄紧张局势的来龙去脉,就轮到何达了。


    “海参崴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珍珠港。”


    何达一开口即语惊四座。主席、总理、副总理还有那些双肩各有三颗金星闪耀的中国军队的巨头们,全把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位刚刚佩带上中将军衔的二星将军。


    如果东西伯利亚的独立最后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远东的政治地图就将重新绘制。这一变局的获益者当然主要是日本。她不但在远东乃至亚太地区的地位会大大得到加强,而且由于其势力范围远达北极,能同时对欧、美两大洲产生影响,她在世界大格局中的地位也将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强。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在这几天里看到一场面目全新的海战。


    何达说,我认识日本海军此次行动的指挥官松本夕张将军,当面听他描述过他对未来战争的想法,相信这一次他就会把他的想法付诸实践。这将是一场真正的高科技战争,或者,按松本将军的定义,是一场第三级战争。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十年前的海湾战争还是介乎于第二级和第三级之间,即一半钢铁一半硅片的战争的话,而这一次将是纯粹的第三级——也就是谁的硅片领先对方谁就是胜利者的战争。


    日本可能打赢么,单靠她的硅片?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表示出不同程度的怀疑。何达知道,对一种新型战争的认识要比战争本身来得晚。面对每一位军阶和身分都高于他的人的质疑,何达的结论十分肯定。


    “能赢。这次日本肯定还会赢。”


    对于如此肯定又未经证实的结论,每个人都不好再说什么,场上的气氛沉寂下来,众人的目光慢慢集中到国家主席兼军委主席身上。何达注意到他今天大开烟戒,烟灰缸里已有十几只烟蒂,指间还有一支正抽到一半。


    “远东格局的改变看来要取决于第二次日俄海战了。如果俄国再次被打败,她毫无疑问就会从亚洲退出去。那么,谁来填补她留下的巨大空白?这才是我们考虑问题的关键所在。外交部要认真研究一下阿穆尔共和国出现后,带来的包括外交在内的一系列问题,总参去研究日俄海战对未来战争也包括对我国军事上的影响。”


    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住了,目光从众人脸上移过,在何达身上停了下来,“一句话,做好应变准备,无论如何,任何变化都不能损害中国的利益。”


    彼得大帝湾“神鹤”号轻型航母2000年2月23日


    拐过纳霍德卡的岬角就是彼得大帝湾。


    海参崴在望了。


    尽管眼下用高倍望远镜也还望不到它,但在“神鹤”号舰桥上整整仁立了两个小时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松本夕张确信,这座俄罗斯海军的远东重镇,已经稳稳地攥在了自己手里。前方100海里处等待他的,必将是一场未始交手已定胜负的海上决战。俄国人的太平洋舰队肯定会再败于日本海军之手,叶罗申科也将成为罗热杰斯特文斯基第二。想来这真可以说是一次百年轮回。只是,事隔百年,你会成为第二个东乡大将么?将军扪心自问。从打在青森码头上与依田美雄幕僚长握别,幕僚长把一双大手重重地按在他肩上,目光深沉语调也深沉地对他说“日本重振在此一举”之后,一路上,他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野心还要更大些。他想把东乡大将和山本大将两个人的赫赫军功集于一身。


    他想在再败俄罗斯海军于日本海的同时,还要让俄国人也蒙上山本大将奇袭珍珠港式的耻辱。


    他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而整个“黑潮”计划就是对马海战与奇袭珍珠港的历史翻版。所不同的是,他,松本夕张,极有可能成为人类战争史上第一个不发一枪一弹,或者说,兵不血刃就赢得惊人胜利的舰队司令官!如果确乎如此,那他无疑就成了一切未来战争——非杀伤生战争——的先驱。想到这里,他似乎已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神位在靖国神社缭绕的香火间烟烟生辉的情形。


    浅沼少校悄无声息地走到将军身后:


    “将军,舰队巴经越过东经132.3一北纬4311度线了,距海参崴还有98海里。”


    浅沼的声音如此之轻,像是怕被俄国人听到似的。


    98海里,这是比南云将军的机群从航母甲板上起飞去攻击珍珠港时要短得多的距离。但松本夕张并没有下达攻击令,恰恰相反,他下达的是不但让俄国人,甚至让一直在侦察卫星中密切监视日本舰队一举一动的美国人和中国人大惑不解的命令:


    “从现在起,全舰队进入无线电静默!”


    他知道他的这个命令即使用密码发出,也会立即被俄国人、美国人或许还有中国人破译出来。


    他能想象出这些明里暗里的对手们在面对一纸译电时的模样:


    先是面面相舰,继而哑然失笑。


    想想看,两支“十·十”舰队一驶出青森、函馆基地,就已尽在俄、美、中三国的卫星、雷达、预警机的交叉覆盖之下,早已无密可保。最先进入他们视野的是宙斯盾级“金刚”号导弹驱逐舰和“榛名”、“比睿”号导弹驱逐舰组成的三角形编队,随后是十六艘驱逐舰与一艘航母组成的特混舰群:左有“朝风”、“泽风”、“太刀风”,右有“滨雾”、“泽雾”、“懒户雾”,中间是联合舰队的旗舰“神鹤”,后面则是“高月”、“掏月”、“望月”、“长月”,再往后,有“旗风”导弹驱逐舰率领的“山雾”、“夕雾”、“雨雾”、“朝雾”和“海雾”,最后拖尾压阵的是由榛名级驱逐舰改装的“白根”号。这些都将在俄国人、美国人和中国人的众目暌暌下,被一艘艘地判读识别出来。日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津轻海峡汇成联合舰队后,一路上浩浩荡荡,此呼彼应,数十面太阳旗猎猎飘展着招摇过海,连电子干扰都不打开,并无遮掩保密的意思。谁知临到与敌手不足100海里距离时,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要全舰队进入无线电静默,岂不令人好笑?


    不出松本所料,当一个满脸还未褪尽黄色绒毛的中尉把译好的电文拿给俄罗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叶罗申科将军过目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日本人,起码那个叫松本夕张的日本人,脑袋瓜出了毛病。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指挥官,会在电子时代下达如此愚蠢的命令,无线电静默!哼,起码接常识也该开始实施电子干扰,而这位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却要自己的舰队干什么?无线电静默!


    他真为自己的对手感到难过。但他并不因此而掉以轻心。耻笑归耻笑,他可不想犯和日本人同样愚蠢的错误。他神情肃然地命令远东地区所有的雷达统统开机,所有的预警机全部起飞,所有的定点卫星全部对准日本海——在更大范围内严密搜索再搜索。因为以他对日本人的了解,他不大相信这些一向狡猾的日本佬真会像他们这次表现出来的这么蠢。他担心这支大摇大摆闯入彼得大帝湾的舰队只是一个诱饵,而真正对海参藏的攻击则正隐藏在眼下他尚无觉察的某个地方。就像当年山本五十六带他的联合舰队干的那样,这是日本人惯用的把戏。


    “但海参崴不是珍珠港!”


    叶罗申科把他那只长满黑毛的大拳头嚼地砸在了硕大的橡木桌面上。眼下他当然不会知道,正是他的这一连串在军事常识上无可挑剔的命令,使海参藏不可避免地在半个小时后,变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珍珠港。


    就在远东地区的全部雷达都按照叶罗申科的命令开机后,松本夕张一直细眯着曲眼睛忽然睁圆了,浅沼少校清楚地听到,从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口中吐出两个将使历史之舟改变方向的字眼:


    “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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