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个月前 作者: 纳川
    到了王天成家的客厅里,张青云看到刘翠芳正在餐厅里准备早餐,看张青云和小韩进来了,忙微笑着招呼。张青云甜甜地问候了一句:“阿姨,早上好!”


    刘翠芳身体不好,前几年就经常请病假,现在到了五十五岁了,干脆退休在家里休养。她早年是煤矿医院的护士,王天成当技术员的时候,经别人介绍和她认识,后来就结了婚。她和王天成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叫王富国,三十一岁,在国内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就到美国留学去了,现在美国定居,在一家大的公司做软件工程师。另外一个是女孩,叫王文雅,二十九岁,在东州市三中做英语教师,张青云经常见她回来。王文雅在学校也有自己的房子,只是周末回来陪父母住住。


    张青云站在客厅里,听到楼上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判断,这是王天成在洗澡。司机小韩麻利地上楼去了,帮助王天成收拾东西。一般到卧室里收拾东西,这是司机小韩的事情,张青云尽量不插手,免得工作上有交叉,两人抢着做,结果养成了对方的依赖心理,往往还容易误事。


    不该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做,不越位,不错位,是张青云多年养成的工作方法,他最讨厌为了显示自己的积极、谦虚,做一些眼皮子活。这样做是干什么的?是做给领导看的,是虚伪、矫情,往差里说,是献媚、邀宠。


    张青云觉得,别人可以这样,甚至可以做得更下作些,但自己决不这样。这样也不是自己的优势,在这个方面和别人比拼,自己丝毫也不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自己索性袖手旁观,思考一些自己应该思考的事情。


    张青云的这个作风,往往给别人留下不够谦虚、大大咧咧的印象。谦虚,这个字眼发明得真是够经典的。张青云觉得,“谦虚”这个词,往往是庸人拿来对付聪明人的最有力的武器。


    你看,作为庸人,他绝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的,但看到别人超过了自己,心里就不舒服,就嫉妒,有气没地方发泄,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这时候,“谦虚”实在是太恰当、太能获得支持率的东西了。一句“不谦虚”,就把优秀者说得一钱不值,把优秀者的优点抹平,拉回到和自己一样的水平,甚至比自己的人格更低下,这样自己的心理也就找到了平衡,获得了满足。正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无穷无尽的庸人,用“不够谦虚”批评聪明人,才会永远都有市场。


    在庸人眼里,最好全世界的人都退回到他的智商的水平,向他看齐,大家谁也不要超过谁,就都一样的谦虚起来了,这样才会天下太平。


    而作为一个有思想、有个性、喜欢特立独行的人,张青云觉得,如果自己顾忌太多,让自己活得谨小慎微,努力装出一副笨笨的样子,最好是别超过任何人,就像人说的先装猪,再变龙,那样不是活得太累了吗?


    不干,说什么也不干。人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这不符合他张青云的性格!不谦虚就不谦虚,我张青云从来就不靠谦虚活着,他王天成之所以看上我,绝对不是因为我谦虚得的好,而是我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具有别人不具备的东西。所以张青云即使在王天成家里,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独特的个性。


    王天成对这样的人还真是没见过,初时感到好奇,但时间久了,也觉得张青云是个典型的狂生,狂就狂吧,这小子也确实有点本事,只要他不出格,就容忍他算了。书生嘛,有点本事的,哪有不狂的。像李白,那多狂啊,在皇帝面前还敢说“天子呼来不上船”。古往今来,有本事的书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在王天成家里,只有王文雅最佩服张青云,对他最有好感。这个高干子弟,从小见惯了大场面,一般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有时候王天成在家里和张青云吹牛时,她就坐在旁边听,听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对张青云是佩服得很。


    有一次王天成出差,张青云没有什么事情,王文雅非要他请自己吃饭。没办法,张青云就开车带她去了一家日本餐厅,去吃日本料理。吃饭的时候,王文雅半真半假地告诉张青云,说:“张哥,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男人!只有你见了我爸爸,头高高地抬起,不卑不亢,其余的人见了我爸爸,都是点头哈腰的,拍不够的马屁!看着我就烦!你要是没结婚,我还是真愿意嫁给你。”说完脸突然红了。


    张青云看着她,知道这个姑娘可能是真心喜欢自己,但他故意装糊涂,说:“你个傻丫头!净瞎说,吃饭吃饭!再说了,你是大家闺秀,我一个穷书生,哪有那个齐天鸿福?”


    王文雅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就是因为你,我见了别的男人,在心里默默地和你一比,就索然无味了,所以我宁愿选择单身。”


    张青云给她夹了一些菜说:“得了吧,哄我开心啊你!我可没有那个魅力,我也不担那个责任,咱们就是好朋友,是哥们儿姐们儿,有空了聊聊天,拿我开开心就算了。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也不承认!”


    王文雅看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吭声了,闷着头吃饭。


    从心眼里,张青云还是有点喜欢这个聪明的姑娘的,但即使自己现在没结婚,张青云觉得,他也不会娶王文雅做老婆的。她一是长得不漂亮,远远比不上范小玉,身材气质都差远了。二是高级干部子女,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点不同于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让人觉得不塌实。


    王文雅长得不漂亮,这不怨她,实在是王天成当年和自己一样,是个小技术员,没钱也没权,找的老婆也就很一般。要不当年皇帝要娶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一方面是为了赏心悦目,另一方面,还可以起到优化后代的作用,使儿孙漂亮起来。


    张青云想起在老家时,爸爸经常重复他的奶奶,也就是张青云的曾祖母的经典名言:“讨一个漂亮媳妇,人才三辈人!”


    张青云从爸爸嘴里知道,自己的这位从没有见过面的曾祖母,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年轻时高高的个子,皮肤雪白,大大的眼睛,是她优化了整个张家的基因,让后代子孙漂亮了起来。张青云见过自己的大姑奶奶,也就是爷爷的姐姐,六十多岁了,还是比一般的农村老太太漂亮得多,爸爸对他说,大姑奶奶的长相就像曾祖母。


    现在,张青云从心底佩服这位老祖宗的远见卓识,但可惜,自己到了该娶老婆的年龄,因为还是个无名小卒,是没办法娶到一流美女的,但年龄大了,总不能闲着,老婆还是要找一个的。幸好郑丽丽不算难看,生的孩子张方圆也就丑不了,像张青云多一些,让张青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还算对得起老祖宗。


    张青云想,要是娶了范小玉做老婆,一准是对得起老祖宗了,双方再生一个闺女,保准也是一个大美女,自己这一辈子就儿女双全了,那才算功德圆满!


    看刘翠芳和小刘一个在厨房、一个在餐厅忙活着,张青云转了一下,看也没有自己插手的地方,索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对这个,他有特长,只要扫一眼,就记得一清二楚了。国际国内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会马上记下来,王天成一般没有规律的看电视时间,有什么事情比较有价值的,张青云都要告诉他,让他了解了解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


    刚看了几分钟,楼梯上传来一个女性的脚步声,不用问,这是王文雅下楼了。王文雅一米六的个头,长相虽说不上是美女,但也凑合着过得去了。张青云相信,冲着她爹爹的位子,有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得到她,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好实现自己飞黄腾达的梦想。


    做省长的上门女婿,在当今的社会里,是多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大事情啊!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他有没有能力,只要他能够俘虏王文雅的心,就算他是个穷小子,也会一飞冲天,在别人眼里,顿时身价百倍。


    这条捷径,从来就是很多政客、野心家、机会主义者最青睐的路子,他们做梦想的就是这条道。一旦做了大官的上门女婿,在别人眼里,他就是能够手眼通天的人,有无数的人要巴结他,有无数的机会在等待他,到时候,想要钱有人送到手,想升官自有人为你铺路,多少人巴结他,就是为了见了他岳父有个话题好讲,有个人情好卖。这样见了领导才能开口说话,有困难了才好求领导帮助协调协调,这叫做人情提前做,免得到时候临时抱佛脚,来不及。


    大官的女儿丑就丑点吧,只要有了本事,还愁找不到漂亮女人?到时候命运会加倍补偿的,吃亏了一时,赚的便宜却是一世。等老爷子退休了,没有权力了,对自己没有用处了,也管不了自己了,就把他姑娘一脚踢开,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多么完美的计划!


    范红堂范秘书长不就是这样干的吗?他老泰山离休后,很快身体就不行了,到医院一治,人是抢救了过来,但是成了植物人。范红堂原形毕露,马上给了老婆一大笔钱,成功地离了婚,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大学毕业生,听说比他小了快三十岁,真正是艳福不浅。


    张青云觉得,自己年轻时就有点冒傻气,看不懂这些。当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大官的闺女,女方的父亲听说还是个正厅级干部,介绍人说,她家在省城里很有势力的,张青云要是和她家成了亲戚,那今后一生就不用愁了,就凭你的文凭,再怎么着,也能混到处长级。


    张青云一听还感兴趣,就问介绍人,那个姑娘长得怎么样?介绍人实话实说,说姑娘长的说不上好,你想啊,当初她爸爸是个穷高中生,在农村讨的老婆,后来恢复高考后才上的大学,慢慢就发迹了,做了大官,才把一家老小接到了省城。


    张青云那时候刚看上那个卫生学校的老师,那姑娘长得算出色的了。张青云觉得,讨老婆绝不是小事情,一个女人天天和自己同床共枕,太丑了,连做爱都没情绪,日子长着呢,就没答应做大官的上门女婿,失去了投奔权门的第一次机会。


    对此,张青云也没有后悔,看看家乡人对范红堂的评价,张青云就觉得,自己就是一辈子受穷受累,没有任何出头之日,也决不找太差的女人做老婆,看了晦气。


    郑丽丽虽然说不上很漂亮,但长相也算过得去了,这让张青云心里的落差没有那么大。得到了范小玉之后,张青云才觉得,这才是应该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漂亮,养眼,拿出去光彩,男人脸上有面子,才子必须配佳人,这样心里才不觉得委屈。


    看了一眼王文雅,今天穿的是一套料子很好的套裙,刚烫了头发,还算是有点魅力的女人。张青云就冲她笑着点点头。王文雅很乖,见了张青云,张哥长张哥短的不住地叫,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张青云的好感。


    在厨房里忙的刘翠芳看了自己的闺女一眼,又看了一眼张青云,心里说:“是不错的一对,可惜时间不对,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合适的人。要是张青云没有结婚,倒是不反对他们俩成一对。”


    张青云和王文雅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在心里把她和郑丽丽、范小玉对比了一下,觉得当初自己没有结婚时要是碰上她,说不定会同意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只可惜遇见的不是时候。而现在,以自己的地位和眼光,就是离了婚,也不会选择王文雅做自己的老婆了。他不喜欢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女人嘛,谁不想要个更漂亮一点的,这是人之常情。想想范小玉在床上的光身子和风情万种的样子,张青云就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那样的女人,才真的让自己感到心理满足,觉得不枉此生。


    边聊天,张青云边翻看桌面上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眼镜盒子之类的东西,王天成上班时要用。七点四十分,王天成才下楼。张青云看王天成下来了,忙恭敬地站起来,说:“早上好,老板。”


    “老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官场流行起叫领导为老板了。叫领导没新意,喊省长吧,又感觉太正规,在私下场合,感觉还是叫“老板”亲切些。


    在现如今的市场经济社会,似乎只有老板是最风光的,只要不犯法,按章纳税,几乎是想干啥干啥,吃喝嫖赌,养情人包二奶,没有哪个部门可以管得了。


    张青云就知道东州市那些私营企业的大老板,那过的简直是皇帝一样的日子,手里有花不完的钱,身边有玩不完的女人,想赌博了,坐着飞机就飞到澳门去了,扔个几十上百万的,眼都不眨一下。中国妞玩腻了,就去泡外国妞。有人还专门逢周末飞俄罗斯,泡那些美丽的洋娃娃,回来还吹嘘,说是自己又为国争光了。


    而当大官的,就没有这么自由了,到哪儿都有人认识你,纪检部门监督着你,到年底要写这汇报那汇报的,要开会,要检查,要应酬,每天累得要死,就是你有那个花花肠子,你也没有那个精力应付了。


    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有些人还专门盼着你出事,好给他腾出位子;或者你得罪过的人,早就对你心怀不满了,整天就想着造你的舆论,看你和哪个女人亲近一点,马上流言蜚语就来了,让你吃不到肉,先惹了一身臊。所以啊,这当大官的,说来说去,你要是没有一种牺牲的精神,一种干事业的劲头,你还真干不好,也干不下去。英国的哲学家培根早就说过:“身居高位者是三重意义上的臣仆——是君主和国家的臣仆,是名誉地位的臣仆,是事业的臣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更直白,“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人民公仆”。


    张青云比较了一下挣大钱和做大官的区别,当大官的,最大的满足是心理上的,是中国几千年来热衷仕途的心理在作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思想在作怪,是传统知识分子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在作怪。


    我们这个国家,几千年来,最发达的东西不是文学、艺术和发明创造,而是权术、谋略学、你死我活的斗争学,我们这个民族最优秀的人,把自己的最主要精力几乎都放在这个方面了,把这个研究透了,他们才敢涉足这个社会,找到自己的发挥平台,施展自己的才华,改写或者开创历史。


    这些都是我们这块土地上孕育的最杰出、最智慧、最强壮的人,他们为了争夺美女、事业、天下,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对决,一代一代,历经几千年而不停息。


    有胜利者必然就有失败者,胜利者踩着累累的白骨,蹚过血流千里的长河,到达自己人生的巅峰,他的脚下是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臣民,有许多昨天还是和自己一起打天下、以命相搏、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他是胜利者,本来他绷紧的神经该好好放松放松了,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娇妻美妾,体会一下人生的美好,生命的可贵,他应该这样了,他的剑已经砍掉了太多人的脑袋。那些曾经强大无比的对手,就因为命运不好,和他同时生在了一个时代,就成为权力战场上角逐的失败者,不仅自己身家性命不保,还拖累了千千万万的人做了孤魂野鬼,当自己的命运走到尽头时,他们能做的只是仰天长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然后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那把曾经千百次地架在别人脖子上的、要了别人性命的宝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抹,然后轰然倒地,结束了一个早该结束的纷争。


    他取得了胜利,整个天下如今都是他的了,他没有了对手,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了,他的随便哪一句话就是圣旨,就是错了,如今也没有人敢反对。就是有一两个不识相的反对了,那好吧,就把反对者的脑袋先搬了家吧。反正现在他实在用不着再迁就谁,谁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不顺眼,就把谁毫不客气地从精神到肉体统统消灭掉。哪怕你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第一流的人才,又怎么样?消灭的就是你这号太聪明的人!国家需要的是稳定,需要的是大批顺民,是像牲口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猪崽,最好愚昧到底,永远供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驱使,这样才能确保传之万代而江山永固。


    天下刚刚平定,他的屁股还没有坐稳,龙椅还没有暖热,就开始在心里酝酿另一个杀戮计划,这一次要毁灭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那些曾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生死与共的哥们儿兄弟。不要以为你们立下了盖世奇功,我不忍心下手,或者会顾忌社会的舆论,你们全错了,我是寡人知道吗?什么是寡人?就是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人。我叫谁死谁就必须死,不管你是什么人,立有什么样的功劳。剥夺别人的生命是上天赋予我的权力,我就是最后的裁判者。


    舆论,笑话,我会在乎那个吗?“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那是外国佬,而我,我活着就根本不在乎洪水滔天!我是个赌徒,命运的赌徒,我赌赢了,现在我想玩了,想糟蹋这份家业了,我高兴这样,你们谁也管不着!


    历史是什么?还不是几个书呆子写的,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敢把我写坏!历史就是个小媳妇,让最强势的地痞无赖糟蹋过了,她还不敢吭声。


    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一轮又一轮,我们这片土地上狼烟四起,争斗不休,杀伐不绝,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毁灭掉大批的精英人物和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我们国家的历史是嗜血的,它沉重的车轮每前进一步,都需要用这个民族最杰出人物的鲜血润滑。


    生存环境的恶劣,让每个社会成员都胆战心惊,这种余毒历经千年而不衰,遗毒至今,什么《生存搏杀》、《向狼群一样去战斗》之类的书籍大行其道就是最好的证明。地位不管高低,权力不管大小,金钱不管多少,都要研究狼的心理,学习它们的团结、狡猾、无情、残酷,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在生活中成功似的。张青云觉得,这绝对是一种社会疾病,是社会成员大面积高发心理恐惧症的表现。


    向狼学什么?人本身就是动物,而且是最聪明的动物。如果不进化,比狼凶狠狡猾得多。我们没必要向狼学习。如果羡慕狼群的生活,我们只要把自己退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就可以了,保准比狼群聪明得多。它们的那种东西连我们原始时代的祖先都竞争不过,要不狼群就会是地球上的主宰,而不是两条腿的人。


    我们祖先手下的败将,我们今天的人类还要向它们学习,真是愧对我们的祖先,要他们在地下笑掉大牙,骂我们是不肖子孙!太不成器!


    斗争哲学的过度发达,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整个社会的规则不明晰,缺乏诚信机制,缺乏人文关怀,这会带来许多社会问题,最根本一条,这直接导致了整个社会交易成本的增加,社会财富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下降,整个社会成员的福利水平降低。


    最可怜的是那些弱势群体,那些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在整个社会上竞争力不强,被挤压到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本来就是生活中的弱者,理应受到一定的照顾、关怀,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给社会添乱,他们是有资格分享社会发展进步的果实的。


    但现在,他们要和那些起点远远高过自己的人竞争,展开惨烈的搏杀。你们这些聪明的人还嫌不够,用你们已经聪明无比的大脑,把狼群的生存哲学武装进去,你们成了武装到牙齿的凶猛的动物,残酷无比,手腕狡猾漂亮,把一个个弱者当成你们蚕食的对象,虽然你们胜利了,但你们有胜利的快感吗?


    如果还感到心里很满足,那只证明了一点,你们已经天良丧尽,没有了一点人性!你们的心已经死了,完全不可救药。


    生活在一个遍地是狼群,而且是武装到牙齿的两条腿的狼群世界里,不知道别人怕不怕,但张青云觉得,自己的脑门一直冒凉气!


    吃过早点,看看还有时间,王天成就上楼,躺在床上,让小韩给做了全身按摩。当大领导的,大多身体透支太多,俗事缠身,身体都有这疼那疼的毛病,按按虽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缓解缓解。


    小韩聪明、好学,曾经专门找过按摩院的师傅,学会了一套手艺,可以随时为王天成服务,手法不错,虽然比专业的师傅是差了点,但至少还过得去。


    看着小韩卖力地做着,张青云在心里哀叹一声,看来给大领导做司机,也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


    人家忙活着你闲站着,显然不合适,张青云不好意思傻站在那里,就下楼开始收拾公文包之类的东西。看看快八点四十分了,小韩才伺候着王天成穿好西服,打好领带,走下了楼梯。


    小韩快步走出去,去发动汽车。张青云边为王天成开门,边和刘阿姨与小刘保姆打了个招呼,伺候着王天成往外走。到了车子跟前,为王天成恭敬地拉开车门,看看王天成坐稳了,才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自己一转身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去,车子才缓缓启动,开上了小区的小路。


    你别看这开开车门、关关车门的差事,没做过的不知道里面的技巧,贸然去做,还不可能做得好。领导干部坐的都是好车,就拿王天成这辆原装进口奥迪来说吧,全清河省能够有资格坐上这样档次的车的领导干部,也就三个人而已。一个是省委书记杜茂林,一个是省政协主席陈民丰,最后一个就是代省长王天成。他们三个都是省里的在职正省级干部,坐这个车子不超标。


    有时候张青云觉得,我们国家的法律制度真是完备极了,谁说我们无法可依?我们的法律、规章、制度,比其他国家丝毫也不少,甚至更详细、更具体,就拿这领导干部的公务用车规定来说,科级的坐什么车,处级的坐什么车,厅级的坐什么车,多少排气量,价钱多少,都有明确的规定。你的级别不到,单位就是再有钱,你也不准买好车,买超标车。小车编制办不批,你就上不了牌照,像生小孩一样,不能你觉得自己有钱,不怕罚款,想生就生,最多逮住了算超生,交点罚款了事。


    而公车,是花公家的钱买的,你不合乎手续,连钱都拿不到,财政根本不给你拨那笔钱,你急死也没有办法。


    好车自然性能好,档次高,设施也金贵。要定期保养,更害怕不懂规矩的人乱折腾。比如这车门,好车人家的工艺先进,轻轻一关就合上了,不像我们的有些国产货,用了两年,你不使出吃奶的力气,就别打算关上车门。有时候砰的一声,听那声音,要把车门震掉了,往外一推,还没有关紧。天长日久,我们许多人已经习惯了这个做法,陡然间改变不过来,也没有这个意识。


    张青云刚当秘书时,也闹过这样的笑话,关车门声音大大的,小韩听了都心疼,忍不住提醒他一下,立马把张青云窘得红了脸。


    这还算是好的呢,还有更过分的,一个下属为了表示对王天成的亲近,帮王天成关车门,力量大,动作迅猛,差点没把王天成的脚挤住,幸亏他反应快,不然一定会出事。


    王天成心里很不高兴,但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做大领导的,都有这个度量,喜怒一般不形于色。


    车子开出别墅区的大门时,张青云看了一下表,八点四十五分,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子会明显的少一些,小韩的车技又很好,九点钟到达省政府没问题。


    按照约定,张青云和省长办公室的秦远哲主任通了个电话,告诉他省长已经出发,九点钟准时到。按照惯例,那些副省长和秘书长、副秘书长们,要一起站在省长办公楼下迎接的。这不是小事情,王省长第一次以代理省长的身份出现在省政府,这是整个省政府大院今天最重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为了安排好这次迎接活动,秦主任特意给张青云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把活动的安排大致交代了一下,要张青云问一下王天成,看有什么不妥当的没有。


    张青云问了王天成,王天成说:“没有意见,就按他们安排的进行。会议要简短,争取控制在半小时以内,有那个意思就行了。”


    张青云又把王天成的意思转达给了秦主任。秦主任很客气,对张青云一再表示感谢。


    张青云原先和秦主任打的交道很少,只是偶尔到省政府办事,见过几次。王天成是东州市的市委书记,张青云是他的秘书,所以张青云打交道最多的还是省委办公厅的那帮秘书们。


    和省政府的这帮秘书们虽然打的交道不多,但因为彼此都在秘书这个圈子里,手上都有一个机密的电话号码本,彼此之间只要想联系,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上,这样也是为了各自伺候的领导工作方便,想找哪个领导了,随时可以通话。再说王天成当过常务副省长,省政府的那帮秘书们,都非常关注他,自然张青云的知名度也高起来。


    从别墅区开出来不到三分钟,车子就上了清河大道。现在的清河大道今非昔比了,双层立交,双向四车道,是省城最漂亮的一条主干大道。两边高楼大厦林立,著名的宾馆、酒店、商厦、高级写字楼一栋连着一栋,和东部沿海的一些发达城市相比也丝毫不逊色。这是王天成的主要政绩之一。


    当时修这条路加上外环线,要一百多亿的投资。这是东州市从来就没有过的大工程,许多人害怕,不理解,甚至抵制,说太超前了,东州市的财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就是贷上了款,市财政也还不起,路是修了,到时候机关干部发不出工资,看骂娘的多不多。


    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王天成丝毫不回避面临的这些困难,他说:“这些问题是存在,这样的大手笔,客观地讲,是有一定风险的。但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只要动脑子,办法总比困难多。什么也不做,最安全,没有任何风险,但那样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干什么?我们要善于算大账,不要仅仅满足于会算小账,小事清楚,大事糊涂。要抓住问题的本质。我们现在不做,今后几年还要做,越往后,拆迁成本越高,我们的投资会更大,包袱会更沉重。


    “我们要看远景,看预期!我们目前的市财政是只有一百三十亿元,但随着我们基础设施的进一步完善,大批投资会吸引过来,更多的大工厂、大企业会到我们东州落户,我们的财政会取得更快的发展。只要我们把东州这个蛋糕整体上做大了,不用说,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事实也确实如王天成预测的一样,在仅仅三年的时间内,东州市相继完成了一百多项大的投资项目,新建了许多桥梁、道路、工厂、车间,整个东州成了中国内地的一个大的建筑工地。随着一项项工程相继完工,整个东州市的面貌焕然一新,初步具备了现代化大都市的气派,让每一个来到东州旅游参观的人,都惊叹她的变化。


    投资的硬环境改善后,王天成又开始抓整个东州市的软环境建设。他带领考察组,奔赴沿海发达地区,学习发达地区先进的经验和管理模式,结合东州市的实际情况,在中西部地区率先进行了政府管理体制的改革,推出了著名的“三项制度改革”:办事公开制,限时审批制,责任追究制。矛头直接对准了那些手中握有审批大权,一向对企业吃、拿、卡、要的政府公职人员,让他们不敢再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刁难企业和人民,为自己谋取私利。


    王天成在市委党代会上提出的口号是:“让东州的权力在阳光下运行!谁要和人民为难,就要砸掉他的饭碗!”那一段时间,《东州日报》上隔三差五,就会公布市委、市纪委、市人事局对某些官员、公职人员的处理决定。


    市税务局的几个基层管税员,一到年关,就以打麻将为名,要挟自己管辖片区企业的负责人,陪自己打牌。对方不输给他个三五千,或者万儿八千的,都不会善罢甘休,这是典型的变相索贿。好多年来他们已经干习惯了,这一次他们以为王天成的政策也是像原来一样,光打雷不下雨。现在的许多事情,哪一件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他们撞到了王天成的枪口上。他们的事情被知情人举报后,立即受到了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调查的处理,《东州日报》也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以此为契机,王天成又要求全市各级机关,进行机关作风大整顿,对那些不干事的太平官、乱干事的糊涂官、干不成事的平庸官,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一大批年轻有为、敢想敢干的人走上了各级领导岗位,东州市的各项事业焕然一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在目前的体制下,一个奋发有为、能力超强的铁腕领导,确实能对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的思路、人格魅力,确实能影响一大批人,向着一个选定的目标,奋勇前进。东州市的发展局面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东州就成为中国中部最有魅力的城市,中部最适合创业的城市,对外资最有吸引力的城市,成为中部发展的明星城市。有专家学者更是满怀信心地提出,东州在未来的十到二十年内,都将是中部地区发展的领头羊,有希望实现率先发展、提前进入现代化、进入发达地区行列的潜力。


    当然,最具说服力的还是东州市的财政收入,随着一批跨国公司、五百强企业和外来投资的进入,东州市的房地产业、制造业、采矿业、纺织业等传统产业得到长足发展。东州开发区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区位优势,又催生了一大批高科技企业,什么电子、医疗、生物制药,一个个项目先后落户、建成、投产,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东州的经济连续几年都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幅度增长,成为全省经济发展的标杆。财政收入一举突破二百亿元大关,把第二名的工业大市西平市远远甩下一大截。


    王天成再次以自己的政绩证明了,他是一个卓越的领导人。在整个清河省,他的政绩也是无人能及的,最大的两个城市都是在他的手里,取得了跨越式发展,靠这个,他当之无愧地走上了省长的宝座,这是他应该得到的位子。


    车到省政府大院时,张青云看了一下表,不早不晚,正好九点钟。选择这个日子、这个时段,张青云不知道,老板心里是不是早就看好的,还是无意中这样安排的。反正这个时间,张青云觉得吉利,做大官的,有时候非常讲究这个,生怕哪一点不妥当,带来了晦气。


    一届领导都有一届领导的脾气,都有自己看问题的不同角度。就拿东州市党校的大门来说吧,张青云在那里上了十年班,经历了三任校领导,大门就被翻腾了三次。第一次修了个大门,听说花了十几万,但用了不到两年,主要的校领导就出事了,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到了肝癌后期,住进医院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


    又换了一任校领导,上任不久,就投资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修了一面墙,墙高三米三,宽九米九,都是叫江湖上研究《周易》、《奇门遁甲》的高手看过的,说是党校的大门正对着主干大道,大门又正对着行政办公楼的大门,而校长的办公室正对着中间,冲撞风水,命不硬的容易出事。


    修了一面墙,就把风水留住了,还挡住了外面的晦气进来,领导干部才安心。就此,前任校长的办公室也没人敢用了,重新装修过,做了会议室。


    这一任校长平安地做了三年,就调走了,接着是赖春红调来,做了常务副校长,校长由一个市委副书记兼任,其实党校还是赖春红一个人说了算。


    他也找人看了看,人家告诉他,党校的大门不好,太压抑,像个棺材,不吉利,虽然建了迎面墙,但保住不出事就不错了,但官再想升就难了。


    赖春红还有官瘾,想再往上升一级,就问还有什么办法破没有,花多少钱都愿意。风水先生告诉他,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大门再接高一层,暗示着步步高升的意思。赖春红马上同意了,就安排后勤处抓紧找设计院设计改造。


    很快设计院就反馈了,说加高还不如推倒重建合算,因为当时建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加高,地基不达标,承受不了。赖春红问了问风水先生,问可以不可以推倒重来。风水先生不同意,说只能加高,不能推倒,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赖春红得了这句话,马上安排人要求设计院重新拿方案,不惜一切代价加高。结果大门建好了,下面为了稳固,多加了四根大柱子,重重叠叠的,看着十分滑稽。上面又新加的一层,啥用也没有,就是为了好看,多了几个飞檐,离远看像个公鸡头。就为这,党校多花了三十几万。


    结果呢,赖春红因为名声不好,官也没有升上去,只是落了个平安着陆,钱倒是没少捞,又没有犯事。看赖春红退休后自得其乐的样子,张青云觉得,他这人心态还是不错的,至少认为自己比那些犯事的官合算。


    到了省府大院的门口,因为秦主任提前安排过,把门的武警早已看见车子的车号,连忙站了一排,恭敬地敬礼。


    小韩早把车窗放了下来,张青云从后视镜里看到王天成在举手,还了一个敬礼。自己也连忙举起手,看着这些一脸灿烂的武警弟兄,也还了一个敬礼。


    人啊,地位不一样,差别简直是太大了。张青云想起自己第一次进省政府大院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自己现在想起来,还感到滑稽。


    那时候张青云刚刚分配到党校不久,在政治教研室打杂,一次主任让他出去办事,办完后,他看还有点时间,就想进省政府看看,反正他办事的地点离省政府不远。他主要是好奇,再说长这么大,他确实也没进过这么大的衙门,不知道里面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到了省政府的大院门口,看着岗亭里一脸威严、荷枪实弹的把门的武警战士,他又害怕了,踌躇了,来回转了两圈,才鼓起勇气,往里面走。


    他的举动早就被把门的武警觉察到了,看他走了过来,离大门还有一丈远的样子,岗亭上的那个武警非常严肃地伸手指向他,说:“站住!”把张青云登时吓了一大跳。


    随即从亭子里跑出两个武警,一左一右,把张青云夹在了中间。右边一个个子比张青云高了一头的武警做了个手势说:“你请这边来,登记!”然后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扯着张青云的胳膊,把他“请”进了后面的传达室。


    到了传达室里,武警依然一脸严肃地审问他到省政府找谁。找谁?整个省政府张青云就认识两个人,一个就是范红堂范副秘书长,一个就是老乡王志远,他的家和张青云老家的村子离三里地。张青云一开始想说找范红堂,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因为他好面子。


    半年多以前,为自己找工作的事情,自己的爹爹曾经找过范红堂,人家理都没理他这茬儿,自己到现在心里还有气,陡然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省政府的副秘书长,你是党校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地位太悬殊。再说了,这次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因为自己多事,想到省政府里看看,连门都进不去,说出去那多丢脸啊!


    但不说出具体的事情,看样子这两个武警是不会放自己走的,张青云无奈,只好说自己是王志远的亲戚,找他有事。武警问了王志远的单位,张青云告诉他们,是办公厅财务处。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王志远接的。武警告诉王志远,说门口有一个叫张青云的,说是你老乡,在东州市委党校上班,让他进去还是不让进去。


    王志远比张青云大两岁,在小学、初中、高中两个人都认识,张青云学习一向很好,是出了名的好学生,王志远印象很深的,听说是张青云来找,王志远忙说:“是是,快让他进来,他是我邻近村子的。”武警得了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立即缓和了,让张青云登记了一下,就放了进去。


    张青云紧张得脸上都冒了汗,他怕王志远笑话他,掏出手绢擦干净了,才往里面走。他边走边看着,路边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栽培的,树木高大,阴森森的,衬托出庄重和威严。停车场上停满了上百辆各种各样的轿车,最多的是奥迪和进口的皇冠,明晃晃一片;最神气的是里面走出来的人,男的女的,不管长的好看还是不好看的,一律的挺胸抬头,气宇轩昂,比大街上的老百姓有气质得多,张青云看了都眼馋、羡慕。


    到了王志远的办公室,敲了一下门,王志远看了他一眼,立即站了起来,显示出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张青云摆了摆手,说:“谢谢,我还是没学会吸烟。”


    王志远说:“好习惯,好习惯!我这是没办法,从小受我爸爸影响,改不掉了。”


    王志远的爸爸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在省城里接了个大工程,老家的人都传说,他现在最少也是个千万富翁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天,张青云看他的办公室,就两个人,房间一分为二,中间有一个小门,和银行里的设施差不多。来办事的人就站在外面的挡板外,还有一对沙发,可以坐下来休息。有空调,送着呼呼的冷气。那个时候,空调是特别金贵的东西,没有一定级别的人,是没有资格用空调的。张青云知道,在党校,只有几个校领导和会议室里安了空调,想不到这省政府这么牛,连一个小小的副主任科员,都有空调用。


    王志远为人还真是不错,张青云看看聊了半小时了,怕打扰他工作,就说:“我走了,有空再来看老兄。”


    王志远一听就急了,说:“咋了兄弟,看不起我是不是?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再呆半小时,下班了我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顿饭。放心吧,我没事,有人来报账,你坐着就是了。给他办完,我们接着聊。”


    下班后,王志远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羊肉面馆,要了四个菜,两瓶啤酒,两大碗面,吃了一顿。张青云看他这么给自己面子,就喝了一瓶,结果喝高了,脸红红的。没办法,王志远又给他喊了一辆出租车,大约估计一下从省政府到东州市委党校用不了十五块钱,王志远又掏出十五块钱,交给司机说:“把我兄弟送到党校啊,谢了,不用找钱了。”说着摆手让司机开车。张青云说我有钱,不叫司机要。


    王志远说:“你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和我在一起,不用你掏钱,有空我去找你玩啊,走吧!”


    和王志远在学校上学时,张青云不觉得他怎样,学习成绩一般,但通过这一次打交道,张青云觉得,他是一个够哥们儿的人,值得交往,于是两个人的友谊维持了下来。


    车子穿过林阴大道,看着一排排的树木擦肩而过,张青云顿时想起自己刚大学毕业时的梦想,那时候做梦都盼望能够进到这个大院子来,哪怕是做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也好。


    但遗憾的是,命运那时候根本就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也没有任何自己会发达的迹象。生活的平淡无味让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再怎么混也难以出人头地。


    每次骑自行车经过省政府的大门口,他都半是怨恨半是羡慕地狠狠地看一眼,怨恨范红堂不是东西,势利眼,不给自己帮忙;羡慕王志远比自己命运好,有一个有钱的爸爸。钱能通神,现代社会仍然如此,张青云相信,如果当初自己的老爸能够拿出哪怕是三万块钱交给范红堂,他的事情就办成了。但可惜,自己的老爸一没有机会贪污,工资又低,妈妈又是个农民,照顾两个儿子上学已经非常不易,三万块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


    寒来暑往,十个春秋过去了,自己心里虽然还有雄心壮志,但棱角一天天也快磨平了,进省政府当官,对张青云来讲,似乎成了今生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他绝对没想到,十三年后,自己仍然有机会进入这个大院,况且是以省长秘书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让人感慨万千!让人心里感到提气,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感谢上苍对自己不薄,感谢这迟来的上帝的垂青,更感叹命运的不可捉摸。


    车子离省长办公楼还有几十米,张青云就看见,一大帮人已经站在楼下,等着迎接王天成了。


    省长办公楼是个四层的单体楼房,位于整个大院的核心地带,前面是个小型的广场,平时作为停车场用。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稀奇的,和周围普通的楼房一样,但进到里面,就知道她的设施一点也不比豪华的四星级酒店逊色。门口铺着红地毯,武警荷枪实弹,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来人。张青云在东州市委做秘书时,有一次到省长楼办事,进去看过一次,那气派,比东州市委的办公楼高级多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小韩放慢车速,稳稳地把车停在了大门口。车子刚停稳,张青云还没有来得及下车为王天成开门,省长办的秦主任已经殷勤地为王天成打开车门了。王天成当过常务副省长,对秦主任也熟悉,就冲他点点头。


    秦主任也非常识趣,连忙退到一边,给为首迎接王天成的常务副省长林正义让出地方。林正义个子比王天成高一点点,戴副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他和王天成亲热地握着手,王天成走过去,依次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握了手,然后就一起向二楼的大会议室走去。


    张青云掂着包跟在后面,林正义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副秘书长也非常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脸上一律带着灿烂的笑容,让张青云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这些人在省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清河省的新闻多了,张青云对他们的脸已经非常熟悉,看他们座位前面的牌牌,张青云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这些人在电视镜头里都是一脸严肃,有的长相是难看些,给人的印象甚至是有点凶恶,很霸道的样子。可能是官当得久了,横惯了,气质也就定型了。


    当官要讲面相,特别是在清河省,民风强悍,书生相的人给人的印象往往是虎气不足,不够强悍,给人一种不能够独当一面的感觉。


    张青云就因为自己的书生相屡屡被别人嘲笑。有一次在老家县城里,和表哥、表弟吹牛,那时候张青云当教师已经五六年了,回到老家,看到县城还是那个破败的样子,看县城里的新闻,发现新换的县委书记长相实在是难看,一脸横肉,讲话的神态像是吹气球,腮帮子鼓得老高,仿佛让他简简单单地讲几句话,非要把吃奶的劲也要使出来。


    看他讲话实在费劲,张青云就憋不住,狂开了,说:“你看他那个笨样子,哪个王八蛋瞎了眼,把这样的人放到这样重要的岗位上!他这人一看,就是酒肉穿肠过的货色,做个地头蛇、暴发户、黑社会的小头目还合适,让他领导堂堂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县,率领老百姓奔小康,简直是要他的命。他有那个智商吗?”


    表哥是个老实人,上学时就看不惯张青云的狂,但没办法,学习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张青云,只好让他继续狂下去。但大学毕业后,就不一样了,表哥因为找了个有钱的老岳父,老岳父给了他几十万块钱做生意,表哥运气好,投到股市上,很快就翻了几倍。等股市低迷的时候,他手上的股票全部出手变现了,就有了上百万的资金,在县城里投资买了商铺出租,成了小老板,每个月不用上班,光找人喝酒打牌,挣的钱也比张青云上班多得多。


    而张青云呢,本来大家以为他大学毕业后会很快飞黄腾达,但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是小教师一个,混得不好就不好吧,你别狂也好啊,他不,该说大话的时候照样说,丝毫不顾忌别人对他的看法。


    表哥忍不住,就打击他说:“光听你吹牛,也没见你干出什么事!就你这个书生样,在我们县,就是给你个县委书记干,你也干不下去。现在的官不是好干的,得黑道白道都通,正的邪的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然在我们县绝对混不下去。”


    张青云不服气,问为什么。


    表哥说:“你别看我们这个小县城,关系复杂得很!谁和谁是亲戚,谁是谁的人,谁家在外面有大官,谁家有几个赖兄弟,不怕死,敢拼命,甚至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都不是什么秘密。你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就等着瞧好吧,弄不好就下不了台,丢人打家伙!”


    张青云看了表哥一眼说:“那么复杂啊,我还真是不知道。”


    表哥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你啊,就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看你那几本破书,结果财也没发上,官也没当上,我看你就是个教书的命,这个工作倒挺适合你!给你明说吧,现在的官光有正气、儒雅气,就像你这样,根本做不下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书生,什么也不懂,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要想干下去,你得有点霸气,往坏里说,你得有点流氓气,不怒而威,让人见了你就害怕,你想干什么事情,就没有人敢作对了。至于拆谁的房子,关谁的禁闭,你只要发一句话,手下自然有人给你干,有了权力,能够给人发乌纱帽,想为你跑腿卖命的人多着呢!这样你的政绩不就出来了吗,官不就升上去了吗?你看那些大官,谁不是从做小官开始啊?小官做好了,才有希望做大官。”


    张青云想想,表哥说的实在有一定道理,要是他的这个理论是成立的话,那么许多身居高位的人一脸凶相,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中国自古以来各级官吏对老百姓的一贯看法。他们嘴里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爱民如子,但骨子里,他们是把老百姓作为自己压榨的对象,奴役的对象,从来就没有给予百姓人的待遇。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时代,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时代,一个是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深刻!太深刻了!鲁迅把中国的问题简直是看到骨子里了。


    刁民,既然老百姓被认定为刁民,那怎么对付他们就丝毫也不过分了。他们要是老实听话,安心做一头猪,我们就好好养着它,虽然还是免不了被杀头的命运,但至少可以让它苟延残喘。如果他不听话,那对不起了,从肉体和精神上彻底消灭掉,是各级官员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了天下天平、江山永固,只好这样做。


    古代的地方官叫“州牧”,张青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点意思,至少还比较坦率,不糊弄老百姓,明明白白告诉了老百姓,你们是一大群的猪和羊,本郡守是朝廷任命来看护你们的,你们不听话,扒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怪不得我。


    但采取这样的方法,天下太平了吗?没有,历史学家算过,中国历史真正太平的年份只占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时间是战争,是天灾和人祸。每一次大的改朝换代,都带来的是人口的大灭绝。“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这种结果的真实写照。


    管理老百姓要靠人治,要靠耍手腕,靠阴谋诡计,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离真正的公民社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程要走。


    真正的现代国家是官怕民而不是民怕官,当官的见了老百姓要低三下四,要和蔼可亲,而不是一个个像凶神恶煞似的,让老百姓见了就腿软。到了那个时候,公民有了作为公民的自豪感,可以对当官的指手画脚,即使是无中生有批评错了也没关系,谁让你当这个官了,你就要接受人民的监督和指责,没这个胸怀、气量,趁早滚蛋。只有这样,历史才能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律,实现长治久安。


    上楼也是分次序的,大官走在前面,小官走在后面,在这一群人中间,张青云估计了一下,就数自己官最小了,还是个副处级。就这,还是王天成照顾他,突击提拔了他一下。要按程序,他进市委最多只能定一个副科级,以张青云三十三岁的年纪,官显然是太小了,人家把门的有的都是副科级了。


    王天成就给顾主任特别交代了一下,直接给他定了个正科。干了两年,市委政策研究室正好有个副主任的位子空了出来,王天成就提拔他做了副主任,挂个名,实际上还是做王天成的秘书。


    副处级就副处级吧,短短的两年多时间,他已经混到了别人一辈子也混不到的高度,有些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开始眼红他了。再说了,在市级机关,这大小也算个官了,但到了省政府,衙门大了,官的级别也升了,像秦主任,他是出来迎接王天成中官最小的,也是正处级,所以张青云觉得,到了这里,自己还要从头开始,继续谦虚,不这样熬不出头。


    虽然几个副秘书长热情地请张青云先走,他还是非常有眼色,停住自己的步子,让他们先上。到最后只剩下秦主任和他自己了,两人谁也不肯先上,只好一起上了楼梯。


    官场就这样,有些潜规则虽然谁都知道没有任何意义,但你还是不能免俗,该注意的细节就要注意,该按规矩做的还是要照办。你粗心大意,就会给别人留下大大咧咧的印象,到你该提拔、晋级的时候,这些小问题就会起作用,就会有人说闲话,甚至该投票的时候根本就不投你的票,你就是再有能力也不行。如果得票太低,连为你说话的领导都会感到没面子,感到你水平不行,最起码群众基础不好,你的提拔说不定就会泡汤。别看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什么时候变成大事情,你还真不知道。


    张青云觉得,如今的官场,真他妈的难混,让你左右不是人。你要是全注意了,把心思全放在专门研究这些事情上,你就没有多少精力干正经的该干的事情了;但你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你等着吧,早晚非碰个头破血流不可。闷着头干活,不注意和大多数人搞好人际关系,别人就会说你是傻子。你要能说会做,还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真他妈的让人不当人,累,真累!


    这样要求每一个人,是把人当成完人看,标准过于苛刻,几乎没几个人能够达到这个档次,真正有骨气、有才华的人,在这种气氛下呆久了,慢慢就会把自己的志气、才气消磨掉,变成庸人。这种气氛还会培养一批又一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格分裂的人,虚伪的人,最合格优秀的奴才和高高在上的主子。


    熟读史书的张青云觉得,自己自从进了官场之后,神经也开始麻木了,思维一天天僵化起来,脑子里的火花一天天少起来,可能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已经被同化了,快适应这个环境了,也快变成一个合格的奴才了,再耐心熬上一段时间,自己也会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的。


    先当个好的优秀的奴才,才有资格当主子,不经过这一步,谁也不能一步登天,组织部规定的“大三小二”,就是个死卡,不能越级提拔干部,没有在下一个职位任满一定的年限,谁也不能升职,再有本事,你也要熬着。


    年龄、学历、阅历、职称、民族、性别、群众基础、领导赏识,不管哪一个坎,你都不能马虎,要全部过了你才有资格,真麻烦!张青云有时候觉得,那些古代或者战争年代的杰出人物如果是生活在现在,他们或许都出不来,成为非常可笑的人物。


    像西汉的名相陈平就会因为自己名声不好,而一辈子做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混迹在社会下层;唐朝的名臣马周也就永远是个穷书生,给武夫做个文案换点养家的薪水;民族英雄岳飞三十九岁的时候,最多也就混个团级干部,他根本没资格带那么多的军队,所以他也根本影响不了历史,自己的小命安全得很;把小日本打得怕、国民党打得逃的林彪元帅二十多岁就不可能当上军团长,最多也就是个连长,就那他还得和营长搞好关系。


    这些历史上曾经独领风骚、显赫一时的英雄人物,如果生活在现在,让他们一级一级地在官场上爬,接受群众的评议,做个弹簧脖子螺旋腰、头上插个试风标的人物,一天到晚要看领导的眼色行事,先立足于做个好奴才,然后再当上合格的主子,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滑稽。


    这是一个要求平庸的时代,社会接纳的是循规蹈矩的人,不喜欢打破常规的叛逆者,谁生活在这个时代都不能免俗,都要遵守社会通行的游戏规则。一个这样的时代是产生不了真正的英雄的,它只产生娱乐明星,让人们麻醉自己,一天天混日子,直到走进坟墓。


    走进二楼的大会议室,张青云扫视了一下会场,发现里面已经齐刷刷地坐满了人,王天成和几个副省长、秘书长已经在主席台上就坐。


    张青云走过去,把公文包放到王天成的脚下,把保温杯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然后从容地走下主席台,他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从今天的装扮看,张青云觉得,自己这个形象还是对得起观众的,至少和省政府办公厅的那帮处长、副处长们相比,自己不输于他们。走下主席台,他想到后面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着,但向后看了一眼,就看到后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人。这时候秦主任向他招手,张青云只好走过去,坐在秦主任身边的座位上,这是第一排。


    开会张青云一向最讨厌坐第一排了,不方便,要做出十分谦虚认真的样子,领导讲话,你要全神贯注地听;听到重要的地方,你为了表示对领导的尊重,还要掏出本子,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记记;领导看你,和你的眼睛有了交流,你要露出激动或者崇拜的眼神,和领导进行互动。


    虽然明知道领导讲的话也是瞎扯淡,是老生常谈,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空话、大话,但你就是要认真地听下去,还要装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有思想、有见解、如此精辟、如此生动的鸿篇大论的样子。


    你的脸上要随时堆出灿烂的笑容,两只手要随时准备为了领导的精彩讲话而鼓掌,你的表情、动作,要发自肺腑,要以假乱真,让领导心里非常受用,得到真正的满足。这样你就给领导留下了个好印象,认为你是一个可造就的人才,有机会了,他才会首先想到你,你小子才能实现飞黄腾达的梦想。


    你要是耍小聪明,装得不像,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或者敌视的信息,让明察秋毫的领导发现了,你小子就惨了。提拔升职没希望是小事,给你小鞋穿问题也不算太大,最严重的后果是,哪一天有了充分的借口和机会,你小子就会被领导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明不白地给洗牌掉,排挤出你原来舒服的位子,哪里差就把你安排到哪里去,你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再不识趣,你的饭碗就可能被砸掉了,你说危险不危险。


    所以在官场混,连星星点点的小细节都不能掉以轻心,再小的河沟都可能翻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每个在官场混的小人物的真实心态。


    会议由常务副省长林正义主持,他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请王天成做指示。王天成也没有看稿子,这样规模的会议,他随便就对付了。


    他主要讲了几点,要求办公厅的全体工作人员,团结一致,为全省改革、开放、发展的大局服务,为基层群众服务,为领导服务。这几条“服务”,张青云知道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用到各级党委政府的办公厅、办公室,都是合适的。张青云判断,办公厅这些人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每换一任领导,就强调一次,反正都是那些东西,谁说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三条,前面两条都是虚的,只有这第三条,“为领导服务”,是最实在最关键的。办公厅是干什么的?就是为省政府主要领导服务的,为省长副省长服好务,就是为全省人民服务,就是为全局服务,这不矛盾。


    会议进行了二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张青云听到林正义宣布会议结束后,就站了起来,去帮王天成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提上皮包,端着茶杯,站在省长、副省长、秘书长和几个副秘书长后面,等他们先走。这时候张青云看到老乡王志远从人群中挤过来,张青云一只手拿着王天成的公文包,一只手端着保温杯,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公文包,没办法握手,只好笑着点点头。


    各位领导鱼贯而出后,张青云忙跟上去,和王志远说了一句“有空再聊啊”,就紧跟着秦主任,向王省长办公室走去。


    省长的办公室在三楼,还是前任省长李大化用过的那个,只不过重新装修了一下,桌椅、沙发、茶几、窗帘,都是新换的。地板也是新铺装的实木地板,整个办公室共占用五间房子的地方,最里面一间是休息室;中间三间是打通的,是王天成的办公室;最外面一间是秘书办公的地方。张青云看到,秘书的办公桌上电脑也是新换的,牌子货。


    做领导的,都比较讲究,一般前任领导用过的东西,后任领导就不会再用了,怕有什么忌讳。张青云在党校时就知道,那些校长新上任的时候,前任校长的办公室都不用,另找几间会议室,改造装修一下,自己用。


    李大化做了十年的省长,他的办公室,各种东西的年限也到了,换了也不过分。张青云看到王天成转了一圈,和各位副省长谈笑风生,对办公室的摆设和布局还算比较满意。


    张青云把王天成的包放好,茶杯冲上开水,看看王天成和林正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知道两位领导要进行一对一的私密谈话,就拿出纸杯,放上茶叶,冲上开水,恭敬地端到林正义面前轻轻放下。林正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算是表示了对张青云的感谢。张青云觉得,林正义不错,知道体恤下属,是个细心聪明的领导。把王天成的茶杯放好后,张青云才发现,其他的几个副省长都退出去了,各人回了各人的办公室。副秘书长们也都走了,外间的秘书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省政府秘书长袁保山和省长办主任秦远哲。


    张青云轻轻掩上门,退出了王天成的办公室,到了外面,脸上堆起了笑,跟袁秘书长和秦主任打招呼。袁保山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几乎全没了,剩下的不多几根,也白了一半,像个小老头,在电视上看新闻,经常可以看到他。他跟着李大化,做秘书长六七年了,是李大化最忠实的部下之一。


    在改革开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清河省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五六位省长,最短的只干了两年,而李大化是干得最长的一位省长,也是被外界公认的对清河省做出贡献最大的一位省长。


    在他的两届任期内,清河省的工业、农业、第三产业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GDP已经突破九千亿元大关,在全国的名次也进入了前十位,一举成为中部的经济大省,外界纷纷评价,清河省现在是中部崛起的领头羊。


    凭他的政绩,他本来是有机会做省委书记的,特别是郭云石之前的那任省委书记不做之后,外界纷纷传言,他这个省长会接任省委书记的位子。再做个三五年,等到了年限,凭他的能力和威望,说不定会再升一级,进入全国人大或者政协,做个副委员长或者副主席之类的,成为国家领导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节骨眼上,清河政坛上爆发了一系列的腐败大案,首先是交通厅长谢大进携款潜逃美国,听说带走了两个亿;其次是水利厅长刘贯通挪用六千万公款到澳门赌博被国家安全机关抓获,这些都成了当时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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