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

    鷓鴣天


    夏瞿禪教授來書稱仲弘元帥屬爲傳語，感呈此曲


    小集耆英興轉濃，弘公曾約馬一浮、沈尹默、熊十力</a>三老及傅抱石、夏瞿禪兩教授小宴，皆予舊好也 。萬端經緯儘從容。迎陽韻協將雛鳳，轉緑花胎半死桐。　　焦尾弄，絳雲烘，八年前夜坐春風。芒鞋竹杖猶能去，剗盡愁根贊大同。公屬瞿禪勸我放大心胸，多多出遊，看看新社會 。久懷此願，苦乏機緣耳 。


    《丈室閒吟》


    虞美人


    甲辰大寒節爲錢君匋題陸儼少畫《無倦苦齋圖卷》。君匋工篆刻，收藏趙之謙無悶 、黄易倦叟 、吴昌碩苦鐵 三家鑿印各百枚以上，因以名齋


    三家鐵筆資鎔冶，風度真蕭灑。荷鋤歸去理青編，自愛石田茅屋韻翛然。　　習勤誰似君匋者，冷月窺窗罅。朝暾湧出絳雲烘，高舉紅旗三面樂融融。


    《丈室閒吟》


    玉樓春


    馬茂元以胡雲翼下世見告，亟赴萬國殯儀館弔之，至則已移入火葬</a>場，賦此致悼


    殫精詞苑先於我，歲晚虚懷相切磋。殷勤冀與發幽潛，鄭重仍期商立破。　　新編喜見争流播，慣向燈前霏玉唾。憑棺一慟悵來遲，骨化心應紅似火。


    木蘭花慢


    聞謝嗇庵丈逝世北京賦此致悼


    溯三原座上，纔瞻對，遽分攜。悵長江頭尾，妖氛一片，萬景都非。流離，念音信阻，看胡猻竊果踞峨眉。鸇鷂啄餘殘肉，鷦鷯宿傍危枝。　　遲遲，麗日喜揚輝，萬姓願無違。乍排空御氣，玳梁翔集，短翼差池。妍詞，繼坡老後，奈相酬旋歎逐年稀。神黯鴒原舊痛，朔風誰更因依。


    【補校】


    “啄餘”，原作“任啄”，據手稿改。


    浣溪沙


    葉笑雪君江山故里，食貧治史絶勤，書來云正月初五日爲其五十誕辰，拈此寄祝


    不爲窮愁始著書，端居寧歎食無魚。殫精索隱自怡如。　　晚遇定將成大器，當年曾共歷危途。春陽煦育看花腴。


    【補校】


    “晚遇定將”，原作“定看晚來”，依手稿改。


    七絶


    甲辰歲不盡三日拂曉自題所作雙峯紅樹小幀


    突兀雙峯聳入雲，兒孫羅列豈離羣。何當移向峯頭住，放眼乾坤共策勳。


    七絶


    陳覺元寄示遊黄山新詠，漫塗小幅，并綴一絶句報之


    幾年魂夢繞天都，絶磴蟠松似可摹。怎得從容隨屐齒，山花迎面鳥相呼。


    南鄉子


    劉定一自江寧鄉間來，留宿蕭齋者六日，傾談特契，賦此贈别


    白下記前遊，難得人間硬骨頭。堪恨相逢遲廿載，悠悠，纔上征途事已休。　　歲晚樂西疇，看管猪雞慶有秋。共沐陽光心自赤，同仇，誓爲興無氣尚遒。


    七古


    小五柳堂硯銘贈湯靖


    樂苑一鐙長不熄，彊村晚歲曾易幟。杜陵懷抱眉山筆，縱横掃蕩誰能敵。可惜此意無人識，改造乾坤齊騁力。壁壘森然視不聿，去故就新心轉赤。神奇每自平凡出，積累致功莫輕忽。伯恭永用資警惕，作銘者誰曰龍七。


    七絶


    聞于髯右任逝世臺灣，絶命詞有“葬我於高山之上兮，以望故鄉”語，賦此遥弔


    毛羽摧藏事可傷，霜髯摩捋轉悽惶。招魂楚些何嗟及借用元遺山《雙蕖怨》詞句，卻向峯頭望故鄉。


    五律


    秉農山志 教授悼詞


    教授以一九六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二時十分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歲


    俯仰常無愧，襟懷喜乍舒。殫精輝日月，析理注蟲魚。老至身忘倦，心期語豈虚。真儒嗟已杳，北望淚漣如。


    七律


    和菉君元夕感懷


    曾爲興邦鎮日忙，宵深斗室自徜徉。晶燈帶月籠梅影，綺夢成塵出畫堂。澡雪精神看灑脱，料量身世轉蒼茫。病來重唱江南好，圓缺隨緣莫感傷。


    【補校】


    “澡雪精神看灑脫”，原作“冰雪精神宥灑脫”，據手稿改。


    木蘭花令


    乙巳清明前四日口占寄邱生豫凡馬尼拉


    東風着意來無際，喜見陽春回大地。千重花柳欲迷人，萬古江山争吐氣。　　繁霜過後遥峯翠，冉冉朝霞迎面起。天涯客子早歸來，沅芷澧蘭咸自媚。


    七律


    用東蓀翁韻悼張雲川


    間關幾度指彤雲，亂後誰能紀舊聞。雪滿長淮隨夢去，蓬飄短鬢匪思存。南冠憔悴終相解，北闕沈埋忍更論。悵望幽州臺上月，花林如霰落紛紛。


    玉樓春


    匑翁下世百日矣，小窗風雨中賦詞追悼


    夢痕猶印燕臺雪，墮溷飄茵那忍説。年年相望海雲濃，舊約殷勤慳一訣。　　天涯涕淚餘悽切，麗句清詞空在篋。勞歌唱罷總消魂，金綫泉邊腸百結。


    七絶


    陰雨初晴，復興公園漫寄


    殘寒乍斂艷陽加，浩蕩東風未有涯。一片春光争潑眼，櫻花如雪海棠霞。


    七絶三首


    甲辰端午前一日喜得冼玉清大家來問，報以三絶句，兼簡寅恪翁


    病來庭户冷於僧，萬念成灰卻未曾。傳到嶺南消息好，琅玕韻挾氣飛騰。


    艾虎何曾解辟邪，自欣肝膽尚 枒。醉吟兼愛陳居士，飲啖佳來興未涯。


    喜懼忘懷大化中，狂鯨跋浪待彎弓。君家世富英雄氣，共保修齡看大同。君家星海曾從予受文學於國立音樂專科學校，不知其母尚存否 。


    念奴嬌


    卧病逾年，盛暑中兩度夢醒後賦此


    目空今古，净乾坤塵垢，一時澄澈。箭射天狼看墮地，盤馬彎弓不發。技癢難禁，刃游無厚，詞筆風雷挾。大千震動，眼中知有何物。　　我今那更茫然，辜恩十載，魂夢常相接。帝遣天吴移海水，浴罷朝陽晞髮。老桂吹香，黄金鑄淚，倘許酬毫末。乘時自奮，餘生肝膽猶熱。


    【補校】


    “目空”，原作“月空”，據手稿改。


    滿江紅


    病中書感


    暗省生平，迷途恨、枉抛心血。常自感、深深烙印，怎生消滅。穢骨欲將磨洗浄，奇才每自平凡出。但生憎、歲月不饒人，芳華歇。雕蟲手，那堪説。郢斤運，心常切。助琢成偉器，增輝日月。敵我分明知死所，海天摩盪看生色。導人羣、高舉大紅旗，長無絶。


    滿江紅


    揮扇雍容，環球事、力肩全責。曾幾日、炎洲小住，貽人軌則。飲水料應知冷暖，違天定自歸離析。但襟懷、坦蕩浹豪情，歡無極。亞非會，期團結。誅不義，須貫澈。趁天風浩蕩，更誰能敵。紅海潮隨朝日漲，金甌角把狂鯨掣。待添籌、三五慶椿齡，旗一色。


    鵲踏枝


    七夕


    喜聽枝頭靈鵲語，指點蓬萊，此去無多路。牛女由來相憶苦，佳期空爲銀潢阻。　　頓足低昂揚袖舞，拔幟歌壇，試琢驚人句。霞采連天天已曙，掣鯨身手傾城顧。


    七律


    玉清教授見示和寅老乙巳七夕之作，率依元韻奉酬，兼呈寅老一笑


    一年一度愴佳期，凝想神光乍合離。乞巧無心羞皺面，駐顏有術樂觀棋。悲歡何與人間事，寥寂寧容上界欺。嶺表黃花恒早發，攀枝嚼蕊自昌詩。


    附：


    乙巳七夕


    陳寅恪


    人間三伏愁炎暑，天上雙星感合離。銀漢已成清淺水，金閨方鬭死生棋。獻瓜供果緣何益，拈線穿針更自欺。百尺高樓羞乞巧，偶因棖觸戲題詩。


    和陳寅老乙巳七夕次元韻


    冼玉清


    捫足悵難同踏月，凝眸江水惜分離。微雲有意遮層漢，一局無心論劫期。曲院曬衣難免俗，華筵墮粉恐成欺。平生百計輸人巧，困臥醫廬且和詩。


    七律


    寄樸初香山


    生憎病骨日支離，願化紅蠶尚有絲。未盡忘懷均飽暖，可能妨道是嗔癡。銀潢怒湧千層浪，霞采晴烘萬國旗。豎起骨梁真佛子居士曩贈日本長谷瑩潤長老詩句， 餘年倘許遂披緇。


    七絶四首


    神田鬯盦先生以所著《日本填詞史話》見寄，兼荷贈詩，謹依原韻奉酬


    燕子橋邊跡已陳，何德能堪錫鳳麟。禹域如今塵掃盡，老來欣作種花人。石遺翁晚居吴中燕子橋頭所謂聿來堂及福州匹園舊宅，翁下世後，均經易主久矣 。


    派演常州逸興飛，王半塘 朱彊村 一脈孰傳衣。晚來重籀坡仙集，願與先生共發微。


    西江易幟自軒軒，别調船山百世存。妙喻公孫渾脱舞，更於何處敢稱尊。


    沈鬱蒼涼二氏詞遯盦、海綃， 賞音域外特驚奇。三山本自多靈藥，把盞東風共此時。


    七律


    李印泉根源 丈下世，賦此致悼


    丈以光緒五年四月十七日生於雲南騰衝，一九六五年七月六日卒於北京


    餘杭席上挹風儀，予卅年前在上海同孚路同福里章太炎</a>先生席上始獲識公 。重見都門慰夢思。一九五六年二月應毛主席召北行，又獲謁公於京邸，執手殷勤甚厚 。早識汾陽開大業，長懷永曆是男兒。巋然同仰靈光在，藐爾難酬圮上知。掃盡陰霾共歡抃，小王山下月明時。


    浣溪沙


    天津張牧石乞題《夢邊填詞圖》


    七寶樓臺不染塵，萬花飛舞恰宜春。一燈相伴苦吟身。　　好句來時占蝶化，會心深處轉眉顰。艷傳三影足精神。


    七律


    菉君大家寄示《中秋有懷寧滬舊遊》之作，反其意而和之


    誰道離人心上秋，何論楚尾與吴頭。天低大野看生色，語雜寒蛩聽唱籌謂反華羣醜也 。自放高歌凌浩蕩，休翻舊曲伴牢愁。金波朗浸團圞影，拄杖猶堪作壯游。


    七律


    次菉君韻弔叔雍


    賦罷江南劇可哀，炎洲息影夢初回。惜陰遺帙將焉付，前歲君女妽以 《惜陰堂詞總集提要 》全稿見付，去夏予患心肌梗塞，慮先朝露，當轉託夏瞿禪君贈貯杭州大學文學研究室 。鋟棗叢編定不灰。君所輯 《惜陰堂彙刊明詞 》鋟版粗備，迄未印行，僅存硃印校樣四十餘册 。妽承父命舉以見貽，他日當以獻之北京圖書館 。蕭瑟暮年傷去國，飄摇弱羽誤多才。清詞未與身俱泯，域外應歌楚些來。君在星嘉坡大學任教詩詞，即殁於彼 。


    天浄沙


    乙巳中秋有懷劉嘯秋北婆羅洲


    椰林瑟瑟涼生，滄波灩灩潮平。幾輩團圞並影。一輪光炯，素娥流照蓬瀛。


    天浄沙


    重陽後有懷丘豫凡馬尼剌


    重陽過了秋清，冰輪捧上波平。向晚風吹鬢影。試登峯頂，故園松菊多情。


    鷓鴣天


    爲葉生子琳題所撰《潿洲雜志》


    渺渺滄波眼底收，珠圍翠繞是潿洲。南門鎖鑰防窺伺，北客淹行合獻酬。　　漁艇鬧，緑桑稠，紅旗颺到海西頭。銀鷹迅起殲飛賊，今昔風光迥不侔。


    葉君子琳任教潿洲中學，樂其風土，既發爲歌詠，復輯舊聞綴成此册，不特足補州記與《合浦志》之遺缺，亦關心海防者之重要參攷資料也。因爲題小詞一闋，以廣其傳焉。遠道寄稿見示，嘉其華實並茂。


    鷓鴣天


    乙巳重陽後六日傍晚漫題《楓林拄杖圖》小幀寄蘇繼廎


    憶向江樓共校讐，辭源倒峽筆難收。酸甜苦辣成滋味，柴米油鹽數大頭。　　時運轉，鬢絲稠。僭稱二老也風流。朝陽耀采心猶壯，拄杖楓林豁遠眸。


    浣溪沙


    乙巳重陽後八日坐雨江樓，戲塗秋林小景，以博天侔大家一粲


    愛浴秋陽幾樹楓，曉霜醺得醉顔紅。壯懷都在倚樓中。　　慣狎波濤思浩渺，最宜歌詠看曈曨。綵毫飛舞定誰同。


    七絶


    讀《遐庵談藝録》，漫拈二十八字呈遐庵丈北京


    壯心未已足延齡，願共先生鬢轉青。霜染楓林秋色好，最宜舒嘯並揚舲。


    木蘭花慢


    傅抱石以一九六五年九月廿九日午後一時零七分逝世南京，賦此誌悼


    正天清氣爽，看健翮，好冲霄。奈午夢方酣，隨歸羽化，何處逍遥。舜堯，人民六億，歎龍眠去後倩誰描。揮灑淋漓大筆，江山如此多嬌。　　明朝，滿眼大旗飄，隊隊逞英豪。聽雷音震迅，羣魔膽喪，四野煙消。招邀，更同笑語，悵霜凋兩鬢不相饒。矯矯西江畫手，楓林共把魂招。


    浪淘沙


    病中偶於敝篋檢得卅年前吴湖帆爲《詞學季刊》創刊號所作封面，蓋取周清真“舊賞園林，喜無風雨，春鳥報平安”詞意，撫今追昔，哀樂無端。漫綴此詞，付與順宜長女留玩


    風雨怯憑欄，歌哭無端。一回搔首一辛酸。凝結那時家國淚，春鳥相謾。　　浄洗舊峯巒，新繡江山。更看來者孰登壇。地覆天翻人六億，壯我波瀾。


    七律


    冼玉清教授於十月二日逝世廣州，距最後見寄詩札纔匝月耳，傳來惡耗，賦此紀哀


    匝月俄傳赴玉京，琅玕碎語笛聲清。舊鄉文物猶臨睨，天末衰孱總繫情。三友歲寒成嘯侣，萬重雲樹數歸程。女中君子勞相憶，藥裹書籤照眼明。


    【補校】


    “書籖”，一作“緘璫”。


    一半兒四首


    答劉嘯秋


    椰風瑟瑟鬢颼颼，淺醉閒吟酒一瓢。臨水怕吟歸國遥。月兒高，一半兒開懷一半兒惱。


    河山新繡喜相招，地覆天翻轉富饒。不信且歸君試瞧。我能包，一半兒驚奇一半兒樂。


    詩家同仰杜陵豪，廣厦千間幸見遭。窮卧豈愁風捲茅。首重搔，一半兒酸寒一半兒傲。


    千門萬户彩旗飄，填海移山各自豪。争艷火花明絳霄。迓歸僑，一半兒來遲一半兒早。


    望江南三首


    病中題夏吷庵、吴湖帆畫《上彊村授硯圖》獻之浙江博物館


    論風誼，長憶上彊村。樂苑一燈傳教外，騷心九畹識真源。舊夢待重温。


    棲神處，長憶道場山。夢杳衣冠勞悵望，溪清苕霅漾微瀾。兀傲許誰攀。


    蘭成賦，蕭瑟動江關。暗雨飄燈迷處所，春陽焕彩壯波瀾。鼓吹换人間。


    【補校】


    “溪清”，原作“溪凌”，據手稿改。


    清平樂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八日曹荻秋副市長當選爲上海市市長，賦此致賀


    幾年興滅謂興無産階級思想，滅資産階級思想也， 迭把雄關越。七百萬人情熱烈，支援八方建設。　　趕超攀上高峯，行行競出英雄。看更加强領導，争傳喜報重重。


    七絶三首


    乙巳冬至後三日得邱豫凡從馬尼剌所寄賀片，并餽度歲資，漫占三絶致謝


    歲暮天寒一布裘，鷺門風物眼中收。適有厦門蔡海燕君寄贈厦集風景片，有新建築物甚多，幾不復能辨認矣 。即看樓閣參差起，直把絃歌震六洲。


    故人依舊擁青氊，推食猶然卌載前。億兆生靈同飽暖，倚樓凝睇一欣然。


    海客歸來定幾時，春風楊柳萬條絲。何當把臂江南岸，晞髮朝陽蔭彩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