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心意 {完结章}
3个月前 作者: 九介先生
昏迷了三天后,杨正辉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模模糊糊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用力仔细看,发现原来是天花板,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上面挂了一盏吊扇。
家里什么时候装了这种东西?
正疑惑着,转了一下脑袋,感觉脖子也很疼,不过,更疼的还是头。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
“老公?老公?你醒了吗?”
那个声音好像很激动,在杨正辉听来,有些刺耳。
下一秒,看见一张憔悴的女人脸,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
原来,是妻子啊。
杨正辉认出了王文雅,不过,他仍然觉得好累,好困,关键是,头太疼了。
接着,他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睡过去,他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在一家书店里,四周都是高高的书架,像一个找不到出口的大迷宫,他在书架间反复的走,穿行,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说,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寻找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呢?
他绕过一个又一个书架,转了好多圈,突然的,一束光照了过来,杨正辉看到了一扇窗户,窗户边,有一个女人坐着,不过,因为逆光,他看不见女人的模样,只能看见女人的浓黑长发披散着。
“薇薇”梦中的杨正辉叫出了声,不过,他很快明白,自己叫错人了。
那个女人坐的是一把轮椅啊。
“晓铃是你吗?晓铃?”
杨正辉呼喊着心中的名字,朝窗户边的女人奔去。还没来得及走到她面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的抽搐了一下。
他再次清醒了。
这一次,他感觉头没有那么疼了,环视一圈,也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头顶上的吊扇不是家里新装的,他根本不在家,他躺的地方是医院的病床上。而他的病床边,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刘薇,也不是白晓铃,是王文雅。
王文雅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她睡得好像很沉,脸色苍白,双眼也青黑着。她的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手。
看到这一幕,杨正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会来到这的。
是见到李德的那天,那个高个子刑警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同李德争辩了一阵,不欢而散。后来妻子回来了,他发现妻子竟然好巧不巧的拿出了那个盘子。于是他又冲妻子发了火,负气出门。
他开着车在城里乱转,不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很乱,想着李德告诉他的那些事。
他根本无法相信。
乱开了一阵车,他想再去找李德理论,可是李德是被他赶走的,他连个电话号码都没问李德要。他只好开车去李德说的草容一分局碰碰运气。
自然,无功而返。
就是在从一分局离开后,心情烦躁的他越开越快,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超速,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思绪正游离着,杨正辉感觉自己的手被扯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是妻子睡醒了。
妻子揉了揉眼,淡淡的叫他:
“老公。”
杨正辉想回答他,但是感觉喉咙干涩的厉害,难以发出声音。
“感觉怎么样?”王文雅问他。
他只好用力的点头,又看见王文雅的眼眶一下子通红,喜极而泣,刷刷的落泪。
杨正辉也下意识对妻子挤出笑容。
之后的两天,杨正辉虽然躺在床上,但仍然觉得很忙。
有很多人来看他,大学里的同事、自己的学生,亲戚朋友等等,他们大多带着鲜花或水果,来到病房里,说着大同小异的问候话。
大部分时间,杨正辉都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嗯哼两声。好在来客们也理解他的情况,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拉着妻子寒暄。
第三天的时候,李德也来了,他提着一篮苹果,依然穿着便装。
在杨正辉眼中,李德是个完完全全的不速之客。杨正辉故意将头转过去,不搭理李德。
李德跟王文雅招呼两句,将那篮苹果放在杨正辉的床头,问:
“应该已经好些了吧?”
“嗯。”
杨正辉闷哼一声,也不回头。
李德明显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他也没再多问,又象征性的坐了一会儿后便提出要离开,整个过程中,他完全没有提及杨正辉出车祸前,他对杨正辉说的那些事。
王文雅见李德要走,很客气提出要送他,两人一同出了病房。
屋里没人了,杨正辉才转过头去,盯着开启的病房门。他觉得有些不对,这些天来了这么多客人,离开时妻子都是礼貌的客套几句,怎么唯独要送李德呢?
看刚才他们俩好像很熟悉的样子,难不成,是王文雅已经知道了那些事?
这似乎很有可能,毕竟自己昏迷了这么多天,按照妻子的性格,她一定会对李德盘问一番的。
杨正辉不禁叹气。
正想着,王文雅又回来了,大概,她只是把李德送到了电梯口。
“老婆。”杨正辉想了想,叫她。
如果她已经知道了,那自己也不该瞒她了。
“嗯?”王文雅来到杨正辉跟前。
“对不起。”
“干嘛说这种话”
“是我不好”杨正辉努力从床上坐起来,打算跟妻子坦白,“那天,不该跟你发火。其实”
“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以前的事,让它过去吧。”
没成想,王文雅打断了他,像是为了堵住他的嘴,马上去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
又过去一段时间,杨正辉出院了。
这次车祸很幸运,没有留下什么外伤。但是医生建议他在家多修养,王文雅也坚持暂时不让他去上班,于是,他只好向r大学那边延长休假,每天窝在家里看看书,帮学生改改论文。
这期间,本来就不活波的他变得比平常更加沉默。大多数时候,他都闷着头做事,王文雅过来跟他说话,他也只是不在意的随便应几声。
偶尔,他也会突然停下手上的事,茫然的盯着窗户外面几乎一成不变的风景。
他这样的状态不免让王文雅担心,却也没有办法。
直到某一天,王文雅看见杨正辉突然又开始整理起了东西,甚至,他从书柜里,把那个“秘密”的箱子搬了出来。
箱子里面,那个青花瓷盘还在最上面放着,是王文雅趁杨正辉住院期间放回去的。
“这些东西,我准备丢掉了。”杨正辉对妻子说。
王文雅吓了一跳,见到丈夫突然这样做,她不知道怎么反应。
事实上,知道了杨正辉的过去,王文雅觉得她能够接受这一箱象征着丈夫过去的东西,再者,看丈夫近日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完全不想再逼迫丈夫。
“你要是想留,留着也可以。”王文雅说。
“不,你说的对,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抓着不放。”
“你想清楚了?”
杨正辉点头。
杨正辉将那个箱子重新合上,和王文雅一起下楼,将它丢在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天气很热,垃圾桶边散发着不好闻的臭味。附近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小孩子在花坛边玩滑板。
“回去吧。”王文雅捂着鼻子对丈夫说。
“我想出去走走。”
“啊?”
“在家待了这么多天,太闷了。”杨正辉说。
“那我陪你。”
“不,我想自己走走。”
“可是”
话虽如此,王文雅仍然没法放心,毕竟,上一次他独自出门的结果,是差点变成植物人。
“没关系,我只是去外面逛逛。”杨正辉看穿了妻子的担忧。
他本来牵着王文雅的手,这时,他用力的捏紧王文雅的手,大拇指在王文雅的手背上搓动。
“那你注意安全。”
王文雅知道拗不过丈夫,还是答应了。
杨正辉别过妻子,从小区的一条小路上出去,在外面的路上打了一个车。
“帅哥,往哪儿去啊?”上车后,出租车司机问他。
“随便开吧。”
“啊?”司机一愣。
“嗯,你随便开,到哪都行。”杨正辉说。
司机驽驽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杨正辉,模糊的感觉,这个人好像很失意。司机不好多问,就按照他说的,启动车子,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转悠。
其实,杨正辉的确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是觉得心里很乱,想出来散散心。
这些天,他努力的不去想白晓铃,但越是努力控制,越是会不停的想她。
更加要命的是,除了想白晓铃之外,他越发觉得对王文雅愧疚。
他知道自己是爱王文雅的,白晓铃也早就是过去式,不管怎样,应该翻篇才是。
只是,控制不住的觉得难过。
可能,还是怪那个高个子的黑脸警察吧,他带来了白晓铃死亡的消息,让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掀起了飓风。
出租车一直匀速的前行着,窗外闪动着草容市车水马龙的风景。杨正辉没有心思欣赏,也不在意这辆车要去哪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不知不觉,这辆车来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草容大学城南校区的美食街附近。
“师傅!”杨正辉对着前排叫道,“停一下车吧。”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杨正辉走下去,拐到那条美食街上。
这个时间是学校的上课时间,这里没多少人,冷冷清清的,杨正辉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一些记忆中的商店已经没有了,换成了陌生的招牌。
不过,那家书店还在,招牌上“xx书店”的红漆有些剥落。
杨正辉往那个方向去,走到书店的橱窗前时,看到橱窗玻璃倒影着自己的影子:穿着衬衫和长裤,头发上打着发胶,一丝不苟。
他意识到,现在这幅形象,其实和以前的曾杰有点像。这是他有意为之的,和白晓铃分别后,他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一个“精致”的男人,大概,或许是内心里觉得,如果自己一早就是这样的形象,白晓铃那时或许也会多少有一点喜欢自己吧。
可是,讽刺的是,李德上次还告诉他,白晓铃那时是喜欢他且深爱他的。
这可能吗?
有关这一点,杨正辉依然怀疑着。
从前那个灰头土脸的自己,白晓铃真的会喜欢吗?她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自己吗?怎么可能是爱自己的,还要替自己去杀曾杰呢?
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他,也宁愿相信白晓铃是恨曾杰入骨利用自己,也不愿相信她实际上对自己怀着爱意。如果她真爱着自己,她完全可以跟自己坦诚,不用走到为自己杀人的那一步啊。
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杨正辉回忆着那时疯狂的自己,重重的叹气。
没错,他那个时候的确恨着曾杰恨得发疯,刘薇的事是他心头解不开的疙瘩,他也确实想过要杀死曾杰,这种心情他更是毫无保留同白晓铃袒露过。
是自己的仇恨,阻挠了她表达爱意吗?是自己那始终无法释怀的恨推着她最终做了那样的选择吗?
所以,她才总是劝自己,要放下对曾杰的仇恨?
杨正辉想着这些,无意识的已经踏进了书店。门口的店员喊了一句“欢迎光临”。杨正辉回过神看了一眼,店员也换成了更年轻的陌生面孔。
不,还是无法相信。他坚定的告诉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白晓铃喜欢自己。再说,感情这种事要怎么证明呢?
说来说去,那个黑脸刑警不过是因为“监外执行”这种刑罚制度在胡乱猜测,可白晓铃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法律上有这种制度呢?跟白晓铃分别后,杨正辉就对她死了心,但她的案子还是无意中在新闻上读到过。“监外执行”这种事,不用想,肯定是专业律师的提议。
那个黑脸刑警的判断是错误的。
一边想着,一边在几个书架间穿行,店里的陈设完全没有改变,杨正辉很快来到从前和白晓铃常常碰面的地方——那扇落地窗玻璃。
那个时候,白晓铃常坐在那个位置看书,夕阳斜射过来,她瀑布似的头发随意的散着。杨正辉还记得,和自己相遇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在看英国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
杨正辉转头,下意识在身旁的书架上寻找着那本书,那个书架是外国小说专区,井然有序的码放着颜色不一的书籍。
这时,杨正辉的视线一转,突然愣住了。
在书店明晃晃的灯光下,杨正辉感觉自己的身体顷刻间像灌进了一吨重的铅,完全动弹不得。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仿佛要窒息。
耳旁,嗡嗡的响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白晓铃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不起,没想到,毁掉我们友谊的人,是我。”
“对不起,《呼啸山庄》我只看了开头”
就在杨正辉瞪大了瞳孔注视着的地方,就在外国小说书架的旁边,同样深褐色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全部是相同的、刺眼的、他却从未注意到的红色封皮书籍。
那是整排整排的法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