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个月前 作者: 这碗粥
    彭长官,您慢走。


    今天去东五山的人,还有彭安。


    他和张均能出发的时间不一样。一个车速快,一个车速慢,恰巧地,两人都到达了大门外。


    巨大的黑门铁条交错,镶嵌了大大小小的铁钉,监狱的标识简单明了。


    张均能和彭安几乎是同时下车。两人没有主动打招呼,除了陆姩的事,他们的交集为零。


    大门发出刺耳的金属轰轰响。


    彭安和张均能各自出示证件,进去之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秋风裹着刀子,彭安不得不拉高了衣领。走几步,他回了头。


    张巡捕果然不是来见女人的。


    这正是彭安欣赏的,公事公办的巡捕。


    *


    东五山的狱警男多女少,女子区招了一个管监婆子。


    彭安到女子区的门外时,正好管监婆子开门要出。


    她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半灰半白,皱纹向下延伸,像锐利的线。听到彭安的来意,她抬起细得跟针一样的眉毛:“今儿个不凑巧,狱警老爷们中午有庆祝,喝了几盅酒,现在还躺着。探视房的钥匙在他们手上,我可做不了主啊。”说话的同时,管监婆子已经把彭安打量一遍。


    他的高档羊毛大衣剪裁精致,口袋边镶了饰线,纽扣刻有细小花纹。管监婆子猜测,这人有家底。


    彭安:“我要见陆姩。”


    管监婆子迎着风,被吹了个正着。她拢起双手,揣在衣袖:“风吹得我口干,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今天你见不着。”她向后一退,作势要关门。眼睛突然被什么闪了一下,她定睛去看,面前出现了一枚大洋。


    彭安还是那句话:“我要见陆姩。”


    管监婆子东张西望,迅速地拿下这一枚大洋:“探视房上了锁。你跟着我,我领你去柴房跟她见一面。”


    彭安推门而入。


    管监婆子又回头:“说好啊,只能见一会儿。”她快步离去。


    *


    织造坊里,嗒嗒的声音响个不停。


    管监婆子一眼望去,见到的都是一群灰衣服的女人。她喊人:“陆姩。”


    每一个犯人都分到了一个编号。狱警们直接喊编号。管监婆子年纪大,数着一二三四,常常喊错人。她觉得还是叫名字更顺口。


    陆姩一脚踩着织机木棍,一手打紧了线,没有听到叫唤。


    李黛招手:“陆姩。”


    陆姩转头。


    招手的人除了李黛,还有管监婆子。


    管监婆子站到一边,等陆姩出来了,才说:“有人来探你。”


    管监婆子上下打量陆姩。她早察觉到,每回狱警老爷们过来传C307去探视房的时候,个个藏不住嘴上的笑。原来这姓陆的人家是大户,阔绰得很。


    管监婆子:“走吧,去柴房。”


    常来探视的人姓金,名叫长明。是一名律师。他一个月来一次,尤其关心她的日常生活。


    陆姩不耐烦,故意把自己一天拉几泡屎,一一告诉对方。


    金长明面不改色,极有职业素养。


    陆姩就当这位金律师是关心她才来的。


    没料到,这次来的人,是彭安。


    冬天还没到,他已经穿上了厚大衣,毛领高高地立起来,盖住了他的尖下巴。那一副金丝细边眼镜就像挂在毛领上。


    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即便进了室内,也裹得和在大风雪里一样。


    两人站在破旧柴堆旁,边上放着砍柴刀,斧头和锯子。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场所。


    陆姩退了退。


    “你精神不错。”先开口的人是彭安。


    “比起你,是好太多了。”她很久没见他,发现他和从前一样孱弱。


    “我这几天感冒了。”彭安咳了两下,没喘过气,呛得连连咳嗽,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陆姩真怕他猝死在这里:“你有事就说,说完早点回去休息。”


    “我……咳咳。”


    她一挥手:“什么都别说了,滚去医院吧。”到底是谁在受罚?他一个舒舒服服的自由人比她还憔悴。


    “陆小姐。”彭安大喘着气,“你进去几个月了,听说这两个月便秘比较厉害?”


    “……”看来金律师真把她的如厕情况说了出去。


    彭安:“这里不能外带水果,你记得多做些通便润肠的运动。”


    陆姩见他这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觉得好笑。


    这个傻子啊。


    她问:“你胸口的伤疤好全了吗?”


    “差不多吧。医生说,时间久了会慢慢淡化的。”


    夜总会的案子早已结案,张均能仁慈,没有追究。


    陆姩以为,彭安至今不知道那一刀是她捅的。她听完他的唠叨,说:“我的钱你拿去用吧。”


    “你……我不缺钱。”彭安惨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不会屈服在你的金钱之下。”


    她抬起手去戳他的脸。


    彭安急急后退,踩中一根木柴,差点摔到柴堆里。


    陆姩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给你买棉袄!给你治感冒!怕你冻死了没人给我料理后事!”


    “哦。”他垂下头,半张脸藏在衣领中。


    陆姩说完了话,转身要走,到了门边,她想起什么,又回头。


    这时,管监婆子来了:“时间到了。”


    “彭安。”陆姩说。


    他委屈地等着她的后话。


    管监婆子焦急地喊:“狱警老爷们的酒醒了,一会就来。”


    彭安:“我会再来的。”


    陆姩被管监婆子拉出去了。


    *


    彭安站在柴房外,他等着有人再回来。


    果不其然,管监婆子把陆姩送回去之后,立即又跑过来,满嘴抱怨:“你们又来探视。东五山是有规矩的,前几回已经破例了,你们还——”话没有说完,管监婆子住了口。


    彭安捏着一枚大洋,轻轻地问:“我以后常来,行吗?”


    “行行行。”管监婆子连连点头。她平时收受的是犯人的财物,细细碎碎,一个月也攒不到今天这人给的数。难得遇上这么大手笔的人,她两眼发光,“您怎么称呼?”


    “彭。”


    “彭长官。”管监婆子的皱纹平了,哪还有之前的严肃不悦。


    “你收着就收着,不要张扬。”


    “我知道我,我当然知道。”管监婆子把大洋装进口袋,“我在这里十年了。”


    “麻烦婆婆多关照她。”彭安又递过去一个大洋。


    “放心吧,一定的。”管监婆子点头哈腰,“彭长官,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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