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石头

3个月前 作者: 陆春吾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那晚接到电话,知道倪向东真正死因的时候。”


    会议室里,趁人还没到齐,小陈偏过脑袋追问童浩。


    因孟朝生前的委托,南洋警方立了专案组,决定重启包德盛的案子。经樱花落海洋法医详细勘验,确认徐家墓地里的碎骨确实是倪向东的,并且发现死者头部生前曾遭钝器击打,导致颅骨多处粉碎性骨折。


    “既然吴细妹已经承认了杀人,为何又要在凶器上撒谎呢?除非——”


    “除非在她之后,还有人补刀,”小陈点点头,“而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徐庆利。”


    “没错,如今让徐庆利自己开口认罪是不可能了,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吴细妹的证词。”


    老马推门进来,夹带着一股子扑面冷风。


    “吴细妹死了。”


    这是他落座后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时候?”童浩猛地窜起来,“前天审讯时候不还好好的?”


    “今早上刚接到的消息,说是昨晚企图暴力越狱,疯了一样打砸,还去抢狱警的枪,多次攻击警方,屡次警告无效后,被当场击毙了。”


    “为什么突然要越狱?她明明答应我们出来作证的。”


    “其实,我怀疑是自杀。”


    老马手点着桌子,目光也跟着向下。


    “大概她已经从哪里知晓了曹天保的死讯,如今心如死灰,至于徐庆利怎么判刑,她已经不在乎了,一心想着快些追赶上丈夫和儿子,一家人去那边团聚吧。”


    童浩张了张嘴,罪有应得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怨她连累了孟朝,可眼前总浮现出那晚她流着泪下跪的样子。一想到她这短暂的一生所历经的种种坎坷苦楚,心底对她的恨意便涨而又消。未经她的难,他没资格劝她良善,若自己身处她的位置,跟她一样的走投无路,兴许做得还不如她。


    “徐庆利一个电话,直接灭了曹小军一家,”楚笑叹口气,“三条人命,无一幸免。”


    “四条,”童浩喃喃道,“还有孟哥。”


    一时间无人搭茬,只有微弱的叹息伴着空气中的浮尘,飘舞,落地。


    还有几天便是农历新年了,然而街头巷尾的欢喜热闹与这间屋中的众人无关。


    氤氲雾气蒙住了窗户,白汪汪的一片,就像是他们此刻的处境,被困在了凛冽的冬天。


    “眼下案情走到关键阶段,原本想以吴细妹为突破口的——”老马摇摇头,“现在很难办,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徐庆利又咬死了不肯松口。这小子精明得很,知道侮辱尸体罪撑死熬个三年,而故意杀人则是要挨枪子的。”


    “那死无对证了?”小张梗着脖子,“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钻法律空子,监狱里待上个几年,然后下半辈子逍遥法外?”


    “不,肯定有,一定会有证据的。我们再找找,肯定会有。既然他做了,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只是——”


    童浩红着眼,胡乱翻看着桌上的材料,动作太大,不小心把一摞报告碰到地上,散乱了一片。


    “只是我们暂时忽略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一定有证据,一定会有的——”


    他一边嘟囔,一边手忙脚乱地捡拾。一旁的楚笑看不下去了,弯腰过去帮忙。


    “童,你冷静点,都弄乱了,”她抽出几张现场照片来,“你看,这是倪向东的,你把倪向东和刘呈安的材料混一起去了,你别收拾了,还是我来吧。”


    童浩傻站在那,直愣愣地看着楚笑重新整理凌乱的纸张,将倪向东和刘呈安的材料一点点分开。他手中还攥着那张照片,真正的倪向东正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冷漠地睥睨着他。


    “倪向东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不会甘心做徐庆利的替死鬼的,他不会白白亡命,他一定会伺机报复。”童浩看看手里的倪向东,又歪头看看地上的刘呈安,语气迟疑,“等等,我想他已经告诉我们了。”


    “什么?”


    “石头,击打头部的那块石头,石头就是证据。”


    楚笑狐疑地望着他。


    “你清醒一点,倪向东的案子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而且又发生在南洋省,当时的石头早找不见了——”


    “不,在琴岛,那块石头就在琴岛的浮峰上!”


    童浩抓过刘呈安的验尸报告,快速浏览。


    “倪向东让当年的案子又重新演绎了一遍,只是这次,死者变成了刘呈安。”


    他起身,两手控制不住的打颤,激动到语无伦次。


    “咱们被骗了,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徐庆利你可以啊,一个手法敢玩两次!”


    老马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童浩,你好好说,想到什么了?”


    “我有一个猜想,我觉得咱们又陷入了某种先入为主,就像一开始,见到头皮就误判曹小军死亡一样,如今咱也将其他命案,先入为主的归到了曹小军身上。”


    “可是李清福是有人证的,”小陈提醒道,“别忘了,那个名叫烁烁的小孩,不是全程目击了?”


    “对,李清福有人证,但是刘呈安没有。也许最初攻击他的人是曹小军,可是最后要他命的人,会不会是徐庆利呢?”


    童浩将李清福与刘呈安的尸检报告并列放在一起,向众人展示。


    “人的行为具有某种惯性,如果是曹小军,他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大概率会像杀李清福一样直接抱着脑袋磕后脑勺,但是刘呈安不一样,致命伤在正脸,是钝器击打头骨,颅骨粉碎性骨折,就像——”


    小陈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胡茬,“这死法,就像是倪向东。”


    “没错,当时徐庆利为了伪造身份,用石头砸向自己左脸,那他在打自己之前,会不会也用了同一块石头,先打死了刘呈安呢?”


    老马点头,示意他继续。


    “当年曹小军和吴细妹误以为杀了倪向东,没想到徐庆利黄雀在后,那么如今会不会是同样的情形呢?徐庆利被警察围困在山上,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杀了刘呈安灭口,而如今曹小军死了,他又顺理成章地把所有人命案都推了出去。”


    童浩说着说着,感觉思路豁然打开。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今天的刘呈安就是十多年前的倪向东。既然我们找不到倪向东一案的凶器,那我们就去找刘呈安的。我隐约记得徐庆利被何园扶下山的时候,两只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所以,我猜想那块作案的石头他肯定没来及处理,弄不好还在山上。眼下只要找到那块石头,我们就能找到真相。”


    “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刘呈安的案子确实可以重新调查,只是有一个问题——”


    老马面露难色。


    “你知道浮峰有多大吗?”


    童浩背靠着棵歪脖子树,扶着腰,气喘吁吁。


    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们一次次地返回案发现场,可是仍没找到那块石头,那块足以定罪的石头。


    天色阴霾,岚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山石的腥气。


    天气预报说,今晚上会有场急雨,而他想在雨落下来之前,自己再来找一遍。


    老马担心的没错,浮峰确实是大,而要在连绵群山间寻找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着实如同大海捞针。即便是上面增派了人手,这每天地毯式的搜索下来,工程量也不算小。更何况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仍一无所获,只怕再耽搁下去,等人心一涣,这效率就更低了。


    童浩仰脸盯着逐渐昏暗的天光,心急如焚。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旦雨水冲刷掉石头上面的指纹和血迹,那他们便将失去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一边弓着身子拨开荒草,一边在心底暗自祈祷。


    “刘呈安啊刘呈安,我是来帮你的,如果你不愿枉死,如果你真的有在天之灵,请现个身,给我一点暗示,就像那晚的电话一样——”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灌木丛沙沙作响,童浩惊恐回头。


    “你给我个暗示就行,不用真现身啊——”


    一个佝偻黑影晃了出来。


    “干嘛的?”


    来者并非刘呈安的冤魂,而是一个裹着面包服的大爷。右腿旁是一条小狐狸犬,此刻正跳着四只小脚,止不住地狂吠。


    “你鬼鬼祟祟准备干嘛?”大爷逼近一步,“是不是想放火烧山?”


    童浩摇摇头,略微疲惫地递上证件。


    “警察,来办案的。”


    老人一听是警察,瞬间来了劲头,几步靠了上来。


    “诶?是不是为了查上次那个案子?”他胳膊肘捅捅童浩,“上次那个疤疤脸现在怎么样了?我就说他看着不像是好人,一查,果然是罪犯——”


    “大爷,具体的案情我没法透露太多。”


    “明白,大爷都明白,嫩你们有保密原则,”老人冲他挤挤眼,“嫩办案,我们老百姓放心,还能让罪犯跑了不成?那不成吃干饭的了?”


    几句话正戳中童浩心窝,他胡乱应和着,转身继续低头寻找,而大爷则跟着小狗一起,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就是可惜后来那个小保安了,啧,年纪轻轻就让人给害了,要我说,那个疤疤脸真不是个玩意。


    “对了,小保安他妈前几天还来山上烧纸来着,让我制止了,大过年天干物燥的,哪能烧纸?一不小心点了山,她就得进去跟疤疤脸一块儿过年了。


    “哎哟,现在那个疤疤脸定罪没有?嫩怎么判的?可别让他跑了,我好不容易逮住的——”


    “大爷,这天马上黑了,一会还下雨,路不好走,您先带着狗回去吧。”


    “好好,要不说人民警察最贴心呢,一边工作,还一边关心我们,”老人笑着退了几步,“你叫什么?回头大爷我给你写封表扬信——”


    “大爷,甭客气了,快回家吧。”


    童浩敷衍了几句,快步将老人送回山间小路,可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大爷又自己掉头回来了。


    “等等,我还有件事,要嫩帮忙伸冤。我前几天让人给骗了,还说什么专家呢,就是个骗子。”


    童浩冷下脸来决意不去理会,径自在草丛中翻找,而大爷和狗跟在他屁股后面各说各的。


    “我前阵子吧,捡了块鸡血石,石头缝里色泽那个鲜艳,一看就是个宝贝,找了个专家估价,结果屁都不懂,非说是我自己沾着血抹上去的,天地良心,我骗他干什么,那石头真是我在山上捡的——”


    童浩忽然一愣,挺起身子,直勾勾瞪着老人。


    “大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捡了块鸡血石,狗屁专家非说我造假,我活了快七十岁了,从来不骗人,他这是诽谤——”


    “在哪儿?”


    “就在山上草窠里捡的。”


    “不是,”童浩一把抓住大爷衣袖,“我是问这石头,现在在哪?”


    “在我家,怎么了?”


    大爷眨巴眨巴眼,笑了。


    “怎么,你也想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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