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3个月前 作者: 伊人睽睽
    第104章


    凉城城外尸堆如?山,战况惨烈。守城战本应容易些,架不住凉城被围数月,架不住大魏西北诸军和阿鲁国军队配合,一同攻打凉城。


    简简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


    她心想:骗子。


    说?是天亮就好。现在天早就亮了吧?却没人来救自己。难道自己被骗了,江鹭逃出生天就不管凉城,不管自己了?但是不可能——


    如果江鹭那样的人也不值得信赖,这人间也太让人失望。


    所以?想必是甘州局势艰难,江鹭和姜循耽误了些时?间。


    简简重新振奋起来: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天黑到天明,天明到晌午。简简等候的援军确实耽误了时?间,但?他们已?然?在努力赶来凉城。简简深陷战局,满头大汗满身血热,却始终不肯褪下?战铠,不肯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容。


    简简意识混乱,刀也握不住,手臂也擡不起来。她跪在血地中,呼吸一点点变重。铠甲下?的热汗淋在睫毛上,视线被氤氲得一派模糊。


    尸臭血腥、战鼓震天,全都让人燥闷。


    简简隐约觉得哥哥站在自己身后,朝自己伸手。


    曹生好像心疼无比:“简简,莫管这些了。这是他们的事,和你?无关。跟哥哥走吧,我们回家——”


    幻觉的手要碰触到简简,简简倏地醒神:家?她杀掉了欺负她的坏人,哥哥杀掉了父母,他们又联手骗了所有人。他们求生路,求到的却是黄泉路。


    家在哪里?


    简简发着抖:“我不能和你?走。”


    幻觉曹生:“简简……”


    简简喃喃:“我要救人,要救好多好多人,要弥补你?的罪,弥补我的罪。哥哥,我和你?……不一样——”


    铠甲下?的少女猛然?迸发出大力,从一片混沌中回到现实战场中,刺中那袭来的一个?敌方武官。这武官好本事,又狡诈非常,似乎看出“江鹭”的不对劲,总是追着她不放。


    简简才不会暴露“江鹭”。


    她耐下?性子告诉自己,自己是不擅长战争,但?自己擅长战斗。把这里想象成?一个?杀戮场就好了,自己的目标只是杀一个?人,再杀一个?人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心神绷到什么地步,简简终于砍下?了这武官的头颅,趴在地上喘气。敌人临死之前回击她,在她胸腹上插了重重一剑。简简既觉得痛,又好像没那么痛。


    她就是遗憾自己好像站不起来了。


    她着急无比:站不起来的话,自己人不就看不到“江鹭”了吗?万一凉城被攻破了怎么办?


    跟随她的副官早已?跟丢,少女独跪尸山自我斗争。若是有旁人在,便能从另一个?角度清楚地看到“江鹭”的惨状、强弩之末:她身上的血和战铠黏在一起,她已?然?自我麻痹感受不到痛。她后背前胸皆有刀剑痕迹,甚至小腹上那柄剑,都没有拔出来。


    换谁都要说?,这是一个?快死了的战士。


    而在这种浑浑噩噩间,天上日光忽然?从云翳后跳出,驱逐天地间的大雾。简简听到鼓声?变得好大,她趴伏在地,听到铁蹄踩地疾奔声?。


    有旌旗飞扬,有人说?话,有人骑马传遍消息——


    “阿鲁国王伯玉已?死。”


    “大魏东京有叛徒。”


    “息战——”


    简简又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简简、简简——”


    她辨别好久,听出哭腔。而她倏而被人握住手。


    简简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清。


    她嗫嚅:“你?……”


    似乎她身上伤太多,那人避开她的伤,将她抱入怀中。她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我是姜循。”——


    姜循和江鹭奔赴战场之时?,江飞瑛骑快马,带着卫士绕到了敌军后方,要求面见西北诸军的将领。


    那几位将军听她报名后,将郡主拥入军帐,吃惊地看到江飞瑛和他们以?为的不同。数日奔波,连夜杀戮。江飞瑛风尘仆仆灰土盖面,不像他们想象中的美丽郡主,只像一个?风吹日晒的小兵将。


    江飞瑛手扶在沙盘边沿,言简意赅:“停战,撤兵。伯玉已?死,阿鲁国要乱起来了。你?们不要跟着掺和。”


    对方面面相?觑。


    有人强笑:“敢叫郡主知道,我们得东京诏令……”


    江飞瑛打断他们:“如?果东京那发号施令的人,已?经叛国了呢?你?们也要愚忠吗?”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发抖。


    她知道自己必须迈出这一步,事到临头热血沸腾,江飞瑛声?音喑哑:“东京掌事君主是一个?不懂政务的小娘子,她被权臣裹挟发号施令,可那权臣若已?叛国,东京政令又有几样可以?信的?


    “摄政公主了解你?们吗,知道你?们在坚持什么吗?战祸兵乱明明是东京挑起来的,却要怪到将士头上……这样的大魏,有什么可效忠的?”


    对方将领:“郡主慎言!”


    “慎言不慎言的,我人已?经站在你?们的地盘上了,”江飞瑛站直身子,她身形高挑瘦薄,此时?面对这一帐将领,她只靠郡主应有的气势稳稳压住他们,“今天这仗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你?们来拿主意。但?是打下?去的话,阿鲁国军队因伯玉之死必会撤兵,战场上就会只留下?你?们和我弟弟了。你?们确定要在知道姜太傅叛国的消息后,继续围攻凉城吗?”


    江飞瑛朝前走:“兵祸到底是谁酿成?的,你?们该仔细想一想了。”


    对方艰难道:“郡主,我等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们得朝廷诏令……”


    江飞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帐沉默——


    凉城城外,伯玉已?死的消息传遍战场,阿鲁国那一方军队开始混乱,慢慢从战场上撤兵,将士们要去确认他们君王的消息。而在江飞瑛的游说?和局势的变化下?,到晌午时?,大魏西北诸军也开始陆续撤兵。


    凉城之战得解。


    江鹭和姜循共乘一骑,姜循坚持要找简简。简简才十几岁,她跟着姜循来到这里,姜循不能抛下?她不管。


    战马停下?,尸山让人止步。


    江鹭一边跟随着她,一边随即被几个?看到他的将军拦住。那几人要汇报战局,江鹭:“稍后再说?。”


    战场刀剑无眼,敌军虽撤退,难保没有余孽。江鹭怕姜循受伤,一径跟着姜循。姜循提裙在血河间四顾,真正的战场惨烈得让她身体本能不适。


    这里和姜府上元节那日的杀戮比起,姜府只算得上小打小闹。而简简深陷此局,姜循要找到她。


    江鹭抓住姜循手臂:“那边!”


    姜循看到了穿着战铠、被闷在铠甲下?、身上插满刀剑、跪在地上的人。


    她目眦欲裂,血液瞬凉。有一瞬头晕,t?有一瞬眼热,可她到底是姜循。姜循奔过去伏在地上,将简简拥入怀中:“别怕、别怕。”


    她声?有哽咽。


    她伸手想摘掉那困住少女的铠甲,江鹭却拦住她。江鹭:“简简,你?的任务完成?了,我来接任你?了。”


    少女一直没有脱掉战铠,身上的血和战铠黏在一次,此时?无法挣脱。


    简简擡起头。


    她根本看不见——可能血糊住眼睛了吧。


    简简:“江小世子,你?是骗子。你?说?让我坚持到天亮,天亮好久了,你?却不回来。”


    江鹭自然?是因为和伯玉的那场杀局耽误了时?间。他忍着难过,哑声?:“是,我回来迟了。委屈你?了……”


    简简:“我原谅你?了。还有循循——循循,我是不是很厉害?”


    姜循:“是。”


    简简:“那你?、你?认不认错……”


    她话语含糊,说?得混乱,因流血过多而意识模糊。姜循握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血凉。


    姜循失神战栗。


    她太聪明了。


    她立刻意识到简简坚持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怨愤中,其实简简也沉浸在她的怨愤中。只是曹生确实做错事,简简无法宣泄无能为力,简简一直非常委屈。


    姜循一字一句:“我认错。我错看了你?,小瞧了你?。简简是好人,坏人是姜循。简简没做错事,不能公正对待你?的人,一直是、是我……”


    泪盈于睫,声?音断续,几次难以?说?下?去。


    简简:“我原谅你?了。”


    她天真又豁达:“算了,你?也不是坏人。我们都不是坏人。”


    就像名字一样,她简单且懵懂。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多。她的人生被搅成?一片泥泞,她深陷其中无法挣脱。她努力地挣出来,只为了求一句话——承认她的价值,承认她的存在。


    心愿圆满,简简便周身脱力,疲惫地低下?头颅,朝下?倒去。她眼皮沉重,心却轻快,轻飘飘地要飞上天去。


    她再一次在幻觉中看到了哥哥。


    哥哥仍笑着朝她伸手,而这一次,她觉得心愿已?了,便郑重地将手递过去——


    却有人拍开了她的手,有人从另一个?方向?拽住她,将她往回拉。


    江鹭的声?音遥远而清哑,简简不喜欢他那么哑的声?音,他应该声?音更好听些才是,应该像山上的泉水中的玉石……江鹭将一股内力送入她体内:“简简,别睡。你?不是很了不起吗?证明给我看。”


    简简想愤怒回嘴,自己已?经做了这么了不起的事,还用证明什么?可她累得说?不出话。


    姜循也道:“你?不是想回家吗?我们带你?回家。”


    家?


    家在哪里?


    简简要跟哥哥出远门了,不打算回去了。可是家的吸引力好大,风雪迷雾间,她自深渊回头,朝人间红尘眺望而去——


    晌午过了好久了。


    蜀地某县的某处山脚下?的溪流边,姜芜脱了脏污的鞋袜。她赤足而坐,看张寂在水中洗一把匕首。


    匕首上的血被银白?的溪流清水吞没,匕首重新变得干净凛冽,可张寂还在洗。他想洗掉什么?


    姜芜静静地看着张寂瘦长的背影。


    匕首上的斑斑血迹和狰狞人肉沫子,就像他手腕上被枷锁勒出来的肿红痕迹一样。再刻意漠视,也时?时?存在。


    昨夜,姜芜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一个?成?年郎君救出了火海。吏员们尾随在后,在巷中出手时?,姜芜挡剑,而张寂挣脱了那枷锁,拿着姜芜袖中的匕首,带着姜芜杀了那追来的吏员。


    他尚虚弱,武功没有恢复,可是对付几个?小吏,也不需要多精妙的武功。


    而今天上午,他们找到了那几个?去城中酒肆喝酒、放任张寂被火烧的小吏。


    姜芜躲在酒肆角落里,看张寂唤醒他们、审问他们。张寂脸色青白?,形容枯槁,小吏们回答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朝冰窟中多坠落一分。


    可他还是要听。


    他要知道自己怎么落到的这一步。


    他要明白?是谁想除掉自己。


    梦中似锦前程如?花美眷,现实中厄运如?潮恩义断绝。昨夜那场大火烧掉所有情谊,烧得张寂终于从小吏口中问出了一个?名字:姜明潮。


    果然?。


    当真是姜明潮要杀他。


    即使他身无官职,即使他远在天涯,即使他终生放逐,姜明潮依然?不能相?信他。张寂回避着和自己老师之间会有的种种冲突,可是老师每日辗转反侧,都在担心他回头弑师。


    如?今想来,也许是那日姜芜在姜家和她爹敌对、欲自尽以?求退婚,自己的反应,让姜明潮对他生出异心了吧。


    姜芜啊……


    溪流水潺潺,蹲在水边的张寂无视自己被淋湿的袍袖,回头看姜芜。


    她如?梨花照水,楚楚动人,但?是自从离开东京,她再没有东京城中那处处不匹配的露怯感。不知以?前的怯懦是伪装,还是远离东京的生活虽苦却让人安心。


    张寂凝望着姜芜。


    姜芜擡起头,无声?地回望他。


    张寂心想:老师要杀他,老师的女儿却想救他。人生啊,何其讽刺。


    张寂垂下?脸。


    他被水浸湿的袖口盖住了匕首,匕首锋利的寒光被挡住,而张寂低垂的眉目间,却生出一分决断:“阿芜,联系循循吧。”


    姜芜怔忡。


    她一时?不明白?他的话,困惑地看着他。


    张寂说?得十分艰难,背离他自己坚守的道路折得实在困难,他却朝前踏上——


    “循循应该和你?有联系吧?循循需要我帮助,老师才会想除掉我。这一路走来,你?我都见到了人间生灵涂炭,看到盗匪横行百姓起义。老师想要的朝堂,他没有时?间打理,民间并没有好几分,局势反而更烂了。


    “暮氏已?经背离民心民意,我徒徒坚持,反而是在害人。我杀了官吏,从中逃脱,沦为朝廷命犯,我回不了头了。


    “循循需要我做什么?你?且问清楚,也把我的话带给她——让我看看她和江鹭想建立的新秩序。她若是和她爹一样,我必杀她。”


    姜芜眼中漆黑的光流动,她渐渐明白?了张寂的屈服,明白?了张寂愿意和他们同行。


    她眼中迸发出华光——她一直在期待着他。


    她站起来,茫然?朝他走了两?步,又问:“师兄,是我害了你?吗?”


    张寂擡头,轻声?:“不。阿芜,是你?救了我。”


    人生路漫长,道与志难抵。只要能最终到达那个?结果,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张寂在蜀地集合起义兵马,收复盗匪,拉起旗帜,轰轰烈烈地反抗朝堂,掀开了反局第一步。


    东京得知后已?过十日,急急派兵镇压。同一时?间,姜太傅叛国之罪经由西北之地传出,真假难辨,但?姜太傅奉行的公义,开始摇摇欲坠,让人难以?信服。


    再是江飞瑛的军队在半途上走走停停,朝廷几道金牌都似乎失去作用,东京看不出这支军队到底要如?何。


    摄政公主暮灵竹左右为难。


    她对姜明潮的叛国之罪将信将疑,但?是西北开始不听朝廷旨意了……他们反抗东京反抗她,一夕之间,她昔日熟悉的江鹭、姜循、张寂全做了反贼,让她震惊又失望,失望中带着很多迷茫。


    她错了吗?


    她努力学政务,仍然?不够是吗?她才摄政几个?月,她还没学会这些,局势却不等她。


    杰出的臣子应该辅助君主,不应揭竿而起。书上都是那样写的,何况她还没来得及下?达什么政令……是不是她什么也没下?达,就是她的错呢?


    而姜明潮,日子分明变得难过起来。


    叶白?挑衅不断,坐视局势更差。姜明潮试图查叶白?底细,想弄清楚叶白?为何这样仇视他们。姜明潮还没有查出来,他的叛国之罪经由他女儿的渲染,被当做一种攻击他的工具,让天下?人忌惮。


    姜明潮眼睛快看不见了。


    他最近时?时?看不清,又时?而手抖。姜循给他下?的毒,和姜家曾给颜嬷嬷下?的毒都归属于慢性毒一类,平日不痛不痒,但?越往后,越摧毁人的神智。


    到此时?,姜明潮已?明白?自己拿不到解药了。


    他必死……在他死前,他如?何才能压下?反叛,还朝廷清明呢?他的一腔抱负一腔理念,压根没时?间施展,却陷在这场乱局中,被姜循往泥沼中拉。


    姜明潮扯扯嘴角。


    不愧是他和夫人一起教出来的孩子。他养了她一场,她要毁了他——


    凉城之中,如?今有些热闹。


    简简在养伤,也被外面的热闹吸引——江飞瑛的大批军队没到,但?她带着她的亲卫,邀请西北诸军将领来凉城,大家来一场“演兵”。


    不动用真刀真枪,不用将士真的上战场。一盘沙盘来演兵,江飞瑛和江t?鹭同队,西北诸军同队。大家来比一比,看如?果他们想攻下?凉城,得损失多少兵力,这种损耗是否值得。


    同时?,伯玉身死的消息传去阿鲁国,阿鲁国边将们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还要不要和凉城打。而阿鲁国内,有旧日公主掀起旗帜,要收回伯玉篡夺的权威,要阿鲁国的权杖重归先?王血脉——


    安娅公主竟然?活着。


    局势变化莫测,但?是有一件事,江飞瑛不敢说?:她和姜循有谋逆之心,还不敢让江鹭知道。


    她的弟弟正直无比,姜循打算何时?说?服江鹭?


    姜循道:“让我准备准备。”


    一准备,就准备了好几日。江飞瑛怀疑姜循心里没底,但?自己也不敢和江鹭说?。她只好一边催促姜循,一边继续凉城如?今最盛大的“演兵”。


    这一日,姜循混在人群中,和那些兵士一同看校场上的“演兵”。


    江飞瑛不愧是战场上走出来的郡主,她把这演兵办得有模有样,不光让将士们分外感兴趣,连姜循这类对战斗毫无兴趣的普通人,都看出几分意趣看。


    简简养伤,玲珑陪伴;江鹭忙着和西北诸军将士谈判,想用姜明潮的叛国说?服他们不和凉城开战,姜循自然?就看看戏了。


    凉城今天气候有些凉,从天亮起就下?着蒙蒙小雨。小雨不影响人的振奋。


    场上兵士们的呼喊听得人脑壳疼,可是这里气氛这样热烈。将士们血气方刚,双方说?不过的时?候便来一场武斗,年轻的健硕的肌肉流畅的身体,真是漂亮。


    害羞的小娘子们自然?脸红心跳,不敢多看。


    但?姜循看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感觉到周遭声?音变轻了,欢呼叫喝声?好像远了些。姜循心里猜到一些,但?她动也不动,仍仰望校场上那两?个?脱了上衫、赤手空拳比武的年轻郎君。


    身后果然?响起某人微妙而低淡的声?音:“这么喜欢看?”


    姜循一本正经:“平时?看不到的新鲜事物,自然?要趁机多多欣赏。我自从病了后就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不懂享受,无视凡尘美好。比如?眼前这比武,我在平时?就看不到……好不容易有机会,岂能错过?”


    身后人半晌不吭气。


    他那么沉默,反而是姜循开始心旌摇曳心不在焉:江鹭此时?一定一副被她噎住的表情吧?


    他还要吃味。


    嘿,她喜欢逗弄江鹭,喜欢看江鹭脸上出现丰富的表情,和平日的端正不茍全然?不同。


    姜循被自己的想象勾得心中晃动,悄然?转眸掀眼,往身后人看去。


    帷帽被细雨清风掀起一角,她透过帛纱,对上江鹭低下?来的视线。


    哇。


    好一张俊俏的郎君脸。


    许是雨太小了,江鹭连斗笠雨衣都不戴不披。这生来俊俏的郎君和她以?为的不同,没有露出她以?为的那种无话可说?的吃醋神情,而是眼中流光转动,含一丝无奈的“随你?去吧”的笑。


    嗯,姜循再次确认自己喜欢看他的眼睛。


    那种浅光和她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过黑而看不到情绪,他的眼睛颜色过浅而容易流光溢彩。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


    天边微光落在江鹭眼中,他眼中没有杀伯玉那日的血丝、也没有神祠下?逼她拜堂时?的决然?,这双流光闪烁的眼睛,让姜循心中小人蜷缩起手脚。


    有些痒。


    江鹭察觉她的走神。


    他此时?态度真平和,没有几日前的疯狂癫狠,他伸手来拽住姜循衣袖:“走。”


    姜循不走:“校场正热闹呢。”


    她眼睛往年轻郎君浸着汗珠的赤着的上身瞟,眼前光却被挡住。江鹭道:“给你?看更好看的。”


    更好看的……


    姜循被江鹭从校场中悄然?拽走。他带她出军营,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


    姜循道:“凉城穷得连马都舍不得多给一匹?”


    江鹭:“我是元帅,以?身作则。凉城正是打仗时?期,物资缺乏,我怎能多浪费一匹马?”


    姜循不快:“多给我一匹马,怎么就叫浪费?我又不会累着你?的马。”


    江鹭:“你?不会吗?”


    咦——


    这个?人平时?内敛温和,怼她时?倒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姜循往后瞥,腰肢被他揽住。江鹭身上的气息裹住她:“坐稳了,别自己摔下?去。”


    姜循嗤声?:“你?如?今真是小看我——啊!”


    身下?马猛地加速,她身子一晃,扭身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身后人的腰身,躲入他怀里。她面上的帛纱轻轻擦过二人,由她脸颊擦向?他手臂,她听到他胸口传来的闷笑声?——


    他们出了城,这么荒僻的地方,他竟然?找到了一座山。姜循被他抱下?马,一边扶着自己的帷帽,一边仰头,竟然?看到山林葱郁,烟雨蒙蒙。


    他今日一直在和自己说?笑。她浮想联翩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的到来,让他心情这样好。


    她真厉害。


    江鹭抱起姜循,用轻功带她上山。山上烟雨连连迷雾重重,如?置身仙境。他带她深入密林,丛丛枝蔓掠过二人的衣衫。薄云从上方高耸树杈和烟雨间穿梭而下?,罩在二人身上。


    重重树荫,溪流潺潺,有光有雨,人间至美。


    姜循左顾右盼。


    江鹭:“找什么?”


    姜循:“不是给我看更好看的吗?年轻的鲜活的郎君的肉身呢?”


    江鹭笑出声?。


    他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后轻声?:“这里是我这次来凉城,发现的好地方。我在战场上时?想,若是循循来了,我要带她来。她这么贪玩,必然?喜欢。”


    姜循:“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会来?”


    江鹭沉默一下?:“……梦里。”


    氛围有些微妙,姜循仰头望他。


    隔着面纱与雨丝,她看到江鹭温润的眸子。


    姜循不动声?色转移这种沉重气氛:“哇。”


    江鹭:“哇什么?”


    江鹭自后靠在树身上,专注地看她:“你?又在高兴什么?”


    姜循怀疑他见不得自己得意:“这种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说?,你?有什么企图?”


    江鹭确实见不得她这副好像随时?拿捏自己的模样,便吓唬她道:“先?、奸、后杀,怕不怕?”


    姜循愕然?。


    她此时?终于觉得自己跟江飞瑛来凉城,没有来错。


    他心情好,她心情竟然?莫名其妙跟着好起来。


    那么,他这样欢喜她的到来,想必她和他说?起造反的事,他也会痛快同意吧?


    想到这里,姜循有了主意。她大无畏地张臂上前,迎向?他。白?纱美人婀娜窈窕,即使不看脸,身段也让人心动。


    他的功力到底差她一分,朝后退了一步。江鹭让自己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他见这美丽的小娘子大义凛然?:


    “杀吧。怎么杀,才杀得我丢盔卸甲,痛快无比?”


    雨丝斜飞,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影浸寒流,青山如?翠,江鹭诡异沉默。


    姜循挑眉。


    隔着帷帽,她挑眉他也看不到。但?他敏锐又迟疑,掀眼皮望来:“我若没理解错……你?在和我开黄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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