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个月前 作者: 伊人睽睽
    第28章


    幽黑中唯一的光源,也许正是那停在巷深处的马车。


    打斗向马车越来越靠近。


    那些追人的开封府小吏本事一般,但张寂武功高强,简简不容小觑,江鹭被逼得几无落足之地。但江鹭也非等闲之?辈,他若不恋战,只一心想?走,总能拼出一条路来。


    张寂看出此贼心思,怎能让人?如愿。


    “哗——”


    一把软剑如泓如霜,被张寂从腰间拔出,抽向那恶贼。


    小吏中有人?忙喊:“不可杀人?——”


    张寂自然有数。


    他武功本就不差江鹭多少,软剑一出,剑影如花飞,瞬间裹住江鹭。后方又有简简虎视眈眈,江鹭不能同时防备两大高手?,几下功夫,他胸前便被张寂一剑刺中。


    江鹭趔趄后退,简简一拳击出,江鹭从墙头跌下,摔到马车前。


    隔着车帘,姜芜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姜循手?扣着座位边缘,紧盯着那贼人?。


    玲珑慌声:“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三个女流,若是被贼人?挟持怎么办?简简这个笨蛋,逞什么强,应该保护娘子,而不是捉什么贼啊。


    车帘被灯笼打得噼啪作响,姜循目不转睛地?看着贼人?背影。


    重?伤没让那人?面上所?蒙的皂布掉落,那人?甚至没回头看眼后方马车,只在地?上翻滚一圈,重?新上纵跳起,迎上上方的杀戮。


    这一次,简简也拔出了大刀,在张寂的配合下,一刀砍向贼人?的心脏。贼人?侧身稍避,手?臂微顶向上托刀,臂弯立即被抵出了一片血红。


    张寂再一脚当胸而踹。


    贼人?再跌下,树叶花枝簌簌自墙头落一身。


    贼人?后背撞上马车车壁,重?力让马车轻微摇晃。贼人?咬着牙,再次朝前迎敌。


    浓郁血腥味冲鼻。


    车中的玲珑坐不住了:“血……”


    姜循定定盯着那贼人?的背影。那人?分明有机会挟持马车,却?次次放过这个机会。但是人?的好心是不能赌的,张寂和?简简这样一点点缩小包围圈,贼人?一定会拿车中人?当人?质——


    因为贼人?,确实在一点点靠近马车。


    打斗慢慢开始以马车为中心了。继续下去,马车可能被围,车中的姜循和?玲珑很危险,姜芜的存在,更是有疑。


    姜循必须想?办法。


    她轻轻咬唇,天赋有限,她看不出贼人?的水平,但能看出此人?脚步几次趔趄,到了强弩之?末。


    她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她心里猜测的那个人?……


    怪她太无情了,她根本分辨不出故人?的背影。


    但是——


    若贼人?是她心中想?的那人?,她正好可以恩威并?施,卖人?以好,诱人?与她站队;若贼人?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就凭这贼人?能在张寂和?简简两人?围攻下坚持到现在的水平,就凭这贼人?敢劫狱的胆子……未尝不可当盟友。


    不管了。


    再犹豫下去,马车被破,车中人?被围,姜芜暴露,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富贵险中求。


    姜循从来都抢着那一线生机!


    姜循看向侍女,给侍女一个眼神:“玲珑,护着阿芜。”


    玲珑呆住:她看出来了。每次娘子兵行险招时,眸子都这样亮,神色都这般跃跃欲试……


    玲珑来不及劝,就见姜循穿过她和?姜芜,推开车门,跌跌撞撞朝外?跑:“救、救命……”


    江鹭再一次被砸得靠在车壁上,胸前与手?臂上的伤灼热无比,皆让他喘息微乱。


    他并?没有迂腐到极致,他若真逃不出去,他当真会考虑挟持车中的人?。没想?到,江鹭的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车中人?便摇摇晃晃地?慌乱跑出。


    张寂和?简简动?作同时停住。


    江鹭反应快极,身后小风拂动?时,他一拧身,便将那从车中跑出的美人?扣压到怀里。


    他不低头,将她拽入怀中时,便知道这是姜循。


    他警惕地?看着上方的张寂和?简简,而怀里的美人?似被吓得瑟瑟发抖,偏拿恐惧当掩饰,侧过头,红唇轻擦过江鹭的脖颈:“挟持我走。”


    江鹭一顿。


    张寂的剑朝下旋来,江鹭毫不犹豫地?扣住姜循长颈。美人?发出一声低呼,江鹭感t?觉到她的发抖。


    江鹭哑声:“再过来我杀了她。”


    玲珑的声音及时从马车中急促传出:“简简,救娘子!”


    简简为难非常——怎么救?


    姜循真笨,为什么要跑出来?


    而这迟疑片刻,那贼人?便扣压着姜循后退,飞上巷子墙头,转身逃走。


    小吏们?疾呼:“快追!”


    简简毫不犹豫跟上,张寂则迟疑地?看眼马车。


    车门不开,车中姜循那个侍女玲珑十?分懂事:“张指挥使,你?快救我们?娘子呀。我在这里没事的。”


    汗珠悬在张寂眼睫上。


    他虽觉得马车有异,虽觉得姜循半夜出门奇怪,虽觉得马车到现在都不开门很可以,虽听?出马车中的呼气声不太对……但是姜循是恶人?所?胁,不可不救。


    张寂一走,车中两个娘子才如瘫痪般,松了口气。


    玲珑和?姜芜大眼瞪小眼。


    玲珑:“大娘子要不要出去……”


    姜芜犹豫片刻,小声:“万一张寂又回来呢?再等等,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和?循循的关系。”


    她垂下眼,目有阴郁。


    世人?皆觉得她和?姜循天生是敌人?,事实上二女确实天然对立。姜家,太子,都觉得她们?关系差劲……就让他们?那么以为吧,他们?不明白姜芜和?姜循的关系,才对二女的计划有利——


    江鹭手?臂箍着姜循,在寒夜中飞檐走壁。


    他既不想?挟持他人?,也不想?和?姜循扯上关系。所?以身后人?稍微被落一段距离,江鹭便想?丢下姜循。


    然而他怀里的小娘子太有主?意了。


    她好像察觉他的意动?,偏过脸和?他说话,鼻息再一次拂到他颈间,激得他周身微僵、呼吸稍悸。


    姜循低声:“郎君,往左边巷子走。我熟悉东京街巷方位。”


    姜循又道:“郎君不要伤害我,我帮郎君逃到安全地?方。”


    身后脚步声又跟上,江鹭立刻抱着姜循再次上墙。


    靠着姜循的指路,他们?绕外?城,穿汴河石桥,过夹道杨柳,在厢坊间反复穿梭,江鹭将身后追兵越撇越远。


    江鹭身上伤严重?,血越流越多,汗珠凝在睫毛上。但他呼吸丝毫不乱,姜循被他抱在怀中,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被挟持……


    她虽有片刻走神,却?仍准确地?为江鹭指路:“上树。”


    终于,后方彻底没有了脚步声,代表江鹭今夜安全了。但江鹭踩到地?上的水洼,忽感觉到熟悉。他擡起头,发现两边巷陌高墙后,有一家府邸粉墙鸳瓦,朱户兽环——


    是姜循的府邸。


    是他夜探过的、姜循从曹生仇人?那里买来的府邸。


    姜循……竟把他引到她府邸中来了?


    莫非要瓮中捉鼈?


    江鹭一瞬间呼吸急促,全身肌肉紧绷。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姜循,姜循在这一刻拧身,朝他怀抱的方向转来。她借着他失血过多的功夫,擡手?便朝他脸上的皂布抓去。


    姜循少有地?低柔温顺:“阿鹭。”


    江鹭揽她腰肢的手?臂骤紧。


    他只偏了下脸,面上的皂布便被姜循摘了去,露出了一张秀白的脸。


    姜循仰望着他。


    江鹭淡漠警惕。


    天上无月,府邸前门的灯笼叮咣相撞。


    静谧下,被挟持的美人?露出一丝释然的笑:“阿鹭,真的是你?。我好担心自己帮错了人?。”


    江鹭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面对姜循的迷魂汤,最好的法子便是不理会。


    但是她猜出今夜他所?为……江鹭低头思考间,手?腕被她轻轻勾住。


    他推开她手?。


    他不看她,却?听?到她说:“别担心,简简是笨蛋,不会猜到我把你?引回了家。张寂不知道我的想?法,也不了解你?,更不会猜到……至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我们?甩开张寂那么久,不是因为张寂追不上带着一个人?的挟持犯,而是因为他必然去布兵,在大半个东京外?城中布线来捉拿你?。以你?如今的伤势,你?躲不掉。不如跟我进府,让我帮你?上药。”


    江鹭沉默。


    他不信姜循的甜言蜜语,但他信她的猜测——因他也是那般想?的。


    他如今伤重?,走不出去,只好跟姜循进她府邸——


    江鹭没有在姜循这里见到一个侍女仆从。


    姜循虽坏,认真做事时却?是靠谱的——她轻声为江鹭指路,江鹭抱着她跳入她的寝舍中时,仆从皆眠,猫绕梁转。


    到了寝舍,青帐静雅,炉香清幽。一丛杏花从窗口探入,青涩花瓣沾上照台前摆着的胭脂盒。此地?到处都是未嫁娘子存在的痕迹,江鹭僵站在一面挂着山水翎毛的墙下,面壁思过,动?也不动?。


    到了自己的地?盘,姜循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为今夜自己的表现洋洋得意,语气中带一丝笑:“坐呀,阿鹭。你?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


    江鹭猛地?侧过脸看她。


    他站姿挺拔,面色苍白,眸子色泽在烛火映照下,好像更浅了些。


    他终于说了今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别叫我‘阿鹭’。”


    姜循凝望着他。


    她避过这个矛盾,轻声:“我帮你?上药。”


    江鹭:“不必。”


    姜循见他随意在闺房外?间的一张小榻上坐下,坐姿紧绷端正,目不斜视,压根不朝里间看一眼。他闭上目,似乎打算这么坐下去,稍微恢复些体力就离开。


    姜循听?到闭眼的小世子轻声:“你?不必管我,天亮前我会离去。算我欠你?一次。”


    姜循幽声:“那可不行。你?是男我为女,你?我同处一室,我怕你?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却?反抗不了。”


    江鹭一滞。


    他闭着的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眼皮下眼珠微动?。


    他似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她的恶劣,不想?与她饶舌,便当做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姜循站在原处看他,微微蹙起了眉。


    这可不行。


    她带他回来,是要施恩于他,可不是为了和?他撇清界限的。


    曾经是她不想?与他有所?关联,如今,她偏偏要和?小世子藕断丝连。


    姜循思索片刻,进了内舍——


    江鹭虽闭着目,却?耳听?八方。


    他并?不想?听?,但若自行封闭五感,只怕敌人?到了府邸外?,他也发现不了。犹豫之?下,他只能听?着内舍传来的窸窣衣料摩擦——


    他绷着下巴。


    乌黑凌乱的发丝遮掩下,耳际却?一点点泛红。


    倏地?,江鹭听?到那小娘子的脚步声离开内舍,朝外?间走来。他心跳变快,重?新僵住身体严阵以待,打定主?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予理会。


    姜循捧着药箱从内间走出。


    短短两息功夫,她已经换了一身轻软单薄的纱裙,拿着纱布与药膏出来了。


    她站到榻前,低头端详他片刻。


    他不理会,她自行上榻,跪坐于他身畔。


    闭眼的小世子呼吸声丝毫不乱,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好像要她相信他已经睡熟一样。


    姜循莞尔。


    她觉得他实在好玩……比东京乱七八糟的所?有事、所?有人?,都好玩啊。


    姜循盯着江鹭被血染黑的劲衣,盯着他额上的冷汗。俊美的小世子被伤成这样,她当日骗他时也没有伤他皮相……她心中涌起一些恼意,无缘无故。


    她将灯台放于一旁,在榻上跪着俯下身。她一点点弯腰,观察他的神色。她贴着他耳,一缕发丝撩到他脸畔。


    姜循轻声:“阿鹭,我帮你?上药,脱衣吧。”


    小世子当然不理会她,靠坐在榻角,垂着脸盘腿而坐,呼噜声都不停。


    姜循敬佩他的耐性——美人?当怀,他也不要。


    但她同样不缺耐性。


    姜循俯眼看他:“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体。”


    烛火晃在屏风上,江鹭刻意的小呼噜声停了。


    在她的戏谑目光下,脸色苍白、耳际滚烫的江鹭,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


    江鹭:“你?说什么。”


    他声音清凉微厉,像是冰河下的暗流,隐有威胁:“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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