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易妁秋的泪

3个月前 作者: 舍目斯
    姜茂到家的时候饭早就煮好了,姜豫安系着围裙替她开的门。姜茂先伸手抱了他一下,表达了这些天的思念,姜豫安拍拍她背催她去洗手。


    姜茂在洗手间说话,姜豫安红着眼窝应声,一面帮她热菜一面给她盛饭。姜茂坐下吃饭时,把找到新公司的事说了。姜豫安说那个位置不差,租金便宜好停车,现在出门开车就是负担,光车位就要找上半天。


    说完给姜茂夹了一筷头水煮牛肉,又说了自己在青岛的经历,说他和同事们坐了摩托艇,实在太刺激了。还说有一位游客的摩托艇被浪打翻,人在海里泡了半天才被救起。


    姜茂听完接了句:“摩托艇太刺激了,下回我们坐渔船赶海。”


    “赶海好,”姜豫安附和道:“我本来想赶海,但他们都不去……”说完想起什么去了沙发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献宝似的递给她,“给你们带了礼物。”


    姜茂拆开了一个,是一条粉色的珍珠项链。姜豫安说:“店家说这是天然珍珠,是深海里的珍珠,不是养殖的那种。”


    姜茂拿着来回打量,附和道:“是纯天然的,光泽度很好。”说着就戴到了脖子上,“我正好缺一条,秋天配毛衣好看。”


    姜豫安很高兴。


    父女俩又聊了好些,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饭后姜茂要洗碗,姜豫安坚持自己洗,姜茂一面擦桌子一面说:“爸,回头我们去看看姥爷吧,他状态好像不是很好,舅舅说他们也想你了。”


    “行啊,那就抽个周末去看看。你妈什么时间回来?”


    “我给她订了7号,她改签成了9号,说想多待两天。”


    “哦。”姜豫安轻轻地应了声。


    尽管姜豫安聊天的时候兴致高涨,姜茂还是看出了他的疲意,是一种上了年纪的力不从心。


    姜豫安忙完要回去,姜茂建议他住下,姜豫安摇摇头,坚持要回单位楼。姜茂没再勉强,下楼和他散步到车位,说易妁秋其实已经接受他了,否则依她的性格,他一天都住不回来。而且这些年易妁秋都是自己,她从没有听从周瑾华的去交朋友。


    姜豫安一路沉默,都没有接话,到了车位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回头朝她道:“我们去走走?”


    姜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好啊。”


    父女俩安静地走了会,姜豫安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妈为什么离婚?”


    “不想,”姜茂下意识地摇头,“那是你们的事,我不想知道。”


    姜豫安也不管她想不想,缓缓地说:“那几年我和你妈都不太好,不太会平衡自己的情绪。我晚上很难睡着觉,一睡着就是妹妹看着我,她先是很生气,见我不理她她就假装跑,然后再偷偷地回头看我有没有追。”


    “后来有一次她不跑了,有点兴味索然地停下,不停地朝我身后看,然后用口型问:妈妈和姐姐呢?”姜豫安摘下眼镜,用衣角擦着镜片说:“那个阶段我跟一位女同事走得很近,喜欢和她聊天,也喜欢听她说话,大概有两三个月吧,我们去了一家酒店,我进电梯的时候忽然就很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用语言跟你形容出那种难过,接着我就出来了酒店,我先在路边坐了会,然后去医院找你妈,我跟你妈坦白了这件事。”


    姜豫安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很多事当你置身于其中的时候,是浑然不知的,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回头看,你才能大彻大悟。”


    *


    外面下着小雨,易妁秋坐在屋檐下给父亲洗贴身衣物,舅舅同她聊天,问她跟姜豫安是怎么打算的,都这么几年了,就算是为了姜茂也不能这么僵着。


    易妁秋不接话,家里人都认为她是任性闹脾气,没认真对待她离婚的事。


    舅舅见她不说话,也就不提,撑着把伞出去说买毛肚。


    “雨天买什么毛肚?”易妁秋问。


    “爸想吃涮锅,你不是爱吃毛肚,我们中午打火锅。”


    “那再买点茴香小油条。”易妁秋说。


    “外面的不好吃,我等下给你们炸,”舅妈在厨房里应声说:“我顺便炸点小酥肉涮。”


    “太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想吃还不容易。等过两天你回去,我再给茂茂炸一兜。”舅妈笑说。


    “爸、爸——我要鸭肠、脑花、虾滑、小郡肝。”


    “你还真当家里是饭店?”舅舅仰头看向二楼。


    “不是我想吃,是你小外孙女吃。”表姐抱着孩子给他看,四岁的孩子学着妈妈的话,“姥爷,虾,我想吃虾。”


    “好,姥爷这就给你买。”


    “小郡肝是什么?”易妁秋好奇。


    “鸡胗。”


    “鸡屎包。”


    “妈,那不是鸡屎包,是鸡的胃。”表姐纠正她妈。


    舅舅撑着伞刚出门两步,忽地一声惊讶,朝院里喊:“秋儿,你闺女来了。”说着连忙上前接过姜茂手里的东西。


    易妁秋擦了手出去,朝她道:“淋着雨了没?怎么不打电话让去接你。”


    “地铁这么方便,坐着就来了。”姜茂说。


    “你不是说忙着搬公司?耽搁正事了没?”舅舅问。


    “临时变动了,过几天再搬。”


    “就是说嘛,国庆放假就是为了休息,人不休息怎么行,”说着把她迎回屋,朝着楼上喊,“易竞,姜茂来了。”


    姜茂和易妁秋对视一眼,母女俩就没说上话,还是易妁秋先问:“你坐的飞机还是高铁?”


    “飞机。”


    “累不累?”


    “不累。”姜茂摇头。


    表姐从楼上下来,先激动地抱着她转了圈,然后问她怎么不提前说,她好去机场接她。


    姜茂也是临时起意,早上醒太早了,索性就过来了。


    舅妈让表姐稳稳性子,学姜茂成稳一点,别整天没个当妈的样儿。


    易妁秋很开心,系上围裙去厨房和舅妈炸酥肉油条,舅舅撑着伞继续去买食材。


    姜茂和表姐聊了会,问她姥爷在哪?表姐说姥爷记忆有一点混乱,姑姑给他读了一会报,这会在里屋睡下了。


    姜茂过去里屋坐下,姥爷大概是被她们吵醒了,手放在胸前,眼睛望着天花板。他见姜茂过来坐下,先是想了一会,最后只是望着她笑。


    姜茂故作生气道:“姥爷,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姥爷拉过她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宓”


    姜茂纠正他,在他手心写下一个“茂”


    姥爷轻喊了一声:“宓宓。”


    “姥爷,我是姜茂,茂盛的茂。你起的名字,你忘了么?”


    “姜宓。”姥爷又呢喃了一句。


    “姜茂,我是姜茂。你再记错我就生气了。”姜茂说得很轻。


    “姜宓。”姥爷像是怕她生气,把她手握得很紧。


    “好吧,原谅您一次,妹妹就妹妹吧。”姜茂妥协道。


    姥爷笑了笑,手指指窗外,大概想要出去。姜茂喊了易妁秋过来,母女俩把姥爷搀坐在轮椅上,替他搭了条薄毯,推在屋檐下看雨。


    姜茂坐在姥爷身边,陪他一起赏雨。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被压制地聊天声。舅妈说着:“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当初就说断奶了找个阿姨或者我帮她带,让她去公司帮忙……你看现在,孩子孩子没带好,自己也四五年没工作了……”


    表姐去年离婚带着孩子回来了,孩子大概发育比同龄人迟缓,说话慢,反应也很慢。去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说长长就好了。他们夫妻俩吵架,男方总是说表姐这几年啥也没干,连个孩子也带不好。大概说的次数频繁了,表姐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姥爷摸摸她手,大概觉得凉,把她手放到了毯子里。姜茂指着一株菊花问他,“姥爷,这是什么花?”


    “菊花。”


    姜茂又指着一株无花果,姥爷慢慢地吐出:“真笨,是无花果。”


    “那我是谁?”姜茂又指着自己。


    “傻子,你是姜宓。”


    ……


    表姐换了雨衣带着孩子下来,俩人脚上穿着黄色的雨鞋,踩着院子里的水坑玩。这时舅舅买好了食材正要进门,被脏水花给溅了一身,表姐知道闯了祸,拉上孩子笑着跑开了。


    “还没一百呢。”舅舅说她。


    舅妈在厨房里抱怨不该买鸭肠,这东西太腥,会破坏了羊肉的味儿。还说鸡屎包也不能放。


    表姐说:“放火锅底料啊,我在重庆买的有火锅……”


    “你啥时候见老北京涮锅里放火锅底料……”


    “我们做成重庆火锅嘛,辣辣得多好吃。”


    “整天就想你自己,你爷爷不能吃辣,你姑姑也不能……”


    “我们家不是有鸳鸯锅,姜茂也喜欢吃辣……”


    被点名的姜茂正在发微信,听见自己的名字问道:“怎么了?”


    “你吃辣火锅还是清汤锅?”易妁秋问她。


    姜茂看见在屋檐角落忙活着燃炭的舅舅,说了句:“铜锅涮不都是清汤?”话落,表姐手里拿着一个水枪,朝她脚边泚了一下。


    “你安稳点行不行,像个当妈的样儿。”舅妈又唠叨她。


    姜茂低头回复了条:到了。然后合上手机去帮舅舅燃炭。


    炭估计有点潮,不好燃,表姐看见他们匪夷所思道:“我服了,放煤气炉上燃不就好了?”


    ……


    炭燃好,食材也洗切好,大家围坐在餐桌前涮肉。舅舅同她聊了些家常,问她姜豫安身体怎么样,姜茂一一回答,都说很好。


    表姐这边自己熬了火锅料,弄了一个电磁炉,一会吃吃涮锅,一会吃吃辣锅。


    饭后雨停了,姐妹俩去胡同里散步,表姐挽着她胳膊聊心事,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习惯在人前说自己是全职妈妈,她不习惯她们投过来的眼光,好像一位母亲想全心全意照顾自己孩子的这件事已经过时,已经变得难以启齿了。


    也好像当独立女性被推上来的时候,全职妈妈莫名其妙地就被推到了对立面。她说她甚至觉得很荒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爷爷父亲兄弟儿子,我们首先是家人其次才是男性和女性。现在突然间就有人站在山顶摇旗呐喊:冲啊,我们女性的时代到了!我们去推翻他们!


    她说我从来都支持男女平等,但太偏激性质就变了。


    她说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将来我老了,我看着自己的后代挥着大旗否定我的人生,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这种事此刻正在发生。


    我偶尔又在想: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固然是最好的,但跟不上或没能力跟上的那些人怎么办?


    我甚至不敢去看一些揭露社会或人性黑暗的电影,不敢打开微博看社会新闻,那会让我绝望和抑郁。因为我觉得比起批判,我们此刻更需要赞美阳光。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创伤,然而我们又都在网络上肆无忌惮地,毫无意义地去恶意揣测,攻击、谩骂、羞辱、粗鲁地对待他人。


    我认为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宣扬真善美,真善美也没有那么难,我们只要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


    我有时候又觉得世界真奇怪,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互扶持,相互共存,甚至相互欣赏呢。


    表姐一直慢慢地讲着,讲了很多很多,俩人准备往回走,舅舅正好出来找她们,问姜茂是住家里,还是开个酒店。如果住家里,看她愿不愿意和易妁秋挤一张床,客房的床有点小,可能不会睡得很舒服。


    “住家里吧。”姜茂说。


    “我也是这意思,你要实在嫌挤家里还有一张行军床……”


    “没事,我跟我妈挤一下吧。”


    “走走,赶紧走,又下雨了。”舅舅手遮住头快步往家走。


    姜茂到家先脱了外套,表姐拿着一条干毛巾替她擦头发,问道:“要不要喝咖啡?”


    “好。”姜茂在屋里看了圈。


    “你妈上去午休了。”舅舅说。


    “姥爷呢?”


    “小树在陪着他玩着。”


    姜茂推开里屋门,姥爷坐在轮椅上打瞌睡,小树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画画。小树抬头看看她,好半天喊了句:“小姨。”


    姜茂也坐过去,看着他乖巧安静的脸,摸摸他头问道:“小树,你画的是什么?”


    “妈妈,”小树指着哆啦A梦,又说了一次,“妈妈。”


    姜茂笑了笑,夸他画得真棒。


    表姐也坐过来,狠狠亲了小树一口,笑道:“原来妈妈是哆啦A梦呀!”


    小树往她怀里蹭,小手掌摸摸她脸,表姐笑道:“他是想睡觉了,”说完又看向姥爷,捂嘴笑道:“你看你姥爷的口水。”


    姜茂抽了张帮他擦擦,舅舅过来把姥爷抱到了床上。她起身出来,端起桌上泡好的咖啡回了楼上卧室。


    易妁秋在午睡,窗户开着,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姜茂拿了蒲团坐在窗前看雨,基因真可怕,易妁秋喜欢雨,她也喜欢。


    姜茂静坐了会儿,听见易妁秋问:“怎么突然又来了?”


    姜茂回头,易妁秋靠坐在床头看她。


    “我爸都坦白了,”姜茂平静地说:“他说他精神出轨,他说他没照顾好我们。”


    “他还说别的了么?”易妁秋看她。


    姜茂摇摇头。


    “让我喝口咖啡。”易妁秋指着她的咖啡杯。


    “凉了。”


    “没关系。”易妁秋接过喝了口。


    “不全是他的错,我那两年经常住在医院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家。我当时太痛了,所以非离婚不可。”易妁秋寥寥提了两句,把咖啡杯给她,“无论对的还是错的,就让它过去吧。”


    姜茂接过咖啡杯,点点头。


    “你舅妈炸的小油条还有么?”


    “我去给你拿,”姜茂问:“要不要帮你泡杯咖啡?”


    “咖啡太腻了,泡杯红茶吧。”


    姜茂装了几支小油条上来,从门缝里看见易妁秋哭,她又下楼去泡红茶,等再次上来的时候,易妁秋已经收拾了情绪坐在窗前看雨。


    姜茂又抱了蒲团跟她坐过去,易妁秋说:“你猜晚会雨停了会不会有彩虹?”


    “应该不会,天空没有晴的预兆。”


    “2号那天也下雨了,比今天雨都大,下午四五点挂了条彩虹,你舅舅开车带着我们去山上看。”


    姜茂嫌盘腿坐着不舒服,一会侧腿坐坐,一会半跪着坐坐,易妁秋笑她屁股上长钉了。


    姜茂犹犹豫豫着说:“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估计你也猜到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事?”易妁秋看她。


    姜茂坦白道:“你那天说的没错,我那晚确实跟人约会去了。但我保证,我们就是在公园里看了日出。”


    “我们好几年没见了,我前一段才碰上。我原本没打算做什么,但事情它不受控,就是到了这一步。”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