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沐春(1)

3个月前 作者: 咬春饼
    第9颗


    佟辛说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以至于鞠年年竟相信,这是真实的。


    她刚想开口,头一转,吓了跳。


    霍礼鸣一只脚跨上楼梯,整个人立在那儿,表情极其复杂。


    佟辛也没料到他还能杀个回马枪,毕竟背后说人坏话,心顿时虚了虚。


    霍礼鸣静静看着她,然后笑起来,扬起的嘴角像切慢的镜头,每一帧都是一种情绪变化,最后成了熟悉的那一种不正经,认可说:“是有救命之恩,我真想以身相许,但他家不要,同学,帮忙说点好话呗。”


    鞠年年张大嘴巴,“哇!”


    佟辛无语片刻,道:“佟医生对男的没那方面的爱好。”


    鞠年年又把张大的嘴巴捂紧。


    霍礼鸣回过味,很轻地笑了下,然后把伞递给她,“拿错了。”


    刚才给她的是一把暗色格子伞,小草莓那一把留在他手中。换好后,霍礼鸣单手抄兜里,走了。


    雨还在下。


    鞠年年总觉得有点眼熟,下了几阶楼梯后,她倏的记起:“辛辛。这人,跟你上次看到就流鼻血的那个杂志男模特,是同一款啊。”


    佟辛:“……”


    以为她没想起来,鞠年年兴奋提醒:“就是那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胸肌还挺……”


    “闭嘴!”佟辛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滴汗顺着背脊往下坠。


    佟斯年晚上十一点才回来,做了一台车祸病人的手术,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佟斯年累死了,靠着门板深呼吸。


    佟辛站在卧室门口,开了一条门缝。


    佟斯年皱了皱眉,“还没睡啊?”


    “作业多,我刚写完。”佟辛给他倒了杯温水。


    佟斯年笑了下,又问:“隔壁小霍给你送伞了吗?”


    佟辛点点头。


    佟斯年一直记得,“上回他帮我们修车,我就说要请他吃饭的。这周日我轮休,要不就定在周日吧。”


    佟辛没吭声,但下意识的蹦出一个念头——她要不要在周六把作业全部写完?


    “去睡觉?”佟斯年温柔提醒。


    佟辛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问个明白,“哥,你知道巨浪会所吗?”


    “怎么问这个?”


    “就,”佟辛抿了抿唇,“这里边上班,工资是不是很高?”


    安静两秒,佟斯年直接站起来,眉间带着薄薄怒意,“辛辛,你怎么能因为北大难考,就改变人生理想?不允许,不可以,想都不要想。”


    佟辛一脸懵,有口难辩。


    接下来半小时,佟斯年给妹妹讲了八千字的正确价值观。佟辛默默叹气,并且暗自把这划分成——都怪新邻居不检点,她替他背锅了。


    佟斯年讲得口干,一口气喝完半杯水。


    佟辛盯着他,道理她都懂,但……


    “所以,哥。你这么了解那个会所,是因为经常光顾吗?”


    佟斯年:“……”


    清礼一中每周四下午,高二年级都会多半小时实践课。佟辛又被老师叫去誊试卷分数,放学时,天色暗得只剩一层淡淡光亮。


    常坐的那趟公交久等不来,佟辛就坐了另一趟,只不过下车后得多走几百米。佟辛路过一个煎饼摊,想着抄近路,就绕去了小道。走到一半却发现,这边在重建施工,立了一块前方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佟辛只能往回走,可转身到一半,听见一声很清晰的异响。


    仔细分辨一番,佟辛已隐约猜到,可能是哪个学校的中二学生在干架。这附近的学校多,从幼儿园到大学不乏好学校,但中间鱼龙混杂,不读书的,混日子的也有。


    不说多的,上学期她就撞见过两三次。


    她本该和以往一样,不闻不问地走掉。但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之所以说熟悉,倒不是声音有多惊为天人,而是尾音,佟辛一直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散漫野性。


    佟辛循着声音往右边围墙方向看。


    霍礼鸣绕远路去买了包烟,清礼市这块儿他还不太熟,回来就走岔了路。实际上,他从昨天就隐约发现了不对劲。


    十五分钟前,他在这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停住脚步,望着三米远堵着他的人不屑一笑。他早料到,付光明不会放过他。


    在上海的时候,两人便水火不容,付光明就是一傻缺二百五富二代,霍礼鸣也是刺头青,人生就没“忍”这个字,对视一眼都能火花闪电地干个架。


    后来他被唐其琛送出上海,付光明简直得意,在上海大放厥词,将他说得一无是处。


    梁子结得深,付光明找了清礼市的几个混混,把他给堵在了这儿。


    前边两个,后边还有一个。身板壮实,眉目贼光,是货真价实的练家子。这一架正反逃不过,霍礼鸣慢条斯理地脱去外套,单手拎着往地上一丢。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是一种极度轻蔑的挑衅。


    三人谈不上礼让,凶狠地一起动手。


    霍礼鸣抄起脚边的半块板砖,照着其中一人的脑门儿砸下去。他的动作太凌厉,且不留一丝余地。


    这一幕猝不及防,佟辛没踩稳垃圾桶,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她捂住嘴,心跳狂蹦。


    霍礼鸣的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对方也显然有备而来。两人去攻击霍礼鸣的下盘,让他失去重心。另一人就有机可趁,逮着他的胸肋往死里挥拳。


    尘嚣飞扬,每一声都是骇人的皮肉响。


    佟辛呆了。


    这不是她认知范围内的世界,灰色的,残忍的,和着血肉的。霍礼鸣以一敌三,叫嚷声,痛呼声,狼藉遍地。


    佟辛眼见着,什么叫以少胜多。


    男人干架时的凶戾,以及行云流水的招式,让她某一瞬间宛如魔怔——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是一幅生动的画,画里的人太带感。


    佟辛趴在墙上正出神。


    “嘿!”霍礼鸣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单音节,短暂脱离了冷情,甚至还有一分放松。


    佟辛回过神,发现他正望着她,漆黑的眼眸被煞气晕染,显得愈发亮堂。他擡起手,抹了把糊在眼睛上的血,勾着眉梢,望向她隐隐噙笑,“不是怕我吗?今天不躲了?”


    对视这一眼,佟辛心脏狂跳。


    而下一秒,她视线全黑。


    霍礼鸣怕那三人看清她的长相,伸脚勾起地上的衣服,再用力一甩,精准地抛盖住佟辛的脑袋。


    因为这一分心,让对手有了可趁之机。霍礼鸣的肩胛骨被扭住,往死里掐。他闷声,额头冒出豆大汗水。但仍不忘冲墙上厉声:“回家去!”


    佟辛从垃圾桶上半跳半摔地下去了。


    霍礼鸣再一瞥,人已不见,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身上负伤,他依旧站得笔直,脸上青紫血痕,只添修罗戾气。像是彻底没有了顾虑,霍礼鸣舌尖抵了抵腮帮,抄起脚边的木棍。


    对方互看一眼,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蹭亮的匕首短刀。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大叫:“住手!”


    霍礼鸣不可置信,转过头。


    墙头上,佟辛趴在那儿,可以说是用出了她这一辈子最凶的表情。


    “这里200米就是派出所,我哥是城管!不信你们就等着,还有三分钟,警察马上到!”佟辛不卑不亢,而恰好,远处隐约传来警车鸣笛声。


    这一串连贯的动静,气势上很能压人。加之那仨混混心里很有谱,再这么刚下去,未必是霍礼鸣的对手。


    他们后退几步,一瘸一拐着跑了。


    警车鸣笛还在响,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气氛里,愈显诡秘。


    霍礼鸣慢慢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喘气。数秒后,他望向墙上的佟辛,语气跟薄刃一般,“我让你走为什么不走,想死是吗?”


    佟辛没吱声,费劲地从墙上想下去。她已经爬过两遭了,再加上这场面一点也不真善美,所以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站不太稳。


    她踩空,滑坐在地上。


    霍礼鸣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但人已经拍拍屁股又站了起来。


    佟辛嘟囔一声,白色羽绒服脏了一大块。她把脚边的手机捡起来,播放器里循环的,是警车鸣笛的背景音乐。


    霍礼鸣松眉,手往后撑着地,蹲坐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挺聪明啊。”


    佟辛的手仍在发抖,闻言狠狠瞪他一眼。霍礼鸣笑意更深,扯着伤口,又立刻龇牙皱眉。佟辛惊惧犹存,站了一会儿,默默转身跑了。


    白色背影像一团移动的云,转眼不见。


    霍礼鸣轻笑一声,吓着乖女孩了。


    天色又深了一度,穿堂风涌入巷子,卷走了厮打后的血腥味。霍礼鸣忍了忍疼痛,刚准备起身。熟悉的白色身影,又跑了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佟辛拎了一大包药。跑的太急,她还在喘气,蹲在霍礼鸣跟前,两下把塑料袋扯开。


    碘酒,棉签,云南白药……霍礼鸣愣了愣。


    佟辛把他这表情理解成怕疼,于是没好气地说:“疼死活该。”


    伤大部分在左手臂,佟辛不敢动,举着药瓶无措。


    “没事儿,骨裂而已。”霍礼鸣从她手里把药拿过,自己熟练上药。


    佟辛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骨、骨裂而已?”


    霍礼鸣被她表情逗着了,“第一次看打架?”


    佟辛睨他,“你还觉得很光荣啊?”


    霍礼鸣点头,“我以一敌三,赢了。”


    佟辛的思绪飘了方向,盯了他好久。她眼神很专注,霍礼鸣心里微微发虚,“干吗?”


    “你身体真好。”佟辛说:“难怪可以全款买房。”


    “什么意思?”


    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或者说,佟辛早就想跟他聊一聊了。她擡起头,目光升温,语重心长道:“虽然,任何职业都应得到尊重,但你年纪轻轻,总得想长远些。”


    “你打架很厉害,但人会老,同理,等你年华耗尽,身体不太行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霍礼鸣是彻底糊涂了。


    佟辛觉得话到这份上,已经很露骨了,她的脸开始发烫,但还是有始有终地点题:“希望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上班了。因为,巨浪终会回归宁静,而你,也吃不了一辈子的青春饭。”


    “巨浪”两个字……霍礼鸣皱了皱眉,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那儿上班?”


    佟辛犹豫,是不是刚才话太重,伤着他自尊心了?于是,她平缓着语气,“没关系,知错能改就好,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怕他尴尬,佟辛站起身,想让他一个人静静。要走的时候,霍礼鸣忽然出声:“等等。”


    他从地上爬起,往佟辛手心塞了一叠钱,“谢了,帮我买药。”


    佟辛下意识地想还回去。


    霍礼鸣只用一根食指,隔着她厚厚的棉衣衣袖,就这么轻易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佟辛看着他,眼神澄澈无言。


    霍礼鸣正儿八经的表情,低声说:“拿好,这是我卖肾换来的辛苦钱。”他还故意扶了扶腰,“可把我累坏了。”


    佟辛:“……”


    作者有话要说:辛辛: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年年:我累了三个字,我是真的说累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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