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我的男朋友是超级英雄

3个月前 作者: 祖乐
    凌晨三点胡羞没睡着,半夜发了条朋友圈分享了首《IfI-mNotInLoveWithYou》,刁稚宇不在,她的确很难入睡。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一周见面一两天,搂在一起的习惯侵蚀了她,现在孤枕难眠。


    也许一同而来的还有紧张,妈妈来到上海,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见她。


    独自一人在上海久了,她的到访,总有点生活被打扰的感觉。


    刁稚宇的信息有些吓人:“开门……”


    猫眼看了一眼,帅哥穿着件空军夹克大剌剌地跨进来:“我本来在写剧本,发现你竟然还没睡,索性过来一起睡。”


    这么善解人意就有点过分了。胡羞问:“什么剧本?”


    “两个剧本,一个是民国题材的剧本杀,天津那边的一个场馆找我定制的;还有一个是我接下来想做的短片,我还是很想做个导演,去西南时自己也拍了素材。”


    “你比我想象的深邃多了。”


    “当然,偶像明星有什么意思,靠脸走不了多远的,而且这个行业也逐渐成熟了,音乐的版权费,置装费,餐食,什么都是钱,没出道就对公司负债。”


    “这么清楚……”


    “我同学去选秀了,为了炒人设还改小了三岁,现在是99年生了。”刁稚宇贴近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有心事?”


    “不想让你知道。”


    “谁还没有点阴暗面呢。”


    “在我面前演若无其事,水平还是低了点。”刁稚宇捏着她的手:“如果上次噩梦没听错的话,是父母的事吧。”


    “我今天才知道我爸妈……还没离婚。当年闹得很难看,以为他们放彼此一条生路,结果只是我妈躲着我爸去了北方而已。”


    “要回南京吗?”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是我也很想回去……最近总是被噩梦缠着,想起退婚那会儿的事情。”胡羞笑了笑:“总得克服了才能往前走。”


    “如果不想让我见到他们,我可以在这儿等你。但如果因为我他们非难你,该担当的就是我了。所以,可以带上我去南京。”


    有点幼稚,又让她有点想笑:“你真是有一百种方法让我依赖你。”


    说完在手心亲了一口,拍在刁稚宇的脸颊上,又被他捏着手亲了好一阵,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很快梦到滑板车从楼梯滚下去,抖了一下醒过来,环着自己的手臂更紧了。


    摸着骆驼的手臂,的确是可以睡得更安稳一些。


    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南京。曾经珠江路是繁华的地标,人称南京中关村,楼下三公里之内的电子产品可以绕地球几圈。


    现在再回去,珠江路被改建,家里原本还算很新的六层小楼,斑驳破败。


    在这儿度过的十几年,用金医生的观点来讲,无论对妈妈还是对自己,真不是个好的归宿。


    上了楼,胡羞心提得很紧,掐算了时间,妈妈应该已经到了。


    不要紧张,毕竟是爸爸和妈妈——想到这儿更紧张了,肠胃都跟着拧劲儿。


    开门的是爸爸,脸色这么难看,见到她表情更生气:“你怎么也来?”


    “我是你们的女儿。”说到这儿,脑海里的家什已经飞身坠楼。


    进门的客厅和右手边的厨房经常出现在她的噩梦里,此刻依旧不知所措;妈妈裹着一件绿色的皮衣,长期在北方,皮肤有些干枯,头发依旧黑亮。


    她绷着脸,大概已经在摊牌了。她拍了拍沙发示意她过来,这种奇特的三口之家的感觉,让她更难受了。


    “这房子变化真不小。上次在这儿还是你把我的东西扔出去,我去黑龙江最后只有一个小包。”


    妈妈说得太过直接,胡羞听得心漏跳一拍。


    “你和别的男人在这里睡觉,我只是把这个房子里的脏东西扔出去。”


    “是你一直不回家。而且心里爱的是别人。”


    “那也是因为你总是搔首弄姿,我看不惯你。”


    “实话说出来了,很好,你当年答应娶我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报复?虚荣?反正你从来都没有看得惯我。”


    他们还真是不在乎在自己面前吵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变化都没有。


    房子过了八年,早就没有了自己和妈妈的痕迹,胡羞坐在原地,阳光透过就窗子照进来,照在自己日夜弹奏的钢琴上。


    爸爸的墙上钉着的架子,挂着吉他,二胡,琵琶……在她凝视的目光里,爸爸妈妈的苛责依旧没停。


    她就在争吵中陷入回忆。妈妈是在她十三岁开始正式有了新的爱情的吧?


    断断续续,毕竟从前都会按时回家烧菜的女人,突然开始借口加班。


    十八岁的那个晚上她忙着填志愿,在厚厚三本报考信息里选择自己想读的专业。


    工商管理,人力资源管理,法律……那些写得清楚却猜不到未来是什么的专业名称,她很想找人请教,毕竟四年都要和它们打交道。


    那晚来敲门的爸爸,进门的眼神像个悬疑故事的反派。


    她当时也怕得要死——妈妈的情人就在主卧里,过会儿要去上晚班。


    她下意识地站在了妈妈和情人叔叔的一方,爸爸的眼神太过恐怖。


    情人从爸爸身后走过,爸爸转过身去追打的前一秒,她开口说,爸,我要报志愿了,明天交上去,能帮我看看吗?


    在她上楼之前,他们叙旧过吗?还有记得住的能够成为爱情的回忆吗?


    能到结婚这一步,总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吧?如果都是仇恨,自己是为什么存在的呢?


    彼此不对等的记忆凑在一起都是不可逆转的仇恨,一个是自傲有仇必报到走火入魔,认为妻子因为不检点,那不离婚就不会让对方幸福,拖垮;另一个是觉得丈夫从没爱过自己,结婚就是一场囚禁,靠其他的男人解救自己,在被丈夫破坏伤害,躲得很远……她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正好,你女儿也回来了。看看你们两个坐在一起,还真是一模一样。


    曾经你讨好男人的样子有多下贱,你女儿在上海和人恋爱的样子就有多献媚。”


    听到这儿胡羞像被惊醒:“爸!”


    “她嫌弃我介绍的男人,放着条件好的医生不要,和个小演员混在一起。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二十八岁快三十的人,和你一样注定被人笑话……”


    说她没关系,但是说刁稚宇,她忍不了。她轰地站起来:“爸。我真的以为在医院那阵子,你看到了我有多努力。结果你现在还在纠结我喜欢的人?就不能看看我吗?”


    “有什么可看!医院的大会翻译不做,辞职了去网站上做什么视频,还和人家演,以为我都不知道?我没有追去上海教育你,正好你回来了。你……”


    “我什么我,又要去我租的房子砸我的东西吗?之前你已经砸过一次了。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对我和妈妈这么亲的人恨到要击溃的程度。


    因为我们不够好吗?因为没有达到您的期待吗?因为有最亲近的关系所以可以随便贬损吗?


    你以为我们都不会离开,而我们都走了,巴不得躲你躲得远远的。


    爸,如果不爱我们就放手吧。我现在才明白,获得你承认好难。而且,也没有那么必要。”


    话音未落,爸爸擡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左边的耳朵嗡嗡响,妈妈冲上来推开他:“你疯了?那是你女儿!”


    “她不配!”


    在一年前胡羞也许会跑走,逃避,安慰自己,惹爸爸生气可能过几天就淡忘了。


    而此刻她没动,转过头来,涨红的脸也没觉得丢人,只一字一顿地说:“你也不配做我爸。”


    说完她走出去,一滴眼泪都没有。说来也怪,难过,但没有什么想哭的感觉。


    她在宾馆房间里坐着听复习资料,书厚厚一本怎么也听不进去。


    和刁稚宇约好过几天回去,叫他不要担心,而只是想到他的名字鼻子就酸了。


    她堵着气掉了几滴眼泪,该死,南京阴气太重。电话来了,是妈妈在约她下楼。奇怪,白下区这么小的宾馆,她是怎么找到的?


    妈妈站在楼下,笑着和她打招呼:“顶顶,很久没去玄武湖公园了,去走走?”


    工作日的公园鲜少游人,天气湿冷。和妈妈逛到公园深处,坐在湖边看银色的湖面和薄雾。


    远处有两三岁的女孩在追逐妈妈,爬到了再起来追,胡羞想,自己也许也有和妈妈这么亲昵的童年。


    现在是坐在长椅也没法轻易靠近的关系。


    “妈妈给你带了很多零食。你以前喜欢吃凤梨酥,饼干,吃得牙都坏了,这次我都买了,俄罗斯的,特别甜。”


    胡羞并不喜欢零食,曾经总是挑甜的塞进嘴里,是因为家里没有饭可以吃。


    “你最近还好吗?和那个小帅哥男朋友。”


    “嗯……”


    “没想到。我以为长得好看的男孩,心思都很活络。”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白下区那个宾馆?”


    “妈妈的直觉。小时候我和你爸经常带你来这附近吃饭,你爸也猜你在这儿。”


    她憋着气:“当初为什么倒追我爸?”


    “看他是个老师,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口琴什么都会,我喜欢浪漫的人。


    后来我发现,那些乐器都是他的谋生工具,大意了。这次回来离婚我想把户口也迁走,花点时间吧。


    但我想留在北方,以后你要去北方找我,妈妈欢迎。”


    本来以为家早就散了,时至今日重新听到一次还是免不了难过。


    “你爸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不喜欢的人入不了眼,崇敬的就放低身段去讨好,亲近的人就无条件贬低,还觉得自己表达的都是爱。”


    “别替他说话。”


    妈妈不接,只顺着往下讲。


    “被你爸从家里赶出来,我存折里只有三万块钱,到了北方租个小房子,楼上楼下都没有邻居。


    我跟风买了台DVD,在家每天唱卡拉ok。听起来有点土是吧?


    但那边就很流行这个,半夜也唱,唱到关了灯看自己像鬼把自己吓到——吓到笑了。


    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我快五十岁,不好看了,幼稚,还疯,但还想爱自己。到这个年纪了,我可以自私了。”


    说到这儿胡羞有点释然,也许是因为潮湿的味道,也许是妈妈的话,或者心里有什么想通。她问,妈,你爱我吗?


    “爱。我们都爱,我虽然讨厌他,但他那些话有他的道理。


    没能娶到恩师的女儿,是因为他只是个老师,而我愿意嫁给他,因为他是个老师。


    地位和金钱有多重要,随时间都没变过,只是他用自己觉得最先进的那一套教给你,过时了,表达也太难听。”


    用翻译的术语来说,是传达度——爸爸的传达度是零。


    她坐在凳子上晒太阳,身体逐渐暖和起来。的确爸爸和妈妈给她的爱,就是错位到一丝一缝都合不上的程度。


    父母和孩子关系除去亲情,更多的也许是羁绊。说不清楚,舍不掉也离不开,又幸福又痛苦。


    “我住的和你不远,把礼物给你带回去,回上海吧。”


    “好……”


    满箱子吃不完的零食,胡羞第二天的高铁回去,还是晚上又回了家。


    敲开门走进客厅,两盒唐饼家和茅台,有人来了。碰上眼睛,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穿得无比正式的刁稚宇,先她一步登门拜访。白衬衫黑皮鞋,头发也修剪规整,正式得像来提亲。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他来拜访我找南京的话剧老师。”爸爸进来拉凳子坐下,并不理她,只和刁稚宇讲,传媒大学南广分院的老师,挖掘了明星,是他朋友;南大小剧场请他去做过配乐,现在音乐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是他培养的,真的要想找到可以帮他提升演技的人,不是没有……


    说完还指了指胡羞:“她很喜欢南大的小剧场,以前周末都不回家,经常去看话剧。”


    胡羞觉得很奇妙——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爸爸,以及,爸爸好像比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点。


    刁稚宇笑了:“她也是在小剧场里认识我的。当时我刚毕业,做小演员还很迷茫。


    如果不是她的肯定,我也不会现在很坚定地要做演员。”


    聊了两个小时,胡羞本想和爸爸好好聊聊,一句都没插上嘴。


    等刁稚宇站起身:“听说叔叔晚上还有课,那我先走了。胡羞,你和我一起走吗?”


    “都走吧,我快来不及了。”


    爸爸甚至都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临出门,爸爸突然喊住:“刁稚宇……”


    穿得正式的刁稚宇转过身,头和门框快持平,站在爸爸面前恭恭敬敬。


    “好好对胡羞,她需要一个交代。”


    刁稚宇笑了:“如果您同意,我会和她结婚。”


    胡羞下楼轻飘飘的,结什么婚,谁同意的,逞能?她尾随着刁稚宇在长楼梯上转来转去:“刁稚宇,你来多久了?和我爸聊了什么?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都是秘密……”


    “和我结婚?谁答应了?”


    “你爸不也没回答吗。”刁稚宇拉开单元门换了话题:“八年前你当时看到扔东西下来,是站在哪?”


    胡羞愣了愣,指了指几米外的空地,那曾经是三个垃圾桶。


    刁稚宇牵着她的手走过去站定,也不说话。好像有雨落下来,深秋的南方雨丝不断,很快脸颊湿了一层。


    “我听赵孝柔说过你的事,妈妈的情人住在家里,你和妈妈的东西被扔下楼,前夫就在这儿决定和你退婚,我都知道。


    前几天听到你的噩梦,我就想,能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彻底忘掉这些,想来想去。


    也许你自己能够克服,但可能我出现,在你有噩梦的地方都走一次,就可以洗掉不愉快的回忆了。


    至少,有人在你梦里偷东西,我也可以进去搏斗,帮你保护一下,充当超级英雄。”


    “你……”


    “我什么?”


    “你是奥特曼还是钢铁侠?”


    “这我还没想好,圣斗士星矢吧。”


    “不要,我不要做雅典娜,只会真诚祈祷,什么都不会做,还有一堆圣斗士要花时间保护她。至少也得共同战斗才可以。”


    “黑寡妇吧……”


    “不要,太难听了。”


    站在楼下,胡羞望着五楼的阳台,安安静静,没有东西要掉下来。


    反而是天上有雪——南京下雪了。雪落在地面融化,地面湿滑干净,并没有曾经那么脏污。


    胡羞说,所以,你跑到北方找我那次不是演的,我放心了。


    “为什么要演,是我想见你。虽然要一步步套牢你,但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本来就是男朋友该做的事情。我比你想象的在乎你。”


    “刁稚宇,你太好了,偶尔都担心自己是不是值得。”


    “也没有人再会像你一样坚持不懈地找我。剧本杀这个东西,玩家更替很快的,喜欢并不永久。”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本以为淋湿了会冻得发抖,完全没有。


    刁稚宇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好像没有给对方庆祝过生日,也几乎没有互送过礼物,唯一圣诞节那次,还被裴轸搅局。”


    “他快当爸爸了。”


    刁稚宇顿了一秒:“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那,你还有什么梦想没实现吗?”


    胡羞沉默半天:“刚才我脑子里想了一下,如果你会读心术,应该能猜到。”


    刁稚宇笑了:“太过分了……”


    可能你想的是,我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而事实的情况是——我想再见一次秦宵一。


    我真的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喜欢。曾经我想过,也许在雪国列车里,自己的动心的一切都不让你知道,当成一段私人的少女心事,留在我二十后半的心动记录里。


    我也曾想过,在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时候,只要做个简单的朋友就好;你也许在下班过后会想起作为玩家的我,也许吃过饭觉得无聊想要喝酒,路过时会来楼下叫上我;也许和其他女孩调情又失落后,会对眼睛里带有期待的我,偶尔有所波动……


    也有可能,在你离开雪国列车后,偶尔想起冲动和上头的玩家,会在脸盲症的边缘里挖出没什么存在感的我。


    我那卑微的少女思绪如果不被拯救,也许是另一段悲苦的故事,但我的人生,也同样会被点亮——


    秦宵一带给我的,是一份灵感,一份介于爱情和现实间最美好最悲情的想象,以至于真的打破之后,我也会隐隐作痛;如果把你永远留在被虚构的次元里,成为一段最珍贵也最意难平的幻想,说不定比留在我的身边更加耀眼。


    好在此时能够短暂拥有你,大概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遗憾。


    如果能再见到一次秦宵一,看到你的成长,那么我在你的人生轨迹中经过,也许对你来说,也是不可替代的一瞬。


    而这些不会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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