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为你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

3个月前 作者: 祖乐
    半梦半醒外加醉酒,是回忆爆发的绝好时候,会让很多想不起的东西突然浮出来。


    少女时期的胡羞,住的房间算不上卧室,对开的两扇门一个通向妈妈的房间,另一个通往堂厅,左拐直接出家门。


    十八岁那年,许久未归家的爸爸走进门的时候,妈妈的情人经从她的房间,在爸爸的背后风一般地擦过。


    在那之后爸爸没回过家,直到她订婚,把行李搬进新房的当晚,带人砸开了门,把妈妈的东西尽数扔到楼下,又换了锁,完成了一场时逾七年的复仇。


    和未婚夫赶回家时,她闻到雨霁后的空气,也闻到了身边人嫌恶的鼻息。


    三个人站在脏污家什面前,男朋友面无表情,说话又有点干脆——


    事已至此,那就找地方住吧,我们新房不太方便,我先给阿姨找个酒店。


    没过多久,胡羞的确是被退婚了,就在二十六岁的尾巴根。


    在那之后她经常劝自己,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但偶尔依旧会梦到自己站在雨天的空地上,面前是视若珍宝的家当,她前半生都渴望的幸福,也分不清是被爸爸毁掉的,还是被未婚夫葬送的。


    胡羞身子在安全带里往下滑,坐直会想吐。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在车上颠簸——


    2018年4月20日十二点,她刚过了二十七岁生日,庆祝的方式是和前同事喝酒,酩酊大醉后打车回家。


    上海郊外的郊外,晚上没有路灯,徐泾东下来坐进出租车,在公路上和货车竞速半小时,继续在乡间田野一般的小路穿行,钻桥洞再出来四下黑暗,车灯狭窄地把视线往前推,映及之处两边是农田,前路破旧,荒无人烟;偶有对向的车,两辆就都缓下速度,半个轮子在土路上,错身而过。


    出了外环,见不到洋派风情和赛博朋克,也不再有密不透风的高楼布阵般挡住视线,乡野可以放鞭炮,捞鱼苗,蹿出的电瓶车比汽车的时速还快,恍惚中以为自己在江浙小一瓶干白再混一瓶野格后,胡羞感觉自己坐了个加长版过山车,胃里翻滚了一浪又一浪,就是不肯放她在平地上。


    还要故作镇定地抱着手臂目视前方,开车窗让自己清醒,以免被司机拐进小树林里图谋不轨——很快,4D过山车更真切了。


    进了小区,她放下心,甚至有点骄傲,独身女性住在郊外的高层也不是不行,只要定力足,坐得稳,时不时低沉地咳嗽两声,总会让司机以为自己不好惹。


    “停在哪?噢哟,这破小区还没灯,太差劲。”


    “师傅,进地库,听我指挥,左转,右转,直走,停!再左转,看到18栋了吗?可以停了……”


    说完这句话胡羞更满意,心想脑子灌风就是比进水清醒,还能背得出门牌号,酒量随着年龄长上来,她是个成熟独立女性了。只是,保安刚才为什么手动开地库栏杆?


    车停了。司机在黑漆漆的地库突然开口:“小姑娘,住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很危险的。”


    “毕竟房子大,房租便宜。”


    “太偏远了呀,灯都没一个,白给我住我都不要。”


    把司机的话夹在车门里,胡羞掏出手机照明,还没回过神来。


    这么黑?电梯的指示灯没亮,按了几十下也没反应,她才发现地库一路过来也没灯,小区停电。


    她家住二十五楼,而现在是B2。


    她压了压胃里的翻腾,坐在地上睡觉,反正也爬不上去了,不如醒酒了再往上走。


    而没过一刻钟就开始脖子疼腰疼,算了,酒醒得差不多了,爬吧。


    一鼓作气到五楼,腿比脑子先颓,把自己从小学到大学再到读硕士的每一年都回顾完了,也只爬了一半而已。


    她心想,还是人生实在乏善可陈,才会连个追溯往昔都这么短暂……


    不行,人生已经很糟糕了,爬楼梯怎么了,别说二十五层,两百五十层也必须爬上去!


    第二天早上在家门口醒来的时候,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昨晚断片了,脑子里刚到小学一年级就断了。


    至于怎么爬到家门口又没进门,是因为她压根……就忘记了带钥匙。


    妈的!


    电力抢修还没结束,手机又没电了,现在需要在宿醉的情况下,再爬下二十五楼找个商圈借充电宝,开机给换锁师傅打电话。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眷恋市区的便利,今天算是来了个大集结。


    浑身的酒味儿和要爆炸的天灵盖,让胡羞觉得自己脖子上顶着的是个要爆炸的沼气池。


    早知道没带钥匙,昨天应该在地库直接睡了。自动关机的手机握在手里是块砖,情急之下走了三公里,在小路见过的共享单车里墓地找到了一辆坏了锁的单车,沿着大马路骑——只要遇得到地铁,总能到商圈里去。


    骑到一半她回过神来,身上没钱,地铁也坐不了。身在郊区没有手机竟然寸步难行。


    停在路边饥肠辘辘,头被冷风吹得嗡嗡响,让胡羞想起了最后的下下策,郊区最熟的两条路,一个是自己家,另一个便是那儿了。


    打车170块从远郊进市区,胡羞想,早知道要经历这么一遭,不如一开始就去找他。


    下了车,不出意料看到李埃站在REGARD门口抽烟。


    而李埃看到头发凌乱的胡羞,一秒会意,什么都没问帮她付了车费。


    那一瞬间,胡羞发誓,他是愚园路,不,整个上海——最帅的咖啡店老板。


    哪怕跛着腿的走路,都丝毫不影响他散发温柔,还让人更好奇这样的男人背后有什么故事。


    她曾经夸下海口,不会为自己奋斗终身,但如果李埃付不出房租,她砸锅卖铁借高利贷钻风月场,也要给李埃筹钱。


    咖啡店装修简单,落地玻璃前和点单台共六个高脚凳,中间放着一把吉他和折叠自行车;点单台对面是四个四人位,中间隔了一个书架摆着经管书和外版小说,左边装潢是浅色桃木,右边的桌椅全都是黑色,背靠着的那一面墙是蒂凡尼蓝,没有其他的装饰,李埃说,客人就是最好的装饰。


    REGARD就和愚园路其他咖啡店一样,年轻简洁,富有创意,轻装上阵,就像李埃坚持不用拐杖一样,扔掉会让自己看起来负累的东西,是他的极简。


    坐在凳子上胡羞的腿还在发抖。李埃端了一盘意大利面和冰博克放在胡羞面前,看到胡羞的腿就笑了:“一大早到现在是跑马拉松了?”


    “没有,爬了快六十层楼,还骑行了五公里……小区停电了。”


    “你需要从郊区搬回来。至少听你抱怨过五次物业了,停电被困在电梯,离地铁远又不方便,一个女孩子又不安全。”


    “房租便宜嘛。而且……这个月没有收入。”


    “要一直待业到什么时候。”


    “也没有,我在做frencer,帮人写直播文案,直播你知道吗?现在流行直播带货。”


    “好好的大会翻译不做,屈才了。”


    “还好啦。就是他们付钱太慢了,如果这个月房租付不上,我准备再卖点游戏装备。”


    胡羞看到人进店来,端着盘子坐到了高脚凳,把大桌的四人位空出来:“忙你的,不用管我啦。”


    “如果没钱,我可以帮忙。”


    “不会,我这是活得通透。”胡羞瞥了瞥嘴指了指他的跛腿:“多为你自己着想啦。”


    李埃看了看表:“赵孝柔估计快到了。”


    胡羞头也没擡:“是的,今天她关禁闭的日子结束了。”


    赵孝柔推门进来时心情不太好。今天出门脑子坏了买了皮肤补水的团购券。


    于是遇上了多嘴的技师,要么觉得她脸上穴位不通。


    要么就问她的鼻子是不是假的,就像东北澡堂里的大姨会问:“姑娘,你这脸能碰不?”


    她的苹果肌和太阳穴就是玻尿酸,头皮里藏的就是做完了鼻综合,留着下次手术修复用的肋软骨,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何况她鼻子的膨体自然,山根很低,填充非常克制,双眼皮也是窄窄一条,比韩国的整容模板高允真还自然,走出了这道门,她拍几张照片,就能收获小红书几千条点赞和评论。


    凭什么就被一个按摩的大姐八卦,她老公都没看出来!


    坐在凳子上看到蓬头垢面的胡羞,她下意识地往后坐了点:“天啊,你是刚从垃圾堆爬出来吗。”


    听完胡羞离谱的一晚,她喝掉李埃给她的百利甜拿铁,揶揄得不慌不忙:“一点都不意外,住在那种垃圾房子里,遭这份罪是应该的。”


    “赵孝柔,你对我太狠了。”


    “住在郊区,每天就靠frencer那点钱,工资还总拖欠——你怎么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窝囊。”


    看着胡羞把嘴唇贴在杯沿不说话,她恨铁不成钢:“一年前你还是个大会翻译啊,为了男人辞职,恢复单身就一蹶不振到现在,365天了,该缓过来了吧?”


    “我,我尽力振作……”


    “搬回市区啊,好好找个工作,那个离开你的臭男人别想了,那么普通,根本不值得缅怀。


    单身生活多幸福,我还巴不得离婚呢,王光明就是个垃圾,蹭我的流量,用我的微博号给自己引流,不要脸。”


    见咖啡店空了,赵孝柔的不忌惮洗杯子的李埃:“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死也不要和王光明结婚,就保持单身,然后嫁给李埃。”


    “又开我玩笑。”李埃浅棕色的毛衣在暖光下非常温柔,脖颈上有小绒毛,头发该剪了。


    “算了,不提了。胡羞,反正你也闲着,陪我去玩剧本杀怎么样。


    我不想回家见到王光明,除了和我算账就是聊家产,我就是个普通网红,总给我规划蓝图,谁要在蓝图里放这种普通的男人。走,陪我去调戏NPC。”


    “什么剧本杀……”赵孝柔当然知道NPC什么意思,她毕竟是个翻译,还打游戏,但以赵孝柔好为人师的性格,绝对会介绍一番。


    “NPC啊,Non-yerCharacter,非玩家角色,不受真人玩家操纵,还可以触发剧情,剧本杀里就是演员。


    亏你还看了那么多季《明星大侦探》。现在剧本杀的NPC都是年轻小帅哥,和他们飙戏领任务,光是看看都养眼。”


    刚说完赵孝柔就把手机拿出来,兴奋的手指不停:“我最近玩了不少烂本子,正好想洗洗眼睛拼一场。上次玩了个美恐的本子,NPC上吊知道怎么演的吗?


    吊了条裤子在窗口,我还以为谁尿了等晾干呢。《雪国列车》正好剩两个人,拼一场,去不去。”


    “不去。我没有钱。而且,这么大年纪去看NPC帅哥,算为老不尊吧?”


    “你才二十七,心态就入土了,那个未婚夫把你打压教育得男尊女卑啊。算了,我请行不行?六点半的场,我们该出发了。”


    她是无业游民,赵孝柔是个月收入大几万的小网红。看似都时间充裕,收入天差地别。


    到了火车站附近的生活广场,赵孝柔挺胸擡头地找到了地下一层的地址,胡羞弓着腰跟在身后,有点丧气。


    在更衣区她随手拿了个角色包,是个日本人的角色,挑了一件和服披在身上,胸前别了抚子的名牌,等着赵孝柔用夹板拉头发。


    看她能因为玩游戏真情实感地愉悦,胡羞有点羡慕。日复一日无聊赖的生活里,她很久没有找到能让自己燃烧起来的动力,门票五百块,也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个沉浸式剧场里熬过三个半小时。


    在储物间喝完最后一口水,穿着白衬衫,手上挂了一件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声音异常有磁性,仿佛整个B1的空间里都能听到充满荷尔蒙的声音:“时间不早了,我是蓉城的财务部长秦宵一,久等。带上邀请函进蓉城,各位,请。”


    胡羞雷劈了一样钉在原地——这男孩也太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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