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象冢
3个月前 作者: 玄色
【1】
婴早就期待着在天光墟能遇到熟人,可是除了最初遇到过阿罗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见过。所以在这间废弃的杂货铺中,见到那盒突然多出来的六博棋上写着他所认识的人名,他才会起了其他心思。
不过他也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赵高,而不是名字被写在棋子上的小公子。
“令事大人,没想到此处也能相见。”婴勾唇假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重新靠回墙上。
虽然这个称呼不久前才听大公子扶苏唤过,但赵高依然怔了怔神。
因为婴对他的态度,委实太正常了一些,正常到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场面,赵高面对的,其实就是当年杀死他的元凶。
虽然他用某种手段活了下来,但当年这位他亲手扶持走上帝位的秦三世,在登基之后的第五天就设计将他刺死。
真难想象,看起来这样无害的青年竟能下此狠手。
赵高把面孔隐藏在烛光之后,难得回忆起两千年前的事。
当年,胡亥在他的蛊惑下把所有兄姐都残杀酷尽,绝了其他臣子想要拥护他人造反的心。而婴因为处事低调,逃过一劫。
而正是这条漏网之鱼,把他倾覆秦国并且想要取而代之的计划毁于一旦,甚至被其反噬一口,那道人才抓住时机,使他陷入了万劫不复。
赵高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着婴的相貌神态,一边回忆着当年的情景,试图在脑海里找出一个恰当的称呼。毕竟婴曾经当过闲散王爷,也当过短暂的秦三世,之后被降级为秦王。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毕竟面前的这位紫袍青年对他虽有排斥,但总体上只是淡漠无视,并无那种拼命隐藏的仇恨和隐忍。
赵高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过婴对于他来说,不同于旁人。这位平日里他从未放在眼中的青年,就如同从未被大象看在眼里的蚂蚁,不料最后却成了他的绊脚石,对他的影响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婴没有听到对方如自己预计般客套敷衍的回应,废弃的杂货铺中有种令他坐立难安的沉默,而对面黑暗中情绪不明的视线就像是蛰伏的野兽在打量猎物。
婴定了定神,试探地唤道:“令事大人?”黑暗中传来一阵自嘲的轻笑声,赵高的声音毫无起伏:“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一定不会有人乱拿我的东西,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婴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赵高这话一语双关。
赵高细观婴的表情,发现对方看到他时确实只有惊讶而并无愤恨警觉之态,于是推断出一个令他吃惊的结论:"你在天光墟中,看过秦朝的历史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他这个问题?婴淡定地把回答汤远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为什么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也一样会忘记,何必自寻烦恼呢?"
赵高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倒是我小看你了。"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现在,也适用于两千多年前。
婴短时间内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这次提问之人却不再是与他毫无关联的汤远,而是符玺令事赵高,于是借着撑地坐起来的动作,悄悄地把手中的棋子放回袖筒里,口中轻笑道:“令事大人,看你这么在意,不会是我之后把你怎么样了吧?”
婴本是开玩笑,但他这话一说出口,就感觉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赵高脸上的表情一僵。他这样在意,反而像是给了婴与他对着干的勇气,倒是他失策了。赵高并不接话,而是从黑暗中探出身来,淡淡地道:“你手中最后一枚棋子应该还给我了吧?”
婴顾不得指责赵高强行转移话题,也来不及细看对方身上奇怪的服饰,他震惊于对方居然知道他手里拥有最后一枚棋子。除非赵高知道汤远手中有另外十一枚棋子!又或者,他已经把那十一枚棋子夺回来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只是取回被人偷走的东西。“赵高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贯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偷”这个字上却加重了几分。
“这枚棋子很重要吗?”婴继续努力套话,希望能多得知一些消息。
“当然重要。”赵高用手摸了摸下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我要和你的阿罗下盘棋,你来吗?"
婴抿紧了唇。
【2】
陆子冈难掩紧张地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捧着烫手的青花瓷盖碗茶,心情志忑地用眼角余光瞄着老板。
老板轻揭杯盖,吹去浮沫,轻啜了一口香茶,这才放下茶碗淡淡地道:"子冈,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来了来了!陆子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觉得浑身无力,手中的盖碗茶重逾千斤。他苦笑一声,阻止了老板接下去的话,主动说道:“老板,你是不是想要子冈离开?”
老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真的要被炒鱿鱼了吗?陆子冈把手中的盖碗茶放在方桌上,一时说不出话来。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他擅自用蘅芜香消除了医生对老板的记忆,老板一直拖到现在才辞退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子冈,哑舍可能会有变故,你还是避开一段时间为好。”
变故?陆子冈注意到老板所提到的这个词,居然…不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而要辞退他吗?
老板见陆子冈表情难看,知道自己说这话有点儿不负责任。之前陆子冈可是国家博物馆的研究员,工作稳定、待遇不错,却在他的召唤下毅然辞职来到哑舍。尽管陆子冈从未说过,但他曾经凑巧听到过陆子冈和家里打电话。在父母看来,陆子冈辞掉人人艳羡的国家博物馆的工作,跑来家名不见经传的古董店打工,简直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陆子冈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来他这里,如今他却要把对方辞退,老板愧孩道:“我跟馆长说了,他可以提供一个待遇优渥的职位给你,具体后续你可以直接找他。”
陆子冈精神一振”哑舍出什么事了?”
老板一征,怎么这陆子冈听到哑舍有变故还挺高兴的。
“咳,我刚才以为我是被开除了。”陆子冈尴尬地解释道,他也没办法跟老板详细说自己的感受。
哑舍的世界很神奇,一直身处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的他窥得了绚烂世界的一角,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这不是重点…”陆子冈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接着表情严肃地问道,“老板,你说的变故是不是跟一个棋局有关?”
“你怎么知道?”老板微微皱眉。
“我还知道,这个棋局是要下一局六博棋。”陆子冈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递给老板看。
图片里是一枚白色的矩形棋子,表面光滑,上面被人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陆子冈。
“这是你的笔迹。”老板对陆子冈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是几年前的笔迹。”
陆子冈点了点头。自从来了哑舍后,他便沉心钻研雕刻和书法,再加上前世记忆苏醒,现在他的笔迹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
“这是汤圆发给我的。他意外得到了这枚棋子,特地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老板用手指摩挲着已经变得温热的盖碗茶杯,没想到事情牵扯得比他想的还要广。
“当年我曾经和胡亥下过一次六博棋,而这枚棋子就是当年的那枚。”陆子冈苦笑道,回忆起当年在那个六博棋庭院里的遭遇,他仍觉得后背发寒,“据汤圆那小子说,他收集到的几枚棋子,除了写了我名字的这枚,其余的都是空白的。所以,老板你不用把我支走,当年的那盘棋恐怕一直都没有下完。”
闻言,老板薄唇微抿,似有所悟。
陆子冈见老板不再提让他离开的事情,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说点儿什么,就听到哑舍的雕花大门“吱呀”一声响。
“欢迎光…”陆子冈反射性地扬起笑脸,打算营业,结果看到汤远拖着个小行李箱,“吧嗒吧嗒”地走了进来。
这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陆子冈暗暗抹了把汗,还好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添油加醋。
老板的视线却并未落在汤远的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医生。这一大一小都指着行老板的视线却并未落在汤远身上,而是看有,箱……这是要出远门?
汤远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手页面显示的正是他被偷的棋子。
“暖暖啜”地扑过来告状,师兄我好不容易液的十枚棋子都丢了,都被人偷了”
自从决定和扶苏的转世保持安全距离后,老板已经好多年都没接触过小孩子了。这冷不T地出二个会撒娇的小汤圆,老板一时半会儿还不习衡,
不过身体的本能让他先于大脑的思考伸手把汤远接在了怀里,单手抚着他的后背好吧,这孩子的小身板比看上去要结实多了,看来医生把他奥顾得很好。
汤远其实对他这个师兄还有些畏惧,本来只是想借这个由头撒撒娇破除一些尴尬气氛,结果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拥抱。而且师兄怀里好香啊有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医生看着平时咋咋呼呼的小汤圆在老板怀里变成了小乖猫,居然连耳朵都红透了,内心略觉得有一丝苦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嗯?你什么时候丢东西了?怎么都没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啊!”汤远窝在老板怀里,闷闷地吐槽。
汤远从记事起就极少与人这么亲近。从他会走路之后,师父就很少抱他了,认识施夫人后,虽然经常还会赠着抱个大腿,但施夫人矜持有礼,有种淡淡的距离感。他都不知道被人拥抱的感觉居然这么好。虽然师兄的体温有些低,这个拥抱准确来说算不上温暖,但被人整个护在怀里用心安慰的感觉,真的让人沉醉。
“那跟师兄说说,什么棋子都丢了?你哪儿来的棋子啊?”老板拍着汤远的后背,温声问道。
汤远靠在老板怀中,一五一十地把怎么在天光墟发现的棋子、怎么跟婴把棋子换了过来、又怎么发现十一枚棋子都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没想到,婴那小子即使被困在天光墟里也这么能折腾。
汤远想了想,还是把婴的想法说了出来,“婴哥说了,师兄你特意拿走了他的信物,就是不想让他出天光墟。既然出天光墟会有危险,那他就会听话不出来。”
老板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已无力改变历史,婴应该早已死去多年了,可谁又能想到当年婴曾经进过天光墟这么神奇的地方,于是他忍不住想要婴在天光墟中留得更久一些。只要婴还在天光墟,那在某种意义上,婴就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本来他还怕婴会误解他,没想到他的良苦用心居然早已被婴看穿。那紫袍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智若愚啊。
汤远拾起头,看着自家师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自豪地挺起小胸脯道:“师兄,我有随时可以进入天光墟的信物,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去跟婴哥说点儿什么?
老板摸了摸汤远柔软的头发,勾起笑容。天光墟的信物一般只能在天亮前的鬼市之中使用,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可以随时进入天光墟的信物,并且还在这小家伙手里,看来墟主夫妇是真心喜爱这小家伙。
老板本想推辞,想着等今晚时辰到了,亲自去天光墟见婴。可是转念一想,汤远手里的十一枚棋子都被偷了,最后一枚在婴手中的还会幸存吗?那反而是最危险的吧?
汤远一见老板这脸色就猜到了对方所想,他赶紧从兜里掏出施夫人给他编的子母结,刚想做点儿什么,瞄到在一旁盯着他们的医生,不由得一怔。
医生被汤远看得莫名其妙一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汤远觉得在信科学讲道理的医生大叔面前,还是少做些唯心主义的动作,于是不舍地从老板怀里爬起来,假模假样地问道:“卫生间在哪儿啊?
“往里走,右转…”陆子冈指了指内间,觉得放这个小朋友自己去还是不放心,索性起身道,我带你去吧。”
“谢谢陆哥。”汤远欣然同意,迈着小步伐跟了过去。
医生有些不爽,怎么这小汤圆对着老板叫师兄,对着这陆子冈叫陆哥,对着他就叫大叔啊?这不差着辈分啊?等会儿一定要找那臭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见老板的目光转过来,医生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扬了扬下颌道:“之前说好了的,我和汤远最近住这里,你给安排一下?”
老板看着理直气壮的医生,一时无语。之前医生说的那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居然指的是要住进哑舍吗?
面对现在这种日益危险的情况,应该把他们都打发走才对,怎么一个两个非要卷进来呢。
“不要说没地方住哦我记得哑舍挺大的,有好几个屋子呢!”医生摸着下巴回忆着,隐约有几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倒真的可以住人…不对,他怎么真的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老板哭笑不得。
他正想着怎么说服医生打消这个念头,就见医生已经拎着箱子往里走了,而陆子冈正好走出来。还友好地帮他拿了一个箱子,带着他往内间走。
“老板,我先安排他跟我住一间了。”陆子冈生怕老板叫住他,拒绝他的提议单独把他赶出去,连忙在老板回答之前带着医生穿过走廊,往地下室的住处走去。
医生没料到这个之前看起来对他特别排斥的陆子冈居然这么热情,一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跟着他下了楼梯,到了一间古香古色的卧室。
“暂时先对付几天,楼上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也可以住人的。”陆子冈把箱子靠墙放好后从书柜深处拿出一个用锦布包好的物件,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医生,“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还给你了。”说完抿了抿唇,对于自己的私心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这里面是那枚医生从小不离身的长命锁。
医生二十四岁时,长命锁碎成了两半,而医生为了向扶苏告别,把这碎成两半的长命锁放在了扶苏的棺椁之中,而后被尾随其后的胡亥拿走。之后胡亥又把这碎裂的长命锁给了陆子冈。他用金丝将碎裂的长命锁补好后,却并没有还给医生,反而是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妄想着是不是当时夏泽兰没有把长命锁戴在身上才惨遭不测,尝试着用洛书九星罗盘一次又一次回到明朝,却依旧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偏激,其实最应该使用蘅芜香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医生将布包接在手中,这只有幼儿巴掌大小的物件,居然还挺沉的。
老板站在楼梯的阴影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并未出声阻止。这长命锁究竟算是谁的东西,由长命锁自己决定。
眼看着医生就要打开锦布看看里面是什么,楼上的汤远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道:“师兄!不光棋子没了,婴哥也不见了啊!
老板呼吸顿止,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恐怕这局棋,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了。
【3】
扶苏独自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各个行色匆匆,都有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或者想要回的家,只有他踽踽独行,茫然四顾。这天地虽大,却无他安身之所。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他不能回到毕之身边,因为会被对方发现异样。那么偌大的世界,就
只剩下一个地方他可以去了。
扶苏无声地笑了笑,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鸣鸿本来一直在天空盘旋着,乐此不疲地追逐着那些无辜的麻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扶苏走远了,连忙扇着翅膀追了过去。
扶苏在复杂的城市中努力辨认着,最终走到了一栋熟悉的大楼前。
大楼的玻璃门上映照出一个陌生人的身影。用这具身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扶苏总是有种不习惯的感觉。算了,就算再不习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更何况,从来就没习惯过吧?
他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用的就一直不是自己的身体。
扶苏看着玻璃门上映照出来的面容一过长的刘海和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斑驳的烧伤痕迹,跟以前相比,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他无奈地笑笑,旋即漠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鸣鸿远远望见,便直接凭着记忆展翅朝上,往熟悉的窗口飞去。
扶苏出了电梯,站在一间公寓门口,从面前的地毯下方摸出备用钥匙。这里是当初他和胡亥一起住过的地方,虽然时间并不久。
当时毕之为他另外找了具身体,不料出现了排异反应,他休养了一段时间,没来得及跟胡亥打招呼。等他再回到这里时,胡亥已经不见踪影。
说来也是好笑,虽然身处现代社会,但依然会出现说不定某次离别就成了永别的情况。
扶苏拧开钥匙推开大门,却敏锐地发现屋子里和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霉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幽的熏香味道。屋中窗明几净,曾经厚厚的灰尘也被人打扫干净。客厅的水晶灯都是开着的,桌上甚至还放着一套茶具,茶杯里的茶水还飘着热气。
这是胡亥回来了?扶苏心中一喜,刚往屋里迈出一步,就听屋内传来一声质问。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并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带着些许机械的质感。
扶苏不由得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名穿着围裙的圆脸少年慢腾腾地从厨房
走了出来。他的步伐很奇怪,看上去有些僵硬,每动一下都微妙地停顿片刻,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不过这个少年的脸,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扶苏的记忆力很好,只是微微回忆了一下就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孙朔?”
“是,在下孙朔。”圆脸少年眨了眨眼,显然没料到这个擅自闯入者会知道他的名字。
孙朔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曾经的内侍,后来被他弟弟亲手杀掉,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扶苏一边思考着,一边喟然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
“大……大公子?”孙朔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但他的表情却依然很僵硬。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态度明显变得谦卑恭敬了许多,特意走过来从鞋柜掏出拖鞋,服侍扶苏换上。
离得近了扶苏才发现,这圆脸少年虽然隐约还是原来孙朔所拥有的那张脸的模样,但他的皮肤是
青白色的,就像是一具能说话、会动的僵尸,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才活下来的。不过扶苏并不关心这点,他在意的是孙朔既然在此,那胡亥呢?
正想开口询问,扶苏就听见屋内传来鸣鸿惊喜的鸣叫声和胡亥的欢笑声。
扶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挺好的,他这个弟弟平安就好。既然没出什么事,那他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扶苏忽然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应该先派鸣鸿来看看,不过现在走也来得及。
胡亥捧着鸣鸿走出房间时,正好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背对着他,此时正打算离开。
那人换鞋的样子有些匆忙,又有些笨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就像是对庶务一窍不通的皇兄,动手做事时总是很生疏。
胡亥先是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孙朔,发现对方拘谨地半弓着腰、低着头,比起对他,态度更加恭敬。
除了他,还会有谁能让孙朔如此对待?还有鸣鸿失踪了这么久,忽然飞了回来,是谁带它回来的?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皇兄。”
听到胡亥的声音,扶苏的身影僵硬了一瞬间。
“皇兄,你怎么才回来啊?”胡亥伸出手拉住扶苏,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举动。
“皇兄,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快来喝杯茶暖暖。“胡亥拉着扶苏走向餐桌。即使看到了已经换了具身体、长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扶苏,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不,准确地说是比之前更亲昵了。扶苏低头看着胡亥拉着自己的手,有点儿怀疑哥虽然换了具身体、毁了半张脸,但:然很购气。
是不是自己也失去了部分记忆,他和他这个弟弟有这么亲近吗?他记得他在现代苏醒之后,胡亥总是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走路时也谦恭地落后他半步…况且,隔着手套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凉?而且,胡亥这是早就知道他换了身体?他怎么知道的?
胡亥拉着扶苏坐在餐桌前,拿了干净的茶具,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甚至还用手背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感觉正合适入口才递给了他。
扶苏看着自家弟弟,几乎怀疑他也被人换了身体。胡亥也看了过来,那双明亮的赤眸之中除了惊喜之外,竟浮动着一丝丝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扶苏垂了垂眼帘,与其说胡亥是真的与他亲近了,还不如说是演给某个人看。这个房间里除了他和胡亥外,也就只有孙朔了。
就在此时,胡亥开口吩咐道:“孙朔,去把那件披风拿来。"
“诺。”孙朔低头应了一声,倒退着走进房间去取东西。
在离开孙朔视线的那一刹那,扶苏观察到胡亥明显地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扶苏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着。
出大事了。胡亥抿了抿薄唇,颓然地闭了闭双眼。
还能出什么大事?扶苏勾了勾唇角,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天塌下来般的大事发生。
胡亥刚做出个埋怨的表情,就听到孙朔轻柔的脚步声在身后出现,连忙打断了跟扶苏的眼神官司,换上一副关心的模样。
扶苏分神往孙朔那边看去,发现对方手中捧着一件玄黑色的衣物,因为是折叠好的,看不出整体是什么样的,只能看到边缘有赤金色的滚云边。
臣弟听闻皇兄身体微盖这件按风背定对皇兄有益。胡支从孙朔手中把被风意起,随手料片。
这是一件玄黑色连帽被风,边缘处是赤金色备滚云纹。
扶苏觉得这布料有些眼热,组一时又没想起头到底在哪儿见过。他看着胡玄把披风料开,往他修上披来,也没有避开。他倒要看看这个蠢弟弟在什么花样。
胡亥仔细地把坡风系在扶苏身上,确定自家
因为皇兄今天的配合给了他勇气,胡安大着胆子抓住扶苏的手,试着把他的手套脱下来。
扶苏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立刻攥紧了拳头,阻止了对方胡闹,并且用眼神警告对方适可而止。
“皇兄…”胡亥软声唤道。
扶苏被他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攥紧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少许,被胡亥看准时机,麻利地把手套脱了下来,只见修长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了青紫色的尸斑,惨不忍睹。
扶苏有些生气,他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难看的模样,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立场不明的孙朔。他正想伸手抢回手套时,手指碰到了一旁的茶杯,微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他一愣。手掌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握住了那个茶杯,滚烫的感觉从掌心瞬间传到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皇兄,这件披风本来就属于你。”胡亥把扶苏另外一只手套也脱了下来,看着上面的尸斑,大着胆子帮他揉搓了起来,“这件披风原本是旌旗深衣的下半截。”
扶苏闻言一怔,旌旗深衣?
秦国皇室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黄帝五世孙大费。大费曾经辅佐大禹治水,舜帝奖赏大禹时也赐给大费一面黑色的旌旗,赐姓为赢。而这面舜帝赐子的墨旌旗是秦国传承数代的镇国之宝,也是秦朝尚黑的根本。只是谁也想不到,他父皇对这面巨大的墨旌旗动了心思,竟想将其裁剪为衣袍穿在身上。
当时裁剪那面巨大的墨旌旗是由织室完成的,主导这件事的织女正是采薇。采薇原本是毕之身边的侍女,她用裁剪下来的布料另外做了一件旌旗深衣,暗中送给了毕之,也就是最初的赤龙服。
而真正做出来要献上父皇的那件旌旗深衣,却被奸臣赵高抢了去,最后被毕之夺了回来,穿在了他的尸身之上,保他两千年尸身不腐。后来毕之的赤龙服破损,存在案皇陵里的那件篷旗深衣上半截被毕之改成了衬衫,下半截则被胡亥抢走,改成了这件连帽披风。
扶苏一边回忆着毕之跟他提到的过往,一边听着胡亥的解释,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一切。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青紫的尸斑在胡亥的揉搓下慢慢地变浅。
“真开心,皇兄终于跟我一样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胡亥欣喜地说道。
扶苏闻言微微勾唇,这半截旌旗深衣的披风也只是能延缓他身体衰败的速度。毕竟他与胡亥和毕之不一样,并没有吃长生不老药。
“皇兄,当年臣弟是真的错了。”胡亥放轻声音,愧疚感溢于言表,“赵高在下的这盘棋,真正目的是逆转时空,从头再来。当年他布下大阵,打算以血祭来逆转时空,结果被他师父封印了两千多年。这回不用那么多人血祭,只需要特定的几个人和古董即可。皇兄,我想回到那时候,可以有机会纠正当年的错误。所以,皇兄,跟我去参加那个棋局可好?”
扶苏听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这个傻弟弟,两千多年前就被赵高玩得团团转,两千多年后还是这样,没有一点儿长进。
只是…扶苏抬起头,看到胡亥频繁眨巴的一双赤眸,不由得暗暗叹气。
好吧,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儿长进的。
【4】
婴看着面前的青铜瓮,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坊,半信半疑地看向赵高,问道:“你是说,我要在这瓮中投下信物?这不是出天光墟之法吗?我这样做不是立刻就回去了吗?"
他面前的这尊青铜瓮有一米多高,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瓮水。这水幽黑晦暗,因为天光墟内无风的缘故,竟平如镜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而赵高说,离开天光墟的办法,就是把信物投进这青铜瓮中便可。
赵高也不解释,直接伸手轻按青铜瓮璧上的某处花纹,青铜瓮的上半圈竟然缓缓地转动起来。
青铜构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瓮内本来平静的黑水表面泛起阵阵涟漪。婴还注意到,青铜瓮并不是只有上半身在转,而是连瓮身表面那些精巧细致的花纹也在一个推动一个地转动着,转动的过程中严丝合缝,竟无一滴黑水渗漏,可谓是鬼斧神工。
婴根本不记得这青铜瓮身上的花纹原本刻的是什么了,有谁会无聊到看这个啊!不过在青铜构件移动位置之后,瓮身上的图案逐渐拼出来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赵高在旁边解释道:“这是阴阳青铜瓮,据说可以连接阴阳。天光墟本就游离在时空规则之外,这条街更像是一座桥梁,连接着各处。而你想要挣脱时空的桎梏到达现世,就需要穿过云象冢。"
“云象冢?”婴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感觉很神秘。
“是的,你要想清楚,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原来的时代。如果想回到原来的时代,就要穿过云象冢,但若你在云象冢迷失,就会永远留在那里。”赵高淡淡说道。
婴却因为这句话把目光从青铜瓮上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身着奇怪服饰的符玺令事:“你这个人很奇怪哦!按理说,你跟阿罗下盘棋,为什么这么积极为他找队友啊?”
赵高低垂眼帘,这个问题其实他也很想问自己。在婴的时间轴中,面前的这个人会在未来杀死自己,而他想做的是想要借机在棋局中把婴提前扼杀掉一过去的他一时大意,那就让现在的他来解决。
可这又是一个时间悖论。历史是既定的,他当年就是因为婴而死,而这又侧面证明了婴是可以穿过云象冢,并且在最后的棋局中活下来的。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邀请婴来下棋呢?也许是他骨子里就想要逆天而行吧。
“为什么要给上卿找队友?”赵高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等待他给出理由的紫袍少年,高深莫测地说道,“也许是期盼着我可以赢得更轻松些吧。”
婴闻言气得咬牙切齿,这不就是暗指他是猪队友吗?
婴有些怀疑赵高,毕竟阿罗收走了他的信物,让他留在天光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这符玺令事赵高不过只言片语,就要哄他离开天光墟?
“不过说到信物,我哪里有信物啊?”婴掸了掸身上轻薄的紫色长袍,示意他自己两袖空空。
“莫急,我已为你准备好了。”赵高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
就在要将锦盒递给婴时,赵高危险地眯了眯双目,一直被这小子插科打诨,险些忘了最初找他的目的:“等等,说起来,你手里的那枚六博棋呢?别想蒙混过关。”
“哦?你是说这枚棋子吗?”婴伸出子笑,指尖正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在赵高反应过来前手指一松,那枚六博棋“扑通”一声便掉进了阴阳青铜瓮之中,迅速被黑水吞没。
“”赵高看着墨一边朝他得意地挥手,一边消失在视线中,气极反笑。
看来他依旧是犯了从前的错误。不能轻敌啊。
【5】
施夫人一抹水镜,赵高和青铜瓮的影子变得模糊,最终化为虚无。
医生低头看着映出自己面容的水镜,啧啧称奇。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会有各种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但亲眼所见依然十分受震撼。
他现在所在的是个叫天光墟的神奇地方,而面前这位美女姐姐据说是这天光墟的墟主夫人。这位施夫人相貌极美,脸上只扫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多一分太重,少一分太浅,眉宇之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然之感。虽然她只是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淡紫色曲裾深衣,却极好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那一颦眉一展颜都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唐突佳人。
不过,施夫人……这称呼怎么这么耳熟…不久前好像曾经听谁说起过…
“看来有人擅自开启了阴阳青铜瓮。”施夫人轻蹙娥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本想唤来侍女,去把那被人动过的阴阳青铜瓮复原,但看了看身着赤龙服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道:“这阴阳青铜瓮连接的是云象冢,先生是否想去云象冢救人?”
水镜只能还原当时的画面,并不能留下声音,但施夫人知道这青铜瓮被启动之后更改的地点。
老板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施夫人的问题。
而一边的医生却在冥思苦想之后恍然问道:“施夫人?难道是西雍村中五牙舰的主人?”
“正是妾身。”施夫人惊讶地睁大杏眸,显然并未料到这个年轻人去过西雍,而且还是头一个以西雍五牙舰的主人来定义她的人。
医生先想起来的是在烛龙目中看到过的回忆中,施夫人出自何处,迟一步才想起王子安口中的施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施,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汤远见状就如道医生大叔一时半会儿发不园自己的声音了,为防止气氛蓝协他适时地在秀过子拉施夫人的裙角,得低绝道谢。“夫人,多费心了。”
医生嘴角抽搐,他从未听这臭小子用这么美美嫩娇的声音说过话,让他身上的鸡皮克瘩都立起。
可施夫人却极为受用,地勾起红唇,模着汤发的头顶浅笑道:”远儿不用和我如此见外,远儿不知吗?我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真根不得远儿是我自己亲生的呢……”
施夫人口中说着这话,眼睛却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老板。她是特意说给这位汤远的师兄听的。
施夫人是真的把汤远当自已的孩子看待,但这孩子毕竟还有自己的师兄在,她又没办法插手他们师傅的事情。但无论怎样,这孩子才多大,根本不需要卷进这么复杂危险的事件中,身为成年人就应该有成年人的担当。
没想到那汤远的师兄还未说什么,旁边戴眼镜的年轻人却忽然插嘴道:“夫人,您为什么没办法生孩子?"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施夫人也在这一刻瞠目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她忍不住恼羞成怒,霞飞双颊,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汤远却知道医生的意思,连忙扬起小脸,着急地解释道:“夫人勿恼,大叔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大夫,很厉害的”
医生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补充道“哦哦,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认为自己不能生孩子,我看您年纪也不大啊!”
西施被献吴国十余年,现今也不过是三十岁左右。而且听说这施夫人在西雍的振鹭亭下被陶朱公接走,并不是孤单一人啊!
施夫人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缓了缓神,掩唇苦笑道:“当年妾身被送去吴国前,大王怕妾身有了骨肉背叛越国,便要我喝了一碗绝子汤。”
医生闻言差点儿笑出声,但看施夫人绝美的面容上满是凄楚,自己这时候笑出来简直太讨打了,赶紧控制好面部表情,轻咳一声道:“夫人,可否让小生替你把把脉?”
古装剧看多了,医生这句话也说得有模有样,施夫人并不抱什么希望,但看汤远一脸鼓励期待的模样,不忍拒绝他一片心意,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来前。
汤远从旁边施夫人的绣架上挑了一块未绣完的小方毯,折叠了几下,放在施夫人的手腕下垫着。
虽然不及中医大学的学生,但医生是学过把脉的。他坐在施夫人对面,右手三指轻轻按在对方寸口脉之上。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医生用心感受着指尖脉象的跳动。
大体情况跟他猜想的差不多。什么绝子汤避子汤,又不是开腹做结扎手术,喝一碗就保终身绝育?有点儿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不靠谱。
施夫人从小浣纱,就是在溪水边洗衣服,定然不分寒暑,湿寒入侵,导致其手足冰冷,体质虚寒。
传说中就有西子捧心一说,施夫人年轻时就有心疾,举世皆知。但这个捧心又与平常心疾不同,并不是按压止痛,而是托捧怕碰的动作,多是气虚才会如此。且观其现在面容气色,并不是心疾所致,应是牌胃虚寒引起的胃痛。而施夫人瘦削的体态,也证明其肠胃消化不好,气血两虚。这种体质是最不易受孕的。
医生把完脉心中有数,一偏头发现汤远怀疑的目光,不禁用手指弹他的额头,笑骂道:“你小子那是什么眼神啊?西医用听诊器,中医切脉,原理是一样的啊!"
“那结果呢?夫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汤远已经跟医生住了一段时间,看医生的表情就能猜出来大概,焦急地追问道。
医生倒也不着急回答,而是跟施夫人说了几条气血两虚的症状,每条都准确无误,令施夫人十分惊讶。
汤远却忽然想起,传说中陶朱公有三个儿子,看墟主对施夫人的感情,不可能另娶他人,那施夫人一定是能生孩子的!
“那这气血两虚的体质能治否?”施夫人难掩激动,颜抖着唇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做全套的体检,但若只是气血两虚的症状,中医便可以调理。他兜里一直随身带着签字笔,要来张纸,唰唰唰地写了八珍汤的方子和一系列晒太阳、多运动、调节心情、多用食补的注意事项。
“重写,不许连笔。”汤远在一旁看着医生的笔迹,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唤侍女拿来笔墨,照着医生所写的单子又写了一份繁体版的。
施夫人温柔地摸着汤远的头顶,笑着夸奖道:“远儿真厉害」”
汤远被夸得耳朵都红了,勉强控制才没把字写歪。
施夫人又追着医生问了一些问题,有几个连医生都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他并不是妇科医生。
医生只能想了想,总结道“夫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子汤,就算是有,也仅仅能对你当年的身体造成有限的影响。这么多年过去了,药效早已微乎其微。"
施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感激道:“先生一席话,救了妾身。”她原本眉宇间的轻愁竟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极了怒放的红莲,透着灼人的美艳。
汤远虽然为施夫人高兴,但见状也忍不住吃了醋,噘起了小嘴:“夫人,其实小孩子是很可怕的。”
施夫人很吃他这套,将他拉过来用力拥抱了一下,随即起身朝一旁的老板说道:“先生是否要去云象冢?如要前去,请抓紧时间,阴阳青铜瓮去往云象冢的通道现在还是开着的。"
老板像是刚回过神,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有劳夫人了。”
医生也站起身,连忙道:“我也一起去!"
老板沉默着,意外地没有反对,而是率先离开了绣坊。医生意外地抓了抓头,跟施夫人道了个别,追了出去。
汤远刚想举手说他也想去,就被施夫人抓住了小爪子,轻声警告道:你好好待着,别乱跑。”
汤远垂头丧气。
施夫人纤手一抹,一旁平静的水镜又漾起涟漪,不久便出现了阴阳青铜瓮那边的实时景象。
汤远手腕上的小白蛇顺着他的袖筒往上爬,从他的脖颈处钻了出来,跟汤远一起好奇地看着水镜。
水镜之中,也不知老板和医生说了什么,就见老板从兜里掏出两枚秦半两,一枚递给了医生。而后者毫不犹豫地把那枚秦半两投入了阴阳青铜瓮中,很快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而老板却捏着那枚秦半两,久久地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汤远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板竟然敢让医生大叔自己去云象冢?而且看起来,更像是骗他进去的
“远儿,很少有男人能在我面前隐藏心思。而你这个师兄,我是真的没看穿过呢…”施夫人幽幽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