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影繁塔
3个月前 作者: 玄色
【三.影繁塔】
【天光墟】
“汤小爷来啦。”
本来安静的天光墟里,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嗓子,大部分人立刻都朝声音响起的地方奔去,摊主们都放下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连街道两旁的摊子里的人也都闻声跑了出来,可见声势浩大。
郭奉孝摇着折扇,看着忽然热闹起来的天光墟,唏嘘不已,“这娃子,也不怕树大招风,小心哪次被人暗害了都不知道。”
站在他旁边的岳甫擦拭着佩刀,不甚在意地说道:“施夫人喜欢他,墟主罩着他,众人都护着他,放心。”
“切,在下才没担心他呢。”郭奉孝言不由衷地嗤笑道。他精于谋略,自然知道汤远这小子为什么这样有恃无恐。
这汤远拿着施夫人每次送的信物,还有墟主为他测算的天光墟开放的时间,一次次堂而皇之地出入天光墟,用各种各样的糖果巧克力和稀奇古怪的现代制品,换些古董出去。明摆着就是由是墟主罩着的。
汤远又是小孩子,成年人对他有天然的包容,再加上他每次带来的东西又好吃又好玩,天光墟里的大部分人都非常期待他的到来。且不说这些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若真有人敢对汤远下手,肯定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抄起家伙。
不过,郭奉孝就是看不惯汤远这小子占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原以为是个傻白甜的小孩儿,结果却是个芝麻馅的汤圆。那施夫人被他哄得差点儿就要抱着他认干儿子了。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拥有这等条件这等靠山这等运气,居然只是做个倒买倒卖的小生意,真是气死他了!若是换了他…换了他…
岳甫撇了眼摇扇子的速度变得飞快的好友,知道这位公子哥说不定又在心里转着什么弯弯道道。他懒得猜,更何况猜也猜不到,索性继续心平气和地擦拭着手中的佩刀。
不远处的包围圈之中,汤远意气风发地把鼓鼓囊囊的小背包从肩上摘下来,熟练地开始兜售起来:“这次有比上次的铅笔更神奇的圆珠笔哦不用削,有各种颜色,就是写下的笔迹不能用橡皮擦掉。还有望远镜,用这个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信?试试看喽!反正我也不怕大叔你抢走,尽管拿去试试哦,还有这种绒毛玩具。啧,不要小看这个玩具,这只猫可以重复你说过的话,特别有意思,就是需要电池。哦,电池是维持它能量的来源,需要单独购买。不附赠不附赠!”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开关,旁边的猫咪玩偶随之开始摇头晃脑地重复着他的话:“不附赠不附赠。”
“哇!它开口说话了!是不是成精了啊?”
“哇!它开口说话了!是不是成精了啊?"
“居然真的在重复我说的话!”“
居然真的在重复我说的话!”
众人惊叹不已。
老实说,汤远这小子每次带来的都是些新奇的玩意,天光墟的众人就算不打算以物易物,也喜欢围观看个新鲜热闹。况且汤远开价并不高,往往很平常的东西就可以换。
介绍完这回带来的东西,汤远开始与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们交换东西了。没办法,他实在是太贪吃了,医生给的零花钱完全不够他胡吃海喝,医生又不允许他出门打工,他只能自己想法子赚外快。
汤远第一次来天光墟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个博物馆的馆长,之后又有了可以随意进出天光墟的机会,便开始倒卖各种小玩意。
不过从天光墟里带出去的东西只是定格在了当时的时间,而没有时间流过的痕迹。
例如那位书斋的主人为了跟他换一支铅笔给了他一枚玉扣。这枚玉扣按理说应是诞生于秦末汉初,但这枚玉扣出了天光墟,也还是才琢成十几年的样子,而不是两千多年。好在这玉扣玉质细腻、造型古朴优美,汤远还是从馆长那里换了价值可观的零花钱。
这对汤远来说就足够了,要是次次拿出去的都是古董,才会招人怀疑呢!再说他吃零食也吃不掉那么多钱啊。
他也不怕超时代的东西被天光墟里的人带到其他时代,因为天光墟会自动判断,只要超出时代印记的物品被带出天光墟,就会直接化为齑粉。
所以这小生意就顺顺利利地做了起来,汤远带来的东西很快就被看中的人一扫而光。大家见汤远不再从背包里拿出东西来,也都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什么?那背包里明显还有东西?怎么这么笨啊!那明显是汤小爷给墟主和施夫人带的礼物!
汤远喜滋滋地把换到的东西往背包里揣好,一抬头,发现还有一个穿着紫衣服的青年蹲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包。
汤远并不意外,除了一开始进天光墟结交的郭奉孝和岳甫两人,这位紫衣青年算得上是他在天光墟里的第三个朋友了,他叫婴。没办法,同为吃货,有共同语言啊!
“汤汤,还有上次那个巧克力球吗?我喜欢里面有坚果的那种,有带吗有带吗?”紫衣青年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汤远。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汤汤!”汤远别扭地纠正道。汤汤什么的真像女孩子。
“念起来跟糖糖很像,很好啊。”婴偷偷地咽了咽口水。也不怪他这么失态,天光墟里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食物,他被困在天光墟里这么久了,虽然没有饥饿的感觉,但精神上难以忍受啊!
汤远感同身受,若是换他这样,肯定早就疯了。“喏,这是今次的零食。这是夹心饼干,叫白色恋人,特别好吃。这次你拿什么来换啊?"虽然同情,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天光墟的规矩,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婴也知道汤远对他特别关照,基本上他每次拿什么来,汤远都给他换,不管值钱不值钱。看了眼面前那盒饼干,婴从怀里摸出来一件东西递给了汤远。
东西入手,感觉是一块玉,汤远的嘴角已经弯了起来。玉件是最好变现的,婴也不是白占他便宜的家伙,下次可以给他多带点儿好吃的。
把饼干交换了过去,汤远低头细看,发现是一块矩形的白色玉件,表面光滑,特别像一枚没有雕琢的印章。待他把这玉件翻过来,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一玉件表面居然被人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陆子冈。
“这是什么?”汤远震惊。他当然知道陆子冈是谁。是那晚和他一起误入天光墟的那位,并且现在他二师兄的哑舍正由这陆子冈看着。
问题是,为什么天光墟里有个写着他名字的玉件啊!
婴此时已经撕开饼干包装,把一块白色恋人塞进嘴里,甜美的味道让他满足地联起了眼睛。这个什么饼干的名字真直白,吃了会让人想起甜蜜的恋人吗?
听到汤远的问题,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是六博棋的棋子啊。你没玩过六博棋吗?”
“六博棋?呃,听说过,没玩过。”汤远挠了挠头,他倒是听师父说过一次,曾经也嚷着想玩,但被师父一打岔就给略过去了。
“这么好玩的棋你都没玩过啊?”婴同情地看着他。
汤远暗暗地咬了咬牙,决定下次带象棋、国际象棋、跳棋、飞行棋、大富翁来给他玩!他深吸了口气,拽回重点,问道:“六博棋的棋子上为什么写了人名,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
婴把嘴里的饼千咽了下去,意外地臣了臣眨眼睛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是我在天光墟交换来的东西,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手了。”
汤远把手中的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追,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怎么看都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棋子:“就只有这一枚棋子吗?其他的棋子你还有吗?”
婴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饼干渣,笑眯眯地说道:“当然有啊,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汤远默然无语。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小子可怜呢。
“还有十一枚棋子、棋盘和棋盒。记得交换的吃的不许有重复的哦!嗟,不过这种饼干可以再来一盒。”婴咂巴着嘴,掰着手指头算计着。他就怕这汤小爷对六博棋不感兴稳,否则剩下的十一枚棋子就都浪费不成套了。还好,这汤小爷看起来还挺在意的,不枉他特意挑了这枚带名字的棋子。
对于这种不择手段的吃货精神,汤远也是很服气。好在零食什么的对他来说也很容易买到,便认命地叹道:“好好好,都要都要。其他棋子上也有名字吗?
“只有一枚有。”婴想起那枚棋子上的名字,沉下了脸,不再多说别的,挥了挥手中的饼干盒,转身离去。
好想知道另外那枚六博棋上写着的是谁的名字啊!汤远恨恨地跺着脚,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平日里都是趁着医生大叔值夜班偷溜出来跑到天光墟的,今天是出了青石碣那档子事,他师兄追到了家里,更和医生大叔意外碰了面,也不知道医生大叔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找他师兄理论,这一走一晚上都没回来,而且看样子短时间也回不来。他睡不着觉,这才跑到天光墟贩卖东西,根本不能和平常一般待很长时间。
汤远只好把手中这枚六博棋的棋子贴身收好拎起背包朝一旁的郭奉孝和岳甫走去:“两位大哥这是这回的书,你们看看满意不?”
作为汤远第一次来天光墟便结交的朋友,郭奉孝和岳甫最开始虽然对他不怀好意,但最终结果还是不错的。况且岳甫因为自己动过歪念头各种愧疚,后来在天光墟帮了汤远很多忙一最开始还是有很多人看他汤小爷年纪小,想要欺负他来着。
汤远每次给他们带的书都是按照他们的需求来的。郭奉孝喜欢看谋略方面的书,岳甫则是偏好山川地理方面的著作。两人一开始都抱怨简体字和从左往右横看的模式不习惯,不过看着看着也就不得不习惯了。郭奉孝博闻强识,看完书还能与天光墟里书斋的老板用这些书再交换书看,倒是把彼此僵持的关系弄得稍微缓和了一些。
岳甫是负责天光墟治安的军士,郭奉孝有各种渠道,再加之他们在天光墟滞留的时间颜长这两人说不定是天光墟内消息最灵通的存在。所以他们与汤远交换的,就是天光墟的情报。汤远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谁最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谁按撩不住想要离开天光墟了诸如此类的消息,说是情报,莫不如说是八卦。
汤远听得表情扭曲,因为天光墟里许多人都是历史上的名人,对于这些人搞出来的八卦轶事,他也是过了好一阵才淡定如常的。
岳甫拿了书,说了几条八卦当交换,便迫不及待地找个清静的地方看书去了。只剩下郭奉孝,陪汤远走去施夫人所在的绣坊。
“对了,据说赫连那家伙最近入手了一支笔有还原能力,还可以改写任何字画。”郭奉孝用扇子敲了敲手掌心,一脸的艳羡,“小汤圆,你想想下次可以带来什么东西,把那支白泽笔换过来。
“白泽笔?”汤远的脸色凝重了少许,他从师父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吉董,一赫连他是从什么地方入手的这支白泽笔?”
“据说是从前不久来天光墟的新人手里换的是在你们来之前就换到的,郭奉孝打开扇子,徐徐地扇了起来,“怎么?你知道白泽笔?。
“听说过。”汤远只说了三个字就沉默了下来。天光墟看上去像是没有时间流动,但事实上也是有时间的。因为这些来到天光墟的人是有先后次序的。只能说天光墟的时间流速非常慢,而且是独立于真实时空的。
这天光墟里有各个朝代的人,可汤远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却从来没在天光墟里碰到比他现在所处的时间更未来的人。
这代表着什么?难道说天光墟也有泯灭的一天?而且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敢去深想。
白泽笔一直都在赵高手中,后来是不是一直在他手里汤远不清楚。再加上刚收到的那枚写有陆子冈名字的六博棋棋子,汤远觉得这其中应该埋藏着什么线索。
“好啦,想要知道什么,在下帮你去打听。小小年纪,不适合把眉头皱得那么紧。”郭奉孝合拢扇子,用顶端点了点汤远的眉间,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拜托大哥哥了!我下次多给你带几本书!”汤远精神一振,把自己刚才产生的怀疑挑着能说的说了出来。
郭奉孝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眯了眯双目。
【西湖湖心亭】
寒风狠狠地刮过西湖,湖面泛起道道波澜,湖水翻涌着朝岸边拍打而去。树上枯黄的树叶被吹落枝头,在空中画了几个圆圈,纷纷扬扬地落在湖面上,随着涟漪缓缓飘荡着。
忽然,湖面上的那些落叶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旋转起来,眨眼间就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漩涡,水面翻滚不已。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漩涡中排水而出,衣服上连半点儿水珠都没有,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小亭子。
如果医生注意到了这一幕,肯定会认出来这从湖底而来的年轻男子,正是他找了一整晚的哑舍老板。而这老板手中所拿的,是当初他从哑舍拿走的振鹭亭模型。
老板今天来这里,是想去西雍村拿个东西。赵高要下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棋局,他为了师父,不得不应战。除了他之外的四个执棋人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但他倒是可以先把充当棋子的五个古董凑齐。
要想能与赵高搜集的邪气古董匹敌,他肯定不可能从哑舍选古董。哑舍里的古董大多都是身怀执念之物,玻璃心十足,一点儿挫折都受不了,更别提与它物争斗了。
只能从守藏库中挑选一师父所在的门派喜好收罗天地间遗留的上古神器,而在炎帝黄帝尧舜禹的传奇年代过后,天地灵气消弭,遗留世间的神器会对凡人产生巨大影响,因此先人便在中原各处建立了数个宝库,把这些神器逐一封印在其中。当然,神器也只是占了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被依附了魂魄或者自己滋生了灵智的器物。
而师父留给他的那枚玉璇玑,就是开启这些宝库的钥匙。只是玉璇玑自从不小心被扶苏滴血认主后,只能带着扶苏前去。在扶苏过世之后,他若是必须要前去某个守藏库,也只能带着当时的扶苏转世同去。
扶苏之前被赵高提起,恐怕现今也已经落入赵高手中,不然后者不会这么有恃无恐,不怕他不就范。
那么,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医生只是医生失去了与他有关的记忆,正好他也想让医生离这团泥沼远一些,顺理成章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毕竟医生并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掺和这一切。
所以他也没想过要恢复医生的记忆。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可以独自承担。西雍也是守藏库之一,除了商族人在其中遗留的异宝外,许多沉入水底的奇珍也都在此。同时,还有一些溺水而死之人存在其中。很多很多年前,有两个从西雍出走的人回到现世,引起巨大的是非,最后竟导致无数人惨死,他这才决定把作为西雍入口的振鹭亭收回,彻底封印西雍。
直到医生第一次进哑舍,只看了一眼就拿起了那个振鹭亭,并且阴差阳错地掉入西雍,才又重新开启了这个守藏库。
当年他找回了医生,一念之差并没有把振鹭亭收回,现下可以用玉璇玑随意进出,想来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吧。
老板今天来到这里重回西雍,是为了寻找是否有适合在棋局中使用的古董。他最终选定了几样,随身带了出来。
在离开之时,他听杜十娘说起这几年,除了医生到过西雍外并无新人前来,但有两名男子在医生走后,离开了西雍。
老板沉思了片刻,也没问那两名男子的具体身份一既然来到现代社会好几年都毫无动静应该已经很好地适应了一切,他也无须追查。只是难免西雍之内有人会效仿,再次造成很久之前的那种惨案。为了减少不安定因素,老板在走之前,还是把振鹭亭回收带走了。
杜十娘欣慰地让他赶紧回收,说这振鹭亭在一天,西雍里的妹子们就会心思浮动一天,总忍不住想要找机会下船到振鹭亭溜达溜达。
这都是因为振鹭亭的传说,相传在振鹭亭可以遇到想见之人,许多久别重逢的人都会约在那里见面…老板踏上岸,一边走一边把手中的振鹭亭摩挲把玩了几下,放进了风衣口袋。
而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了在台阶上抱膝而坐的医生。
老板握住振鹭亭的手顿时一紧。
医生呆呆地仰着头,看着那位古董店的老板正徐徐向他走来。风吹得那老板身上的风衣猎猎作响,露出他身上绣着赤龙的黑色衬衫。那条盘踞在腰间的赤色长龙栩栩如生,一只龙爪抓在他的心口处,而露出獠牙的龙头对准着他的颈侧,仿佛下一秒就要伺机而动。
医生总觉得印象中这老板的衣服并不是这样的。对,在黑玉球的记忆之中,这哑舍老板穿的是唐装,而不是衬衫。
喏,这条赤龙长得虽然一样,但绣的位置稍有不同。
眼见对方朝他走来,医生连忙站起身,却见这位身穿赤龙服的古董店老板面不改色地与他擦肩而过。
医生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前行。
老板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医生定定地看着对方,迟疑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不,你认错人了。”这哑舍的老板淡淡说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感。
医生对对方的否认并不意外,如果他们真认识,昨晚见面的时候对方就说了。他感觉到掌心下所接触到的对方皮肤冰凉刺骨,甚至连脉搏都似乎察觉不到!医生瞪圆了双目,打算抬起对方手腕仔细观察。
但老板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顺着他的动作,也不知是怎样活动手腕的,灵活地从他的掌控中脱离了出来,而且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医生才发现自己可能太过于失礼,连忙收回手。这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怎么可能没有脉搏呢?一定是他手指头冻得都没感觉了。两人在湖心亭下相对而立,默然无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板盯着医生看了半响,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呃…这里不是公园吗?不是买票就能进的吗?”面对老板的疑问,医生强自镇定地辩解道,却下意识地把手放进了衣兜里。
老板顺着他的动作,注意到了他鼓鼓的衣兜,还从外观判断手里大概握着个圆球。老板双目微眯,眉间蹙起一道浅浅的痕迹,须臾又舒缓平展开来。
医生本来有着一肚子的问题,但真当面对着老板的目光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觉得很为难但又不想别人看出来,假装粉饰太平不对,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医生捏了捏掌心的黑玉球。他们之前肯定是认识的,而且…而且可能还是很好的朋友。
“虽然不知你为何在此,但我奉劝一句,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请离我越远越好。”老板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便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绕过了挡在他面前的医生,继续迈步前行。
看!又是这样疏离的语气,但实际上说的肯定是反话!
医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这么了解这个对他来说应该是陌生人的老板。
他看着老板大步而去,也不着急,而是拾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慢悠悠地踱着步跟在对方身后。湖心亭是西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岛下岛都需要坐摇橹船。而现在离下一趟摇橹船开船的时间还有很久,就算老板躲着他走,这湖心亭就拉么大,还能走到哪儿去?
换句话说,这是最好的地点了,绝对适合聊天谈心。
因为笃定老板肯定走不掉,医生开始理清思路,发誓今天必须刨根问底。结果当他随意地一抬眼时,却发现老板转入了一棵柳树背后。
医生横移了几步,绕过遮挡视线的柳树,正好看到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二条亮黄色的布巾,而且那条布巾上正泛着诡异的金光。
医生发誓,那亮光绝对不是太阳光的反射。潜意识里觉得老板一定是要溜走,医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大步跑了过去,在金光弥散开来的那一瞬间,伸手拽住了黄色布巾的另一端。
金光瞬闪。
两人站立的树下变得空空荡荡,只剩几片枯叶在空中飘荡,旋转了几个圈后,翩然落地。
【影繁塔】
【1】
医生在抓住黄色布巾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了雪花点,不得不闭紧双目。这是低血糖的症状?不对啊!他早上在老张头那里吃了一笼小笼包、喝了一碗粥啊!
医生也来不及去裤兜里摸给汤远准备的巧克力,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一块棉花上,只好先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不要摔倒。
也许是他摇摇欲坠的情况不太好,旁边有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肘,防止他真的摔倒在地。
其实眩罩的时间也就一两秒钟,医生很快便感觉到脚踏实地,而就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支撑着他身体的那只手也同时收了回去。医生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老板微微蹙起的眉头。
这是…他的擅自行动给对方添麻烦了?老板把张角的黄金巾从医生的手里扯了回来,收回大衣的口袋中。
这条原本属于黄巾起义首领张角的黄金巾,是胡亥与扶苏重逢后奉上的古董之一。因为实在是使用方便,省去了飞机高铁的路程时间,扶苏便收下了,而后硬是塞在了他手中。
老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他方才也是心神乱了,等不了摇橹船靠岸,便想借着黄金巾一走了之。谁曾想医生竟也跟着来了。黄金巾必须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再次使用,这次他真的是作茧自缚了。
医生环顾四周,震惊地发现自己竟已不在西湖湖心亭,四周不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而在他正前方,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古怪的砖塔。
说古怪,是因为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样式的线塔。这座六角砖塔只有下面的三层,乍看之下像是被凭空削断了上面的儿层。而在第三层的华突,却坐落着几层小英,货得整座砖塔的此极其失调,就像一个硕大的编钟,上面的小塔修是编钟的把手。
潮成这座砖塔的每一块砖上都有着一个围彩的佛毫,宽中有佛像凸起。一砖。佛,神情姿各异。这些佛像风吹日晒沐雨经霜,许多甚色经面目模糊,一看便能感受到那种厚重的沧桑。
医生左右看看,这里如他所料的空无一人但他发现了熟悉的栏杆和垃圾桶,看起来这复该是个公园。医生悄俏松了口气,不过他色衫天真地认为这里还是杭州:“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他这一开口,才发觉天气冷得很,嘴里的都是白霜。
因为老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医生便也不有望他能回答问题,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居然还能用!
咦?他为什么会觉得能用很奇怪…难道在西雍的回忆中手机都不能用留下的阴影吗?医生甩了甩头,把奇怪的念头抛开,定睛查看地图上显示的定位。
“我们现在是在开封?这里是……繁塔?”
“不念‘f6n',而是念‘p6',这里是繁塔。”老板淡淡开口道。
医生暗搓搓地打开了百度百科,快速浏览了一下。
繁塔始建于公元974年,是开封现存最战的佛塔,当年“繁台春色”是著名的汴京八景之繁塔原有九层,高七八十米,在元代因遭雷胡掉了两层,明初时又因为铲王气一事,仅今下面的三层。到了清初,第三层的平台上了六层小塔,封住了塔顶,也就是现今的繁路医生翻了翻网页,拾起头看着面前雄韩的繁塔。
虽然这繁塔的造型有点儿古怪,但么其他的特异之处。这里是国家级游克区不是旅游旺季,还是能看到零星几个新游客。
医生觉得老板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把这里作为目的地,如果振腾亭的回忆是真的,那这里应该是等同于西雍村的存在。
恩,他的推断有很大可能是对的。毕竟他是瞬间就到了这里,而不是坐高铁来的啊医生管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冷淡的老板,知道不能指望这人主动跟他解释,只好自己摸索起来。当然,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座繁塔。
正好一个旅游团走了进来,医生大大方方地跟在旅游团的后面迈步上了台阶,顺便还听导游用夸张的语气讲解了明初“铲王气”的事件。据说当年朱元璋为了让长孙朱允校顺利继承皇位,煞费苦心,他登高望远,发现开封一带祥云翻腾,似有龙腾之兆,便下令把繁塔铲去四层,以期铲除王气。
医生一边听着导游介绍,一边跟随着旅行团走进了繁塔。在走进繁塔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台阶之下的老板,发现对方正神色平静地目送着他,便知这繁塔之内肯定没有异样。
导游说这繁塔内部有石砌蹬道盘绕而上,但却是直接从第一层盘旋上到第三层,第二层必须从蹬道转出塔外,沿外壁而入,十分危险,所以正常参观都是直接上到第三层,第二层一般不带领游客参观。不过看老板淡定的表情,应该也不是第二层有问题。
生怕老板趁他进入繁塔的时候溜掉,医生象征性地晃悠了一圈就走了出来。
而这时,老板已经走上了台阶,来到了繁塔所在的平台。
医生见对方还是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便毫无目的地围着繁塔外围绕起圈。令他意外的是,老板淡然的神情一变,甚至有几分紧张的意味。不会吧?繁塔的内部没有问题,反而是周围有问题?
医生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不远处还有几个游客正迎着太阳拍照。于是医生放心大胆地继续绕着繁塔走。
身后传来了老板的脚步声和他特意压低的劝说声:“快停下!”
“我为什么要停下?因为我没买票吗?一会儿我出去会补张门票的。”医生早憋着一股火,几近挑鲜地说道。任谁被蒙在鼓里这么长时间,还疑似丢失了很长一段的记忆都会生气,他还算脾气好的呢。
“不能再往前走了。”老板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算了算时间,皱眉道。
“为何不能再往前走了?你说原因,我就停下。”医生认真地说道。他虽然放慢了脚步,但依然没有停下来。
老板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而是直接上前抓住了医生的手腕,直到他确认自己成功地让医生的脚在踏进繁塔的阴影前停了下来时,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医生本想回头与其争论,正好看到对方放松下来的神情,猜测道:“前面…是不是有危险?”
老板缓缓地点了点头。“是无法说出来的危险?”
见老板又缓缓地点了点头,医生开始迟疑了。虽然老板并不告诉他实情,但确实并没有加害他的意思,他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不过…就这样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也不甘心啊!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响,谁也没注意到,繁塔的阴影随着太阳的移动,离医生的脚越来越近。就在阴影与鞋底重合的那一刹那,仿佛须臾之间,那片阴影就像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过来。
医生只觉得脚下一松,竟整个人跌了下去。他的手腕被老板死死地拽住,但也并没有支撑多久,好像连对方也跟着他一起掉了下去。
正在繁塔另一边脸贴脸自拍的两个女生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救命,按快门的手迟疑了一下。两人放下手机,绕着繁塔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是我们听错了吧?也许是有人在看抖音视频什么的。"
“是的哦!导游刚数了下,我们团的人都在。"没错,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出什么意外。”
【2】
开封周围地势坦荡、一马平川,不像长安、洛阳等地都有山峦为天然屏障,地势低洼卑湿,古时就被称为“斥卤之地”,并不是一个都城的理想之地。但开封位于黄河之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更是四水灌都的水运交通枢纽,获取资源便利,一跃成了当时最繁华的城市,经济中心随之也变成了政治中心。自夏朝起,战国时期的魏国、宋朝、金朝等朝代相继在此定都,有“八朝古都”之称。
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黄河败也黄河。开封因水运便捷而屡次成为都城之地,但也屡次因为黄河泛滥而被掩埋。
从古至今,因兵火战乱城毁国亡的,都会抛开旧都城,另选新址,但古都开封历经兵祸水患,每次新的城市都仍建设在旧城址上,屡建屡淹,又屡淹屡建,形成奇特的“城摞城”现象。在现今的开封市地下三米至十二米处,自上而下叠压着六座城池,分别是清开封府、明开封府、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魏大梁城。迄今为止,开封是唯一一个千百年来连中轴线都没有变化过的城市。现今最繁华的中山路下面,就是几个朝代开封城的御街。
开封,开,封,不断地开,不断地封。也许就是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开封”的原因。
在这样城摞城的开封城内有一座繁塔,历经千年依然屹立不倒。
繁塔读起来很像佛塔,而繁除了白色的意思外,便是多的意思,所以说繁塔除了是一座白色的佛塔外,还是一座有很多很多层的塔。
可是繁塔刚建成也只有九层,最后留存下来的更是仅剩三层,并没有很多很多层。
其实当年明朝初期的铲王气一事,本身很是蹊跷。若只论开封一地,除了繁塔外,还有更出名的“天下第一塔”开封铁塔在。为何铲王气只铲了繁塔,铁塔却一块砖头都没掉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繁塔的不平凡。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在繁塔的影子里,藏着一座影繁塔。只有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地点,带着特定的物品和人才会开启这座影繁塔。就跟开封城地下还有好几座城市一样,这座影繁塔在地下也有许多层。
是否进入影繁塔,老板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完西雍来影繁塔看看情况。可没想到医生掉进了影繁塔,他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便毫不犹豫地跟随而下。
趺入黑暗的失重感觉并不难受,让老板皱眉的,是医生竟不知何时挣开了他的手,周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老板便在黑暗中脚踏实地了。
看着周围犹如实质的黑暗,老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总会天限节)已的想象力。但在漫长的生命中,已次这种情况的老板,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美不变应万变。
过了很久,黑暗之中依然寂静无声。老板侧耳倾听了半响,抬起了右手。
他今日出门,在右手中指处数了妆不美的戒指,戒面上缀有一块整的孔石。老线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那块孔雀石便向一旁竟是一个盖子。指间领时光芒大壁,露出其中遮盖许久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绿的荧光,像一柄利刃,破开了弥漫在身周的黑路班固《西都赋》有云:“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其中悬黎和垂棘都是极美稀有的夜明珠。而老板戒指上这枚,就是垂辕珠老板微微抬手,借着垂棘珠的光亮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青白色石砖砌成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垂棘珠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在甬道左右两侧的石砖上,都和繁塔外部一样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佛龛。可是有别于繁塔外部那些几乎同样大小的佛龛,影繁塔石壁上的佛龛有大有小,大的佛龛足有一人多高,小的佛龛也就拳头大小,排列也毫无规则,更无半分美感。而且那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罗汉,无一例外地表情狰狞,手持着锋利的刀枪剑锤,杀气十足,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老板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身后也有一条甬道,同样延伸到黑暗之中。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迈步向前而行。
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佛龛也造型各异,如若仔细观察,会发现竟没有两个罗汉是完全相同的。
老板的脚步很慢,有时停下来看看左右两边的佛龛,但都停留不到一息的时间就继续往前,直到甬道的前方隐隐传来些许光亮,才停下了脚步。
在若干被封死的佛龛之中,出现了一个形如偃月的半月形厅堂。这间厅堂不算很大,在半月形最凸出的弧形地方摆放着一个贴合厅堂形状的曲足香案,上面燃着一盏白釉堆塑云纹灯。之前在甬道中所看到的光亮,就是由这盏灯散发出来的。
而在曲足香案前,正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来回他穿金素色圆领糊袍,腰间来金玉带,头就进德冠,身材略群,腰间的鱼袋正随着他的步伐上下跳动。这名中年男子在转身的那一荆那,用眼角余光警见了站在厅堂外的老板,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漾出了笑容。
“哎呀,莫怪老夫怠慢,实在是这影繁塔之中少有访客到来。”那中年男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他面目慈祥,脸带微笑,令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内做欢迎状,“小兄弟怕是误入此地吧?老夫煮的阳羡紫笋时间正好,不如进来一叙?”
这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虽然透着亲和,但实际上暗含威严,应是久居高位之人。这番话说完,见老板依然在门外纹丝未动,他便加重了语气,“这阳羡紫笋茶是陆羽陆先生亲评的芳香冠世,小兄弟不进来一尝吗?
“呵呵,小兄弟不会是不信任老夫吧?看小兄弟服饰发型,外间应又过了数百年矣。”
“小兄弟可知老夫为何在此地?
“此乃影繁塔,繁塔的地宫所在。小兄弟可知繁塔是何时所建?
“是宋开宝年间起建,一直到淳化年间才建成。而这两个年号,前者属于宋太祖,后者属于宋太宗。“赵光义烛影斧声杀死了赵匡胤,又假托金匮之盟继承了兄长的皇位。而赵匡胤仅剩的两个儿子,一个被赵光义训斥后自杀而死,一个忽然暴病而亡,一个死的时候28岁,另一个才23岁。要说没什么内情,谁都不信。
“这座繁塔最初确是民间募集而建,但到了赵光义登上皇位时也不过是建成了一座塔基。后来繁塔的建造飞快,只因这繁塔后期靠的几乎全是赵匡胤后人捐赠。
“这繁塔的地宫之内,封存的都是赵匡胤南征北战平天下所得的金银财宝。赵光义虽知晓此事,但繁塔乃佛门圣地,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况且财宝是死的,只要他皇位稳妥,这繁塔也不足为惧。”
“可惜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知赵光义虽篡夺了赵匡胤之位,可到了南宋,除了赵构和赵男之外,其他皇帝又都是赵匡胤的血脉了呢?兜兜转转,因果轮回。可借南宋已失汴京,即便赵匡胤的后人知晓这繁塔之下埋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无法开启。”
“后来,这传言在千百年间曲折流传,逐渐失去真意。到了明朝年间,那朱元璋也只知晓繁塔与王气有关,钟平了四层塔,却不知这繁塔地宫里埋藏的秘密。
“而老失我在这里守了一千多年,终于见到了有缘人。”
中年男子慷概激昂地说完,自觉十分引人入胜,却发现站在厅堂外面的年轻人连神情都丝毫未变。他收起了笑容,用更具诱惑力的语气反问道:“小兄弟,这宋太祖的宝藏,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老板定定地看了这中年男子片刻,终于抬腿向厅堂的方向走了一步。但他真的只是走了一步:在中年男子期盼的目光中,停在了厅堂和甬道的分隔线外。
中年男子几乎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唇边的肌肉不自觉地颤料着。他到底哪里露了馅?
中年男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打算再游说一番,但对面的人却先于他开了口:“我就站在这厅堂之外,却未闻到一丝茶香。”
“呵呵,可能是那阳羡紫笋的茶香不甚浓郁。”中年男子调整了表情,微微一笑。
“你自称是守护地宫的守护者,却直呼宋太祖大名,毫无尊敬之意。”
“那已是千年之前,皇帝如何?乞丐如何?不都一样是过眼云烟。”中年男子慨然一叹。
见这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中年男子以为说服了对方,喜意还未爬上眉梢,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散。
“一个唐朝之人知道宋朝之事,也是难得。”
“你…”中年男子震惊得睁大双目,掩饰性地摸着胡须,打算强辩。
“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宽大厚重、富贵华丽,都是唐时的风格。那月牙凳、曲足香案,都是有唐代特色的家具。这些都还可以说你是喜好古董,甚至连阳羡紫笋是唐朝的贡茶,也可以说你是喜大唐古风。但也许你就是不知道宋朝流行的家具摆设和宋朝风靡的茶叶品种。"
“我猜得对否?李林甫李大人?”
中年男子神情一僵,随即眉宇间开始酝酿风暴。
“李大人那番说辞编得倒是巧妙,只是宋太祖时期,刚结束五代十国的割据,宋朝皇族自宋太祖起就勤俭修身,皇陵穷得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你若说这是宋徽宗藏下的宝藏,我或许还会相信一二。宋太祖?他穷得很。”老板风轻云淡地说道。
至于他是怎么猜到这中年男子身份的,这厅童里的布置、对方身上的朝服颜色,再加上有资格在这影繁塔里的唐朝宰相,也就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面沉如水地沉默了半响,露出阴例侧的笑容,嗤笑道喷,真是稀客,影繁塔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新人了呢”
老板垂下眼帘,用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塔,最初是供奉佛骨、佛像、佛经等物之处,慢慢地就有了镇压之意。白蛇传的传说中,白蛇便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而影繁塔里,镇压的都是有怨念的古董。在很久很久之前,时间已不可考,这里曾经称之为影狱。本来此地是建有一座繁台,而后起了一座繁塔,地下的影狱便被称之为影繁塔。
老板也没有进过影繁塔,每次送古董来此,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把古董放在繁塔的影子里即可。他也一直尽量少来此地,因为开封一地对他来说有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当年秦统一六国时,他给王离的锦囊妙计便是水淹大梁,因此计而死伤的无数士兵平民,都是他身负的罪孽。尽管当年立场不同,屠刀最终也不是他所挥下的,但负罪感依旧不可磨灭。
纵使没来过影繁塔,但他也略知一二。在这影繁塔甬道两边的每个佛龛里,都封印着一个身缠怨念的古董,其中有追随着名将饱饮过千万人鲜血的利刃、在刽子手手中砍过无数人的鬼头刀、存放过人彘的噬血瓮等等等等。这些古董们虽不是原罪,但也被千万冤魂缠绕,早已不能和普通的古董相提并论,若是流传到普通人手中,终会引起大祸。
影繁塔除了封印这些古董外,间或也会有大奸大恶之人的灵魂被封印其中。
老板不知道面前这位李林甫是历史上的那一位,还是对方生前佩带的某种物品所幻化出的,但看其能把看守的罗汉化为虚无,甚至还能知道唐朝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愧为把盛世大唐一手颠覆的男人。
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把持朝政十九年。
他善于揣摩唐玄宗的喜好,迎合上意,排除异已,上能干预太子废立,下能营私舞弊把控朝臣升迁,表面上对人亲和友爱,私底下却暗藏杀机,口蜜腹创一词便源自其身。因自身才疏学浅,连字都会认错,却并不反思自省,反而生怕旁人超越自己,所以他堆庸才是用,对能吏构陷迫害,朝廷风气日益腐败,最丝导致安史之乱,原本繁华遮世的大唐一鳜不振,长安失陷,官室焚烧,黄河一带分崩离析,千万人流离失所。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若论十大并臣,这李林甫绝对榜上有名。所以这人被封印在影繁塔之中,倒也不足为奇。老板微徽磨了整眉。
这李林甫千方百计地想要骗他走进佛龛,也是因为这影繁塔看似是密不可破的监牢,但递离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人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
可惜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每个被封印进影繁塔的古董或灵魂都会直接被封印在佛龛之中,并没有办法随意走动,而普通人又极少误入此绝,所以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头支票罢了。
老板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厅堂中满身绝望的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禽去。
“年轻人,这是最底下一层的影繁塔哦!”李林甫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只要这人留下来,他藏有机会说服他走进厅堂!
老板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这进影繁塔的,罪孽越深掉得就越深,年轻人,没看出来,你罪孽深重啊…“
老板的脚步并没有半分停滞。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判我有罪!宰相那个位置只有一个!这天下说了算的声音也只有一个!不是我,就是他!如果不守好自己的位置,我就会变成那个他!”李林甫见老板没有停下,开始声嘶力竭地吼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影繁塔,他明明没有做错。
“是说我处理的方法有错吗?可是如果不新尽杀绝、不斩草除根,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为他们复仇!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我没有错!·
“我没有像安禄山那家伙一样妄想篡权当皇帝,我格尽职守!我没有错!”
那嘶吼的声音随着老板向前而行的脚步,显得越发声嘶力竭,在甬道传出去很远,甚至隐隐还有回声。
老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像是期待着他回转过身。但老板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问道:“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
身后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像是清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老板也没指望对方会有回应,继续问道:“以刃与政,有以异乎?“身后一片寂静无声。老板重新迈步前行。
“有以异乎?无以异也。”这段对话出自〈孟子·梁惠王。用木棍与用刀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用刀杀人与用苛政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如同当年的大梁城。用刀杀人与用计谋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什么不一样。
身后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过,甬道之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老板踏足石砖的脚步声。老板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座巨大的石壁前才停了下来。
借着手中垂棘珠微弱的光芒,老板看清了石壁左边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石梯,应该是通往上一层的影繁塔。
但是老板知道这一层其实并不是影繁塔的最底下一层。
在他面前的石壁之上,有一块凹槽。老板从颈间把一直佩带的玉璇玑摘了下来,放在这块凹槽之中,严丝合缝。
在轰隆隆的机关声中,石壁缓缓地向右边移去,露出后面漆黑深幽向下而去的石阶。
这一层再往下,才是影狱封印的上古利器,恐怕随意拿出一件,都能保他在对抗赵高的棋局中得到胜利。
可是医生也掉到了影繁塔之中,以他那也就杀过若干只青蛙做实验的人生,肯定是在影繁塔第一层。而且不知影繁塔规则的他很容易就会被人骗进佛龛,以身替之。
一条石梯往上,一条石阶往下。
黑暗之中,老板摩挲着手上的垂棘珠,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
【3】
医生猝不及防地掉入了黑暗之中,并没有惊慌失措,尤其下落失重的过程并没有很久,很快他脚下就踩到了实地。
鼻翼间涌来一股发霉的湖湿味道,医生连忙掏出纸巾捂住口鼻,过了好半响才适应这股刺鼻的味道。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果不其然没有信号。啧,为什么一点儿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呢?
医生撒了撤嘴,打开手机手电筒,并没有发现老板的身影。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老板应该是跟着他一起掉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好吧,遇到这种情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到老板来找他就可以了,医生耸了耸肩,乐观地想着。他记忆之中明明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笃定。
不过手机手电筒太刺眼也太费电了,医生看了眼手机的剩余电量,果断关掉手电筒,选择用手机屏幕光来当光源。
强光源改成弱光源后,眼睛适应了片刻,反而让他更容易看清楚周围的景象。有人?
医生发现在他面前居然有一张人脸,狠狠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若不是后面有墙,他恨不得能离得更远一些。
不过在他看清楚那个几乎跟他鼻子贴鼻子的狰狞人脸只是一尊惟妙惟肖的石像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周围没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医生定了定神,借着手机屏幕亮光研究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正站在一条甬道之中,脚下踏着的是残破的石砖,甬道前后两头就算用手机手电筒的强光也照不见尽头。
而甬道两侧的墙壁上,除了方才吓他一跳的等身比例罗汉像外,还刻着不少小很多的罗汉,最大的也就只有手臂那么大,它们被安放在大小不一的佛龛里,排列无序,密密麻麻。而且仔细看去,这尊跟普通人差不多高的罗汉像也是身处在佛龛之内,手持降魔杖,姿态紧张,应该正是降妖除魔时。
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医生忍不住上前一步,打量起这尊看起来表情狰狞的罗汉像。其实他也没什么机会看到罗汉像,旅游时去个寺庙道观,那些塑像都被供在高高的台子上仰头看几眼也看不太真切。如今这尊罗汉像就在眼前,手机屏幕的亮光仅能照亮对方的脸,但也足以看出这白像刻精细鬼斧神工,不用说衣褶纹路的线条,就连那眉毛都根根分明,表情栩栩如生。
这算得上是艺术品了吗?比那什么大卫也不遑多让了吧!还是我们老祖宗强!
医生胸中升起了自豪感,用手机屏幕照着来回看,越看越觉得这石像雕刻得实在是太逼真了。他就是学医的,自然能看得出来这罗汉石像的身体比例、肌肉线条都是极其写实的,甚至这罗汉像右足向后弯曲蹬地的姿势和小腿后部腓肠肌隆起的弧度都堪称标准。
所有肌肉群的动作、脸部的微表情,就跟眼前站着一个真实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医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一下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尊石像。
不过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不禁笑了起来,在指尖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后,嘴角就弯得更厉害了。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天之前,他还是摆事实、讲道理、相信科学的好青年啊!
只是还没等他这个笑容展开,就直接在唇边僵住了。
他面前的罗汉像,在他碰触的那一下后,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居然开始发光,然后缓缓变淡,呼吸之间就从实体变得半透明,进而彻底消失了!
医生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这时才发现,并不是罗汉像在发光,而是罗汉像消失后,在佛龛里面出现了一个房间,光源是房间里点燃的一盏青铜灯。
在这盏雁型青铜灯旁,有一名身穿藕荷色深衣的古装年轻女子,如云的发髻上点缀着月白色的花朵,两条乌黑的辫子顺着耳边垂下,五官清丽逼人。她眉间有一点鲜艳的红痣,更增添了惹人怜爱的气质。她的面前放着一张案几,上面铺着一件缝制到一半的衣物,而她手上的针线停滞在半空中,正睁着一双杏眸,吃惊不已地看向医生。“这…你能看到我?”医生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说得有问题,“啊,不对不对,我是人,当然能看到我了。我是说,我能看到你?哦,不对不对,我确实是看到你了…”
“扑味!”本来一脸震惊的女子反而被医生逗乐了,她本来就气质淡雅沉静,此时展颜微笑,就像是一朵玉兰花绽放,令人移不开眼。
医生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打算问问她知不知道怎么走出这破地方。
不过他刚抬脚,那女子就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阻止道:“别进来!你别动!"
医生惊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在当场。他站稳后一头雾水,他长得就那么像坏人吗?
那女子见医生停在了佛龛门口,拍了拍胸口,轻舒了一口气,又见医生一脸不明所以,感慨地苦笑道:“你一定是…不知此处是何地吧?”
医生连忙点了点头,学着古装剧里拱手作揖道:“在下误入此地,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古装女子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发现医生在她的目光下开始手足无措时,才掩唇道歉道:“见谅,实在是许多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人了。”
"许多…许多年?”医生被她说得有些背脊发凉。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古装女子自嘲地笑了笑,“这里没有日月交替,无从判断。”
医生陪着她叹了口气。他历史学得不好,否则单从这女子身上的衣服,应该就能判断出来她是哪个朝代的了。
“这里是影狱,后来改名叫影繁塔。被判定有罪之人,便被关在这里。”古装女子淡淡地陈诉继续低头缝制案几上的衣衫。
“有罪?”医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在他看来,面前这位清丽可人的小姐姐根本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反正你别进来就是了。”古装女子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她应该是真的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人了,好不容易有人陪她聊天,兴奋得不得了。
她低头抓紧缝制了这件衣袍的最后几针,举起来给医生展示道:“正好你来了,你看看,这件衣衫好不好看?我把腰身处收紧了一些…”
医生其实也不懂古装,只能从衣服颜色、针脚和图案方面夸夸。他词语匮乏,语气也干巴巴的,自己都觉得尴尬。但古装女子丝毫不嫌弃他外行,兴致勃勃地又拿出几身长袍炫耀。
医生这时才发现,古装女子身后有一面墙的柜子,上面摆满了一件件崭新的衣袍,而且全部都是绿色系的,从柳绿、竹青、葱绿到青碧、青翠、鸦青……
医生还注意到,这些衣袍都素雅淡然,很少有花纹和图案,就算有也是暗纹,或者是在衣角衣领那种不引人瞩目之处。所以…这些应该都是男装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为他做衣服!
医生扶了扶眼镜,总感觉脑海里闪过了几幅画面,好像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是喜欢穿绿色长袍的。
不对,那是古代的场景,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记忆?不会是看什么电影电视剧留下的印象吧?
医生甩开疑惑,真心实意地陪着古装女子聊天,见她心情愉悦,抱着衣服沉醉微笑,忍不住笑问道:“这些衣袍,是姐姐给心爱之人缝制的吗?·
古装女子闻言霞飞双颊,连连摆手。她被窘得说不出话来,俏颜一片通红,眉间的红痣更是鲜红欲滴……滴……
医生忽然就愣住了,因为古装女子眉间的那颗红痣,竟然开始流血了!
古装女子也察觉到额头上有液体下落,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手上蹭了一片血。她连忙仰起头,制止血液的滴落,同时还不忘记把手中的衣袍拿远一些,生怕被血滴弄脏。
“怎么会这样?快坐下!”本来在佛龛外面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温柔地把她手中的衣袍抽走,虚扶着她坐下。
古装女子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医生完全没察觉到对方古怪而挣扎的目光,他身为医生,看到血,身体就会自然而然有条件反射。
他想都没想,直接走进房间,并且拿起案几上的一条应该是预留着做腰带的青葱色长布条,用剪刀处理了几下,当细带使用了。
离得近了,医生才发现这位古装小姐姐的眉间根本就不是一颗痣,而是一个伤口,应该是被尖锐的利器戳伤过,留下了一个血洞。医生苦于没有医疗器械和药品,只能止血后简单用长布条给她包扎了一下。
青葱色的长布条像是额饰一般,衬得古装女子的皮肤越发白皙。她的表情迷茫脆弱,却在医生去帮她收拾案几上的衣袍时瞬间转为坚定。只听她轻声叹气道:“委屈你了。”
医生满脸问号,不解地看着古装小姐姐翩然起身,几步就走到了佛龛门口。
“影繁塔的规则,只要有入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古装女子不忍回身,生怕自已狠不下心离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出7佛龛,双脚踩在了甬道的石砖之上。
医生闻言想起方才这女子脸上挣扎纠结的表情,秒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血迹,苦笑道:“所以现在就换我在这里出不去了是吗?”
他也没法怪对方,佛龛门口看守的罗汉是他搞消失的,而且明明一开始,人家就警告过他不要进来。
“我当初…也是被人当作替身的。”古装女子回忆起过去,娇躯轻颤。当年的那个人,哪怕她死了都没有放过她。而且为何那人只被关在了影狱的第一层?明明那人意图颠覆秦朝大业,罪孽深重。
医生无言以对,实在不知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有件一定要确认的事,去去就回,一定。”古装女子止住自身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衣袂翻飞,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之中。
医生望着空无一人的甬道,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盘膝坐在案几前,用手撑着下巴。
反正都是要等老板来救他,在佛龛外面等还是在佛龛里面等,应该也没有什么差别吧?而且佛龛里面有灯,有坐的地方,比黑暗冰冷的甬道好多了!医生乐观地想着。
他昨晚就没怎么睡,此时一阵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忍不住上下打架。
希望他刚才放出去的古装小姐姐真的是个好人,而不是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