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栗子园 7

3个月前 作者: 江天雪意
    第三章归人(大结局A版)


    在商场上他算得是一个杀伐决断之人,不难理解若要处理生活上的烦恼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第二天律师已拟好一份离婚协议。杨霈林买了一束花,直奔邵家。


    “杨先生……”邵素心讶异地看着他手中的花束。


    “邵小姐,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他说着,觉得每一个字的吐露都敲击着心中的伤口。


    和离婚相关的一切法律程序落到实处其实只成为一种:告知。事实上在这互不相容的两个世界里,他和他心中的人早已分离。一封加急信,带着一张他和邵素心的合照,就这样按照中国来信上注明地址发了过去。


    文昌的反应是杨霈林预料到的。信发出的当天,年轻人的行李就已经收拾好了。他站在书房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个孩子,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儿子,提着行李箱,冷冷回望他,俊美冷漠的眼神酷似那个男人。


    “文昌……”他轻声说。


    文昌眼角渐渐泛红,泪意涌上,但被强自遏制。他沉默地低下头,许久后,缓缓抬头,对眼前这两鬓斑白的男人说:“你不是我父亲。”


    杨霈林竟然笑了。这是这个孩子所能想到的最能伤他的话,但他听后,竟然笑了。


    文昌转身便欲离去,婉懿和她的丈夫瑞生刚刚进门,见此形状,将弟弟拦住,文昌沉声道:“我不可能再住在这里,我办不到。不要拦我。”


    “你必须住在这里!你必须陪着爸爸!”婉懿严厉地说。


    “为什么?”


    “你若是离开这里,便是对不住妈妈。”


    “可他……”文昌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他是谁?他是这世上最爱妈妈也最爱你的人,他是你的父亲!你想当一个不孝的儿子?我不会原谅你,妈妈也不会原谅你!”


    “姐姐……”文昌惊愕地看着泪水盈眶的婉懿。


    身旁的瑞生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才开口,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文昌,不要不懂事。今天早上我和你姐姐接到香港亲戚打来的电话……我在成都的父亲和母亲,”他顿了顿,泪水落下,“他们已经去世了。不是正常死亡。那边容不下他们这样的人。”


    杨霈林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双腿发软,缓缓回到书房,瘫坐在沙发上。


    渐近黄昏,海水的颜色发生着变化,从碧蓝变成苔绿,云气堆涌,透过窗户看到海岸边矗立的高崖,一个破败的教堂,银色圆顶映着晚霞,旁边是一个孤独的瞭望塔,在松林的簇拥下,守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婉懿走到杨霈林的身旁,轻轻坐下。


    书房宽敞明亮,落地长窗,可以看到大海呈现的一切美景。她知道母亲一直渴望看到真正的大海,她知道身边这个将悲哀深藏于心的男人,是多么明了母亲的渴望。


    清凉的海风吹进来,将书桌背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卷轴书画吹得轻响,婉懿起身欲关窗,听杨霈林道:“你姑姑觉得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她并不认为我和你母亲离婚就能解决什么问题。可我只能想到这唯一一个办法。和你妈妈脱离了关系,她或许能逃过一劫。宝宝,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你姑姑觉得我莽撞,你弟弟认为我绝情,可我,毫无办法。”


    婉懿眼圈儿一红:“对不起,我知道您现在比谁都难过。请您原谅文昌,他还年轻,但他会慢慢明白您的苦心。爸爸,我们一起熬,我们一家人一起熬过去。虽然不知道要熬多久,要等多久,但我和文昌都会好好孝敬您,请您保重身体,我们和你一起等待和妈妈团聚的日子。”


    他心中震颤,忽然无力地垂下头,低声哭泣起来。


    婉懿从未见过他露出过一丝脆弱,但此时他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孤独的,悲痛的老人。


    她安静地站在角落,让他毫无顾忌地发泄心中的痛苦,他哭了许久,又或许只哭了一会儿,待他平静下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擦干了眼泪。


    “其实那年你说得很对。”他说。


    婉懿一时不明所指,怔怔地看着他。


    他目光空空,轻声道:“若是你父亲从此能堂堂正正照顾你母亲,也未尝不好。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位置,原非他人能代替。现在我终于和你母亲脱离关系,若是她能重新和你父亲在一起,只要都能好好活着,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也未尝不好。”


    “不。”婉懿断然道,“他们当然都能好好活下去。但是我知道妈妈一定会等着您,她一直都会等下去。”


    杨霈林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婉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爸爸,您想过重聚那天,您要做什么吗?”


    杨霈林沉吟许久,忽而一笑:“我最想的啊,就是狠狠骂她一顿。你妈妈这个蠢女人啊!我真想骂她一顿!”


    婉懿哈哈一笑,忽然嘴角一抽,嘤地哭了。


    他们就这样在希冀与绝望交织中继续等待着。时光飞逝,分别了三十年,也等待了三十年,盼到了重逢。


    临行前几天,杨霈林兴奋得每晚都睡不着觉,每天催促杨漱和几个兄弟们去买东西,买各种各样的他觉得应该带去的东西,连浓缩橙汁和罐装炼乳都买了。到临行前最后一天,他不顾杨漱和孩子们的强烈反对,一定要坚持出去,亲自到意大利人开的皮鞋店去取他为她定做的皮鞋。


    文昌开车带着他,他略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半闭着眼睛,嘴角带笑。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得她那双小脚的尺寸,他想他要为她带去一双世上最舒适的鞋,亲自为她穿上,再如他一直计划的那样,狠狠骂她一顿。


    “该是多滑稽的场面,”他快乐地想,“我成了个滑稽的老头子,她呢,也是个老婆婆了吧。多滑稽啊。可是又多么好啊。”


    “爸爸,”文昌担心地看着他,“您没有不舒服吧?您啊,偏到关键时刻犯倔脾气,姑姑是为您好,您的病还没好,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明天以后就会够您折腾的了,您还不把精力好好攒着。”


    “你姑姑知道什么。她只是想展示她的权威。这家里谁要是一病,她就成了个权威。我不理她。”


    文昌无奈一笑。


    杨霈林看看他,忽然很认真地说:“文昌,对不起。”


    文昌一愣。


    “我不知道你父亲脚的尺寸,没有给他订做鞋子。”


    文昌心潮澎湃,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前方,阳光明净,街道两旁的行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幸福安宁的光泽,他知道自己的脸上也是如此,但他的眼中却充盈着泪水。


    杨霈林微笑着阖上眼睛,文昌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儿子,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好的。”


    车在鞋店外停下,文昌回头,“爸爸,到了。”


    杨霈林没有回答。


    “爸爸……”文昌又叫了几声,但喊着喊着,眼中的泪却绵绵不绝地滚下。


    杨霈林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嘴角始终带着笑,仿佛他正沉浸在一场美好的梦里,在这个梦里,他终于去了他最想去的地方:他去了平桥。


    在桥上站了许久许久,那里几乎还是多年前见到的样子,只是河流上再没有盐船,桥上也再看不到来往运盐的货车,再也闻不到空气里那股清新湿润微咸的气息。可他依旧一眼就见到了她,就一眼,那是他爱的女子,他的妻子,虽然早非眉黛鬓青,早已失去了红颜的芳华。


    她就在那里。她笑着,他记得她的笑,他曾在其中消融。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后,只觉得脚步是软的,轻飘的,她正拧着衣服,用她苍老纤细的手,水滴密密落下,在清澈的河流中溅起花朵。


    她从河水泛出的花朵中看到了他的面容,惊愕地松开衣服,垂下双手。


    仿佛是梦,她紧紧盯着水中的影子,就似只要自己一个动作,那影子,那人,就会消失一般。


    可他的声音分明就在她耳边。


    他说:至衡,我回来了。


    (打算写双结局的。不过如果大家喜欢这个结局的话,我就不写了。《盐店街》番外总算完成了它漫长的结局:)感谢大家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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