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八月初六

    我抬眸看着他，想了想才认真道：“我不会主动离开了，你把拂灵变成的那只凤凰抱在怀里细心呵护的样子，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了。”


    他亲了亲我的眼角，温声道歉：“我错了，那时候我糊涂了。”


    我稍微躲了一躲，又盯住他看了会儿，终究是狠下心来沉声道：“但是，你也晓得，我可能活不……”


    可他没容我说完那句话，唇角贴过来完完全全将那话堵了回去，我晓得他不愿意听到那句话，可那偏偏又是关乎生死离别而又不可改变的事实。


    我扳起他的脑袋，故意以额头碰了他一下，本想再次一本正经同他说明白这件事，不料话却被他抢了去且彻底转了话锋：“你是自己飞回来的么，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碰到什么稀罕事了么，讲给我听一下？”


    我便愣了愣，彻底忘了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开始兴致高涨地给他讲我落到山沟里，碰到两个从凡间飞升到仙界的神仙，他们一个叫琉璃、一个叫沈素，沈素和琉璃一直在找一位夫人的事。


    可天尊大人听了这件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起来，最后他没容我讲完便又将我拉进怀里，打断我道：“莫要讲了……凡人的事总是这样，没什么特殊的。昨夜一宿未眠，你累不累？陪我睡一会儿，嗯？”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已是一片虚白。我觉得他真的累了，便没有再讲。


    但我又觉得不妥，于是补了一席话：“是沈素送我回到三十五天的。他跟琉璃都是好人，他们要找的夫人好像也是神仙，你那儿不是有神仙花名册么，有空的时候翻一下找一找有没有一位叫‘薛轻’的神仙，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他们，只能替他们找一找那薛轻的下落了。”


    天尊大人身子微微一颤，似是平复良久之后，才沉声道：“我知道了……先睡罢。”


    第二天，六师兄听到我回来的消息，便奔到了三十五天。彼时，我正在坐在碧玉池旁，拿着绢帕给小凤的叶子一片一片清洗着，天尊大人在不远处侍弄花草。那时候，三十五天的花木随着天尊大人清醒和欢愉，也随着他细心的照料，原本枯萎的那些又活过来许多。


    六师兄于万花丛中出现时候，仍然穿着一贯的烟青绸衫，袖口处错落的柳叶，清逸淡雅。


    她是从师父那里听说我已经回来了的消息，听说前些时日，她因为我，曾经气势汹汹执剑来讨伐长诀天尊，只是当时天尊大人他受瑶草和拂灵魅惑，若不是沉钰及时赶到，她怕是要被天尊打成重伤了。


    这件事于我心里也不大好受。六师兄一个掌死命盘的文弱书生，提剑来讨伐天尊大人，个中绝望愤慨和视死如归，于她同门十几万年也“欺负”了她十几万年的我，体会得深。


    今日瞧着，她板着脸，神色瞧着也不大好。我嬉皮笑脸迎上去，挑眉不正经道：“话说，你什么时候跟沉钰成亲生娃娃？我还等着拿你倆的崽子过来玩一玩呢。”


    六师兄依然沉着一张面皮，以一个长辈姿态看了我一眼，颇有耳提面命的意味道，“你回来就好。但我今日不是来找你的，”她抬袖指了指我身后的天尊大人，眉眼萧肃道，“我是来找他谈一桩事的。”


    我因着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涎笑道：“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她剜了我一眼，凉飕飕道，“那我先把想跟你说的话说了罢。谁让你自作主张跳下云头的？谁又让你自作主张去救旁人的？你用你的心脏补了沉钰的魂魄，救活了他这桩事你到底要瞒着我到几时？你以为，你拿自己的命救活了沉钰的命我就会欢天喜地跟沉钰在一起是么？”她说及此处眼泪飞出，咬牙切齿的形容让我浑身一颤，“良玉，你当你六师兄我是个什么样的神仙！我同你相伴十几万年，你以为我有了沉钰，就不再心疼你了是么？你活了这么久，怎的依然这样傻？！”


    我求救地望了天尊大人一眼，他却负手而立站在那儿，一点也没有向来劝一劝六师兄的意思，兀自理了理衣袖道：“你六师兄说得对，你先好生听着。”


    六师兄便因着这句话的鼓励，继续劈头盖脸数落了我一顿。小凤站在我旁边，看着我被数落的样子，竟然欢愉地在我身后摇着枝条……


    但是，六师兄今天来找天尊大人的真正用意，却是因为她算出了一桩事。


    虽然她同天尊大人说那一件事的时候特意将我关在大殿之外，恐吓我不要偷听，否则就打断我的狗腿。但这并不妨碍本神君依然去偷听了来。因为我晓得，我身上这两条腿，是凤凰腿而非狗腿。六师兄她说话算数的话，便不该打断它们。


    可是，如今，我却有些后悔去听了那桩事了。


    因为六师兄算出来的这一桩事，不是旁的，正是关乎我的寿限的事。身为司命星君的六师兄，她替我卜算了一记生死卦，而卦象精确显示，至八月初六，本神君便要寿终正寝了。


    司命为神仙卜卦，应卦之概率为一半一半。也就是说，到了八月初六那一天，本神君要么真的灰飞烟灭，要么死不了，且能留存世上再活个千万年。


    单纯从这一卦来看，本神君其实应该高兴的，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如今却发现自己还有一半的可能再活个千万年。


    可是六师兄却不这样想，她哽咽出声，问天尊大人可有什么办法救我。于是我便听到了天尊大人漫不经心说的一句我一点也不愿意听到的话：“拂灵那里还有一枚紫玉。过几日，我去取了来。”


    于是，我发现，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都倒退到了三年前。我右心被孟泽伤了而不能用，天尊大人去找拂灵要紫玉，然后被伤了情魄。


    经历了几场生死轮回，如今事情又返回原点，他还是要去讨那枚紫玉。那时候，我几乎推开殿门去质问他：“难道你不晓得那枚紫玉可以被那妖女拿来修补你们俩的情缘不成？难道你又要再一次拒死不从然后伤了自己的情魄不成？”


    是了，本神君十分在乎且十分嫉妒他再同那个拂灵有什么瓜葛。到如今，我再次想到那日他抚摸着怀里的凤凰喊“灵儿”的场景，都觉得恐惧且悲痛。


    我的手停在殿门上许久，直至指尖都颤抖，终究是没有推开门。我不是怕六师兄因着我偷听而揍我，而是怕天尊大人知道我晓得了他的打算后，再做出其他什么事来瞒着我。


    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了。


    六师兄走后，隔了好多天，天尊大人都没有再提这件事。每日依然陪着我活着带我去侍弄一下三十五天的花木。他面上云淡风轻，偶尔还会说一些玩笑话逗我开心，可他越是这样轻松自在的模样，我越是有些担忧。终于有一日他瞧出来我的心思，当晚便把我抵在厢房门口上，若沉钰那样不正经笑着，还学着凡间戏园子里才能听到的戏腔道：“娘子为何忧心忡忡？”


    他一声娘子以戏腔念白那样叫出来，让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他见我笑了，又以这个腔调继续道：“娘子可是觉得为夫打不过那妖女，夺不回宝物？”


    这一句，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望着他眸光璀璨的眼睛，严肃点头：“你若是再去抢，她保不齐又用紫玉伤了你的情魄。”


    他趁我一本正经的担忧着，一下子亲了我一口，月水倾洒，他唇上仿佛也沾了些皎洁光华，直到他唇角颇得意地弯起一个弧度，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一边拿捏力道踢了他一脚一边顶着滚烫的面皮低声骂道：“流氓！混蛋！”说罢就想要从他和厢房门之间逃出去。


    他便一把将我捞回来，眼睛依旧亮亮的，笑容依旧十分灿烂：“为夫只对你一个人这样。但是你要对你的夫君大人有信心。我已经想出来一个好的办法，自己一个人便可以把那紫玉要回来，且保证她伤不了我的情魄。”


    我猛然抬头，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他便有些夸张地哎呦一声，我却也顾不得他是真疼还是装疼，抓住他的衣襟急切问道：“你说真的？你到底想出来什么办法？要不要我去给你当帮手？”


    他却突然收了笑容，眸光一瞥，负手而立，明明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却偏偏说出来一句极其耍赖的话来：“你真想知道？”


    “嗯嗯！”本神君点头若捣蒜状。


    “想知道就亲我一下。”


    “……流氓！”


    “哦，那你不想知道就算了。”他低头理了理袖子，面上一派悠然自得，准备离开。


    我不晓得他这些日子到底学会了些什么，竟然无赖至如此地步，就快要赶上沉钰那厮了。但看着他就要走，顾不得许多，便拉住他的胳膊，踮脚，愤愤然在他脸上啃了一口，才咬牙切齿道：“这下，你该说了罢！”


    没料到他竟然得寸进尺指了指唇角：“亲这儿。”


    “……你混蛋！”


    “哦？不想亲就算了，为夫先去睡了。”


    “……”我愤愤然又罩着他唇上啃了一口。


    “嘶……是让你亲不是让你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