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7月21日

3个月前 作者: 这碗粥
    7月21日,暑假。


    *


    孙明磊走了。


    曾连喜收到这个消息,难以置信。他昨天才和孙明磊通了电话,告诉他,不要急,办法想想会有的。


    一夜之间,人没了。


    去孙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堆满黄土的山坡。


    田三跟他的狐朋狗党聚在那里,嘻嘻哈哈。


    一人:“听说没,孙明磊昨天走了。”


    田三叼着一根牙签:“哈哈哈,幸好啊,前阵子我搜刮了他的一笔钱。否则,人没了,我们还少了一顿饭钱。”


    一人:“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田三:“那是啊。我早就发现了,孙明磊印堂发黑,这是不祥之人。能捞一把是一把。”


    又一人:“不过,人死了是可惜啊。”


    “可惜个屁,自作自受。”田三转头见到了曾连喜。他挑了讽刺的笑。


    一人先开口:“田哥,你瞧瞧,这个人的印堂黑不黑啊?他会不会也——”他故作失言,捂住了嘴巴。


    “喂,曾连喜。”田三说,“哭丧着脸,很难受吧?你在村子里只有一个好朋友,他现在走了,你是不是要跟着去啊?”


    曾连喜面无表情。


    田三向远处望了一眼:“要去孙家啊?带了白事的钱吗?孙家奶奶患了绝症,又失去孙子,肯定生无可恋。她留着钱没用了,你不如把钱给我们这些未来青年。”他走下山坡。


    另外几人见状,跟着下来,围住了曾连喜。


    “让开。”曾连喜冷冷地说。


    田三的牙签差点戳中牙肉:“太阳打西边出来哦。兄弟死了,你就硬气起来了?”


    曾连喜握紧拳头,田三的每一句话都在侮辱人。孙明磊走到现在,除了贫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群人的霸凌。


    一群狗东西,仗势欺人。


    曾连喜盯着田三:“你们才是该死的人。”


    田三被他眼里的恨意震住了。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曾连喜的圆眼睛柔和了他的轮廓。其实他的五官很硬气。一旦眼神狠戾,倒有几分慑人的气势。


    田三丢掉了牙签,准备小小教训一下曾连喜。田三为人凶狠,贪财,横行霸道。但不会逼人走绝路。一旦出了人命,事情就大条了。


    然而,曾连喜却不对劲,给人一种鱼死网破般的决裂。他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砖头。可能是哪家施工运输时,掉在半路的。一整块的砖,厚实有重量。


    田三夸张地笑:“你不会是跟孙明磊一样,用砖头石块当武器吧。那要记得,一定要往我们的头上砸。”他吃准了,曾连喜没有那个胆量。


    没想到,曾连喜阴沉着脸,真的朝一人的头上砸过去。


    那人偏了偏,避开了头。但是他的肩膀却被砖头正正砸中。


    一群人顿时傻眼,看向曾连喜的眼神,个个透着难以置信。


    田三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虽然坑了孙明磊一把,但脑袋确实被砸出了伤,新仇旧怨,他较真起来:“给我打。”


    一个个人捡起地上的东西。石头、树枝,有什么拿什么。


    田三骂:“蠢货,抢他的砖头啊。”


    砖头被抢,曾连喜剩下赤手空拳。


    善良怯弱的人死了,该下地狱的这群人,居然活在世上。


    上天何其不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曾连喜红了眼。他看见路边那户人家的门前,停了一辆摩托车。


    他跑了过去。


    田三不知道曾连喜要做什么。他想走,又觉得不能在小弟面前失了架势。


    曾连喜的气势太吓人了。田三让身边的人去教训,自己却和曾连喜保持距离。


    曾连喜的目标不是那辆摩托车,而是摩托车旁边放着的一罐机油。


    村里的很多人因为不想付工时费,会自己买廉价的机油回来,装在摩托车上。


    机油是易燃易爆品。田三有了强烈的危机感。然而,他抱有一丝侥幸。曾连喜只是想吓唬吓唬人吧。


    但他见到,曾连喜阴沉的眼睛满是戾气。


    田三慌了,他要逃。越是心急,脚下越是混乱。刚才谁抢走了曾连喜的砖头,丢在地上,就丢在田三的面前。


    田三见到了,脚却没有抬起,直接被绊倒在地。


    曾连喜像恶魔一样,逆着光。


    地狱是什么颜色?田三会回答,就是现在曾连喜脸上那样的阴郁。


    曾连喜拧开了机油盖子。


    田三啊啊大叫,手软了,脚也软了,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曾连喜把机油倒在了他的头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气味。


    曾连喜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打火机。


    田三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到处是粘稠的**:“我错了。曾连喜,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孙明磊。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们了。但是……但是,孙明磊的死和我无关啊,我不想去陪葬。”


    曾连喜的眼里连一丝怜悯都没有,他的拇指按在打火机的开关。


    田三吓得尿了裤子。


    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了声音:“连喜,连喜!”一声接一声,由远至近。


    曾连喜的手指停住了。


    曾姥姥热切的呼唤把他拉回到现实。


    刚才失去理智,他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如今回过神,见到周围一片狼藉。


    有人躺在地上,有人傻在当场,又或者有人跑了。


    田三跪在他的面前,□□湿漉漉的。头上,肩上被淋了机油。


    “连喜,快住手,快住手啊!”曾姥姥一路跑来,脚步蹒跚,她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喊。


    曾连喜停在原地。


    曾姥姥走近了,立即抢过他的打火机。


    曾连喜低着头:“姥姥。”


    曾姥姥抱住外孙,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连喜,不要怕。有我在,有姥姥在啊。”


    曾姥姥来来去去,重复着几句话。她湿了眼眶,将外孙紧紧抱在怀里。


    曾连喜伸手,回抱住姥姥。


    *


    派出所里站着的,是半大不小的一群人。


    中间一张椅子把一群人分成了两边。


    田三和另外几个在窗户那里。


    曾连喜和姥姥则在墙角。


    安桦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乡下地方,人少,串门多。


    方圆几公里的人都是认识的。


    孙明磊和田三的事情刚刚过去不久,曾连喜又砸了田三。村子里最大的斗殴事件,居然是一群毛孩子。


    虽然一个个“哎呦哎呦”地喊疼,但田三一群人都是皮外伤。


    田三将曾连喜想要烧死他的事说了出来。


    曾连喜在最后终止了该行为,而且,他未满十六岁。


    最后的结果就是曾姥姥赔偿医药费,曾连喜写悔过书。


    警察在口头上把一群人教训了一顿。


    田三出了门外,狠狠地盯着曾连喜:“以后有你好受的。”


    曾连喜没有回头。脚步没有停顿一下。


    曾姥姥更是充耳不闻,拉着外孙向家里走。


    田三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曾连喜疯了,一定是孙明磊的死,刺激到了他。他精神不正常,真的会杀人的。”


    *


    到了家里,曾姥姥给外孙倒了一杯水:“休息休息吧,今天都累了。”她没有追究外孙的行为,哪怕突然背上了一大笔医疗费用。


    曾连喜看着姥姥细瘦的背影,后悔万分。


    他接到孙明磊的死讯,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有时在回忆,有时在现实,更多的时候,他在幻想里将田三那一群人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姥姥及时出现,他可能真的将田三烧死在那当场。“姥姥,对不起。”


    曾姥姥摸了摸曾连喜的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下不为例。那样一群人,不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你要出人头地,你要坚韧向上,时间会告诉你,你才是真正站到最后的人。你要活得像山上的一棵松。”


    从小小的窗户望过去,远山上正好有一棵松。


    他不是一棵松。就算他是,也是一颗被压垮了脊梁的松。


    但他清醒了,他不会为这样一群人陪上自己的未来。“姥姥,我再也不会惹事了。以后都不会惹你生气。”


    “姥姥没有生气,姥姥是难过。你如果杀死了田三,你就是一个杀人犯,要背一辈子的罪名。”


    曾姥姥叹气:“连喜,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没有出过安桦县。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遵循丛林规则,他去到哪里都免不了被欺负。


    曾姥姥:“你认真想一想。如果想要离开,我去拜托你舅舅,看有没有办法,把你送到南城去读书。”


    南城是什么地方?曾连喜没有概念。


    那里未必就没有像田三这样的人。


    *


    孙明磊的尸体摆在村里的祠堂。


    孙奶奶一个人守着。


    曾连喜踉踉跄跄地过去。他对于那天晚上,自己挂断孙明磊的电话,十分自责。


    他甚至觉得,他害死了孙明磊。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灵堂。


    孙奶奶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孙子走后,她足不出户,但不表示她在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曾连喜揍了田三而进派出所的事,村里已经传开了。


    孙奶奶去拉曾连喜。


    曾连喜不肯起:“孙奶奶对不起,我那天没能赶来。如果我……”


    孙奶奶叹气:“不怪你,不怪你。一切都是命。要不是我病得走路都喘气,我也想跟你一样,和那群人同归于尽算了。”


    “小磊……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有太多的原因,不知从何说起。我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资助又撤走了。”孙奶奶低喃,“上天见小磊太辛苦,把他带走了吧。”


    如果没有这样自欺欺人的命理说法,孙奶奶可能立刻跟着孙子一起走了。她说:“那天晚上,我要睡觉了,听到小磊讲电话,又是谈资助吧,具体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过后,几分钟的时间,就出事了。”


    曾连喜以为自己是孙明磊的最后联系人。不料,他在临走前还跟资助方谈过。


    资助的那户人家,说要把孙明磊接去南城。但又葬送了孙明磊的希望。


    曾连喜磕了三个头:“他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孙奶奶:“连喜,你要幸福。”幸福是孙明磊的愿望。他走的时候没有实现,只能依托下辈子了。


    孙奶奶想起什么,又问:“连喜,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高晖的人?”


    高晖?“不认识。”


    “小磊的衣服口袋装了一张纸,我照着纸上的号码打电话问,对方说差点撞到小磊。可小磊没有外伤。得知小磊走了,他说要来送他一程。”孙奶奶颤巍巍地拿出了纸。


    南城九中,高晖。


    直到曾连喜去了南城九中,才见到这个人。


    高晖,人如其名,如朝晖,如烈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就是一个短篇。


    实体书会补一个兄弟情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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