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图
3个月前 作者: 远宁
(序)
史无名很郁闷,这种郁闷直接造成了房间里局部地区的阴云密布。
李忠卿很快乐,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史无名的郁闷之上的,使得他端坐的这方土地艳阳高照。
造成房间里气候异常的原因无他,是横亘两人桌子上的那封信。
其实信上也没有什么。不过写着:今夜三更时故处一叙,望卿务至。
那么为什么史无名如此郁闷呢?
因为在朱雀大街上把信塞给他的人是这样说的:“小姐,总算找到你了,这是我家老爷给小姐的书信。小人还有急事,先告退了……”然后就在史无名还在被“小姐”一词雷的风中凌乱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急惶惶的挤入人群不见了。
然后李忠卿就一直在笑,好像满长安的人和事物都比不得这件事好笑……当然,这件事也确实很好笑,只是史无名看不出哪里好笑罢了。
“好一出才子佳人,人约三更后……”
“这显然是认错人送错了信……拜托你……不要笑了!”
“嘻嘻嘻……嘿嘿嘿……”李忠卿仿佛又回到了跌倒都觉得好笑的年纪,虽然就算他在那个年纪也未必会像今天笑的这样多。
“……”史无名要疯了。
两个人都陷入个人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只是这时他们都不知道这封送错的信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一)
花红柳绿,暖阳照人。
院内凤竹绿风婆娑,青石小径上影迹斑驳。冰纹月窗竹帘半卷,阳光正照在院内躺椅上打盹之人的身上。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肌若敷粉,唇似丹霞,果真是美人春睡啊!”
声音温柔绵软,还带了几分笑意,可是在打盹之人耳中听来,却不亦于惊雷一般。
眉头微皱,目光迷离,神智本来还在似醒非醒间游弋,突然听到这把声音,史无名一下子跳了起来。
某些声音,某些称谓,真是恶梦一般的存在。大热天的,就让人冷汗森森。
来人年过弱冠,长眉入鬓,丹凤眼,穿一身掐金丝边的白衣,写意山水的白折扇轻摇,薄唇很上总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那是俗称的“狐狸笑”。
“史美人呐,别来无恙?”
“雪、雪楼兄,你怎么来了?”
史无名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宛如开了个染料铺。表情峥嵘的不亚于兽耳描金篆炉上刻画的兽头。
来人是苏雪楼。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其中描绘的就是苏雪楼这样的人,史无名结识他还是在几年前,只是这人除了仗剑任侠外,还有一手好文章,一肚子的经纶。但是性格方面嘛……
“在下是喝了一肚子墨水的人,里面自然是黑的……”
记得当年在长安的酒楼上,他摇着扇子拍拍肚子施施然的说。
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饶是史无名奸猾似鬼,当年也喝了许多莫名的洗脚水……
“我记得在当年就说过,不要!不要再用这劳什子称呼了!”
“那怎么可以!那是……多么难忘的回忆啊!”
“我倒是觉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史无名颓丧灰败起来。
“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你做了什么坏事吗?”李忠卿抄着手站在门口,表情冷的像冰一样,他白了一眼史无名,然后将目光放在了苏雪楼身上,“还有这位有门不走不请自来的兄台,驿馆的墙就那么好跳么?世人说有梁上君子或是跳梁小丑,有正门而不入,阁下这种爬墙的行为不知道应该称之为什么?”
“这位大概就是你的小竹马……李县尉吧,瞧瞧这眼神,看门护主……果然恪尽职守……幸会幸会!”
“……”
一时间,史无名觉得书房的上空似有电闪雷鸣划过。
上好的明前茶,取茶饼碾来,用储好的无根水煮好,汤色青翠,香气芬馨。
“苏兄,忠卿,来来,品品这上好的明前茶,在下的珍藏,平时都舍不得喝的……”史无名分外热情。开玩笑,面前这两位自从互相引见后依然一个板着脸发冷气,一个兀自诡笑,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怎么看都诡异非常,怪不得馆役送来了茶具后溜得那叫一个快……
“雪楼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除了来看看思念已久的贤弟外,愚兄的确是有一件十分棘手而且诡异非常的事情!”
“哦,思念就不必了,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雪楼兄觉得棘手诡异?”
“呵~”苏雪楼突然以扇掩唇笑了一下,眼神转了几转,不理史无名,却凑到了李忠卿面前。
“李贤弟,刚刚是在下失礼得罪了!为了赔罪,愚兄请你欣赏几幅画,请相信它们绝对称得上难得一见!”
苏雪楼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只封的严严实实的卷轴,郑而重之的递到了李忠卿手上。
不知为什么,史无名看到他的表情,心头升起了不祥之感。
李忠卿慢慢的卷轴摊开。
一轮满月如盘,光芒冷澈幽韵。天空迷蒙,抹上了一层幽蓝,融融月,珠帘红花,窗边的女子正在望月,眼波流盼,粉泪晶莹……
画的留余处正题着一首诗歌。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那是李青莲的《怨情》
好一幅美人图!画面美,书法美,当然画中的美人更美。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美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无法想起。
“这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啊!”李忠卿皱起眉,苦苦思索。
“是不是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苏雪楼慢慢地引导,越发笑的像一只狐狸,又摊开其它几幅画给李忠卿看。那些画虽然构图有所不同,但是能很容易的发现,画上的美人都是同一个人。
“看不出来吗?其实……”
“英雄莫问出处,美人亦然。何况美人们不都是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来,喝茶,我与雪楼兄许久不见,干嘛见面就讨论什么美人图?”史无名心急火燎的凑了过来,一把扯过画,把茶水推到两个人面前。
“喂,小心!那可是凶案的证物!”苏雪楼急忙站起来阻止史无名,从他手中取过画,因为他深深感觉到史无名有一种毁尸灭迹的欲望。
“啊?”
史无名闻言怔住,随后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苏雪楼手中的画。
“雪楼兄,这……莫非是血?”他指着那美人裙裾上的一块暗红问道。
李忠卿本来没有注意到,因为画中的女子本就是身着一条朱红的石榴裙,画上色调的不同他以为那是画家着色失误所致,被史无名一点,才发现那里果然有些蹊跷。
“的确是血。还是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的血!”苏雪楼点头,“贤弟可记得左清秋?”
“左清秋?”史无名微微蹙起眉头,“当然记得,当年长安城内有名的风流公子,如今是有名的画家,善工人物,他怎么了?”
“死了,昨夜被割掉了脑袋。”苏雪楼叹了口气。
“怎么会?”史无名闻言惊诧,“我记得他不像你,绝对不是那种惹麻烦的人,而且老泰山家中的势力很大,前途无量。这样的人,怎么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的老泰山倒台了,所以他的仕途未知。虽然他娶到了千金之女,但是却也真的是千金铸就而成,不会理家只会散财,他每日被店铺的账单脑的头痛。而且他夫人喜好捻酸吃醋,你也知道,他是风流才子么,情人不断,所以夫人整日与他吵闹,搞的他头大。仕途不顺家中不宁,他有时间就会去买醉,然后去思念一下自己此生心中最为倾心的女子——就是画中之人!”苏雪楼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几丝狡黠,眼神划了那么一圈,最后落在史无名身上,“说实话,愚兄看到这些画时,真是震惊的很哩!”
“啊?”
史无名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张口结舌。
“啊!”
此时拍案而起的是李忠卿,他瞪大眼睛,先望望苏雪楼手中的画,然后再望向史无名,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他。
“那画中的女子……是你!”
(二)
“当年长安城内闹采花贼,良家女子人人自危,女孩子们都往丑里打扮,日里皆不敢出门,就在这个时候,史贤弟挺身而出,扮成女子舍身诱捕贼人,此等义举……”
“你、你不要听他胡说,我当年只有十七岁,身量未足,而且听了人巧言诱骗,扮成……”史无名咬牙切齿,却又委屈莫名,“我扮成女子在曲池苑转了一天……可是、可是……采花贼没有等来,倒是来了一大帮不相干看热闹的人……”史无名说到这里咬牙切齿,“而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被人诱骗扮成女子的前一日,那采花贼就被捕获了!我不知道,可某人却是知道的!”
“怎么会,我可不知道!”某人无辜状。
“你的叔叔就是大理寺卿!”
“哎呀,我自己都忘记了。哦,他老人家如今已经到刑部去了,现在的大理寺卿是我。不过放心,二位贤弟,愚兄一直以来都是平易近人的,不必称我为大人。”
“……”
“不要卖好了!说吧,那左清秋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了么,被人砍掉了脑袋。”
“可有怀疑之人?”
“有,目前来说,有来报案的画商,不满他沾花惹草的夫人,与他有罅隙的情人,当然还有……一只可怕的妖怪!”苏雪楼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总之,他的死……真是说来话长!”
“妖怪?”难得李忠卿也瞪大了眼睛,“不过麻烦苏大人长话短说!”
苏雪楼白了一眼李忠卿,慢慢地开了口:“其实,现在市井之间流传的左清秋的死因就是被一只可怕的妖怪吸干了血然后挣掉了脑袋。但是官府并非寻常百姓,自然知道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所以不能给左清秋的死随意下一个结论。这件事首先要从左清秋所担任的官职讲起,左清秋会番语,所以一直在鸿胪寺的礼宾院任职……”
“礼宾院,掌回鹘、吐蕃、党项、女真等国朝贡馆设,及互市译语之事。”史无名思索了一下,“这是个很敏感而且牵扯众多的地方。”
“是的,麻烦就在这里。”苏雪楼面容严肃起来,“在我们调查之下,发现左清秋和从前一些情报的泄露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左清秋有通敌之嫌?”史无名皱起了眉头。
苏雪楼苦涩地点了点头,毕竟左清秋曾是他的朋友,“事情的起因是半个月前丢失的一幅山川地理图。”
“山川地理图?”史无名面上变色,也觉得事情重大。
“是的,上面要标明我朝西北的军队的营坊和人数的分布,要呈给陛下观看的绝密的东西,半月前开始由画师许义山绘制。许义山是我朝有名的画家,工于山水。他是个书画奇才,能将所有的东西记在脑子里,然后一挥而就。就是为人有些痴,对于作画一事能到三月不知肉味的地步。此事唯一之幸就是兵部并没有提供给他的各军营兵丁的数字和详略——那是机密,兵部尚书要亲自填的。所以丢失的时候,也只能算是不完整的地理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让敌人知道我们所有的兵营的位置所在,这也是极为麻烦的!”苏雪楼蹙起他的眉头,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
“这几日我见四门盘查的极严,原来是和这件事有关。想来敌人应该不会随意动作,雪楼兄,且放宽心!”史无名宽慰了他两句。
“希望如此!”苏雪楼叹了口气,“那一日,许义山刚刚绘制好,放在案上晾干墨迹的时候,因为有人来府上拜访,所以他就将房门锁上离开。可是谁知道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来了梁上君子,除了一些贵重的物品,那幅山川地理图也不见了!”
“你有丢失物品的清单么?”
“给。”苏雪楼递给史无名一页纸,史无名接过细看。
“有趣、真是有趣!”史无名摸了摸下巴,将清单丢给了李忠卿,“你看看……几件古董玉器,屋里零散的金银,几幅字画,还有的就是这山川地理图了。你不是说那图被偷的时候还在晾干,也就是说还没有来得及装裱,还是一张宣纸。”
“是的。”
“敢问,那几幅字画可是名家名品?”
“是许义山自己所画的几幅字画。说到这里,倒也不得不提,这许义山发现书房被盗的时候。第一个去瞧得竟然不是山河地理图,而是自己收藏那几幅前朝名人字画的地方!”苏雪楼无奈的摇头苦笑,“这人倒也是痴了,如此不分轻重缓急!”
“人之情急,自然会顾着心头所好,自然不难理解,你我皆是如此,也无需多责备他人。”史无名微微一笑,“只是这山河地理图严格说来也算不上字画,没有许义山的题字存印又没有装裱,落在在寻常人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要它有什么用处?所以这贼不简单!”
“可不是?我们在长安城中布下了线,明察暗访那个可能存在的偷儿,就等着他销赃,可是结果是一无所获。所以大家都认为那偷儿目的就是图,拿走的财物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三)
“既然你怀疑到左清秋涉及到了山河地理图的失踪,那天来拜访许义山的人,是他?”
“是的,两人都是当朝有名的画家,所以私交不错。管家来报书房失窃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探讨画技。听到消息后,左清秋陪着许义山到了书房查看情况,一直到官府来人勘察才离开。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怀疑到左清秋,可是后来,想到他在鸿胪寺任职,与各方面势力都有交集的时候,便把注意力转向了他。当天他是和许义山一同到的书房,在许义山去查看自己的宝贝书画——却忘记了去看书案的时候,左清秋很可能趁乱将桌子上的图藏了起来。你想想看,没有装裱过的图能占多大地方?一个袖筒就足够了!”
“不管是左清秋是恰逢其会,还是失窃案也是他安排的,他都达到了目的。”史无名喃喃地说。
“那么,许义山的家人包括许义山本人,苏大人都调查了吗?”
“这是自然,要不然李贤弟认为大理寺这半个月都在做了什么?自然是搜查一切可能的因素怀疑一切可怀疑的人,只是没有想到,最可疑的昨夜死了而已。”苏雪楼叹了口气。
“那这几幅画又是怎么回事?”
“左清秋不是傻瓜,他一直也没有轻举妄动——我们一直盯着他,直到昨天……”苏雪楼将那些画慢慢地归拢起来,“他在务本坊有个秘密的处所,据说是用来私会情人的。昨夜他去了那里,然后就死在了那里,而这几幅画就是挂在他陈尸的那个房间的。”
“只有这一幅上有血迹?毕竟是砍掉了脑袋啊!”史无名却皱着眉头看着那些画,指指有血的那一幅,“就连这,也不是喷溅形成的血迹,而是沾上去的!你看看,还有根细发,怕是谁的脑袋撞到了这画上吧!”
“人说史美人不仅人是美人,更是心细如发。只见到这画就能看出如此多的问题,果然名不虚传!”苏雪楼的话语虽然极尽调侃,但是却带上了赞赏之意,“他是死后被枭首,所以现场的血量并不多。”
“也就是说,这个左清秋很可能是在看这幅画的时候,突然从后面受到袭击,所以头就撞到了这幅画上?”李忠卿突然插了话,而且暧昧的加重了其中几个字的字音,“看来他对这画中人很有感情啊!”
“李贤弟说的太对了!”苏雪楼此刻与李忠卿作出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这幅《怨情图》画好后本是挂在左清秋书房中的,他不时的观赏把玩,后来因为夫人善妒,所以他把它撤下拿走了。据说,这画上的女子就是左清秋的情人,当然……也可能就是杀害左清秋的凶手!”
史无名一口茶喷了出来,心中的火蹭蹭往外冒,可是眼前的两个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一只是狡猾的狐狸,而另一个是可怕的恶犬。
“当年你陷害我的时候,左清秋就是你的那群朋党!当年你指使他画了我的女装图,还用那些画来勒索过我哩!”史无名擦了擦嘴,压低了声音愤然说道,“而时值今日,你拿着这些东西前来,又想干什么?这画上之色,鲜艳非常,定然近期的作品,如果是我的画,历时长久,怎么可能如此光鲜明媚?你该不会打算用这些愚蠢的东西来勒索我吧?”
“嗯。”苏雪楼点头。
“你开什么玩笑?”史无名瞪大了眼睛,李忠卿得趣的盯住了苏雪楼。
“纵然这些图不是贤弟的肖像,但是愚兄家中还有当年的珍藏……”
“当年你不是说都已经销毁了吗?”史无名几乎要抓住苏雪楼的衣领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我!”苏雪楼施施然地说,“话说回来,贤弟在昨日可否接到过一封邀约的信?”
“咦,你怎么知道?”史无名想起那事,又是一阵恼怒。
“喔,看来我真的猜对了!”苏雪楼得意的一拍手,“左府的家丁说把信交给了左清秋的情人云塔小姐,可是云塔否认了自己接到过信。我再问那家丁,他说是交给一个女扮男装……”
“扑哧——”李忠卿又笑了起来。
“我一想啊,你不是到了京城述职么,那应该就是你了!”
“那位云塔小姐和我很像?她就是那位和左清秋有了罅隙的情人?”史无名努力把所有干扰排除在外。
“不错,正是。”苏雪楼点头,“虽然信送错了人,但也就是说,左清秋在昨夜邀约了你,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哩!”
“不要搞欲加之罪那种把戏。左清秋没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谁约我,我更不知道他所谓的故处是指哪里!”
“可是你有一个武艺高强的竹马啊,只要跟踪那个家人就可以解决以上的问题,你完全可以因为恼羞成怒……嘿嘿……下杀手!”
“好了,好了。雪楼兄,你爽快说,有什么要我做的?小弟能为兄长分忧,义不容辞,三生有幸!”史无名咬牙切齿,但是只能投降。
“既然这么说,就有劳贤弟了。”苏雪楼毫无愧色的接下了话。
“应该说,你从来就没客气过!”史无名嘟囔,“堂堂大理寺卿手下没人么?”
“有啊,还不少,只不过觉得,现成的而脑袋又好使的是白用白不用!”
“……”
“这样的人是怎样当上大理寺卿的!我大唐如果国力日颓……肯定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从李忠卿这个角度看,可以清晰的看到史无名脑门上的青筋,而且,他的抱怨也比平时怨毒。
“别这样说,苏大人相当厉害,虽然他看上去像个花花公子,但是实际上……想想看,这么年轻当上大理寺卿的,又有几个人呢?若说他是因为祖上的庇荫,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毕竟他接手大理寺以来,所断的案子还没有一个人喊屈呢!”李忠卿说。
“……”史无名斜视身边的人,“我没听错吧,我记得片刻之前某些人还互相敌视呢?”
“哪有的事情,我这个人一直是博大胸襟的——我甚至都可以忍受你。”李忠卿悲天悯人的点点头,为自己下的这个论断表示满意,“这一次的案子,牵扯国与国的外交,又涉及边疆战事,上边定然唯恐知晓实情的人过多,可是他还是找上了你,可见是多么信任你啊!”
“……今儿的太阳真的是从东边出来吗?你被妖怪附身了?啊!”
阳光下,正直的县尉大人在前面走着,可怜的县令大人在后面痛苦的跳脚。
(四)
“务本坊西门?长安鬼市的所在。”
史无名打量着四周,此时天色已近申时三刻,虽然天色还亮,但是这里的人家却多数早已关门落锁了,街上只剩下几处卖小食的摊贩仍在张罗买卖。
“‘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这里什么最高?”苏雪楼悠悠问道。
“‘九衢生人何劳劳,长安土尽槐根高。’槐根高,鬼更高啊!”史无名叹息了一声回答。
“是啊,这就是我朝鬼市所在的街道。”苏雪楼看看四周说道,“世人皆痴,敬畏鬼神胜于怜护生者!所以即使现在天色尚明,人们就为入夜之后才出现的鬼市让路了!”
“左清秋死在这里?”
“是的,要不然怎能出现他被精怪害死的传言?
一行左转,沿着长街向西,直走到一座倾倒破败的庙门前才停下了脚步。几个兵丁守在主殿的门前,看到苏雪楼一行人来到,急忙见礼。苏雪楼摆摆手,引着史无名和李忠卿往寺内走去。
正殿中,灰土遍地,蛛网满墙,正中神台上本应供奉着的异域神祗,因为天长日久,早已倾颓,连头颅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史无名等人进殿时,几只黑鼠正从的它脚下疾窜而过,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即使是神明,也无法避免没落的命运。
后院是一个荒芜的花园,四野阒然,遍地榛莽,山鼠虫蚁,在其中肆意跑动,史无名仔细辨认,其中还有狐狸的足迹。
“这里的确是闹狐狸的。”苏雪楼点着那如同梅花一样的脚印对史无名说。
“狐精,多么迷人的生物,据说她们聪明又美丽,有人真的看见她了吗?”
“没有人敢来看,因为这里的狐仙并不美丽可爱。”苏雪楼的表情和史无名一样惋惜,“传说它忽男忽女,凶狠可怕,无论男女,诱人入寺便会杀死喝血吸干精气。有个乞丐曾经在雨夜跑到这里躲避,堪堪和他遇上,结果那怪物一爪子抓过去,扯下一大片头皮,面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吓得那乞丐抱头鼠窜,逃离了胡寺,后来又有几人看到,都吓的半死。从此以后,这里连泼皮乞丐都绝迹了。就连白日中行人路过,都是匆匆而去,不敢往其中多瞧几眼。”
“真可怕,完全颠覆了狐仙在我心中的形象!”史无名失望的说。
穿过院中的野草丛——院中的回廊已经坍塌的不能走了。突然,一串细碎的铃声从脚下某处响起。
史无名蹲下身来,然后从草丛了扒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细线,而细线的另一端系着一串细小的铃铛,缠在一株粗壮野草的根部。
“这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苏雪楼皱眉,“接到报案后,我们是由后门进入的,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些。”
“大人,其实院中还有很多,我们刚刚穿过院子到前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刚刚那几个在前门把守的兵丁其中领头的那个说。
李忠卿听完,便向四周搜索过去,果然在其它的地方也搜到了类似的小铃铛还有一些符纸。而且这些线竟然布防了好几道,范围竟然顾及了各个方向和角落。
“大人,这些是法铃,设置的是一种阵式,是用来驱鬼的!”一个上年纪的老班头有些恐惧的开口,“这里是鬼怪和狐仙出没的地方,有这些东西也不奇怪。只是那左大人也真是胆大,竟然敢到这里居住……”
“正是不畏神灵,如今才……”旁边的小衙役害怕地嘟囔道,小心翼翼地不去破坏那个由铃铛和符纸构成的奇怪法阵,却不想在一旁的山荆上发现了点东西,一下叫了起来,“大人,这几根线碰断了!这山荆上还……还有一条红色的绢布,这、这一定是那狐精的东西!一定是因为法阵被破坏了,所以左大人被狐精掐断了脖子喝干了血!”
“住嘴,身为执法之人,遇事便大呼小叫不知方寸,能让百姓有所依托吗?!”虽然不是自己的手下,李忠卿训斥的依然很溜,而且对方显然也被他震住了。
“如果是聪明的狐仙,才不会把它碰断,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线索。”史无名接过那布片,微微一笑,“也许只有人,才会如此笨拙!”
案发的屋子是西厢最里面的一间,看屋外与别的房间并无不同,门阶前都是草木丛生,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它与其它房间的不同,门窗完好,窗扇上合门上都糊着整洁的纸。而它旁边的屋子,门扇都已经脱落或者变的千疮百孔,可以一眼看到屋子里面的集结的尘土和满地破碎的家具。史无名站在门前,打量着四周,树木上爬生的藤蔓遮住了视线,葱郁绿意便*眼中,房间的位置很妙,可以望到院子里的一切,但是在植物的掩映下,门口的人却无法见到这个房间的情形。
“嗯,这个地方很清静,却又不易于被人发现。”史无名点点头,“真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此时一抹若有似无的白雾从他的眼前飘过。
“屋头那边还有一眼泉水,听说水质很好,但如今已经荒废了。”苏雪楼说,他推开房门,一股潮湿之气与浓厚的血腥之气迎面而来。
房间里清扫得十分干净,塌上的芦席连一点尘土都没有,但是墙上却长满了因为潮湿而形成的霉斑,地上的青砖也很阴湿。四面的墙上,有几只空空的铁钉,看来那些画原来就挂在那里。左边的墙下,有一张方桌,桌子上有几张摊开的荷叶,里面放着一些吃食,还有两只酒杯和一坛甜酒。而尸体就躺在屋子的正中,身首分离,地上鲜血的分量不多,额头上有撞伤,眼睛睁而未合,依然保持着死亡时恐惧的神态。
史无名与左清秋虽然交浅情薄,但是看到他就这样凄惨的躺在那里,心头也不免悲然。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查看左清秋的尸身。
可是看着看着,他蹙起了眉头,竟然向仵作要了把尺子,量起尸体的身高来。
“怎么了?”苏雪楼不解的问道。
“雪楼兄,那几幅画能先挂起来吗?”
“喔,好的。”
看着衙役踩着凳子将画轴挂好,史无名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果然啊!”他叹了口气。
“什么果然?”
“这具尸体不是左清秋的!”
“怎么可能?!”苏雪楼叫道。
“这头是左清秋的,你认得出,仵作却也不疑心。可是这尸身形骨壮健,虽然有些受过拷打产生的青紫的瘀痕和因为时间产生的尸斑,相信你也可以看得出,这人的肤色本就是有些微黑的。我记得左清秋是个白面书生……当然,我不知道这几年不见,他有什么改变……”
“没有什么改变,他是个风流才子,十分注意自己的外在。”苏雪楼也面色严正起来,“最开始我看他的脸面肿胀,发黑紫之色,以为这是被扼杀所致,所以也就没有太注意他的尸身!如今看来……你真的能确定这不是一个人?”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挂好画吗?”左清秋指指挂好的《怨情图》,“左清秋伤在额头,画上的血迹在下方——那女子的裙裾处,也就是说明他的身高应该在这里!”他站起身来点点那块血迹的所在之处,将尺子比了几下,“可是这具尸身,加上头颅的高度,至少要比这个高度高上半个拳头,所以这具尸体,绝对不是左清秋。”
“不是左清秋,那他会是谁?”
“你们看他的手,满是茧胝,小臂上甚至有兽抓刀刺的伤痕,这会是一个调色弄墨画家的手吗?”
“尸体和头颅不是一个人!凶手交换了他们的尸体。”苏雪楼的表情上带上了几分茫然,“可是凶手为什么要交换尸体?”
“也许是凶手是为了隐瞒另一具尸体,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害死了两个人。”
“不,如果那样,他藏起另一具尸体也能达到这个效果。”史无名否定了李忠卿的说法。
“也许,这左清秋的尸体上有凶手想要的东西?”苏雪楼突然眼睛瞪大,“莫非这左清秋把那山河地理图拓在了身上?而凶手在仓促之下,无法剥下他的皮肤,却又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就采了这偷梁换柱之计?”
“这不太可能,一幅山河地理图并不小,人身之上恐怕不够,而且把图拓在身上……”史无名摇摇头,“左清秋疯了么?图放在身上多么容易让人发现不说,自身的危险也成倍的增加,而且这拓画的事情他自己做不来,需要有人为他做,也多了被人知情的危险,所以我想绝不是这个的缘故。”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史无名望着那具尸首沉思,“至少现在我不知道!”
(五)
“死者的拇指有一圈皮肤的肤色与别处不同,那是因为手上长年戴有韘的缘故,而指上的茧也是因为拉弓弦而生,此人应该是个善射之人。”李忠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是说他可能是个练武之人或是……一个猎人?”
“也许,他会是一个胡人!”史无名说。
“胡人?”听到这个答案,苏雪楼脸色变了几变。
“而这两个人的头颅都是一刀斩落的,你们看这切口,干脆利落,要么是凶手气力过人,要么凶器锋利非常——这样寻常人也可以做到!”李忠卿接着说。
“而这个不知名的尸体,他的身份定然有不同寻常之处。”史无名指了指尸体,“你们看他的左臂,那里有一处刀伤,那不是拷打形成的伤口。而是旧伤,但是却在伤口都要愈合时又被剖开!你们想想看,不是伤口化脓恶化,有什么理由将要愈合的伤口重新剖开?”
“我曾听说过,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曾经有细作效仿此法,将情报封入蜡丸,为了防止被搜查,他们会将蜡丸埋入体内,而等到安全之后,再行剖开取出情报。”苏雪楼一板一眼的说道,“贤弟认为这人是一个细作?”
“是的。”
“如果他是一个细作,怎会被杀死在此?更主要的是,他是哪一国的细作,和左清秋有什么样的关系,可是为那图而来……”苏雪楼喃喃地说,要查明的事情太多了,他觉得有些头疼。
“几位大人,容小人再禀报一些事情。”一边的仵作欠身说道。
史无名脸上一红,似乎进了这里后自己就一直说个不休,大概让这个大理寺的年轻仵作很是委屈。
“桌上坛子里的酒是甜葡萄酒,无毒,这种酒一般女人比较喜欢,但是杯子里的——其中一杯有毒,是*。但左大人不是中毒死的,这个人也不是,这两个人都是被扼杀然后枭首。桌上的吃食是貊炙和餢飳(貊炙是羊整只炙之,以刀割食其肉,类似烤全羊;餢飳是用油煎的面饼。),都是附近一家有名的胡人酒楼的,刚刚验过,里面也没有毒。左大人唇上有油,牙齿里有这些肉食的残渣,说明左大人在死前吃过这些食物。而这个尸体的胃里却不是这些东西,此人喝了大量的酒,而这种酒很特别,小人恰巧认得。”
“哦?是什么酒?”
“千里香!”
“啊,琼香苑的那个独门秘方的酒是吗?”苏雪楼点头。
琼香苑是有名的歌舞坊温柔乡,瞧瞧苏雪楼那熟悉的神情,显然是那里的常客,史无名撇了撇嘴。
“苏大人,刚刚一直忘记问过,到底是谁发现这尸首的?”李忠卿问道。
“是个书画商,他与左清秋私下在这里交易。”
“以左清秋在画坛的名声和他的官职,人多是上门求画,怎么可能做出卖画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李忠卿很是不解。
“老婆是销金窟,自己是风流子,你说他为什么要卖画?”苏雪楼露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那个书画商呢?”史无名问。
“就在后面外候着,他吓得不轻,除了领官府之人进来指认案发现场后,就一直猫在外面不肯进来。”
“那我们就到外面去见见他!”
胡寺的后门更是荒凉,外通一条阴暗的小巷,即使是在白日也几乎不见人影。那画商正可怜巴巴的和两个衙役在后门等候。史无名打量了他一下,约有四十岁上下,身上瘦弱,生了一副精干的模样,脑袋上缠了一块白布隐隐透出血色,只是他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双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昨夜左大人邀小人在二更时分前来,小人前来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的,当时小人便吃了一惊,因为左大人一般都是将后门栓住的——他是怕人有人闯进,我要敲门门才能开的。小人推门进去,四下里黑黢黢的,昨夜还有些雾气,这院子里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西厢的那间屋子亮着灯,小人一推门,就知道不好了,那一地的血啊!小人当时就懵了,心道不会真是吃人的精怪显身了吧!也不敢多呆,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报了官。”
“你每次与左大人见面都是那个时辰在那间屋中吗?”
“不是,我们大部分的交易都是在白天进行,因为那时也好鉴定画作的优劣,夜晚虽也有那么两次,但是时辰也还算早,绝没有快到半夜时分的,因为小人对这个地方总是有些抵触的。”他瞟了一眼院内,打了个哆嗦,“而且那时左大人并没有让我到屋中去,而就在这后门的门洞中让我看画。我知道他是为什么。”那画商别有含义的笑了一下,“左大人把情人藏在屋里了,他不想让我看到。我只能看见屋中影影绰绰有女子的身影,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相信那是位美丽的佳人。”
“你与他见面是二更,而坊正说你来报案都快是三更天了,怎么会耽搁的如此的晚?”
“唉,大人,小人见到尸体,吓得腿肚子都要转过筋来,拔腿往外面就跑,结果一下子在门槛上跌了一跤,脑袋上是鲜血直流。”他摸了摸自己被包扎的脑袋,哀叹了一声,“小人迷迷糊糊的到了巷口,正好遇见一顶小轿,那轿夫倒也心思良善,急忙用轿把我送到了郎中那里去。合该事多,那郎中刚刚被送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妇人,好似遭了劫,脸被人打的乌青,郎中还没忙完她小人又去了,小人晕陶陶的在他那里呆了半晌,待到小人的头包扎完事,清醒过来再去报官,自然花费了许多时间。”
史无名慢慢走到他身边,非常关心的望向他的手。
“你的手——本官看它一直在抖,也是昨夜受伤了吗?”
“不,大人。小人这手是风湿,一遇凉气便疼痛抖个不停,连用力都很艰难。”
“原来如此。”史无名看看他的手,怜悯的说:“既然你昨夜境遇如此,本官希望能得到证实,你能找到他们为你作证吗?”
“郎中自然可以,只是那两个轿夫……大人,他们似乎也是在等人,他们将我送到了郎中那里就离开了,其实我很想向他们致谢,只是那时我昏昏沉沉的错过了道谢的机会……”那画商有些懊悔的嘟囔。
“是这样啊!”史无名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认为凶手会是他吗?”看着那画商被带下去,苏雪楼问道。
“至少身高不对。”史无名点点额头,“至少那画上的血迹不是他的,也就是说能排除了他与左清秋打斗中他撞上那幅画的可能,至于他的手……风湿是痼疾,所以画商的手臂有没有问题很容易查得到,如果是真的,他绝对不可能用那双手斩下一个人的头颅!”
(六)
“左清秋的情人叫云塔,是琼香苑中的花魁。”苏雪楼露出一派在史无名看来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之色,“说是花中魁首,自然是倾国佳人,让人难以忘记,而且极有才华,且不说诗词歌赋,舞乐琴棋,她还会一种极为巧妙的绘画方法,名为‘水画’。”
“水画?什么是水画?”李忠卿问道。
“就是在清水池中,取来丹青墨砚,以毛笔于水面上挥毫作画。之后以绢布覆于水上,片刻之后,取绢布观看,上面有古松、怪石、人物、屋宇。意态神韵,无一不精!有如幻术的一种技法。”(即中国水墨画技法中的著名的“水拓法”)史无名解释说。
“左清秋善画人物,但是在山水景物方面略微欠缺,所以在见到云塔的画技后如痴如醉,开始是为了画技,而后来是为了人。不是我说,云塔的眉眼之间,确实和史贤弟你非常相似,当年我初见她,都是吓了一跳。”
史无名怒目而视,心道你还没完了是吧!
苏雪楼很识时务的把眼神转了回去,继续道貌岸然的说下去。
“左清秋迷云塔迷的不得了。只是他夫人可怕,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琼香苑,只能暗中往来。而云塔也确实爱他年少有才,倜傥风流,所以也不顾教坊妈妈反对心甘情愿与他一处。两人情浓之时,那画商就在这里见过他们几次,这画……似乎也是为云塔所作。”
“嗯!”史无名此刻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实话!这画上怎么可能是我?”
“听你话中之意,他们现在的情分已经淡了。对了,你最开始就说他们有了罅隙,可知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个倒是众说纷纭。左大人是风流才子么!到处留情是自然的,有了新人笑,自然就会有旧人哭,这个是最普遍的版本。”
“还有什么其他的版本?”李忠卿好奇的问。
“一说是久负深恩反成仇,是说云塔于左大人有恩什么的,但是左大人为了仕途娶了世家小姐,抛弃云塔,然后还对于深陷秦楼楚馆的云塔不管不顾,不肯救她出火海……反正是一出负心的才子和佳人的故事。一说是因为左大人觉得自己的画技无法超越云塔,顾生妒恨……还有的是说是因为云塔翻脸无情,爱上了别人。哦,这个别人你们知道指的是谁吗?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是许义山。”
“哎?他!”史无名和李忠卿的表情都很震惊。
“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意外啊!我一直以为许义山是个画痴,没想到他也会风花雪月!即使在是这半个月,他依然往云塔那里跑的很勤。我想这人丢了图,本应该在家思过反省,怎么会跑到了那里。后来我明白了,大概是怕日后降罪入狱,所以趁着自由之身的时候,赶紧快活……啊!无名,你干嘛打我!”
“有辱斯文啊!真是有辱斯文!”史无名恨铁不成钢的叹气,“拜托你不要把别人想的那么龌龊!”
“总之,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不过这些传说中有一种说法很极端,就是左清秋恨云塔已经到了恨不得杀掉她的地步!”
“既然有这样的传闻,就未必是无风起浪!”
“是啊,情人反目,彼此憎恨,一怒之下愤而相杀,这有可能。可是我并不觉得左清秋是这样冲动的人,他留情抛弃的女子也不少,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要杀掉才能除去。而云塔是风月场的女子,那里迎来送往,端得都是虚情假意,这样的事情她看得更是通透,如果说为了男女情事杀了左清秋,似乎也不太可能。不过人心难以猜度,谁知道呢?”苏雪楼摇了摇头。
“这云塔,我们需得一见。而这不知名的尸体死前又是喝了大量的只有琼香苑才酿造的千里香,所以说,这琼香苑必定是要走上一趟了。”
“不错,不过去见云塔之前,我们应该先见见左清秋的夫人。”
“说到这个,苏大人,你不是说一直派人跟着左清秋吗?怎么你的人没发现他的尸身,而是那个书画商?”
“说来惭愧,一来因为我的人盯了他十多天,左清秋一直没有动作,所以就有些松懈。二来是跟着左清秋的人遇上了些麻烦,结果跟丢了他。”
“麻烦?望雪楼兄仔细说说。”
“昨日盯左清秋的人想要偷个懒去喝两杯,所以他们拜托了和一位相熟的姑娘代他们盯着。这姑娘是我们这里一个最为德高望重老捕头的女儿,个性豪爽胆大心细……”
“啊,老捕头的女儿……苏大人,这位姑娘可是叫尔雅?”李忠卿试探的问。
“正是,李贤弟认识?”
史无名和李忠卿一个对视,果然……
“是我们的一位故人,她去跟踪……结果如何?”
“啊,就在我那两个不成事的手下走后不久,左清秋就出府了。尔雅姑娘找不到那二人,只有自己偷偷跟上。可是没有走多远,就被人从后面劈手揪住,拉到巷子里,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好打!”
“谁打了她?她没事吧?”史无名惊叫起来。
“尔雅姑娘没事,老捕头的女儿,能没有两下身手么?除了刚开始受惊之下没有反抗被人掴了一掌后,其余都还了回去,我看有事的倒是打她的那个人!”说到这里,苏雪楼禁不住笑了。
“让我猜猜那偷袭的人是谁……若是男人绝对不会抓住一个姑娘打巴掌的。”李忠卿也笑了起来,“该不会左清秋家中养的河东狮吧?”
“可不是?”苏雪楼微笑,“就是左清秋的夫人,她也在盯梢自己的丈夫!”
(七)
左府在务本坊的东门,从街口就能看到门前白幡高悬,旗旌林立,也能听到传出的阵阵哀乐之声。
进得府来才发现,府里不仅在做丧事,也在办法事。
“奇怪!”苏雪楼手下的那个似乎颇懂神鬼之道的老班头微微皱眉,“这种横死在外的法事,不是应该主招魂么?怎么看这情形却有驱邪镇鬼的意思!”
“你如何知道?我一直以为这些什么法事的都差不多!”史无名很惊奇。
“小人家的邻居就是个神汉,所以知道的多一些。您看那道士贴的符,其实就是镇鬼用的,还有他念的那些……虽然听不懂是什么劳什子,但肯定是驱鬼用的!”那老班头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是这样啊!”史无名钦佩的点头,表情和左府中紧张严肃的气氛一点不符,李忠卿重重的捅了他一下,史无名看了一下,发现有许多仆役都用惊诧的眼光看着他的脸。
史无名想到了什么,马上肃容,然后用折扇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这家的仆人都能把信错送给自己,如果再被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当成自己丈夫的……啊,不能想了!史无名无比颓丧的想,把折扇又举高了一些。
左清秋的夫人很是富态,她的身形看起来能把史无名装下去,但是肤色却很白皙,她进屋时带着面纱,由两个丫头搀扶进来的。只是在风偶然吹开她的面纱后,就可以赫然看见她面颊上有些红肿和抓痕,右眼还是个乌眼青,即使再多的胭脂香粉都掩盖不了,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
“夫人,案情紧急,本官就开门见山了。昨日,你为何要跟踪左大人?”苏雪楼说了几句场面上慰问的话,便直接问道。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奴家也不避讳出乖露丑了。昨日妾身看他在书房舞弄了半日,又派了他常带在身边的那个狗腿子出去送信,心道他大概又要见那个狐媚子去了。从前他只是偷偷的与那贱人私会,如今倒也明目张胆起来!这几日他收拾了许多东西拿出了家,定然都是给那小狐狸精了!”她擦着眼泪,不无怨恨的说道,“小妇人觉得不可以这样下去,便一路跟着他,心想着今日若是叫我抓到,定然要撕烂那小贱蹄子!我拷打过他那个狗腿子,他告诉过我说,那两人总是一前一后的到那**的所在。果然,刚刚出门就看到有个小贱人尾随着他……奴家就以为……”她抚住了脸颊,拉下了脸上的面纱,愤怒的大叫,“大人,你一定要严惩那个小贱人,她竟然敢殴打官眷!她……”
“先说案情吧!”苏雪楼有些想笑,又想掩饰,最后化为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那么之后呢?”
“奴家不知道,这个样子又怎能在街上行走,所以就回了家。”左夫人的眼皮下垂,手绞紧了手帕。
“可是,有人看到夫人到了胡寺,还蒙着面!”史无名悠悠开了口。
李忠卿和苏雪楼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这家伙在使诈!
“是,是吗?”左夫人吓了一跳,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用纸扇遮脸的奇怪的人,眼珠转了转,“奴家昨夜是去了胡寺,就躲在后门外的一个角落,盼着那女人和他相见之时抓个正着。可是我在后巷等了半天,人没见到,倒是鬼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人看起来都是鬼鬼祟祟,正邪难辨。奴家心中害怕,所以就回去了。”
“不对,你进院了!不是从后门,而是从前门。”史无名阴森森地冷笑起来,取出了那条在山荆上寻到的布条,“而且还碰坏了胡寺里的结阵法铃!”
“我……”
“你的丈夫被害死,遇到办案的官长,不思为丈夫伸冤,却只思为自己遭到的皮肉之伤叫屈,这正常吗?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恐惧大于哀戚,这是一个身为人妻应有的作为吗?你到底做了什么事需要在宅中驱魂镇鬼?”史无名凑近她,冷森森地说,“莫非……你就是凶手?”
“不是我、不是我……”左夫人肥胖的身躯开始哆嗦了起来,脸色一时间苍白的像纸一样,有些歇斯底里,“是妖怪,是妖怪!我看到了相公被那妖怪杀死,我做法事是因为怕那妖怪找上我啊!”
史无名讶然。
“昨天奴家在家呆到入夜,相公还没有回来,我越想越气,睡也睡不着。就在二更时分寻到了那胡寺。它的后门是栓上的,奴家想那个冤家定然就在其中,也许就和那狐媚在一起,如此离去放过那对狗男女实在是无法甘心。所以,我就绕到前门进了胡寺。可、可是,一进去,奴家就后悔了。那胡寺白日就阴森,到了夜晚更是说不出的可怕!奴家好不容易壮起胆子从前殿走到了后院。偌大的后院里,只有西厢那边亮有灯火。当时月色不明,院子里又雾气蒙蒙。回廊里一片漆黑,我不敢走,所以只有穿过院子中的草丛,可是没走两步裙角就被挂住了,然后不知哪里又是一阵铃声响来。那铃声在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奴家吓得坐在地上……就、就在这时,那西厢的一间房门开了……”
左夫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紧紧抓住手上的一串佛珠,好像那可以保护她一般。
“一只有丈八高的妖怪,披头散发,像人一样站着,口中呜呜直叫,手里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刀……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看清那刀上的血,而他、他的手里提着我相公的人头!”
“那么黑的夜,你都看不清他的脸,怎么能断定那是你相公的人头?”
“昨夜相公不就是在那里遇害的吗?那除了他还会有谁?”
史无名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之后呢?”
“奴家当然是急忙就逃跑了!哪知道又怕又累半路就晕了过去,听说还是两个好心的轿夫把我送到了郎中那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那郎中所开的医馆,可是靠近鬼市的一家?”
“正是。大人如何知道?”
“唉!”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能告诉你是因为有个很倒霉发现你丈夫尸体同样跌的晕晕的人和你进了同一家医馆吗?
三人随即告辞出府,一出门,史无名就嫌弃的把扇子别到了腰上,其余两人看着他吃吃发笑。史无名完全不理这两个人。
“同样的医馆,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轿夫?”
“这两个人……着实可疑!只是这长安城中轿子无数,要寻这样两个人有如大海捞针。也许去询问那个郎中应该能知道一二,但是我亦不抱什么希望。”苏雪楼说。
“是啊,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怎可能不事事小心。”李忠卿点头,随后望向史无名,“你怎么知道她在说谎还有当时她是蒙着面的?”
“这女人即使是丈夫死了家中大丧,在家中陈述案情还要轻纱敷面,那么刚刚挨完打,她可能带着满脸的伤痕跑到街上去吗?”史无名笑了起来,“至于说谎,看她的眼神和小动作就知道了!她不安而且恐惧,而且那恐惧目前占据主要的地位,让她不得不在丈夫丧事的同时为自己驱邪。如此看来,她对于左清秋的感情也没有多少,她更爱的是自己,却不是她的丈夫!”
“如此看来,这左清秋……倒也可怜!”
(八)
舞台歌榭鳞次栉比,酒舍店家旌幡招摇,这里依然是务本坊西门。
“你知道想到鬼市交易猎奇的人不少,所以连带这里也很兴旺,嗯,各种买卖。”
“我听说鬼市的交易很有趣。其中不燃灯烛,全凭暗中摸索,如果物品合买家的心意,就可以随意酬值,议价互用手握手於袖中示意价钱。”
“是的,当然也不全是买卖物品的人,也有卖吃食的人……我也曾在夜间无趣之时来过这里,还买到了一个上好的笔洗,价钱很便宜。”苏雪楼有些得意。
“恭喜你了!”史无名毫无诚意的说,“有人在鬼市以贱价得珍物,而有人也在那里高价得到了废物。因为鬼市交易都是在暗昧之中进行,所以所卖的物品真者少,而赝者多;优者少,而劣者多,所以也有人说,那里是偷儿销赃用的场所。我看,你大概就是买到了赃物!”
“我正开心,你就不能说些好的!话说,你那忠心的小竹马去了哪里?他不在,连调侃的人都不见了。”
“他当然有他要去做的事情,哪里像你如此无聊!”史无名摇了摇头,心道你二人若是调侃也是在调侃我,所以我才把他撵走。
苏雪楼望望前方,然后停下了脚步,“啊,到了!贤弟,举扇举扇!”
“我不!”史无名愤怒了,“又不是我做错了事情,干嘛要遮遮掩掩?而且,你不觉得举着扇子挡着脸更引人注意?”
“嘿嘿,你发现了?”苏雪楼颇为遗憾地说,“这就像是朝廷城门处张的悬赏图形,那满墙都是画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啊,你满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城去,没人注意你,但偏偏有人做贼心虚鬼鬼祟祟……真是白白送给人抓啊!”
“……你这大理寺卿在教通缉犯如何潜逃么?”
“嘿嘿!”
满楼轻倚红袖招,慢束罗裙半露胸。到处都是妖娆的美人。脂粉香罗阵,富贵迷人冢。这里就是这样的销魂之所。史无名看着那处处的彩灯,挺立的绣楼朱阁,听着那丝管纷繁,男女谑戏之声,觉得有些头痛。
苑主李三娘见是官府来人,哪敢怠慢,急忙将几人引进内里一间玲珑精致的幽静小轩,又吩咐侍婢上茶。
“本官此次前来,为的是询问左清秋左大人之事,李妈妈手耳通天,这务本坊内之事也瞒不了你多少。所以你也不必虚言以对,知道的就必不遮隐,如实相告。”
“这个自然,小妇人知道。”李三娘捻了捻自己的自己油光的鬓发,“说来这左大人没了倒也可惜,这人诗酒女子一步都离开不得,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只是他家娘子实在可怕,他到我们这里一般都是偷偷摸摸的。”说到这里,李三娘笑了一声。
“既然他常到这里,听说寻的还是云塔小姐,定然出手大方。”
“切!”李三娘冷笑了一声,“他家中夫人的坑却是填不满,还能出手大方?说也是云塔这小蹄子可恨,常常拿自己的钱倒贴他哩!说来这也是前世的冤孽,那左清秋连到这里都要云塔倒贴,怎么可能给云塔赎身有什么未来?只是女生外向,云塔又像被猪油迷了心窍,时常偷偷与他外出厮混,管也管不住,劝也劝不得。后来,小妇人也想开了,我这里只管有进账就好,别的事情倒也懒得搭理!”
“既然这二人是如此情浓,为何会突然就冷淡下来?”
“这个,小妇人也不知。”李三娘说到这里也有些困惑。“可是看云塔的样子,似乎此事也不简单。我原本以为是云塔为了赎身和进左府的事情与左大人发生了争执,可是后来她却把阿古向我讨了带在了身边。”
“阿古是谁?”史无名第一次发问。
李三娘微笑作答,果然是见多识广的人物,她初见史无名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绝对没有失态,“回这位大人,阿古是苑内养的昆仑奴。人虽是看着粗鲁但是心细非常,而且有一身的好武艺。本来他是留着来对付那些寻衅之人的,但是云塔却把他要到了身边。这样也好,有阿古盯着他小妇人也省心,要不然她哪一天和人跑了,小妇人就真的人财两空!”
“是这样。”史无名点点头,“那么李妈妈可曾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应该是个胡人,身形大约比左大人略高一些,手指上带韘,皮肤微黑,喜欢你们这里的千里香。哦,也许他吐露过这样的口风,最近他就要回自己的国家,也许他还和左大人相熟。”
“大人说的这人……莫不是……吐蕃使团的图尔汗大人?”李三娘思索了一下回答。
“图尔汗?他是……”
“听说是吐蕃使团的军官,与左大人是否相识小妇人不知道,但是他倒是和左大人一般很喜欢我家云塔。昨夜他还来找云塔痴缠,可是云塔那时有客,也是得罪不起的贵人,怎能分身?所以小妇人好说歹说的劝他点了别的姑娘,还赠了一瓶千里香,不过他大约是一更天的时候就走了。”
“图尔汗……”苏雪楼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机灵的衙役立刻出去了。
“那么,昨夜云塔小姐这里的客人是谁?”
“是许义山许大人。最近这许大人可迷我家云塔迷得紧!”
“是这样,那么李妈妈,我们可否见一下云塔小姐?”
“这个当然,我立刻就叫人将她喊过来。”
“不必了,唐突佳人,实为不美,还是我们亲自过去吧!”
(九)
窄窄金莲,洁白的裙幅,鹅黄的披肩,手摇着一柄细骨团扇。身上肌凝冰雪,脸衬丹霞,真真是艳光四照,倾国倾城。
“奴家云塔,见过几位大人。”
美人盈盈下拜,弱不胜衣。史无名与云塔两人见面,都是微微一怔,但随即都是微微一笑,两人虽是相像,但是性别不同,气质也是不同,不能等同的两个人各有风姿。史无名未见之前心中还有些疙瘩,可是见过之后,心中却释然了。
苏雪楼看看眼前的云大美人,再瞅瞅史无名史美人,心中又是暗想,可惜了可惜了,怎么就生成这般性格恶劣的男人呢!
在他惆怅之间,史无名不声不响的一脚踩上了他。
云塔款款的将几人领到自己的住处。史无名打量一下,修的极为雅致别致,衬得起这名动京师的女子,而最让他注意的是云塔的院中竟然辟出了一方小池,其中什么也未曾种养,白沙铺底,有源头活水,水质清澈无比,四周还悬着巨大的灯笼,就算是夜晚也将这小池照的是明亮如昼。
“本来学画是为了颐神养性,可是到了云塔这里,也成了赚钱的买卖。”美人苦笑,“妈妈常常要我在那里为客人表演水画。不要小看那池中的水,清冷彻骨,可是地道的泉水,源头就在我这院子东边,它的水也是我们酿造千里香的用水。”
“琼香苑三绝。云塔、水画、千里香。都是名不虚传的。”苏雪楼抚掌而笑,“那么云塔小姐,能不能为我们讲讲左清秋左大人的事情呢?要知道,他昨夜已经死了,而他是你的情人。”
“他是个才子,身上的才华让人心动,他也曾为奴家画过像。奴家确实对他倾心,可是……他却不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美人蹙眉,面露悲意,微微摇头,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却也风情万种。
“敢问,云塔小姐为什么这样觉得?”史无名语音轻柔的开了口,好像怕惊吓了眼前的美人。
“女人嘛,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直觉,且不说他畏妻如虎,不可能对于我的将来做出什么保证,而且……”云塔微微苦笑,“奴家一直觉得,他这人……不值得人倾心相交。我一直……有些畏惧于他。”
“为什么?”
“我认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害死我。一次我认为他想在曲池推我下水,还有一次,我被几个流氓伏击……虽然看来好像都是突然发生的,但是我却知道……那一定与他有关。”
“为什么?”
“因为水画。”云塔蹙起了她那美丽的娥眉,眼神之中带上了淡淡的悲哀,“我将水画的技法交给了他,可是他却想让我封笔,因为他觉得让一个女人的技法超过了他,这是不能容忍的。自从我拒绝了他,就遇过几次危险。所以我后来只要出门,都会带着阿古。”
云塔向门外示意。不远处,一个黑塔一般的男人在花园里除草,虽然身形庞大但是并不影响他动作的细致入微。
“能叫阿古问话吗?”
“大人,阿古他……不能说话,他从小被人贩卖,生生被药哑,后来才被苑中买下。”
“如此,倒也可怜!”史无名悲悯的说,“那么小姐再继续说说与左大人之间的事情吧!”
云塔轻轻喟叹一声,“我二人情浓之时,并不是在这纸醉金迷的教坊中见面,而是在西门的一处所在。虽然简陋,虽然那里……并不怎么让人舒服,但是那确实是我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姑娘是指务本坊的胡寺么?”
“是的,那里是多么晦暗可怕啊!我一直就觉得那里不安全,可是清秋他并不在意,如今果然……”
“云塔小姐,下官一直想问,那胡寺以鬼怪的出没闻名,为什么左大人还会选择在那里居住。”
“我不知道。”云塔优雅的摇了摇头,“我和清秋在那里的时候,从未见过那些传闻的精怪。想来那些传闻是市井之人以讹传讹的不实之言吧!”
“你知道昨天左大人为什么请你到胡寺吗?”
“不知道,只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去的。”
“为什么?”
“情已逝,爱已绝,剩下的徒是怨恨,再相聚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我昨夜还有客人。”
“许义山许大人?”
“是的,许大人昨夜一直在云塔这里,可以为云塔作证。”云塔浅笑,“许大人也是来和云塔学画的,许大人是山水的名家,但是却不倨傲,而且心思直白,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和云塔也是投缘。只是心性过于执着,那水画之法云塔也习了十几年方有所成,可是一朝一夕就能入手的?可是许大人却似痴了,常常都是一晚上呆在水池边练习作画。我这里灯油不知被他燃去了几许,画纸不知被他用去了多少,奴家时时为他送去些茶水点心,他都不知理会……倒也真真是不解风情。昨夜也是如此,他在我这里盘桓到今日清晨,有家人寻他方才离去。”
苏雪楼微笑,许义山确实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阿古走了进来,指指傍晚的天色,然后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了云塔身上,随后去端着一只火盆走到了隔壁屋子。
“云塔小姐,我记得现在是五月,虽然晚上还有些凉,但是火盆……”史无名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隔壁靠近池子和泉水,湿气太重,如果不三五时的拿火盆烘烤一下,只怕那里的东西都要发霉,所以我从来也不敢把书画衣物放到那里去!”
“哦,是这样。”史无名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一丝莫名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唇边,“最后一个问题,云塔小姐可喜欢甜葡萄酒?”
“是的,奴家很喜欢,虽然琼香苑独产千里香,但是云塔是西北生人,因此更喜欢葡萄酒。”
(十)
“许义山的确一晚上都在云塔那里,许多人都可以证明,他说云塔一直在,没有离开。看来,这左清秋确实想要杀死她,想想那葡萄酒吧!这姑娘幸运的逃过了一劫!”苏雪楼叹了口气,此时两人又回到了胡寺,正对着现场发呆,“而且刚刚衙役回报说,吐蕃使团的随行武官图尔汉确实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而使团也不知他的去向。”
“如今那个死者是不是图尔汗不重要,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只能让大家知道死的是我朝的左清秋。否则惹出麻烦来,就是皇帝也不好收场。”
“没错,涉及了两国的外交啊!图尔汗与左清秋是认识的,经调查,吐蕃的使团正是左清秋接待的。”苏雪楼抚住了额头,“我国西北几次与吐蕃的军队有所冲突,而那山河地理图正是西北边防……哎!左清秋啊左清秋……我真是没想到,我认识那么久的人,竟然真的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而且想要杀死自己的情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果然一语道破这千载历史万种风尘的实质。”史无名也觉得无奈,“雪楼兄啊,我想这里所谓作祟的狐妖大概也是他!”
“你说狐妖是他?”
“应该就是他,目的就是为了让这里无人涉足。而那个铃铛法阵——那些铃铛组成的防线恰恰把通向那房间的道路围了起来。如果外人从前门进来,想要通过院子就会碰响铃铛,从而使屋子里的人有所防范。而铃铛和符纸会使误闯的人不会怀疑,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法阵,更主要的是,提醒了他们这里有可怕的精怪出没的事实,而让他们尽快离开。”史无名望着苏雪楼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所以说,如果只是为了和情人幽会或是卖画,不必处心积虑的做到如此地步,他是利用这胡寺另有所图!”
“是与细作接头贩卖情报吧!”有人插上了一句。
“李贤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雪楼被突然出现的李忠卿吓了一跳。
李忠卿眼睛里浮现出愉悦的光彩,显然他对于苏雪楼的反应很满意。
“真是可惜,你刚刚没有去见见云塔小姐,和我们的史美人真是非常相似。”
“不见也没有什么,只对着他一个人我就很头疼了,再看到一个一样的,只能让我更头晕烦躁而已。”
“你们两个……说正事好吗?”史无名觉得面上青筋直跳。
“啊,好的。”李忠卿收起了抱怨的嘴脸,一本正经的汇报,“画商的话是真的,而且他的手确实这几天犯病。至于左夫人,我想说的是——她连尔雅都打不过,就更别提掐死自己的丈夫再砍下脑袋了!倒是那两个轿夫——过于热心的轿夫,两次都是他们送人来,而且送到就走不图回报。他们抬得是玄色小轿——不惹人注意的颜色,因为鬼市中常有一些有头有脸却拉不下面子的顾客,他们常常也是微服简行的到这里,所以还真没太多人注意它。看到过它的人唯一能想到的是它在后巷口等了许久,轿子来时旁边好像还有一高一矮两个仆人跟着,那个高的非常高大——这个意思是他要高出寻常人很多,但是后来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鬼市里多不燃灯火,多是黑黢黢的。所以,能问到这些情况已经不错了。”
“是的,辛苦了!”史无名慰劳地拍拍他的肩,心中却感叹为什么做这么多额外的事怎么就没让他跑断腿呢?“我们刚刚说到左清秋把这里当做据点,左夫人也说他把自己许多东西都拿走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把自己一些不可以放在府衙和家中的东西都藏在这里。比如说——情报!”
“情报?你该不会说左清秋将那山河地理图藏在了这里?”苏雪楼跳了起来。
“也许……”史无名以手托颔,“这也正是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转移尸体的原因!”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知道凶杀的第一现场?”
“不错。就是在这胡寺之内!”
“什么?在哪里?!”
史无名慢悠悠的走到隔壁的那间屋子门前,透过那晃晃****的门板,看着屋中破碎一地的家具、翻覆的青砖和积的寸厚的尘土,“是这里!”
“这里?”看着满屋的灰尘,苏雪楼不禁用折扇掩住了口鼻。
“其实我是看到阿古后才明白的。”史无名倒是丝毫没有厌恶的表情,“霉斑!”
“什么意思?”
“左清秋的尸体所在的房间屋中的那些霉斑——因为靠近泉水,所以屋子很潮湿,墙上有因为泉水湿气形成的霉斑。”史无名微微一笑,“那样的墙壁,如果画挂在上面,会有什么变化?自然是纸张被潮气侵染,生上霉斑,可是那些画,摸上去并没有潮湿之感,而且非常洁净。左清秋是画家,他当然会注意到这一点,他不是常在这里卖画吗?而且,如果他真的如同传闻般喜爱这幅《怨情图》和那些画的话,他断然不会选择这间屋子!
“而这里看似破败,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门虽然已经脱离,但是门的合页却并没有生锈,连吱嘎声都没有。而窗上糊纸虽然破败,但是却可以看出那纸很新,也就是说上面的破洞是人为捅出来的。而且虽然屋中的一切都破败不堪,但是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屋中却没有一样东西。”
李忠卿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屋子。
“蛛网!”
“不错,就是蛛网,即使凶手可以把现场伪装的更像,但是他们是人,无法织出蛛网!”
史无名用脚踢开那些堆积在屋子正中的破损家具,用脚蹭开下面厚厚的尘土。下面赫然露出了黑色的干涸的血迹。
“凶手是在这个屋子里杀人,可是如果被人发现尸体,那么这个屋子势必会被大肆搜查,也许藏在其中的东西就无法保住了,所以凶手把尸体和一些他们搜查过认为没有问题的东西转移到了隔壁的屋子,布置了现场。我想左夫人看到所谓的提着人头的狐妖的时候,大概就是凶手杀人分尸转移之时。”
“你为什么可以这样确定?”
“左夫人说自己是在院子的正中看到屋中发生的一切的。”史无名拉着两人到了院中,往案发房间一指,“那个房间的位置可以望到院子里的一切,但是院子中的人却看不到那个房间的门。”
“是的,因为房间前面有古杉和灌木,挡住了视线。”李忠卿点头。
“所以左夫人是不可能看到那个人站在门口的。如果她看见了,只能说明亮灯的屋子并不是最里面的那一间。而且那画商之前也并没有到过屋里,所以他也只能判断黑夜里有灯光的屋子那个是左清秋所在的那一间。发现尸体的那间屋子很可能是左清秋从前收拾出来准备使用,但是后来发现屋中太过潮湿,所以不得不搬到别的屋子去住,此举便宜了凶手——凶手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就在凶手杀掉了图尔汗和左清秋后,忙着分割尸体和搜索屋子的时候,左夫人来了,凶手吓走了左夫人。可是既然被人看到了,那么大概很快就会有人前来。为了不让官府注意到真正的凶杀现场,所以他们转移了尸体,用尘土和废弃物掩盖了这里,以此躲过了官府的搜查。”
“你是说,那幅图很可能就藏在这屋子里?凶手还在等待可以将屋子中的东西拿走的机会?”
“嗯。”
“我要把这里掘地三尺,来……”
话还未喊完,嘴巴就被史无名捂住了。
“你能信得过你手下的人吗?你能确保这里不会找出其它国家的机密而不被你手下的人看见吗?你难道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发现了凶手的秘密,然后确保他们不会说漏嘴吗?你还想诱出凶手吗?”
“当然想,贤弟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切莫声张,这等隐秘的事情,涉及国家机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亲自动手会更加稳妥吧!”
“不错,贤弟说的极是。”苏雪楼赞同的说。
“来,苏兄,你去搬那家具,忠卿,你去敲敲那墙,看看有没有暗格……”
被吩咐的两人随即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可是片刻后,却发现只有他们两人动手,那个只动过嘴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十一)
依然是那间漂亮的屋子,两个颇为相像的人对坐品茶,宾主之间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考量对方。
“其实,我想问的问题很多。比如:那胡寺的狐仙之一是不是就是云塔小姐?左清秋是不是被云塔小姐所杀?那等待在胡寺后门的小轿是不是云塔小姐的?云塔小姐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茶气的氤氲中,史无名开了口。
云塔微微怔住了,明眸波转,俄而婉转一笑。
“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猜想,世人口中的狐妖忽男忽女,也许扮演他的不止一个人,除了左清秋,在那个院子经常出现的女子大概也只有云塔小姐一人……”
“那又如何,世人愚妄,即使不是有意为之,他们也只能看到自己想到的,然后自我恐吓。”
“云塔小姐说的没错,世人只能看到自己想到的,所以他们的双眼往往被蒙蔽。比如说,左清秋派去给你送信的那个家丁……”史无名喝了一口茶,微微自嘲地笑了,“想来,这件事的起由都是因为他。他认错了人,将本应当送给你的信送给了我。苏大人询问过他,左清秋与你见面都是私下里,他只见过你两次,剩下的只是在左清秋画的图中见过,所以,他认错我并不稀奇。可是左清秋并不知道下人送错了信,也就是说,那一夜他确实在等你。”
“等我……”云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等我做什么啊?”
“当然是为了……毒死你!用你最喜欢的甜葡萄酒”
“……”
“也正是那下了毒的酒杯才告诉我,你确实去了。的确有人喜欢在客人没到之前将杯子斟满,当然那样也方便下毒,但是你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你不是说过你觉得左清秋有几次都想谋害你却没有成功吗?你对他有了防备,那么左清秋要怎样哄你喝下酒呢?自然是要先消除你的戒心,和你一同喝酒才好趁机下毒!”
“只是可惜,他还是没有成功。”云塔淡淡一笑,“而大人也忘了,那夜奴家一直在琼香苑,许大人为奴家做过证的。”
“云塔小姐错了,在画风花雪月和美人一起风花雪月是有分别的。许义山是个痴人,如果真的投到画作当中去恐怕是没有心思注意别的东西,即使云塔小姐偷偷溜出去,派个使女为许大人送茶和点心,他也未必知道。”
“……”
“我想左清秋要杀你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你经常出入胡寺,发现了他与他国细作的勾结,所以才对你动了杀心吧!只是可惜,在他没有杀掉你之前,反而被你带来的阿古杀掉了——只有他那么孔武有力的男人才能一挥之下将人的头颅斩落!”
“既然你并没有接到那封信,你为什么会去胡寺呢?后来知道那尸身的身份是图尔汗,我就明白了。图尔汗去琼香苑,定然是在酒醉中吐露了一些东西,被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后被控制住,在对他严刑拷打之下,得到了情报和他要与左清秋见面的消息。那一夜你趁许大人沉溺在画技当中,并没有呆在他身边,而是带上了图尔汗去了胡寺。鬼市的人说等待在胡寺后门的玄色小轿除了轿夫还有一高一矮的仆役,我想那个高的是阿古,而矮的就是你,而轿中的就是图尔汗……”
云塔只是喝着茶,不可置否。
“想到了这里我也明白了左府的家人为什么会把我认错,因为云塔小姐经常女扮男装外出与左清秋相会。”史无名笑了一下,又想起了自己接到信那一刻的窘迫,“我想,左清秋看见了你一定吃惊极了。他一更天见图尔汗是为了将情报交出去,二更天见画商是为了将自己的画作卖钱,三更天见你是为了让你永远不能吐露他的秘密。可惜,他没有想到,永远不能吐露秘密的是他自己。”
“西市酒楼的说书人说的也未必有大人精彩,那么大人不妨说说云塔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古至今,秦楼楚馆就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许多男人在美娃娇娥设下的迷魂阵下心智全失,面对着风花雪月、温柔醇酒口无遮拦、被人轻易的套出话来。烟花女子成为收集刺探情报的细作这种手法,从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了。”史无名望向云塔的眼睛,那眼眸如同夜色一般深邃,“边陲不宁,四方蠢动,野心与欲望最大限度地充斥开来,这长安城中明里是繁华一片,但是暗地里也是暗流汹涌。左清秋是受不住**之人,为了利益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殊不知,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会使多少无辜之人命丧黄泉。这样的人,可耻之极,死不足惜!面对如此乱局,在下相信,我们的朝廷也不会不无防备,历代以来,细作间谍就是伴随着每一个朝代存在的。朝廷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安排,史某并不知道,但是知道可以做出这件事,绝非你一人之力可为!阿古,那两个轿夫,也许乐坊中的李妈妈,都是你手下的人吧?”
云塔并没有回答,只是唇边露出神秘的微笑。
“那大人不妨猜猜,小女子为什么要调换尸体?”
“是啊。长久以来,我都在为这个问题迷惑。凶手为什么要调换左清秋的尸体,我的思路一直拘泥于左清秋的身上。可是后来,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不换个方向思考一下呢?
“图尔汗身上的情报被取出,造成的伤口不可能再复原,而身上被刑罚的地方更无法掩饰——到处是伤痕,因此即使再想在尸体上做出什么手脚,实在很难。但是左清秋的尸体却并不一样,一具没有拷打伤痕的伤口,更容易伪装成种种意外造成的死亡,完全可以小心细致的做出处理。待几日尸首开始腐败化脓后抛出或者在肩膀处做出假象——比如从高处摔落造成的皮开肉绽,再将装上假情报的蜡丸恰到好处的放到尸体上,大概很少人分得清真伪吧!也许我们抛出的假情报就会被敌人接受。”
“史大人果然聪慧,不负才名。”云塔微微一笑,转而肃容,“我朝对于间谍罪的处罚非常严厉。在战争期间通报军情者,斩;妻、子流二千里。而在平时为敌方提供情报者,绞。若化外人来为间谍;或传书信与化外人,并受及知情容止者,并绞。我们只是替朝廷行刑罢了,如若需要左清秋的判决书,不知大人是否相信云塔,云塔其实可以拿得到。所以不妨请史大人建议苏大人,让左清秋这样因鬼怪死去,还能保全妻小,留个脸面,可是如果一旦真相挖出,牵连的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
“如此甚好,无名记下了。”
“奴家本是幽州人士,边陲不宁,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我的父母亲人,在契丹一次犯境中都被杀害了。这场变故改变了我的一生,风尘辗转,颠沛流离,这些前尘往事,多说无益,但是我知道不能再有和我一样的人存在。虽然不能告诉史大人云塔隶属于谁,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每个人都有各种方式保卫自己的国家,云塔虽在风尘,亦然!”
“巾帼英豪,令人敬佩。”史无名敛身一礼,无比敬重,“一直以来,无名都因为相貌与姑娘相似而被调笑心中不快,如今看来,是无名浅薄,此刻无名心中与有荣焉!”
云塔闻言灿然一笑,倾国倾城。
“图尔汗的尸体,将会在五日后在附近的山林里发现,死亡的原因是强梁剪径,图财害命。我们的官府会尽职的搜索那些盗贼,为这位来自异国的客人报仇雪恨。而他的尸体会得到隆重的安置,停放在鸿胪寺专门为他设置的灵堂里供人去祭拜和瞻仰,那里的守卫会很松懈……可以让人轻易的接近尸体身边,然后……我们很快就会在各方面收到一些效果。如今我唯一忧心的……是那幅图。”
“姑娘可指的是那幅山河地理图?”
“是的。”云塔极为凝重的说,“昨夜我去见左清秋,他却只想哄我入彀,我一直防备与他,怎可能喝他的酒?翻脸之际,阿古进来护我,本来是想抓住他逼问出画的下落,可是阿古手重,推搡一下就把他弄的半晕,抓住他的脖子想恫吓一下,他竟然就此闭过气去,呜呼一命。我们搜索了左清秋的身边各处,都未曾找到此图。对了,你可知道……”
“我们知道姑娘调换了房间。”
“果然,瞒不过你。也罢,希望那位苏大人可以找到那幅图,万万不可让它流落在外了!”
“苏大人也是找不到的,因为那图根本不在那间屋中。”
“咦?”云塔瞪大了她美丽的眼睛。
史无名微微一笑。
“请姑娘安心,在下定然会将它完璧归赵!”
(尾声)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苏雪楼不满的问。此时,他和李忠卿都灰头土脸状如花猫的坐在一边。
“是啊!”史无名毫无愧意的摇着扇子,腹中暗暗发笑,心中畅快无比。
“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其实有时候,我们寻找的东西有时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史无名施施然的扯过那幅《怨情图》。
“这么多的画中,只有这一幅,颜色和纸张上最新,也是被左清秋最看重的,以至于让夫人都吃起了干醋。其实左清秋不是为了画上的美人,而是因为画中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史无名将那幅美人图小心翼翼地在案上展平,用水将其浸透,上面覆盖一些宣纸使其湿的均匀,用手在画面上摩挲着。
“揭画?”苏雪楼眉毛一挑。
“没错。”史无名微微一笑。
“江山多娇,世间众生,自然要比美人相重,所以,岂可在美人之下!”
画上一层的美人图被撕了下来,底下赫然就是那张山河地理图。
狗尾续貂
几日后。
“李贤弟,不来愚兄家中吗?愚兄家中有珍藏多年的美人图啊!啧啧,美人真是娇花弱柳,我见犹怜啊!”
“如此珍藏,在下一定要求得一见!”
“你们……统统给我去死!”
附言:
其实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于水天,她看完《唐案无名》系列后就称“史无名”为“无名美人”,是啊,我想我本来就是要把他塑造成美人的嘛!可惜他不是女孩子,否则就可以写成公主和骑士那种类型了。当然,这种遗憾我可以在“谢瑶环”那个系列上弥补,听说谢瑶环似乎也有电视剧,有时间找来看看。
写文的时候恰好赶上《狄仁杰——通天帝国》的上映,其中就涉及了唐代的鬼市,对于影片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想,我只是单纯的想写出自己的一个鬼市故事罢了。鬼市、间谍、美人和案件,嗯,很符合我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