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3个月前 作者: 十四郎
    楼梯间闹哄哄,老张艰难地在电话里诉说有两个男服务生被扣在顶楼,对方十分嚣张,要跟可以管事的“谈谈”,否则不但揍人还要把这里都砸了。


    海雅总算弄明白小陈干嘛说要她胆子大点,遇到这种事,胆子不大还真不行。


    三楼几个服务生听说叫了火哥,又一个个悄悄下来看热闹。


    海雅不太了解情况,收银的小平解释:“前段时间你还没来,快过年的时候这种人可多了,都想着敲点钱。上次是客人报的警,过半小时110才来,人都跑光了。遇这种事,火哥比110管用。”


    刚老张也提到火哥,海雅有点好奇:“火哥是谁?”


    小平笑:“来了你就知道。”


    鉴于“火哥”二字充满了黑色江湖的味道,海雅一时间又开始浮想联翩,从古惑仔联想到无间道,火哥来的时候该不会是带一群穿黑西装的墨镜男吧?要不就是一群拿着棒球棍的牛仔男?


    小平点点她:“海雅,2103的酒水要送过去了。”


    海雅猛然回神,一面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而默哀,一面又觉得挺惭愧,一看她就没见过大场面,遇到事发呆乱想,看看其他同事,看完热闹都镇定自若回去继续工作,她得学着点。


    送完酒水出门,忽听电梯那边“叮”一声响,门开后,一个穿着灰色外套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像是刚打完电话,正把手机合上。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愣。


    这造型……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


    棒球帽一愣之下继续朝她这边走过来,海雅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是客人?人家是不是打算跟她问路什么的?她转身走开不大好吧?


    “又是你。”棒球帽停在她面前,足高了她一头有余,左耳上银饰微微摇晃,“在这里工作?”


    海雅见着他的耳饰才骤然想起某日在网吧的可怕遭遇,差点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点点头,一开口,气就不自觉短三分:“对了……那天,还没谢谢你。”


    他笑了下,没说话,朝酒水柜台走过去,小平惊呼:“火哥!”


    海雅吓一跳,原来这人就是火哥?他那么年轻怎么就被叫“哥”了?黑色西服墨镜男呢?棒球棍的牛仔男呢?他一个人来这边?


    小平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火哥似乎不急着走,反而坐下来喝酒,帽檐下耳坠晃来晃去。海雅不自觉要多看他几下,帽檐下他的侧面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戾气十足狰狞可怕,她看见一段挺直鼻梁,睫毛很长。


    小平小心问:“火哥,上面情况怎么样?”


    他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冷静,开口:“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牛皮是不是吹的太大?又不是玄幻小说,来一个厉害人物就把其他小喽啰给秒杀,顶楼那些混混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人,一人一拳他就半死了。


    海雅总把这事往暴力血腥了去想。


    及至到了一楼去接待客人,眼角余光瞅见先前那帮找茬的混混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KTV,海雅忍不住又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默哀,什么血腥暴力,她的层次跟人家比起来怎么就那么低呢?


    火哥还在二楼酒水柜台那块坐着,一瓶啤酒已经喝完了,老张领着两个先前被扣在顶楼的服务生,正跟他道谢,火哥身边多了四五个看上去不像善类的男人,正在四下扫射观察,眼神一看就是戾气十足。


    会不会是那什么火哥的手下?海雅满脑子乱想,这年头咱国内也有黑_社_会了?想到火哥振臂一呼,后面一群小弟挥舞着砖头钢条棒球棍之类的凶器蜂拥而出,她第三次唾弃自己无聊的想象力。


    这次她带的客人是四个中年男人,前台给她指定的包间是2016,海雅走过去要推门,谁知推不动,里面居然被反锁了,她赶紧掏出钥匙。刚把门打开,就听里面一阵尖叫,地上丢着一条女人的长筒袜,沙发上男男女女不知几人,还有个女孩子正抢了外套朝身上穿。


    海雅窘得手足无措,赶紧把门关上。


    像乐来KTV这种比较有名的娱乐场所,一向是公_安重点关注的,KTV本身提供某项服务也不会在包间里,一旦突击检查,被查出来就是大事,这类喜欢自己带人乱来的客人一般KTV不会欢迎,非常少见,万万没想到今天就给她撞上了。


    她一面朝后面那几个客人说抱歉,一面拿着通话器询问前台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清楚,忽然听2016又把门给打开了,一个光着上身满身酒气的男人走过来拽她头发:“你他妈不想活了?!”


    海雅头皮一阵剧痛,然后天旋地转,脑袋狠狠撞在墙上,霎时就感觉耳朵里一阵嗡鸣,蒙蒙的,整个人都木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旁边有好些人在大叫:“打人了!报警报警!”


    不过很快这些噪音又消失无声,海雅被一股大力拽起来,推了几步,她像个木人头似的顺着力道朝前走,老张在后面劝慰出来张望的客人们:“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啊!”


    等客人们都被安抚进去,海雅才瞅见方才火哥身边两个不像善类的男人推开2016的门,再合上,反锁。她本能地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这时才觉得右边额角痛得厉害,另外,又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


    擡起头,就看见火哥左耳摇曳的银饰,刚才拉她一把的人,是他?


    “哪边疼?”他问。


    海雅脑子里蒙蒙的,捂住额头,声音也闷闷的:“我没事……”


    他掰开她的手,看看额头:“破皮了。”


    同事们一涌而上,询问的询问,安慰的安慰,叽叽喳喳闹成一团。海雅被他们簇拥到柜台后,这时方觉两脚发软,不由自主就瘫在椅子上。


    老张送来一包创可贴,拍拍她肩膀:“今天先回去吧。”


    他自己下巴上的血迹还没弄干净,也没说要先回去,海雅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柔弱无用,所以摇头:“我没事,真没事。”


    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下伤口,火辣辣的痛终于让海雅蒙蒙的脑子清醒了些,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满脸水迹,简直狼狈的不能看。她赶紧用纸巾把伤口附近的水吸干,贴了张创可贴,好在头发生得多,创可贴可以用刘海挡去大半,她仔细把头发整理一下,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工作。


    火哥似乎已经走了,2016的门开着,里面半个人影也没,不晓得到底怎么解决的。这些人跟电影里表现的也太不一样了,海雅一直以为他们是大叫大嚷拿着长刀砍人那种,没想到事情都解决得悄然无声。


    接下来几个小时,海雅的状况却越来越差,刚才脑袋撞墙上,并不是破皮那么简单,她觉得眼前的东西好像都在晃,脚底像踩着棉花,想要努力让自己走得端正一点,却力不从心。


    两点半的时候,老张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推下一楼:“快回家!好好休息去!”


    她想再撑也实在撑不下去,只好沮丧地提包走人,觉得自己输给了懦弱似的。


    凌晨两点半的冬夜冷得让人发抖,海雅又困又冷又累,挺着两条麻木的腿往前走,这种深夜已经没什么的士了,她只有一边走一边等待,空荡荡的大街,唯有昏黄路灯陪着她。


    这样的凄清孤寂她并不陌生,以前有很多次,因为谭书林朝她发脾气,家人逼着她去谭家道歉,那时候的街道也是一样的宽广冷清。她去了,她又回来,一个人在路灯下来来回回的走,觉得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所见所闻都是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海雅的脚步忽然停下。


    前面不远,停着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车,车旁靠一个年轻男人,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一点香烟的红光在指间闪烁,他在吸最后一口烟,浓厚的烟雾被风扯得丝丝缕缕,飘忽着碎开。地下被拉长的影子似乎都变得很淡,这样的场景,像是打了光影的恰到好处的一张相片,安静,深邃。


    海雅停下的脚步又一次僵硬地重新迈开,车旁的男人也将香烟丢在脚下轻轻一踩。


    “上车,我送你。”


    他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冷静。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