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1 妖艳蜈蚣?妖娆少年

3个月前 作者: 温瑞安
    “杀人是罪孽,救人才是功德。”


    老爷子一再向他教诲。一,而再;再,而三。在传授了最主要的发放、施为暗器之后,老太爷总是再四、再五,重复重复又重复,教授并强调了这句话。


    总括而言,就是学了这些绝技,是为了帮人,而不是害人。


    最后,问他:“你明白了没有?”


    青年回答:“明白了。”


    “报仇也是另一种恶行,只有报恩才是美德。”老爷子眼神里流露着爱怜之色,但还是不放心,又问:“个人是微弱的,团结才是力量。听懂了吗?”


    青年看着自己白生生但指节暗露青筋的手指,清楚回答:


    “听懂了。”


    然后老爷子才感到满意,挥手遣两名眉清目秀的僮子,抬起担竿着他离去。他手上还有千百件要事,以及千百名同门子弟的人事,要他解决、定夺。不过,他目送肤色白皙眉目有点妖娆的青年离去时,眼色依然有忧邑。


    听懂了。


    但不代表同意。


    明白了。


    也不等同实践。


    苍白青年端庄持重的坐在滑竿上离开“四句庭”,当他转入了属于他自己范围的“艳罩门”时,他的坐姿忽然变了,身子偻佝了半截,摇哆着膝腿,他凝视自己白生生的手指,然后低声如呢喃般的在心里说一些语言:


    杀人,是恶行。


    杀一人,是罪行。


    可是,杀百人呢?


    是强敌。


    杀万人呢?


    是无敌。


    杀千千万万人呢?


    那就是开国枭雄、盖世英雄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凝,吩咐:“停。”那两名抬抬竿的僮子,也真是说停便停,闻声即止。


    苍白如雪的青年说:“放下。”二人徐徐将担架放到庭院石砖上。


    那青年的目光,聚焦在正从草丛爬过石板的一条蜈蚣身上。


    一条色彩斑斓、妖艳无比的蜈蚣。


    青年若有所思,然后问两名僮子:“要是暗器就像这蜈蚣那么多的爪子,又能操作自如,你们说,这是不是我们暗器该走的路子?”


    两僮子目光茫然,似还不能理解他们少主话里的玄机。


    脸色如刀的青年此时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微微一哂:“算了吧,我才不会问你们只懂单和双的家伙,懂不懂我的道理。”


    然后他自己低声盘算,像在苦思破解一道难懂的术数天机:


    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是很微小的……


    可是,一千人呢?


    一万人呢?


    十一亿人呢?


    一个人是很渺小的……


    如果能以一个人震慑住千万人呢?


    一件暗器只能杀伤一个人……


    可是——


    这个繁华盛世的人,特别喜欢欣赏一样事物:


    烟花。


    这个地方的人,常常以看发放烟花为荣,以观赏烟火为娱。


    为什么?


    因为放得漂亮的烟花,特别花钱,而且,因为平日禁止烟火燃烧,只有特别节日和朝廷官府下令,或是高官贵人授意,方才可以燃点烟花。


    也许还有一个理由:


    因为烟花灿烂,而且短暂,就像流星。


    人们特别喜欢这种灿烂而短暂的事物,正如人多惋惜早夭的天才,轻视老而弥坚,小觑了大器晚成一般。


    乡下的人,都爱看烟花。


    因为不容易看到这人造的美景良辰。


    愈是大城里的人,也愈爱看烟花。


    因为这刹瞬芳华,让人心醉,但又不能天长地久,让人心碎。


    极欢娱的但却无法拥有,就像人在性爱时的厚积薄发的高潮一样,更让恋人事后缱眷、回味。


    人常会记得也常会与人说:


    啊,那天晚上的烟花特别灿烂——


    可是,谁也不愿再提那天晚上的寂寞。


    日后,更没有敢忆记今晚的凄厉。


    这个小城里的人,也同样爱看烟花。


    这是个特殊的节日,官府颁令,可以有这样特殊的节目:


    发放烟花,全城点亮!


    城里的人,一家人乐融融的,成群结队闹一团的,你侬我侬相依偎的,都仰着脖子,蓬——蓬——蓬——只见一道又一道的烟花绽放,一次又一次的赞叹与羡艳的欢呼中,照亮了彼此的容颜。


    一道一道的光,闪烁在大家的颜面上,大家眼里,闪动着鸠饮狂醉的光芒。


    直至,忽然有人惊呼、悲喊:


    “爹,你的脸色怎么变成这样!”


    “娘,你眼里怎流出血来!”


    “天啊,你怎么五官都淌血了————”


    然后,此起彼落的惊呼忽然噎住、梗塞了,因为惊呼的人,自己也脸容扭曲,全身僵硬,连语音也痖了。


    然后,有一人连鼻子也剥落下来。


    惊呼陡起,也陡落。


    很多人开始连眼珠也脱眶而出,却不再有惊呼尖叫。


    因为叫不出。


    哭也哭不出来。


    当张子牙接到紧急报告,率衙门皂快、捕役赶过到土城时,已近破晓。


    破晓时分,特别凄厉。


    那是因为有光。


    有些微明曙光。反映出黑暗重重围困,要冲岀夜幕的重围与困境,谈何容易。


    如果曾有这一点垂死挣扎而又重燃希望的光,人在无边黝暗中,反而不觉得那么孤立无助。


    这是破晓的冷凛。


    彻骨的寒。


    张子牙赶到的时候,已满地死人。


    死的人眼神都充满惊愣与诧异,脸肌歪曲搐贲,死前曾历经极欢乐遽变为极强烈的惊恐与苦痛。


    张子牙也给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他在州府里也算是第一流的捕快,外号人称“捕老虎”,而在他未当府衙总捕头之前,曾当镖头,他是从趟子手一路做到镖师的,当时人称外号“从不失手”。


    他破过无数连京城名捕都破不了的案子,也办过无数人家不敢办的达官富人:他的绰号“捕老虎”就是来自他这天不怕地不怕敢打大老虎的特点。


    可是,这一次,他也愣住了。


    连他带来的八位衙里的精锐,全部变了脸色:


    一地的死人。


    满城的死尸。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冷峻的青年,要两名僮子,扶持他到了围墙边那大树下,只见一队忙碌的大红火蚁,匆来匆去,搬运粮食,进入树洞,前后相连,有条不紊,像一只军队似的。


    青年薄如荷叶的唇,微微笑开了。


    他要了一支贡香,点燃,然后着火的香头,就往蚂蚁身上一捺,嗤的一声,蚂蚁像焦灼了,整个身子曲成∧字,状甚痛苦。


    青年眼里发出异光,继续寻找他目的,点着的香就往他认定的蚂蝗身上灼去,嗤的又一声,连近几只蚂蚁,还围着濒殁的他,不知何故。


    那一刹间,青年手上的香,就是天神的手,他要扼杀那一只生命,那一只生命就消失在世上。


    中午他已灼杀了多只蚂蝗,有的蚂蚁后装着大量的毒汁,吃烫热的火一灼,嗤的一声,喷溅了上来,其中一名僮子,一时不察,给溅着了眼镜,痛得狂拭不已。


    终于,由于灼杀太多,香头的火终于灭了。


    青年若有所悟,低忖:如果暗器能打造成蚂蚁储藏在身上的毒汁一般,一旦遭受攻击便能迸喷而出,可真教人防不胜防。


    然后他吩咐:“单单,再多找几只香来,点着。”


    离土城不远,有座竹乡。


    竹乡的小孩,最爱在紫竹林莞下,听李大傻讲故事。


    他的故事特别动人。


    特别好听。


    而且常常令人发笑。


    他讲故事特别生动、有趣,因为,他讲的就是自己的经历,他的故事。


    一个人自己的故事特别有血有肉,让人听了也容易掉泪。


    原来李大傻还未成为“讲古佬”、“说书人”之前,在江湖上,本来就是个大侠,他叫李丽池。


    “杀人不眨眼救人不伸手”:李丽池李大侠。


    这一次,他又在为乡间的小童讲故事,讲到酣时,畅快的笑了起来。


    听众为之入迷,也都笑了。


    笑得竹叶簌簌落下。


    大家笑个不停。


    不止。


    直笑到脸肌抽搐,五官拧在一起,下颔脱落,口吐白泡,大家仍在笑。


    痴笑。


    狂笑。


    直至笑死为止。


    “从不落空”张子牙赶到现场时,人都已笑死了。


    笑死的,有一个李大傻,还有七八个小孩,脸上还带着笑,状甚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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