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Donna (三十三)

3个月前 作者: 李尾
    第46章Donna(三十三)


    她在家也坐不住。上午跟姥姥唱了个脸谱,陪她在太阳地坐了会,又跟孔志愿打了几局乒乓球,散局后孔志愿再次拿出那副有国手签名的球拍,谨慎地问多娜,你跟爸说这签名真吧?孔多娜看他,您要听真话吗?孔志愿拿着球拍麻利回屋了;午饭后她又满屋子找十字镐,说要去凿冰钓鱼。孔志愿说今年河里就没冰,也几乎没鱼,他钓了几回都没钓上来。


    她不听劝,拉了件孔多莉的羽绒服换上扛着钓具出门了。一下午在河边挪了三回窝儿,傍晚前拎着(买的)一尾大草鱼回家。到家找出平素洗衣的大红盆,装半盆水把鱼倒进去给姥姥玩儿。之后坐在那儿给大伯大伯母发微信,马上过年了,问候几句。


    她一面跟大伯母聊微信,一面巧妙地躲避孔志愿的镜头。孔志愿举着相机在那儿拍视频,他是……也不知道啥博主,不好定位,烧饭修家电遛狗啥都拍。他在账号注册了半年后粉丝终于突破三位数。倘若他能满足于这个粉丝数倒也快活,但他不满足,他也有做强做大从而实现流量变现的野心。他屡次委婉且天真地同孔多娜提:娜娜啊,让爸“无意”出现在你的美妆视频或直播间里一次行吗?


    孔多娜装听不懂。


    她昨晚登机前收到游俊宁电话,让她在家做好个人形象管理,维护好商业化利益。绝不允许她吃面条就大蒜的形象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视野。


    孔志愿见多娜一直躲他镜头,也识趣地去拍别的了。孔多娜见他在那儿拍鱼,静静地看了会儿,喊他,爸你过来吧。


    她实在想不来更适合孔志愿的领域。只能利用他的既往人生经验,把他最擅长的事情给发挥到极致。


    孔多娜给他的全新定位是——老年照护领域的up主。


    再没有比老年照护这一赛道更适合他的了。孔多娜也只是起心动念,认真思考后认为可操作性很强。她鼓励孔志愿,“爸,你把老年病患基础照护和营养康复这一块做到简而精,这可比你去门诊楼当一天志愿者能帮助到的人多。”


    孔志愿阴差阳错地在门诊楼当过一天志愿者,引导老年人就诊什么的。


    孔志愿觉得没前途,“老年人都没智能手机,拍了也没人关注。”


    “他们的子女会关注。”孔多娜娓娓地说:“这个领域做好了受众广潜力大,而且你有十来年的实操经验。你再多阅读些医护方面的专业书籍,再结合一下孔多莉的照护经验,我认为你在这个领域会大放异彩。”


    孔志愿问:“我就传播那些照护经验和怎么做营养餐就够了?”


    “对!”孔多娜说:“你先把这一块当抓手,等渐入佳境了你再去延伸别的。这比你盲目去开辟新领域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把每天花心思给姥姥做的营养餐拍下来就是现成素材。”


    孔志愿犹豫,“你真觉得行?”


    “你这个内容做好,创造出来的公共利益价值很高,也更被社会大众需要。前期我帮你把关内容,等后期成熟了我帮你引流和推广。”孔多娜耐心地、浅显易懂地教了孔志愿的自我定位。她打开了某个视频网站,点开自己关注的up主们:知名科普up主;知名时尚up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牛津大学社科学教授;麻省理工微观经济学……”


    孔志愿与有荣焉,“那我就是知名老年照护up主?”


    孔多娜笑着退出了视频网站界面,跟他说:“你拉上孔多莉,你们俩一块做这个领域。”紧接着又回了几条大伯母的微信,跟他闲聊,“爸你会打门球吗?”


    孔志愿委婉地说:“会些姿势。”


    孔多娜找出一个门球视频给他看,“我高中同学的父亲在门球协会,他们有个中老年门球群,你要感兴趣的话我把你介绍过去。”


    爷俩坐那儿闲话,太阳渐渐落了。孔多娜在闲聊的过程中又随手组建了个“孔氏一家亲”的家族群。群里有大伯大伯母(堂哥没微信),孔玲毓真毓凡,她和孔志愿孔多莉。


    拉完群她回屋脱下羽绒服,换回自己的大衣驱车去市里。就在她驱车刚驶出镇子,就跟一辆公交擦身而过,孔多莉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怀里抱着一袋粽糕。粽糕是孔玲蒸的,孔志愿爱吃。


    孔多莉到家用脚顶开大门,朝院里喊:爸——


    别喊了,知道你回来了。孔志愿从厨房出来说:“你妹开车去接你了。”


    孔多莉不信,“她特意去接我?”


    孔志愿问:“你手里拎的啥?”


    “我姑蒸的粽糕。”孔多莉笑嘻嘻地把粽糕给他,边取身上的挎包边回房间。到房间把包挂好,再把身上的大衣脱了爱惜地用实木衣架撑好,随后找出件相对不需要那么爱惜(去年买的)的羽绒服穿上。上身后双手本能往兜里一揣,掏出一袋……鱼饵?


    她急步去厨房,问孔志愿,“孔多娜是不是又偷穿我衣服了!”


    她恨死了!她不恨孔多娜偷穿她衣服,而是恨她总在干脏活的时候偷穿她衣服。


    ……


    孔多娜到市里先回了社区,她冷不丁地出现把正在做披萨的毓真吓一跳,她姐都没来得及喊,先扫一眼乱糟糟的屋子。孔多娜不是很在意,问她多莉还没从学校回来?


    毓真说莉姐已经坐公交回乡下了呀,今天周五放学早。


    孔多娜屋里转一圈,说那我回了。


    毓真问姐你要不要吃啥?我给你做个黑椒牛肉披萨吧?


    孔多娜扬扬手,你忙吧。


    待孔多娜离开,毓真忙微信孔多莉:【娜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吓我一跳!】


    孔多莉回:【我也是上午才知道的。】


    毓真问:【你姥姥病情严重了?】


    孔多莉回:【没呀,我也不知道她为啥突然回来。】


    孔多娜没去别的地,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上去看望许爷爷许奶奶。许奶奶高兴坏了,好些年没正经见面了。也正是晚饭口,一脸亲热地问她想吃啥?孔多娜也不吃别的,弄了半个现成的烧饼牛肉到烤箱里烤。


    许爷爷说她,“烧饼就是软和的,再烤就干了。”


    孔多娜说:“没事儿,我爱吃干的。”


    许爷爷见不惯,“软和的不吃,非要浪费电给烤干。”他原本是要出去遛弯的,这下也不出去了,拉开餐椅稳稳当当地坐下,指挥着许奶奶把中午的剩饺子在锅里给他煎煎,不能煎太老,煎老了不好嚼,也不能煎太轻,煎轻了不香。


    孔多娜建议他干脆放烤箱跟她的烧饼一块烤,反正浪费一回电。


    两人的烧饼和剩饺子在烤箱一并烤着,许奶奶在那儿冲蛋白粉,他们家这些年晚上都不烧汤,冲泡一杯蛋白粉了事。许奶奶没啥变化,依旧满面红光,见谁都笑眯眯和亲热热的。许爷爷就还那样儿,搅着他的蛋白粉问孔多娜,“找婆家了吗?”


    孔多娜在那儿看蛋白粉的配料表,随口应着,“您给说个呗。”


    “我身边可没合适你的才俊,你这条件也不好找。”


    “您孙子不是单着?”


    许爷爷摸不着头脑,问她,“我哪个孙子?”


    孔多娜问:“您有几个适婚的孙子?”


    许爷爷脱口问:“你能看上那小子?”


    孔多娜稍疑惑,遂反问,”我为什么看不上?”


    许爷爷岔了话,问她别的。


    孔多娜没让他岔,目光定定地看向他,“您为什么会认为我看不上许生辉?”


    许爷爷面露窘色,从餐椅起身挪回到沙发上说:“你这丫头从小就少家教。”


    孔多娜双腿交叠着坐在餐椅上,脚尖随意地朝内拢着,面向他说:“我爸妈把我教挺好的。”


    许爷爷找不到他的老花镜,冲许奶奶发了通脾气,而后欻欻翻着报纸说:“教养好不好是让旁人议的,你自个说不算。”


    “旁人的话跟我没关系。”孔多娜问他,“许生辉没跟您说我们俩谈过?”


    许奶奶在厨房给她端了碗裙带豆腐汤出来,打着圆场问:“你们俩啥时候谈的呀?”


    孔多娜说:“我北京读大学那会儿。”


    许爷爷举着报纸掩半张脸,支棱着双耳朵听。听到许奶奶试探着问:“他在满洲里的时候就是去北京找你?”


    孔多娜说:“他是在满洲里待不下去了才来北京找我。”


    “哦哦……”许奶奶想问,但她抓不住重点也不晓得问什么,只说:“他在汽修厂当学徒,你在大学里头念书?”


    孔多娜嗯一声,不愿多提,去厨房拿烤好的烧饼坐回来吃。许爷爷放了报纸也坐回来吃他的饺子,奈何饺子烤得干巴巴,只能用筷子尖挑破吃里头的馅。


    都很沉得住气,各自吃着谁也没再说话。


    /


    从许奶奶家出来她无所事事地在市区兜了一圈,经过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她去里买了杯蒸奶。刚坐下喝一口,收到孔志愿微信:【今晚给你留门吗?】


    她问:【不留门我去哪儿?】


    孔志愿回:【好的。】


    她把蒸奶喝完,指关节在桌面轻击几下,遂又用力拍一下后出来咖啡馆,驱车去了许生辉家。到他小区是晚上八点十分。两人上回见面还是在国庆节,三个多月前的事了。


    她神色肃穆地站在那儿等电梯,眼神里的凝重彷佛在思索一件重大的事情。没有。她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想许生辉雨林缸里的蜥蜴是什么品种?也闪念想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隆冬,她在漫天大雪中骑着单车去国棉厂找父亲的情形。


    已经好些年没见过漫天大雪了。


    从电梯间出来径直到他家门前,按门铃,没人应。


    她从容地等在门前,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副耳机戴上,打开手机视频网站继续观看《权力的游戏》第七季。


    许生辉回来都快十点了,在地库停好车后直接上了楼梯间,他步伐急,一步直接迈两个台阶。等他一口气上到九楼停在原地调整气息,然后轻轻拉开楼道门准备吓等在家门口的人——


    家门口没人。


    他又多上了一层楼梯间,还是没见人。他还顺手翻了翻楼道拐角的大垃圾桶。等他确认是自己自作多情后,站在楼梯间平复了几分钟,然后打给孔多娜,“你今天回来的?”


    孔多娜说:“我昨晚回来的。”


    许生辉稳着声问:“你们今年放假这么早?”


    孔多娜说:“没放假,我明天还要回成都。”


    许生辉把手机拿远,等再次说话时有股不自觉地颤音,“你回来怎么不联系我?”


    孔多娜从电梯间出来,朝着电话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生辉听见动静从楼梯间出来,两人目光交汇那一刹他本能滑过,径直过去开家门,而后从鞋柜拎了双拖鞋出来给她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彷佛他刚跟孔多娜一块结伴而归。


    孔多娜俯身拉脚上短靴的拉链,换着拖鞋说:“我刚下去挪车了。”


    许生辉两手虎口撑在腰间,站在那儿看她换鞋,没作声。


    孔多娜问:“你爷爷跟你打电话了?”


    她的语气始终平静淡然,脸上也没多余表情,彷佛一切在她眼中都是天经地义。许生辉被她不动声色的情绪安抚着,俯身把她短靴放置鞋柜说:“奶奶打的。她九点才打给我。”


    孔多娜不在意地说:“我时间宽裕,来前就没有跟你打电话。”


    许生辉示意她身上的及膝大衣,“我帮你挂。”


    孔多娜说:“你忙你的。”


    许生辉转身脱了身上外套扔去沙发上,挽着袖子去厨房烧水。他没第一时间烧水,而是先燃了根烟抽几口,才拧开瓶装水倒去烧水壶里问客厅里的人,“家里有红茶和咖啡。”


    孔多娜俯身观察雨林缸,指关节弹弹玻璃缸体,逗弄着缸里的绿色蜥蜴。而后脱了大衣也扔去沙发上,挽着袖子去卫生间洗手。她洗着手照见镜中的自己,嘟嘟唇,把严重脱妆的口红拍照存档标注色号,遂折回客厅的随身包里拿出另外一支,回来把脱妆的口红擦拭干净,重新给双唇上个色。


    许生辉身子倚着料理台,手指捏着烟等水烧沸。他倾倾身子,朝着宽敞的客厅里喊:“娜娜?”


    “说。”


    “喝红茶还是咖啡?”


    “红茶。”


    许生辉洗了杯子,沏了两杯红茶晾着,继续倚在料理台把烟抽完。


    孔多娜过来问:“杵那儿干嘛?”


    许生辉示意手头的烟,紧接看见她新唇色,偏头无声地笑了。


    孔多娜磊落大方,问他,“不好看?”


    许生辉仔细端量,认同她,“我见犹怜。”


    孔多娜笑笑,同他并肩倚着料理台说:“今晚不回去了,你帮我收拾间次卧。”


    “主卧不行?”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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