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仲妈妈吃着饭试探道：“栾江你俩没事吧？”


    仲宛惊了下，擡头看向仲妈妈，又低头搅一下碗里的饭，“能有什么事？”


    仲妈妈看她一眼，“没事就行，你俩也不是小时候了，也该适当保持下距离，拌嘴闹别扭像什么话！”


    仲宛“哦”了声。


    仲妈妈有意点醒，“我对栾江没什么想法，我瞧着长大的，按说配你也绰绰有余。但我们俩家的事街上已经有闲话了，大家不明面说，暗地里可没少指指点点。镇子就这么大，都街坊邻居的，你也不能去跟人较真吵架。你栾姨我俩这些年都不往门口站，她比我可死要面子多了。”


    仲宛有点难受，“我知道你们要脸面，面子大过天！比什么都重要！”


    仲妈妈也不生气，“乡下人就这种见识，大道理我们也不懂，在这镇上待一辈子了，擡头不见低头见，走到哪都熟人。这可不是闲话你三两天，也不是你一个人，名声臭的连下一代都牵连，不比那城里头，谁不认识谁的。就说那孙家，儿子不会生，媳妇跟公公趴灰，生出来的孩子跟他公公画出来似的。还有我们本家，张家媳妇跟镇头那谁偷情被抓到，还有那……”。


    仲宛听不下去，赶紧打断，“您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仲妈妈夹着菜，“你不知道的磕掺事多着呢？就我说的这两家，不信你就瞧着看吧，他们下一代都擡不起头。明面上大家跟他们打招呼，私地下脊梁骨都快戳弯了！全家跟着丢……”


    仲宛气红了眼，“我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上升到道德层面了？您举的例子都哪跟哪？凭什么孩子就擡不起头啊？”


    仲妈妈打岔，“看你急的？我这不是给你举点严重的例子么？”


    仲宛脸红脖子粗，“你举这什么狗屁例子！镇西不还有对兄弟娶了双姐妹，我看怎么就没人指点？人家日子过的红红火火，走个路都昂首挺胸的，脸面都是自己挣得，就你们闲的慌整天八卦这家，说道那家的。”说完，咚咚……咚咚……的上楼了。


    仲妈妈好一顿噎，放下筷子嘟囔，“我不就举俩例子么？踩着你尾巴了？又不是我说的。”


    仲宛气呼呼的上楼，转身又下来，看着仲妈妈道：“我今年春上不是给你了张卡？你等下拿出来给我。”


    仲妈妈心里“噗通”，嘴上道：“你干嘛呀？”


    仲宛没好气，“说了你也不懂，我买房！”


    仲妈妈问：“不都说楼市泡沫么？这时候买合适么？”


    “年年都说房价跌，我只见一个劲的涨，泡什么沫，真崩盘了，也活该回到解放前。这我朋友介绍的，比市场价便宜了近两万，趁我还有能力买的起。”


    仲妈妈有点慌了，“那我晚会给你，我有事先去你舅舅家一趟！”说完就出门了。


    直到晚饭仲妈妈也没回来，仲宛进厨房掀掀锅盖，翻翻冰箱，没啥吃的，打算去舅舅家蹭饭。


    刚踏进门，整个凄苦的气氛扑面而来，舅舅面如土色的蹲在墙角，舅妈嘴里边骂边哭，仲妈妈看到仲宛进来，泪流的也更急了。


    仲宛心脏突突直跳，张慧的事东窗事发了？妈妈知道自己怀孕了？仲宛吓得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


    没一会，表哥神色凝重的推门进来，身后是抱着孩子满脸焦急的表嫂。仲宛心下更确定了。


    张沛文越过她，进屋里看着蹲墙边的舅舅，手在桌子上狠狠拍了几下，舅妈吓得赶紧拉住他，“你别生气，你爸也是好意。”


    张沛文气的发抖，“这不叫好意！这是愚昧无知，兜不住了才告诉我，占了一辈子便宜，这下几辈子的利息都赔了，这叫活该！”舅舅蜷缩成一团也不敢说话。


    仲宛这才松了一口气，虚惊一场，肯定是舅舅又捅什么篓子了，随手搬了个凳子坐下，屁股还没坐稳，表哥又说：“你赔进去就算了，把姑姑也给拉扯进去，你说……你说，你干这事……


    仲宛一听牵涉到妈妈，就起身问：“怎么了？发生啥事了？”


    张沛文看着她，炮火转移目标，“你说你闲着没事，给姑姑两张卡干啥？还那么大金额？”


    仲宛莫名其妙，屋里就剩下仲妈妈的抽泣声。表嫂把仲宛拉出来，“你还不知道？”仲宛摇头。


    “你舅舅放出去了150万，有100万说是姑姑的。”


    仲宛有种不好的预感，依然嘴硬道：“什么放出去？”


    表嫂拍着怀里孩子，“我也没太听清，据说放给镇里的一家工厂，那人跟你舅舅认识，五分的利息，现在厂倒了，人跑了。”


    ……


    仲宛脑袋也嗡嗡嗡的，不清楚舅舅怎么知道妈妈有钱。进屋看看舅舅佝偻着背蹲着，妈妈整个人也缩着，红肿着眼不敢跟她对视。


    仲宛又出来平息了情绪，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朝站在树旁闷头抽烟的张沛文问情况，张沛文掐灭烟，“我刚知道这事。前阵子就听同学抱怨他爹放给这家钱，要不回来，晚上还去拉了不少设备，直到前天人银行查封，你舅舅才跑过去看，里头空荡荡什么都没了。这人还欠银行钱，我们镇上大大小小一共七家，我们家最多！”


    张沛文看着仲宛，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稀奇，怎么跟姑姑牵扯上？”仲宛点点头。


    “自打你给了姑姑两笔钱，她大概是想跟人显摆你有本事，跟不少人提过这事，我都听到过两次。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厂老板跟你舅舅认识，他就拎着礼过来找你舅舅，让你舅舅在中间说和，利息五分。你舅舅听到这利息，把买种子化肥钱都给挪出来，撺掇姑姑一块放给了他。这才没俩月，一毛利息没吃着，连老母鸡都赔了。”


    “我正给孩子打疫苗呢，接到电话就回来，你嫂子又打给你舅妈问情况，你舅舅从昨天回来就躺床上，姑姑过来要钱，这才瞒不住了！”


    仲宛坐那里慢慢消化，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给的这两笔钱惹出来的祸。擡头问张沛文，“这事不受法律保护？”


    张沛文也蹲下，“打得借据写的利息五分，太高了，法律管不着，自己有渠道就追，追不回来就认赔。我打听的他欠了一屁股债，银行都五百万，那厂子估计银行会拍卖，你舅舅借给他的时候厂里资金链早就断了，完全就拆东墙补西壁。”


    仲宛问：“那我们就吃个闷头棍？”


    “让姑姑跟你舅舅先去派出所备个案，借条留着。就算抓到人也没指望，他欠了七家钱呢，你舅舅鼠目寸光这毛病估计是治过来了。”


    仲宛沉默了阵，才说：“你也别埋怨舅舅了，上点年纪怕他想不开。我看舅舅精神头都不一样。钱慢慢再赚，他们要生病了我们也跟着操心。我是控制不住自己花销，才把钱给你姑姑帮我拿着，没想到捅这么大篓子。”


    张沛文扭头，“按理说，你的卡姑姑取不出这么多钱呀？”


    “一张她自己身份证开的卡，我把当初开菜馆的本钱留给她贴己。一张我的卡，俩张密码都一样。我嫌身份证丑，又重新办了张，丑的那张留家了……哎呀。”仲宛揉揉脸喊了一声，把自己脸打烂都不冤！


    唯一值得庆幸的，今年这笔钱还没来得及给仲妈妈。仲宛安慰了下舅舅舅妈，拐着仲妈妈回家，仲妈妈一路也不说话，回家就躺床上了。


    仲宛也没安慰，知道讲什么都听不进去，让她自己好好想想，明天再开导吧。


    仲宛躺在床上，心里憋屈的要命，想哭也没脸哭，满心欢喜的回来拿钱，这叫什么事！


    大片刻，仲妈妈推门进来，递给仲宛一张卡，小说道：“里头还有三十万，你先凑凑看。”


    仲宛接过，抱了下满脸苦涩的妈妈，随即安慰，“不就一点钱么？只要您老快快乐乐，身体健健康康，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事既然发生了，咱以后不提了，您可千万别憋在心里，捂出啥病就不值当。”


    仲妈妈也哭累了，低声解释道：“我就是想炫耀下女儿有本事，都是街坊邻居的，没想到传出去招人惦记上，还带累了你舅舅。”


    仲宛顺着她背，“我知道，这就该是你们的灾，躲也躲不过，怎么样都会找上门，这大灾算是平安度过去了，以后啊，你们就顺顺利利，健健康康的了。”


    “房子的事您也别操心，我手里还有钱，明天先带您跟舅舅去备个案，万一找到人了，查到他有钱就还我们了！”仲妈妈擡头问：“真的？”


    “那当然，他欠我们钱凭什么不给呀？”


    仲妈妈拍着仲宛的手，“我就觉得对不起你，你爸爸他……你辛苦打拼这么些年，积累点钱被我一下子给糟蹋了。我就是憋屈难受，什么都不会，还尽拖累你！”


    仲宛趴她怀里，“妈，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已经很知足了，这点钱它算个屁！你出息的女儿，一年就给你捞回来！这件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有钱就花，存个屁，花自己身上才是硬道理。赶明就给舅舅你们报个团，出去好好转转，你要多劝劝舅舅，你们要是因为这事捂出病，我们还要回来伺候，这就得不偿失了！千万别往心里闷，钱是龟孙，花完再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