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个月前 作者: 是今
    他笑容一僵。


    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腰带,正色道:“师父说过,行医治病之时,要浑然忘我。”


    他急忙揪住腰带另一头。


    我与他扯着腰带两头实打实地拔了几回河,到底抵不过他的力气,腰带被他扯了回去。


    我撸了撸袖子,正欲再战。


    他撑着桌子一个鹞跃从窗户翻了出去,离了八丈远才停在一颗桃树下,颤抖着手指,面色微红:“你”


    我拢袖暗笑,行医多年早就练就一坨金刚不坏之心,在我面前仗“势”欺人,岂不是想了半天,没想着合适的词,我回了灵夕阁,去洗帕子。


    因为来了贵客,午饭极是丰盛,饮的是眉妩新酿的米酒,盛放在碧玉碗中。


    师父他是个讲究人,每一种茶水都要配一种杯子。铁观音用紫砂,毛尖用琉璃,雪菊用白玉盏。眉妩也是如此,米酒一定要用碧玉碗盛放才好看。


    可怜每次我吃个米酒都胆战心惊,生怕摔了玉碗,虽说神医日进斗金,但也经不起有一个烧包的师父和一个败家的徒弟。身为伽罗的财务总管,为了收支平衡我真真是操碎了心。


    米酒入口酸酸甜甜,酒气香而不厚,薄而不淡,还掺杂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玉碗,由衷赞叹:“美味至极,阿妩你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救得了人,勾得了魂。简直就是一枚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型名医。”


    她脸色浮起两朵绯云,却没有谦让,大大方方道:“你说的对。”


    容公子像是被呛了一口,眼中闪过一道笑意。


    他的吃相也真是好看,举手之际,风度翩翩。明明食用人间烟火,却有一种喝风饮露的感觉,颇为养眼。


    眉妩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睡觉之前,突然恶狠狠的掐了我一把,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呲着牙道:“嗯,春梦。”


    眉妩又掐了我一把:“讨厌啦,死丫头。”


    我嘿嘿笑了笑,回到灵夕阁睡觉。


    翌日一早,我照例天未亮爬起来去摘朝颜。旭日东升的那一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扬的赞叹:“东海的日出,果然瑰丽雄伟。”


    “你怎么也起得这样早。”


    他手中托着一朵朝颜,放在我的金盘上,浅浅一笑:“嗯,有件礼物要私下送你。”


    我不由一怔,有生之年,居然还有男人送我礼物!我扭头望了望太阳,的确是从东边出来的。


    “什么礼物?”


    他笑着卖了个关子,“很特殊的礼物。”


    我着实好奇:“怎么个特殊法?莫非送我个相公?


    他唇角一勾,无声而笑,眼眸中那璀璨深邃之处,似乎融了一天霞光。


    白色长衫,只在下摆处绣了几枝修竹,衬着他高洁清雅,出尘不俗的面孔,如是画中人。相由心生,我想他应该是个极风雅的人,有轻微的洁癖,有不俗的品味,有一双能直窥人心的眼眸,却怀着一颗淡漠无谓的心。


    我私心揣摩着眼前的这个人,不觉恍然失神,直到拿云在头顶上煞风景的叫了一声,我才发现自己还眼巴巴地望着他,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心里有点异样,闭了下眼睛。


    “你在干吗?”


    “嗯,念经。”


    “念什么经?”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干笑:“还是不说了吧?”


    他莞尔一笑,柔声哄道:“还是说吧。”


    我正色道:“色即是空”


    他噗的一声,转过身去。负在身后的一双手,骨骼清奇。


    我一路念经跟着他到了负雪楼,进了书房。


    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回身对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走上前,他衣袖一擡,手伸向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得就往后一避,心突突跳了两下。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眉间,问道:“你眉间这印记,是天生就有么?”


    我点头答是。


    “眉妩会整容易容之术,没想过帮你去掉?”


    “这印记溶于血肉,除非剜掉这块肉。比起头上嵌个大碗,倒不如顶一坨墨,你说是不是?其实这样也蛮好,出门在外十分安全,再说我自己也看不见。”


    他幽幽道:“做人不能太自私,要多想想别人的感受。眉妩如此窈窕,大约也是因为每日面对着你一同用餐”


    我:“”


    他从紫檀桌上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细狼毫。阳光照着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有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来,我给你画一张画。”


    我有点受宠若惊,实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人肯来为我画像。虽然师父和眉妩从未说过我丑,但几乎每个男人见到我,都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移开目光,可见我那霸气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的男儿不宜。


    他摊开一张宣纸,压上玉石貔貅镇纸,然后落笔。


    屋子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连花香都格外浓郁。


    他低头运腕,笔在手中行云流水,奇怪的是,既然是在给我画像么?为何看都不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将画递给我。


    画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秋波灵动,笑靥恬美从容。裙裾翩翩,似乎一缕风起,她便可以乘云飞去。


    真是一只生花妙笔。


    “好看么?”


    我真心赞道:“好看,这是谁?”


    他望着我:“自然,是你。”


    我愣了下,转而扑哧一笑:“你当我没照过镜子么?我哪有如此好看。”


    “的确就是你,本来的模样。”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素来淡漠随意的面容难得的认真深沉。


    “本来?难道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本来的模样?”


    他指了指我眉间的黑印:“这并非胎记,是眉间轮的封印。”


    我一惊:“封印?”


    他点头。


    我眼前一黑,颤着声道:“难道我是只妖精?”


    “嗯,据说,”他顿了顿:“妖精都很美。”


    噗,心口中箭。


    “如果去掉黑印,你便是画中这个模样。”


    我看着画中女子,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


    “你不信么?”


    我委实有点不大信,我居然能长的这么好看?


    “你稍等。”他去屏风后拿了一只小锦盒出来。


    “坐下别动。”他将我按在铜镜前,从锦盒里挑了一团东西,在我眉间抹了几下,肌肤上有一种幽凉滑润的感觉,但随着那手指的移动,又在幽凉中生出一丝暖来.


    他将铜镜举到我眼前。


    我惊诧地说不出话来。黑印不见了,那药膏和肌肤融为一色,眉间光洁如玉。


    我情不自禁赞道:“没想到公子易容之术如此高明,也没想到,我竟然这么耐看。”


    我一向低调惯了,“好看”这个词,在嘴边滚了几滚,终咽了回去。


    他在我眉间轻轻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


    “现在你信了吧。”


    我点头。


    “若是没有这黑印,你其实,也是个,”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摸一个合适的词:“嗯,能看的姑娘。”


    我忍不住挠了挠桌腿只是,能看而已?公子你到底眼界有多高啊。


    “你想不想去掉这个封印?”


    “当然想,怎么去?”


    他粲然一笑:“这个就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心里一喜:“你是说,你可以帮我去掉?”


    他含笑点头,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笑了笑,眼神温柔似水令人目眩,“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想到,你先答应就好了。”


    这,不好吧?万一让我杀人放火呢?


    他似是看出我的担忧,当即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之事。”


    有些事虽然不伤天害理,但也不宜为之,我素来喜欢做有把握的事,这个充满了未知的要求,就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他随时可能来收紧这根丝线,让我去完成一件不可知的事情,究竟我能否做到,又是否愿意去做,都是未知。我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画中的女子清丽脱俗,眼中如有一汪春水,去掉封印,便如此画,不再是人见人惊的丑女,也许会有一些男子,为我倾心。


    该如何抉择?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理智稍占上风。


    “让我考虑考虑。”


    “好啊,不过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


    “去掉封印,你便可以开启天知,看到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笑问:“莫非是地底下埋着的金银财宝?”


    他一字一顿道:“鬼魂妖灵,或是一些不洁的东西。比如夜间醒来,可能会看见床前飘着几只”


    他颇为体贴地打住了话头,含蓄地望着我。


    我目瞪口呆,一身鸡皮疙瘩悄然降临。


    他凝视着我,认真的问道:“你,还要不要去掉这个封印?”


    我本来犹犹豫豫的心,更加犹豫了。


    “不急,慢慢想,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他的语气极是宽容温柔,倒像是哄一个贪嘴吃又怕肚子疼的孩子。


    我走出负雪楼,满怀疑惑。这个封印究竟是何人所为?为何要封住我的眉间轮?有天知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这天赋异禀究竟是福是祸?


    我纠结思考了一整日,也未下定决心这封印到底去还是不去,便去含烟阁找眉妩商量。


    眉妩听说之后,表情喜大于惊:“真的么?”


    “是,但是,去掉之后,我便开了天知,据说,可以看到一些鬼魂妖灵等。”


    眉妩捂住嘴啊了一声,表情演变为惊大于喜。


    “那你,还是不要去了封印吧,若是镇日看到那些东西,日子还怎么过啊。”她突然眼睛一瞪:“哎呀,晚上和相公欢好,岂不是都能看到床边的旁观者。”


    我:“”陷入情网的人,思维果然都有点剑走偏锋。


    她又道:“灵珑,若是一个人喜欢你,岂会在意你的容貌?一见钟情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她貌似忘了自己正在干这不靠谱的事。


    我施施然拢了拢袖子,“话是这么说,可是若是第一眼就把人给吓跑了,那来后来的相处相知?”


    我自问自己仁心仁术,但长到十七岁,只有一只雄□过我,便是旺财。


    “那封印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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