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的智慧

3个月前 作者: 蜀客
    第一节


    天河长桥,殿宇宫墙,侍卫天官,久违的天庭,景物没有太多变化,可是比起第一次来时,心情已经大不同。没有叫文犀的小兵,没有狠毒的恒月姬,朋友和敌人的消失,提醒着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房间陈设精致,双重银粉色帐幔被银钩撩起,顶上垂落着整齐的流苏结,另坠着许多明珠之类的装饰。窗外阳光高照,轻风吹拂,缥缈乐声入耳,然而周围的空气始终令人感觉沉闷,极为压抑,反不及虚天的夜色令人舒畅。


    戴罪之身,神帝没有立即处置,自然是有原因的。


    听见脚步声,田真复又闭目。


    侍女奉上茶饭,朝华君示意她们退下,亲自取了小半碗粥至床前,扶起她,轻声道:“想你该饿了,这是你爱吃的银虾粥。”


    路上他说得任何话,图真都不予理会,但有件事说也奇怪,她的体质分明是神族中最劣等的那类,往常每天都要吃些东西补充能量,这次饿了好几天,精神居然还不差。


    她睁开眼,淡淡道:“我有手。”


    朝华君并不生气,拿小银匙轻轻舀了些送至她唇边。


    田真侧脸道:“粥是不错,可惜人不对,也就没了胃口。”


    朝华君道:“你又赌气。”


    “跟你赌气有用?我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神女,好手好脚没那么娇气,要你堂堂神王亲自伺候,吃饭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田真从他怀里离开,伸手取过粥吃光,将碗送还,随口问,“打算怎么处置我,软禁一辈子吗?”


    朝华君接过空碗放到桌上,回来坐在她身旁:“凰儿,他的力量难容于六界,我身为神王,许多事必须为神界着想。”


    田真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对羽族多次留情,纵然恩将仇报,你也要对付他?”


    朝华君道:“他的回归是天意,你如何就补体谅我半点?”


    田真反问:“把我带回来,是你的主意,还是神帝的主意?”


    “无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朝华君站起身道,“你且安心跟着我,别的将来再说,不要随便乱走。”


    待他离开,田真迅速起身下床,她也不怕做恶人,就所有进来的侍女全赶出去,然后独自坐在桌旁寻思——直觉告诉她,朝华君突然这么做,目的肯定不那么单纯,魔神功体有损的事除了奂天女和自己没人知道,难道他们已经在怀疑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想办法离开,田真望望屏风,天庭把守何等严密,单凭自己根本没办法出去。


    正在懊恼,屏风外有了动静。


    “小凤凰。”


    “仙帝陛下。”


    关河月微令侍卫退下,独自走了进来。


    连他也来了天庭,事情更不简单了,田真心头一跳,直接问道:“关河月微,你也打算拿我做筹码?”


    关河月微没有正面回答:“他是先天之神,纵然我不插手,别人也不会安心。”


    “别人是别人,他并没有侵犯仙界的意思,仙界一定要参与?”明知没有希望,田真还是说出口了,“文犀,我只求你这一次。”


    关河月微沉默半晌,微笑道:“我是文犀,也是关河月微,仙界的大事并非全由我做主,你放心,事情一过他们就会放了你。”


    好似有一盆雪水当头浇下,田真全身冰冷:“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


    “优婆山。”


    “敢激怒他,你们很有把握?”


    关河月微道:“纵使他失去一半功体,我们也仅有一半把握。”


    最坏的猜测被证实,田真镇定地踱了两步,忽然问:“是德音龙女跟你们说的?”


    关河月微点头:“你不该放她回来。”


    当时奂天女离开,为了警告自己,所以说出魔神功体有损的事,龙女在旁边,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谈话,田真后悔莫及,冷笑道:“是我糊涂,下次我会注意,不再留活口。”


    她重新坐下,摆弄着桌子上的茶杯:“只凭这么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你们就决定孤注一掷,不怕两界因此覆灭?”


    关河月微道:“我们的时间不多,这是唯一的机会。”


    田真挑眉道:“要是这个消息有假呢?”


    关河月微很平静:“这原本就是场赌局。”


    “无论是放龙女,还是救你,我都没指望过报答。”见他尴尬,田真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让你为难,只是希望你闲了能常来带我出门走走,我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也不想求朝华君。”


    关河月微松了口气:“小凤凰……”


    “你不用内疚,我不吃这套。”田真站起身,主动拉他:“走吧。”


    大约是这次闹得太僵,接下来的几天朝华君都没有出现,但田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既然求人没用,她索性不再提起,关山月微见状也就安了心,不时带她去花园里散布解闷,反正天庭守卫无数,不怕她逃走。


    对于她的反应,朝华君等虽觉异常,暗中查探却无任何发现。


    就这样,田真白天四处游玩,晚上照常睡觉,直到第五日半夜,她忽然被几名侍女“请”了起来,送出城门。


    长桥对面,一辆车等在那里。


    侍女打起帘子,朝华君端坐车内,见了她仍是微微一笑。


    田真不用侍女搀扶,一话不说自己跳了上去,钻进里面坐好。


    没有月亮,没有灯笼,车内外都是黑沉沉的,天鸟却依旧能以极快的速度奔驰。田真望着外面倒退的模糊树影,暗间盘算。


    黑暗中,手被人握住。


    “小凰儿。”


    “朝华君这是做什么?”田真想要抽回手。


    他没有放:“记得当初我遇见你的时候吗?”


    田真愣了下,莞尔:“怎么不记得,我把自己当成了天鸡。”


    朝华君含笑的声音传来:“那时见你伤了最美丽的彩羽,迷失本性,小不上的缩在天鸡群里,甚是让人爱怜。”


    就是出于这点爱怜,他带着她离开天海孤岛,真正走入了这个世界。


    田真沉默半晌,道:“谢谢王。”


    灰姑娘般的初遇,羽族神王坐在火凤背上,白衣金腰带,温柔如画中仙人,眼睛里有戏谑,有关切,也有疼爱。


    与缺点多多的魔神相比,他太完美,不可否认,在他面前,她的内心一直都有着那么点自卑吧,所以才会在龙女出现后,轻易地就选择了放弃。


    他对她的好,带着目的,却也有真心。


    回忆固然美好,可是当所有美好都变成回忆之后,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


    “神界叛逆的身份,已是死罪。”依旧动听的声音,多了几分黯然,在夜中宛如忧伤的音乐,“但无论如何我都是在尽量护你周全,小凰儿,为何就不能像往常那般陪在我身边?”


    田真缓缓缩回手:“王肯送来心头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谢谢你。”


    朝华君将她拉入怀里:“为什么?”


    田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曾经可以撒娇的怀抱,依旧温暖,可惜这个人到底不够了解自己。


    “原因很简单,王会放弃龙女吗?”


    “没有她,你会回来我身边?”


    “之前会,现在不会。”


    “你是真喜欢他?”


    “是。”


    朝华君道:“因为他救你,还愿意为你解毒。”


    “这算是一个原因。”田真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英明又爱听奉承话的神,骄傲又自负,好战又好面子,危险又安全,思想品德时而优秀时而不及格,还经常高高在上地拿别人做填空题,可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低眉、侧脸、抬下巴,自己都记得清楚无比。


    那么大的差距,也没有带来太多顾虑。


    田真自朝华君怀里离开,道:“王的维护我已经报答过,所以这次的算计,我不会原谅。”


    车内再无人说话,沉寂。


    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等到明日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一切将回到该有的模样,就像没有发生过。


    茫茫大荒,神界恶地,田真不记得是第几次来这里,神帝他们早就到了,朝华君和她没有跟随大军一起出发,只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而已。


    优婆山脚,数十万大军阵容整齐,两面醒目的旗帜被风吹起,分别是神,仙两界的标志。被神所弃的上古神山,忽然间众神云集,怨气更重,山顶阴云起,大片大片往下压,与山脚圣气混作一团。


    这次两界的阵容明显比北涯那次更强大,除去朝华君,战神神无功,月王与仙界九费太宫等人,神帝弑中天与仙帝关河月微也并肩立于云楼顶,金色华盖映着,紫色华盖,极为贵气。


    高高竖起的十字木架上,是个便于观战的位置,也是最醒目的位置,足以让所有人看到。


    田真苦笑。


    这十字架是特意留给咱的吧。难不成咱要变耶稣了?


    优婆山有上古众神遗留的杀阵,他们将战场选在这里,打的就是利用杀阵相助的主意吧?杀阵的危险是其一,最关键的是自己身上这粒凤神内丹,会起什么作用,很难预知,对他肯定是极端不利的,好在暂时还没有人知道这点,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朝华君见时候差不多了,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凰儿,委屈下你。”


    田真收回思绪,道:“委不委屈,我还有选择吗?”


    习惯了她现在的说话方式,朝华君没有计较,带着她飞上高高的横木。


    田真忙道:“我怕死,也怕疼。”


    朝华君拍拍她的背,没等她看清,一条细细的金色绳索自他袖内滑出,将她缚在中央的木柱上。


    田真松了口气,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至少没被员起来。


    “多谢王的恩典。”


    “乖乖的,不可多话,否则就不只是这样了。”


    朝华君说完抿嘴,掠下木架。


    确定神帝他们没再注意自己,田真低头看身上的金色绳索,这是神界常用的缚神索,收缩自如,无论神仙魔妖,被梆住了就难逃脱,他仅仅用了这个,也是知道她的法力低微逃脱不了的缘故吧。


    换成别人,肯定觉得他对你实在够好了,可是真正对你好的人,绝对不会拿你当人质。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气氛悄然转变,现场静得出奇。


    大片魔气卷来,形成黑色魔云,一支魔军从天而降,约有数万之众。


    阵容整齐,战旗招展,旗下是九死沧、魔业护法等数名大将,阵前左右两边,路冰河紫袍飞扬,路小残红袍小袖,越发衬出中间那身影的威严。


    魔神立于云中,俯瞰大阵。


    众神仙紧张,亦不敢怠慢,用于守阵的力量又加了几分,但见金光紫气萦绕,层层堆叠宝塔。


    魔神看毕负手:“设此大阵,是有必胜的把握吗?”


    神帝道:“七弟会来救一个羽族女,令朕意外。”


    “虚伪。”


    田真纵然满腹焦虑,听到这句评价仍是差点笑出声。


    魔神也不理会神帝的脸色,将视线落在战神神无功身上:“吾儿,你的对手在了。”


    路冰河应声出阵,伸右手,瞬间工夫手中便多了柄银色钩镰刀,嵌紫色宝石,与银发紫袍相辉映,冷艳夺目。


    对上魔界天王,战神亦不敢轻敌,神无功抢先出招,画戟迎风橫砍,卷起火色气浪。路冰河紫眸微冷,身形瞬间跃起,避开那气浪,同时手里的钩镰刀直劈下去,神无功冷笑。待要回护,不料那钩镰刀中途一转,一送,竟变作钩割之势,好在他也应变得快,身体前倾,堪堪避开。


    两人实力相当,世响声中已越过了几座山头,战到远处。


    大鹏王垂天伤未痊愈,没有出现,路小残对上的是另一名天将,应付起来不算太吃力,加上小家伙计谋多,问题不大。


    田真望着对面的神,忍住没有做声。


    金色紫色光圈层层扩散,隐隐有五彩圣气飘浮,可知那非同寻常的威力,面对两界数万高手合力布下的强阵,魔神虽功体远不复从前,脸上却仍无半分惧色,好战的本性反被激发,身形自云中真直坠下,落地站定。


    双眸一眯,神光映天地,招未出,万千兵将已觉胆寒。


    “这样,就要与吾匹敌吗?”


    一声冷哼,魔神缓步入阵。


    每踏上步,足下大地便随之颤动,神力排山倒海般压向云楼,气流撼动结界,云楼“咯吱”摇晃,若非被缚神锁绑着,田真几乎要从十字木架上跌落。朝华君与几名仙官见状,连忙掠上前相助。云楼顶,神帝与仙帝关河月徽扔神色镇定地立于栏边,袖中的手却已同时握起,暗中运功戒备。


    神力尽收,魔神“嗯”了声,负右手于身后,半抬左手戒备,原地不动地观察法阵变化。


    不出所料,法阵承受这样的强势攻击,立即反弹运作,生出无数道闪电朝他射去,尽数被他身上的护体神印挡开。


    田真额间直冒冷汗,轻轻动了下身后被缚的双后。


    众神仙都明白,他这不过是有意试探法阵的威力,并未出招,因此方才虽守住阵,却依旧无人敢大意,全身戒备。


    魔神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上古神阵为凡神所用,威力大减,但又胜在人多,吾当一试。”


    左手掌心朝天,缓缓上抬过眉,赤色神光自掌中生,鲜艳刺目。


    与此同时,他足底也生起一圈蓝色魔光,向四周迅速扩散,如同涟漪般层层荡开,所过之处土石崩毁,巨响声不断,大帝瞬间被铺成了美丽的蓝色。


    袍袖展,身形仿佛立于海上,恍如传说中的海神。


    “杀道,度海。”


    顷刻功夫,足底的蓝波忽变血海!


    掌骤翻,赤光炸裂,如同飞溅的鲜血,扑向阵壁!


    阵壁受神力冲击,如同起球般膨胀,轮廓越来越薄,眼见即将被胀破,神招既出,胜负难料,神、仙二帝见情势危急,终于也沉不住气,同时发招,两界至尊亲自扶阵,法阵得王气相助,再增威力,停止膨胀。


    一个要守,一个要破,双方互不让步,勉力施为,一时竟相持不下。


    田真面色发白,紧紧咬住唇。


    突然,五彩圣气暴涨,吞没杀神赤光!


    阵壁猛地收缩!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云楼几欲崩塌,数千天兵化为虚无,余者纷纷退后。


    魔神岁有应变,但功体折损,防守上难免薄弱许多,两道五彩圣气穿透赤光,击中肩头和胸口!


    伤处血涌,半晌,唇角亦有血溢出。


    实力大折,证实了他的确只余一半功体,众神仙终于松了口气,斗志高涨,魔业护法与九死沧等人见状焦急,无奈近不得阵,又被几名天将缠住,虽稳占上风,却难以抽身相助。


    神帝笑道:“七弟功体折损,比朕想的要严重。”


    伤处的血自动止住,魔神亦不曾后退半步,抬眸道:“这,就想困吾?”


    神帝道:“无论如何,朕与你都是名义上的兄弟,你若肯主动回归太上镜,朕念及手足之情,便不再计较,否则……”


    他还未说完,就被魔神打断。


    “是吗?”


    美眸一眯,数道赤光如长龙直逼云楼顶,虽被法阵化去大半,却仍有一道冲破阻力,向神帝而去。


    神帝见状惊得后退几步,朝华君离得近,立即回护,关河月徽也被迫抬掌,三人合力挡下神招,那余力仍将神帝面前的栏杆击得粉碎。


    当着三界将士的面出丑,神帝色变,冷笑道:“弑中流,你……”


    风气,田真惊觉不对:“陛下小心!”


    天地间升起无数旋风,如同小小的漏斗,飞快朝这边移来!


    被熟悉的神力催动,上古困神之阵重新运转,优婆山方向降下数道似曾相识的耀眼白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折变化,将魔神围在中间,无数光刀从四面八方击向他,源源不绝,根本避无可避。


    太上镜杀阵!田真认出来,曾经害他措手不及伤了脸,如今亲眼见到完整的法阵,威力远胜先前,想他曾经为救奂天女而入阵,最终被封印在太上镜……


    他不来救,神帝也绝不会杀自己,顶多受点折磨而已,此刻他要脱身出阵并不难,是骄傲不允许,还是……田真咬紧牙,将已到嘴边的所有话强行咽下……出言劝阻,只会引神帝注意,那时就不是被缚神锁捆住这么简单了,必定功亏一篑。


    “区区杀阵,吾有何惧。”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工夫,魔神已从容应对,护体神印瞬间化为淡蓝色光球,急速转动,左右上下顺逆,方向不定,将他包围其中。千万光刀击上光球,却随光球转动而流动,方向顿时发生改变,彼此的力道互制,抵消了大半。


    神帝的脸色渐转阴沉。


    关河月徽道:“他竟能破解杀阵了。”


    强烈的罡风起,黑暗气息蔓延,俊脸被长发遮住。


    “炎武,到你了。”


    第二节


    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是命令,也是邀请,来不及思考话中含义。天际陡现一道耀眼赤光,携带尖锐鸣声飞来,俯冲入阵。


    众神仙大惊失色。


    红光渐弱,那物件终于鲜艳,却是一柄极不寻常的大刀,长约丈余,通体红赤,似有火焰在刀尖燃烧,威风至极。


    魔神伸出右手,赤刀似有灵性,自动飞入他掌中。


    炎武,“最忠实的伙伴”原来是他的武器!田真倍觉亲切,看着那执刀的身影,反而平静了。极招出,不知又有多少性命消亡,然而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过分的善良不适合它。


    长刀在手,魔神左掌往下一按!


    千里之地,瞬间龟裂,四周的景物全被染成了血色。


    上古神威再现,优婆山发出兴奋的低吼声,浊流雪块夹带着神山之力,滚滚而下,砸死神兵仙兵无数。


    众神仙惊惶,胆怯的已有退意,阵脚开始不稳。


    关河月微冷声道:“弃阵者斩!”


    一招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反正退也是死,众神仙唯有全力扶阵,法阵终定,释放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招。”魔神扬赤刀。缓缓转动身形,“太平,生杀。”


    阵内那一片片光刀竟被冻住般,不再流动。六界风云停滞,天地万物景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死寂的空间,毫无生机,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骤然,长刀破空!


    伴随着优美的弧线,赤色光焰荡开,胜过炎炎烈日,在场所有人都觉双目刺痛。


    就在此时,那刀忽然又变为横劈。


    恐怖的炸裂声中,阵破!神力势浩,有一半法力弱的神仙口吐鲜血,当场毙命!外围离得近的天兵也灰飞烟灭。


    田真没有丝毫惊喜,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


    对面的魔神后退两步,拄刀而立。


    余波仍未息,云楼即将崩塌,重伤的神帝经侍卫护着掠开,关河月微亦受伤不轻,匆忙之间回身,见田真所在的十字木架已倾斜欲倒,正要作法相救,却被朝华君抬手制止。


    弹指,三道真气化为羽箭击向田真。


    见他忽下杀手,田真没有愤怒,只是笑了笑,忽然高声叫道:“陛下,走!”


    “轰隆”声中,烟尘四起,一只黑色凤凰自尘烟中掠出,三条长长的尾羽完整无暇。光泽美丽,羽冠高耸,清鸣声响彻天地,远送潜力。


    几乎同时,赤光盘旋而来,替她挡住羽箭,却是魔神抛出的炎武。


    机不可失,神帝,仙帝见他神力不继,杀招同出。


    强势破阵,元神大伤,魔神隐忍伤势,稳稳立于原地,及时抬掌挡下偷袭,身上的伤处迸裂,鲜血喷涌。


    心中愤怒,田真全力冲过去。


    朝华君的目的本就不是伤她,不过是引魔神分心而已,哪知她竟能解开缚仙索,大惊之下飞身掠过去阻止。


    炎武通灵,带极地之力回旋拦截。


    修行无成不代表无所事事,神界能派奸细入魔界,路大天王不是吃素的,自然也在神界也安排了内线,田真早已打听过联系的方法,获得一枚带利刃的戒指。


    而这最后的关头,才是脱困的好时机。


    田真亦明白,唯有自己顺利逃出去,魔神的危险才能真正解除。眼睁睁地看众神仙趁机发招,竟有除去他的意思,她一时心痛难忍,哪里留意到身上发生的变化!体内的风神内丹莫名躁动,带出一声奇异的长鸣,似是召唤,又似命令。


    众天兵耳膜刺痛,流出血来。


    一条彩带自优婆山俯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过去维护,毒雾夹杂毒液,哀呼声起,受伤者无数。


    蛇身承受重击,腥血四溅!


    神蛇小彩!奂天女自封神识,它却察觉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熟悉的神力,所以赶来相助。


    田真落地化为人形,扑过去:“小彩怎么样,要不要紧?”


    魔神道:“重伤,无性命之虞。”


    田真连忙抬头看他。


    内伤深重,开口便有血溢出,魔神并不在意:“聪明的凤凰,吾险些失去你。”


    望着那略显苍白的脸,听他仍然高高在上地说出类似夸奖的话,田真想哭又想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血痕消失,魔神抬手放到她背上,算是拥抱。


    内丹的躁动感更加清晰,田真总算察觉周围细微的气流变化,大惊地推开他:“这内丹好像不对,快走……”


    话音未落,头顶忽现阴影。


    优婆山顶的天空破开,仿佛被硬生生撕裂,飓风自天外卷来,形成巨大的漏斗状漩涡,将两人罩在中间。


    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连所有神仙也看呆了。


    “陛下!”众魔回神,顾不得什么,纷纷扑过来相助,却都被强大的天地之力阻隔在漩涡之外,神蛇小彩也急得仰起了头。


    无形的力量,要将人卷入漩涡底。


    “这是……”田真惊骇。


    “太上镜。”魔神足底一沉,护体神印再现,将两人护住,与太上镜的吸力抗衡。


    漩涡越来越大,携带无数沙尘,挡住所有人的视线,田真身处漏斗中心,已经看不见外面的状况,抬头望去,只见那漩涡中心是一处狭小所在,其中万千箭雨,极为凶险。


    “太上镜内,非你想象中的安宁,还要随吾去吗?”


    “去。”


    “你的眼泪,令吾高兴。”


    此情此景太电视剧了,田真也没力气去骂他变态,眼泪竟一骨碌滚下来。


    “狭窄的太上镜,容不下太多。”赶紧的手指抚过,替她擦拭眼泪,“吾离开,你会回归风王身边吗?”


    还记得这事!田真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只是摇头。


    “很好。”魔神左手扶上她的肩头,“凤神内丹,承吾一成神力,为吾守护魔界。”


    柔和的力量源源涌入体内,迅速被内丹吸纳,说也奇怪,脆弱的身体承受这股神力居然没有丝毫难受的感觉。


    田真终于发现了问题,变色道:“你早就打算回去了!你故意的!”


    魔神承认:“今日之事,吾已料知。”


    “知道你还要来?”田真缓缓摇头,用力揪住他的前襟,“你顺从天意,为什么又……”为什么故意回应自己,为什么说那些令人心动的话?


    她似有所悟,喃喃道:“你选中的是凤神内丹,你那么对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守护魔界?你也是想利用我?”


    魔神单手握住她的双手:“你这样想吗?”


    利用与否,田真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认真思考,头脑被愤怒充斥着,她狠狠地抽回手,接着却脱力般往地上跌倒。


    一只手扶住她。


    田真想也不想地推开。


    “你要走就走吧。”没了顾忌,她狠狠地盯着他,眼泪却不争气地往外跑,“这儿是神界,现在他们还是比我们人多,你这些部属子民怎么办?就算我有你一成力量,哪里打得过他们?”


    魔神道:“此事你无须担忧。”


    也安排好了?田真恍惚。


    “凤凰,不要哭泣。”漂亮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额,光洁的额上,凭空出现一样小巧的金色额饰,延伸至脑后固定,闪闪发光,美丽非常,“吾送你的礼物。”


    他似乎很满意,道:“吾讲过,将这个封印的机会赐予你。”


    田真没有留意到这些,怔怔地望着他,不能理解。


    一句赐予,曾经以为是意外之外的安慰,却不料是早就决定的事实,他安排好一切之后飘然归去,那自己算什么?九死沧他们天天练兵又算什么?让自己亲手封印他,高高在上的神,是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神,始终是神,看得明白也不会在意太多,或许当初就错了?


    自以为得到了的感情,到头了竟变成一场利用?不能相信,这些都是他的算计,是早就拟定的计划。


    拥有他的一成神力,神帝、仙帝、妖皇怎么会放心这样的部下?这是断绝自己再回神界的可能,只能留在魔界效力。替自己解毒,留下凤神内丹,这段日子的亲密与感动,包括今天这场营救,难道就是假的?他做这些事,关于自己的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狭长眼眸看着她,其中竟有笑意。


    田真沉默。


    不得已而表白,再被一点点感动,被一点点吸引,俊美的外形,隐藏在骄傲与好战之下的那些个性,尚武、尚德、维护部属、不拘小节、大智若愚,还有偶尔的无理与坏脾气……


    不是利用,别人都会利用,唯独他不会,因为了解他,一个内心尚德的神怎么可能做出自己厌恶的事情?其实他对这只凤凰是有兴趣的吧,至少比别人要更加在意点,会因为维护朝华君而介意,那句“娶你为妻”应该不是假话,他所留恋的六界也包括凤凰吧?只不过神知天意,留下的前提提已经不存在,又怎么能够回应太多?有什么可责怪的?


    没有责怪的理由,所以他也没有歉意。


    田真慢慢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的颈,迫使他倾身,唇边扯出个笑来:“既然要来了,陛下,不介意亲亲我,算是跟我道别吧。”


    半响,一只手环住她的腰。


    “吾赐予你这个机会,也赐予自己一个机会。”


    俊脸缓缓朝她俯下,挺直的、霸气十足的鼻梁压上他的鼻子,再稍稍错开,终于,那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没有继续的动作,也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受过伤,唇间犹带着丝丝血腥味。


    长睫微动,可以感受到他的迟疑,田真眼泪急涌,心里却真正笑了。


    旋涡之力越强,神印光华渐弱。


    终于,魔神轻轻拍她的背,推开她:“吾回了。”


    田真闭目。


    四周的喧闹声全部消失,眼前一片漆黑,耳畔一片沉寂,不知过了多久,路小残响亮的哭声传来。


    “父皇!”


    田真慢慢地睁开眼,茫然。


    头顶的旋涡已经消失,威武身影亦不在了。


    路小残跪倒在地,边哭边用小手擦眼泪,那边路冰河亦收了钩镰刀,垂首,缓缓单膝跪下,魔业护法九死沧等人紧跟着跪了满地。


    原是惨败,熟料最后关头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代价虽大,收获更大,众神仙喜不自胜,齐拜神、仙二帝。


    华盖张,云楼起,神帝、仙帝重登楼顶。


    神帝恢复威严,连自身的伤势也不在意了,开口道:“魔神回归,证实魔道天地不容,若肯归降,赦尔等无罪。”


    悲愤之下听到这番话,魔界众将大怒,欲上前厮杀,却被路冰河制止。


    路冰河淡淡道:“就凭你们?”


    眼下兵将伤亡无数,可已方战力仍是占了压制性优势,神帝侧身看着仙帝关河月微:“魔神当诛,今后吾神、仙两界共同把持正道,仙帝意下如何?”


    关河月微素有贤名,闻言有不忍之色:“魔众无辜,神、仙两界子民亦受战之累,既然魔帝已被封印,我看还是赦免了吧。”


    九弗太宫亦颔首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神帝待要再说,忽然一阵强劲熏风刮来,风里浓重的邪气让所有神、仙、魔众都吃了一惊,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支大军御风而至,当先那人手执拆扇,银发银袍,清素之下喑藏妖娆,竟是妖皇甫千秋。


    神帝的脸又冷了:“甫千秋,你想插手?”


    “魔、妖同出一脉,如今魔界有难,甫千秋又能岂能坐视不管。”妖皇说完,与路冰河拱了拱手,叹息,“前日王弟回来,提及魔帝相救之恩,对魔帝为人甚是佩服,听说有事,便宜求我赶来相助,想不到……唉!终究迟了一步。”


    路冰河拱手还礼:“费心。”


    妖皇黯然道:“想当初我也曾好言想劝,无奈魔帝一意孤行,如今果然……此事我亦伤感,但恕我直言,眼下天王须以大局为重,保全魔界基业才是。”


    路冰河点头:“我明白,多谢。”


    田真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优婆山顶的天空。


    救甫三山,原来就是今日妖皇出兵相助提供理由,他的回归固然遂了妖皇的意,但妖皇也绝不会允许魔界覆灭神界独大的局面出现,他前来救人时,已经以神力破坏了神界通道,所以妖皇大军才能这么顺利地进来支援,所有的事,他都安排好了。


    该称颂神的英明与智慧吧,为什么仍难释怀?因为没有看到他的悲伤?就这么平静地归去了,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想要笑一笑,心头却是不尽的苦涩。


    “喂,喂!”


    恍惚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田真迟钝地转头看去,却是旁边路小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妖皇身上,悄悄伸手拉她。


    “喂,够啦够啦!”刚碰到她的手,路小残就低呼,“哎呀!父皇不惜耗费神元改变你的体质,原来是想让你承载神力。”


    改变体质?田真低头看向双手,终于明白了昏睡七日的真相。


    怪不得自己能承受神力,怪不得他功体耗损得这么严重,明明已经离去,身上却留有他的力量,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今后每使用一次力量,都会想起来吧。


    田真赌气道:“承载多少神力,我也不会记得的。”


    “那真可惜。”路小残擦擦眼泪,道:“父皇还有话让我告诉你呢,你不想听就算啦。”


    田真猛地扣住那小手:“他说什么?”


    路小残转转眼睛,继续大哭:“父皇——”


    田真抓住他:“他说了什么?快说!”


    “别这么大声!”路小残以传音之术制止她,“极地冰岛魔莲将开,父皇前日与哥外出,就是将六界灵脉引去那里,得六界灵气字样,魔莲开时,地力爆发断天脉,父皇就会借它之力,破太上镜,重归六界。”


    重归六界?什么意思?


    他回回来?


    “吾赐予你这个机会,也赐予自己一个机会。”将封印的机会给了她,归来的机会给了自己。


    原来如此!


    没有道歉,没有悲伤,因为还有回来的机会!


    大悲变大喜,田真如在梦中,犹不敢相信:“真的?”


    “那当然,父皇没有十足的把握,故意不告诉你,你还真哭了。”路小残颇有点幸灾乐祸,“可别太高兴呀,让他们起疑心。”


    “什么时候?”


    “父皇说五年后,魔莲就会开了。”


    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田真一把将路小残拉入怀里抱住,低头将脸埋在他背上掩饰神情,肩膀不住抽动。


    “喂喂,做什么?”路小残挣扎,“快放开我呀!”


    “小残宝宝!”田真哪里肯放,抱着他大哭。


    “哭我做什么!”路小残气得咬她的手,“恶心!”


    “小彩!”田真丢开他,抱住旁边的神蛇继续痛苦。


    神蛇颤抖。


    路小残拍拍神蛇的脑袋,悄悄说了两句话,神蛇昂首瞧了两人半晌,转身游上优婆山去了。


    难怪一直觉得身体有异,原来次神把咱格式化提高性能了,系统没重装错把?田真捶地大哭,接着悄声问:“我现在打得过那个战神吗?”


    路小残很合作地哭了两声,道:“找个时候我们引他出去试试吧!”


    ……


    这边他两人唱和,那边神帝的心情指数急剧下降。妖皇摇摇扇子,不紧不慢地笑道:“通道已毁,神帝还不肯撤兵,莫非是将天庭让给别人住?”


    通道被破坏,门户大开,后方空虚,众军疲惫,如今妖界插手,再战显然不明智,神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个“撤”字,关河月徽自然无异议。魔神归去,目的已达,仙界实力不及神界,果真消灭魔界,对仙界并无好处。


    两界将领领命,各自清点残兵。


    朝华君走到田真面前:“凰儿,你……”


    “你别假惺惺的。”路小残擦擦眼泪,跳出来拦住他,恶声骂道:“她才不会跟你走!”


    朝华君看着田真。


    关河月徽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前方,却始终没开口。


    “对待敌人也要讲礼貌。”田真拉过路小残,面无表情地走到路冰河旁边,直到两界联军撤走,也不曾再看两人一眼。


    妖皇道:“魔帝之事,还请天王少些悲痛,多多保重,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路冰河道:“事发突然,恕我失礼,贵界厚谊容来日再答谢。”


    “天王客气,请。”


    “请。”


    优婆山恢复宁静,冷冷的天凤吹散尘烟,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证实着曾经发生过的战斗。


    目送妖军远去,田真暗暗微笑。


    好吧,在这以万为计年单位的世界,五年其实不长,咱有的是青春等待,有了机会,还怕找不到办法助他?


    不知这一场欢喜,哭又笑,却是谁的阴谋,谁的智慧呢……


    陪众魔挤出几滴眼泪,她转身去抱路小残:“吾儿不哭,你父皇不在,还有娘疼你……”


    路小残撒腿就跑。


    “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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