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公路杀手
3个月前 作者: 九滴水
一
晚饭刚过,大圩村的一对中年夫妇坐在堂屋内愁云满面。
“咱们村的地是不是都收完了?”男人捏着烟卷问道。
“都收得差不多了。”女人边剥着花生仁边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今年有没有什么动静呢?”
“暂时还没有。”女人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两人这话匣子刚打开,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年男子推门弓着腰走了进来。
“都在家吗?”
“呦,主任来啦。”女人放下手中的活,八面玲珑地起身相迎,男人却不以为意,依旧坐在板凳上抽着闷烟。
村主任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了堂屋内,找了一张长条板凳坐下:“我今天来就一件事,早上已经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广播过了,按照上头的指示,我必须要把这个事情挨家挨户地传达到位,所以我特意再亲自跑一趟。”
“这一家家的要跑到啥时候?主任吃了没?要不然我去给你炒俩菜、温壶小酒,你和我们家建林喝两盅?”女人赔着笑说道。
村主任听言微微一笑,接着用余光瞥了瞥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这才发现,男人从他进门到现在都没正眼瞧过他。作为站在村中权力巅峰的人,这让他很没有面子。他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回道:“桂荣,你就别忙活了,我看建林也没心思跟我喝酒。”
女人哪里看不出来村主任的变化,略带埋怨地走到男人身旁用胳膊捣了捣:“主任问你话呢,你怎么跟个木头疙瘩似的?”
男人依旧有些不悦,在女人的劝说下这才转身正视村主任。
“怎么,对我有意见?”村主任见男人没有给他递烟的意思,自己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软趴趴的红梅香烟。
村主任刚想点火,女人慌忙从桌子上抽了一根递了过去:“主任抽这个,建林从外地带回来的好烟,十几块一包呢。”
“乖乖,看来这建林在外地挣到钱了,抽这么好的?”
“他平时哪里舍得抽这个?这不农忙的时候带回来给村里人尝尝鲜。来来来,主任,我给你点上。”女人啪嗒一声按动了打火机。
村主任虽然对男人一肚子怨气,但是对女人的招待还是相当满意,他笑眯眯地把自己的烟卷收回烟盒,从女人手中接过那支印着“金盛”字样的烟卷叼在口中。女人见状,把火苗送到烟卷跟前,村主任稍一吸气把烟卷点燃了。
村主任惬意地深吸一口,跷起二郎腿:“咱们言归正传,今年按照乡里的指示,禁止焚烧秸秆,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男人头一横:“我就一大老粗,保护环境关我屁事。”他这一张口,差点把村主任顶到南墙上。
“哎,我说陈建林,你是不是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有本事你烧个试试?村头的横幅都挂了,谁敢烧,拘留十五天,罚款三千!”村主任涨红着脸,指着男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主任,我们家建林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您别上火。”女人赶忙上前劝说男人,“你怎么属炮仗的,一点就炸,快给主任赔个不是。”
男人丝毫不买女人的账,而是起身说道:“主任,你也是庄稼人,这秸秆都烧了半辈子了,你说不让烧就不让烧?不让我烧,行,你找人把地里的秸秆给我拉走。”
“你想得倒美,谁家不是自己解决,就你家特殊?”村主任胡子都快气歪了。
女人看实在劝不动这两个二性头(1),一屁股坐在门框上不再言语。
男人不依不饶:“不是我们家搞特殊,是我们家本来就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我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在县城上学,家里就桂荣一个人,她不光要下地干活,还要照顾几个老的。我们厂老板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最迟后天一早回去,你说说,十几亩地,指望我和桂荣怎么弄?”男人一肚子苦水。
“谁家不是这个情况?怎么弄?慢慢弄!”
“主任,咱们说话可是要摸摸良心,村里像我这么大的,哪家不是姊妹弟兄一大家子?当初就因为我家里穷,老娘只养活了我一个。别人家活干不完,兄弟姊妹们还能帮衬帮衬,你说我们家指望谁?现在桂荣身体还不好,不能干重活,地里的秸秆要不清理掉,我来年还种不种地了?我这一大家子吃什么?”
男人越说越来劲,这番话让村主任也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确实是客观情况。
男人接着说道:“家里两个孩子的学费全指望我在外打工赚两个钱,这农忙,我好不容易请了几天假,我再不回去,人老板就要把我给辞掉,你说我咋弄?”
“我管你咋弄,反正就是不能烧!”村主任憋了半天,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他妈的!这是把人往死里逼!”男人对着村主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
(1)土话,倔脾气的意思。
二
“算了建林,这事也不是村主任能决定的,不行我慢慢干,你走你的就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气坏身体。”女人心疼地帮男人抚了抚胸口。
“我走了,这一家子全都靠你,这么多地,你要弄到什么时候?”男人温情地看了女人一眼。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摊上你了呢,再累我也干了!”女人娇羞地朝男人身上捶了一拳。这个小小的动作,忽然点燃了男人心中的欲火,他一把将女人扛在肩上,朝里屋的大床走去。
“你干啥?”女人微红着脸喘着粗气。
“我干啥你不知道?”男人笑眯眯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这一天都三回了,你可真有劲!”女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后天回广州可就碰不上了,来吧!”男人如饿虎扑食般趴在了女人的身上。
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木床嘎吱嘎吱的摇晃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屋内昏黄的灯光再次亮起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女人的头埋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脸的满足和幸福。男人倚在床头,习惯性地点燃了烟卷,看着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女人最先打开了话匣子。
“还是秸秆的事。”男人冲动之后归于平静,心头的疙瘩还是没有办法解开。
“这打工不好打,现在种地也不好种了。往年都没有规定那么严,还能偷偷地烧,今年可倒好,又是罚款又是拘留,咱这一季庄稼最多能赚多少钱?根本不值当。”女人也倒出了心里的苦水。
“去年不也是不让烧,村主任他小孩的舅不照烧不误?我看也没×事。”男人有些不服。
女人在男人身上轻轻地一掐:“你呀!别跟村主任过不去,他们家在村里的势力很大,咱得罪不起,你不在村里不知道,他们家横着呢。”
男人摇摇头:“我咋会不知道,他们家那点破事谁不讲,在外面舌头根都被嚼烂了。你看他今天来,我有没有给他好脸子?我最瞧不起这种仗势欺人的种。”
“小声点,别让人听到。”
“就算是听见又能把我怎么样?”
“得得得,就你能,有本事你也当个村主任瞧瞧。快睡觉吧,别扯那没用的了,明天一早下地能干多少干多少。”女人一掀盖被,拱进了被窝。她本以为男人会紧随其后,可她在被窝里翻了好几个身,男人依旧靠在床头。女人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你到底睡不睡了?”
“等会儿再睡!”男人心事重重,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敷衍了一句。
“随你,你不睡,我睡了。”女人伸手拉灭了屋里的灯泡。
两支烟抽完,屋内响起了女人的鼾声,男人小心地侧头望了望,确定女人已经熟睡以后,他小心翼翼地穿衣下床,趁着夜色推门而去。
出了院门,男人鬼鬼祟祟地四处观察,确定四下无人以后,他撒开腿往村子东边跑去。借着月光,他闪进了一处弧形的山丘内,山丘仿似一道天然的屏障,把村子隔开。山丘的另外一侧是几亩庄稼地,以及一条平时鲜有人走的水泥路。
此时地里倒伏着大量的秸秆。男人丝毫没有犹豫,从地里抓起一把秸秆拧成火把的形状,接着从口袋中掏出火机点燃。他手中的秸秆越烧越旺,火焰朝着路的方向不停地摇摆。
“风朝北刮,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烧到山上的树了,这简直是天助我也!”男人兴奋地蹲下身子,沿着田地一周,点燃了秸秆。低矮的火焰一路北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熏味,燃烧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火焰已经吞噬了大半田地。
“照这速度,最多半个小时就烧完了,明天起早点把土一翻,谁知道?”男人自信地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扬长而去。
“你干啥去了?”男人回到家中,吵醒了枕边的女人。
“我把山沟里的那几亩地给点了!能少干一点是一点。”男人答道。
“啥?你疯啦?你要是被拘留了可咋办?”女人瞬间被惊醒。
“你傻啊?山沟那边就咱们家的几亩地,还有山挡着,谁会知道?咱们赶紧睡觉,明天起早点把地一翻,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这能行吗?”女人有些忐忑。
“指定行,如果真的查到了,就说是我烧的,反正我后天一早就走,他们还能去广州找我咋的?”
“说得也对!”女人最终还是被说服。
睡到凌晨四点钟,两人便麻溜地起身,偷摸出了门,走了半个小时后,两人站在了山沟的几亩田地旁。
“乖乖,还是这个快!”女人用手电筒照了照被烧得黢黑的几亩地。
“乖乖个啥乖乖,赶紧干活。”呸,呸,男人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举起锄头便开始翻土。女人也不甘示弱,紧跟着也举起了锄头。
夫妻二人从伸手不见五指,一直干到天蒙蒙亮。
“你看这多快,要是村里的地也能烧,保准今天一天就干完了!”男人站在田埂上看着几个小时的劳动成果,感叹道。
“建林,那是啥?”女人指着男人身后喊了一句。
“啥?”男人转身望了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周围的景物不再是黑乎乎一片。
“是汽车!”男人还没开口,女人就已经开始抢答。
“这里怎么会停一辆汽车?”男人看着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有些愕然。
女人看清眼前这一幕,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叫你不要烧,你非要烧,这下倒好,你把人汽车给点了,这得赔多少钱?”
“你喊什么喊,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男人心烦意乱地瞅了瞅脚下,忽然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子,看着田地最北端没有燃烧完全的秸秆有些欣喜。
“这车肯定不是我烧的,你看,这地头的秸秆都没烧完,而且这儿还有半米宽的田埂挡着,这火怎么可能烧到大路上去?”
听男人这么说,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那这是谁烧的?”
“不管是谁烧的,肯定跟咱没关系,去看看再说。”男人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女人也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女人还没有看清楚情况,站在驾驶室附近的男人突然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烧、烧、烧、烧死人啦……”
三
从上一起命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有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的空当,明哥没有像平时一样给我们安排事务性工作,而是让叶茜带着我们练习警务技战术。射击、格斗、体能训练成了我们这两个月的主力活。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主要还是担心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关于“报复者”的调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安全起见,连科室院子的大门都安装了指纹识别系统。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上班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憋屈过,出去买个东西身上还要藏把枪。叶茜倒是乐意得很,可对我这个射击菜鸟来说总是觉得很不自在。
早上刚一到单位,就看见叶茜把她随身带的那把六四手枪完全分解,接着又拿出棉布开始上枪油,这几乎成了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课。
枪油刺鼻的气味让我有些抵触情绪:“你整天摆弄这东西,也不嫌烦,要不然我把我的也给你!”
“得了吧,别回头‘骷髅男’盯上你,你好歹有个保命的东西。”叶茜调侃道。
“唉,我就纳闷了,‘骷髅男’这两个月蛮老实啊,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他已经知道了冷主任在调查他,这段时间收敛了?”
“我有时候都觉得这家伙就通过院子里的监控视频,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抬头瞄了一眼院子外三个监控摄像头回了一句。
“别说得这么瘆人好不好!焦磊老师不是说,科室的监控被单独剔了出来,除非‘骷髅男’有省厅的权限,否则他不可能看到我们这里的监控画面。”
“嘿嘿,我就这么一说。”
话音刚落,胖磊推门走了进来:“去大圩村出警。”
“命案?”我和叶茜异口同声。
“是不是命案暂时还不清楚,说是在路边发现一辆烧得只剩下框架的车,车的驾驶室内有人被烧死,你俩抓紧时间。”
“马上!”
大圩村位于云汐市舜耕山脉的最东边,往北直行三公里,便是经济技术开发区,要不是这里多山的地理环境,估计这一带的村庄都会被划在发展的范围之内。
虽然是农村,但路修得却很宽敞,我们的勘查车沿着一条不规则的盘山公路环行一周,接着直行一段距离,便来到了案发现场。
现场所处的位置让我心里一紧,这里是山脚下延伸出来的一段水泥路,路呈东西走向,路的西边有岔路,可以上山,也可以出山,路东十几米处是山体。路北是几座低矮的小山坡,路南面则是几亩空旷的田地。环境如此封闭,除非玩“车震”,否则很少会有人选择来这里。
汽车头部撞在路边的水泥电线杆上,被烧得发白的汽车框架如同模型一样摆在我们的面前。
“难道是交通事故导致的自燃?”我在心里猜测。
正在这时,徐大队走了过来。
“冷主任。”
“什么情况?”
“报警人是大圩村的村民陈建林,路南边的几亩地就是他们家的,早上他们夫妻两人过来翻地时,发现了路边的这辆车,并在汽车的驾驶室里看见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一具?”我张口问道。
“对,就一具。”徐大队合上了笔记本,点头回道。
“如果是一具,就不会是‘车震’,那交通事故的可能性就大一些。”我自言自语道。
“小龙,去看看起火点。”
“好!”我提起勘查箱,应声朝车子走去。
车子燃烧得很彻底,连底漆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这给我判断起火点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这起案件要想准确地判断起火位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汽车框架金属的氧化物情况,燃烧会加剧氧化反应,这样在起火点的位置会有大片的氧化物堆积,车辆燃烧得越是完全,氧化物堆积的情况越明显,就更加有利于我的判断。
我提着勘查灯绕了一圈,随着对车辆概貌的彻底查看,我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小龙,怎么了?”胖磊站在我身边问道。
“很有可能是命案。”
“什么?你怎么判断的?”
我指着驾驶室一根黑乎乎的金属物说道:“从表面上看,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是我仔细地观察了车头的位置,几乎看不到金属变形的情况,说明车辆的撞击力并不是很大,根本不足以引起汽车的自燃,这是其一。”
“其二,车的前后位置都没有车牌,这是有意的伪装。”
“其三,我刚才手指的位置,是汽车的手刹,手刹是处于拉起状态的,如果是突然的交通事故,驾驶员怎么可能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拉手刹?话又说回来,他都能反应过来拉手刹,那为什么不知道往田地里开?四周啥也没有,就一根水泥电线杆子他还一头撞了上去,这一点根本解释不通。”
“嗯,说得没错。”
接着我又指了指驾驶室的头顶位置:“这里就是起火点,火应该是从驾驶室最先烧起来的,这就更不符合常理了。”
“如果是从油箱处烧起来还好说。”胖磊补充了一句。
“对,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一起命案。”
得到了初步的勘查结论,我把情况跟明哥做了一个详细的通报,认定事情有蹊跷以后,他把装尸袋往地上一铺,准备先检查尸体做一个判断。
四
虽然尸体皮肤表面已经高度炭化,但通过未燃烧完全的内脏和骨骼还是可以发现一些问题。如果是钝器伤致死,那头骨肯定会有凹陷或者变形;如果是锐器伤致死,那么人体的主要器官上也会留下相应的刀口。要想给这起案件下一个百分之百的定论,从尸体上去寻找答案再合适不过。
我刚想用力抬起尸体,突然双手一轻,两块烧得外焦里嫩的肌肉组织被我硬生生从尸体上扒了下来。
“炭化得很严重,看来还是在车里检查吧。”明哥从我手里接过那两块已经被烧熟的肌肉组织,小心翼翼地摆在装尸袋上。
“焦磊,你从副驾驶位置拍照。”明哥帮他选了一个取景点。
“明白。”
待胖磊准备好以后,明哥从工具箱中拿起镊子和手术刀,开始对重点部位进行检查。
死者皮肤下嫩黄色的脂肪组织几乎燃烧殆尽,剩下的只是一些紧贴内脏的肌肉组织,颜色就像是去皮的烤鸭肉,有些泛白。明哥用镊子掀起一片片被烧得焦黑的皮肤开始检验,随着镊子的抬起放下,车里飘来了阵阵烤肉的味道。
“焦磊,这里!”明哥突然提高嗓门,指着死者胸口的位置。
“三处刀口?”胖磊拉近了相机的焦距,透过镜头,尸体上细微之处被放大。
“杀人焚尸!”明哥给这起案件下了最终的定论。
听到这个结果我们都倒吸一口冷气,在所有的命案中,焚尸案可以说是最难办的一种,现场物证破坏严重,很多时候根本无从下手。回想起我上班这些年办理过的几起焚尸案,没有一起可以轻松破案,基本上都经历了九转十八弯。
“小龙,去找找车的车架号和发动机号。”案发现场在水泥路的路边,根本留不下脚印,就算车里会留下指纹,经过大火的焚烧,也基本被完全破坏。当我正在发愁从哪里开始勘查时,明哥已经给我找了一条捷径。
他口中的“车架号和发动机号”就像是人的身份证号码一样,是车的唯一识别代码,尤其是发动机号,它是在车辆出厂时便刻在汽车发动机上的,就算是大火焚烧,也不可能将其破坏。汽车虽然是动产,但必须要在车管所办理入户手续,之后才可以上路,也就是说,每一辆在路上正常行驶的车辆都会在车管所备案。我们只要找到车的发动机号,就可以轻松地查到车辆的所有人,嫌疑人能驾驶这辆车杀人焚尸,车辆所有人或许跟这起案件没有任何关联,但这条线完全可以作为整个案件最为有力的开端。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当我把发动机印有号码位置上的浮灰擦去时,一条整齐的金属摩擦痕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发动机号被打磨了?”胖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我指着泛着金属光泽的痕迹说道:“新鲜痕迹,嫌疑人是在汽车燃烧之后打磨的,打磨痕迹十分规整,他使用的是专业的工具。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市面上常用的手持充电式打磨机留下的痕迹。”
“难道嫌疑人是有备而来的?”
“不管是不是有备而来,我至少可以证明一点。”
“证明什么?”
“汽车燃烧需要时间,嫌疑人能等到汽车燃烧之后进行打磨,说明他有可能在周围的某个位置暗中观察,路的南边是农田,东边是垂直的山体,只有路北边的矮山坡嫌疑最大,所以我们的勘查范围要扩大。”
“嗯,很有道理。”明哥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
大家按照我的指引,往北推进了不到20米,就找到了一处坑洼的地方,我在周围发现了大量的“黄山”烟头,这使得我们喜出望外。
“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车子!”叶茜站在坑前用手一指。
“周围杂草丛生,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烟头应该是嫌疑人留下的,不会错。”明哥环视四周情况后,很确定地说道。
“不对啊!”我蹲在烟头附近有了疑问。
“怎么了,小龙?”
“我怀疑在汽车燃烧的过程中,嫌疑人很有可能离开过。”
“哦?你这是怎么判断的?”明哥问道。
我指着坑里的四根烟头解释道:“这种‘黄山’烟是我们湾南省的特产,去年办理那起强奸杀害女学生的案件后,我曾对多种烟卷进行了分析。”
“一支烟卷的重量为0.9克,烟蒂的重量约为0.15克;一支烟卷的长度约为8.4厘米,直径在0.8厘米左右,过滤嘴包装纸的长度为3厘米,其中过滤嘴内海绵长度为2厘米,过滤嘴包裹烟丝处为1厘米,一支烟所能产生的烟雾量为500毫升,这些是香烟的基本属性。了解属性以后,我又接着分析了它的其他特性。”
“一支烟卷在室内环境中,自燃需要10分钟;在门窗打开或者有自然风流动的情况下,需要7.5~8分钟,接近一分钟燃烧一厘米。”
说着,我拿起一根烟卷蹲在坑中说道:“这里的烟灰多呈圆柱形,且烟头位置被唾液浸湿量比较小,说明嫌疑人基本上没有抽几口,而正常人在不抽烟时,他的手应该是自然下垂,燃烧的烟卷就被放置在了凹陷处,再加上四周有杂草遮挡,这就基本上形成了一个‘类室内’的环境,按照估算,嫌疑人手中烟卷的燃烧速度接近一分钟一厘米。”
“在这个坑中,完全燃烧的烟卷只有三根,另一根只是刚刚点燃就被掐灭,他掐灭烟卷是准备离开这里,这时候汽车的火可能已经熄灭。按照一支烟燃烧完全需要8分钟推断,嫌疑人在这个坑里最多只蹲了半个小时。”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叶茜反驳道,“这万一他之前没有抽烟,一直憋到最后半个小时才抽的呢?或者他烟盒里就四支烟卷怎么办?”
“你说的这一点从犯罪心理上解释不通。”明哥此时开了口。
五
“冷主任,这怎么说?”叶茜问道。
明哥解释道:“从嫌疑人没有抽完就掐灭烟卷来看,他烟盒里的烟卷应该很富余,肯定不止四根。人在犯罪之后会产生极度紧张的心理,尤其是刚作完案之后,这种焦躁的心理情绪最为严重。为了排泄这种情绪,他必须要有所发泄,抽烟是嫌疑人选择最多的方式。正常情况下,车辆被点燃的那一刻,嫌疑人口袋中如果有烟,那他就有可能在第一时间点燃,而且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一辆汽车从点燃到燃烧殆尽最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小龙推算的嫌疑人抽烟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半个小时,很显然太短了,就算是嫌疑人中间有间断,这也不符合常理。唯一能解释的是,嫌疑人在点燃汽车时,选择离开了现场;在汽车燃烧殆尽时,他又折返了回来在这里蹲着。”
“烧了就烧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叶茜有些不解。
“我怀疑他是去取专业的工具打磨发动机号。”我提出了一种假设。
“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观点还需要其他的证据作为支撑。”明哥保持中立的态度。
“现在尸源和车都查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下手?”叶茜说出了现在的窘境。
“查车应该不难。”老贤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难?车被烧成这样子,车牌照、车架号、发动机号都没有,该怎么查?”胖磊实在想不出老贤能有什么妙招。
老贤不紧不慢地把坑洼处的烟头分装在物证袋中,接着他扶了扶眼镜,瞟了一眼那辆被烧毁的轿车开口道:“我刚才看了,车牌照和车架号的铭牌都在明处,估计车子被点燃之前就给去掉了。”
“这还用你说,我们早就发现了。”胖磊呛了一句。
“所以我只能从发动机号上入手。”
“怎么入手?难不成你还能把磨掉的发动机号给复原?”胖磊调侃道。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老贤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
“×!”
“不会吧?”
除了明哥,我们都惊声尖叫起来。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老贤把烟头物证整齐地摆放在物证箱里,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贤哥,你是不是说真的?”我又确认了一遍。
“其实这个跟你的学科领域也有交集。”老贤对我解释道,“汽车的发动机号,其实就是打码工具在机械外力的作用下与受痕体接触形成的,受痕体包括钢合金、铝合金、锌合金等,接触以后便形成了凹陷的立体痕迹,这些凹陷的立体痕迹拼成的字母数字序列就是发动机唯一的识别代码。”
“我×,贤哥,你解释得可真专业!”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老贤面对我的夸赞,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接着说:“发动机在打码的过程中,其金属晶体结构因受到破坏而发生了变化,嫌疑人对发动机号码的打磨,只是将原本可见的号码毁去,以达到肉眼不能辨识的目的,然而受痕体下的金属晶体在打码的过程中,晶体内层的密度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用肉眼是看不见的。我可以使用化学试剂进行干预。由于金属晶体的密度不同,反应时的快慢也有所不同;金属晶体结构疏密不同,它对光的反射和吸收也有差异;另外,发动机破坏层与未破坏层的抗腐蚀性也发生了改变,我只要稍加调制,完全可以把磨掉的发动机号给处理出来。”
“你牛×!”我佩服地说。
“处理发动机号就交给国贤,我们接下来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什么事情?”
“尸表检验。死者是心脏锐器伤,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这里应该只是移尸现场,杀人第一现场不在这里。”
我们纷纷表示赞同。
明哥接着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死者被焚尸时的姿势?”
在明哥的提示下,胖磊翻开相机,把原始照片放到最大:“脚部撇向南方?”
“对,车是东西停靠,车头向东,车尾向西,如果死者是在驾驶室被害,那他的脚尖应该朝向东方才符合常理,但是你们看这个现场,死者的双脚脚尖全都指向南方,也就是副驾驶的位置。”
“明哥你是说,尸体本来是在副驾驶室,嫌疑人焚尸前,从副驾驶室移尸时才造成了这种情况?”我已经完全领会了明哥讲话的精髓。
“小龙说得没错,从这一点也能证明,死者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被害,不过保险起见,国贤一会儿再提取一点死者的心血检验一下,看看有没有碳氧血红蛋白的成分。”
“好的,明哥。”
“这个可以先放一放,先抓紧时间把发动机号给处理出来,查出车源最重要。”
“行!”
“叶茜!”
“冷主任,您说。”
“通知刑警队,时刻关注最近几日失踪人口的报案,一有情况及时反馈!”
“明白。”
六
两个小时后,焚尸现场基本固定完毕。痕迹检验没有收获,尸体解剖只确定了死因,路口的视频监控因为没有相关的参照,暂时还起不到任何作用,刑警队那边的调查也没有任何结果。现在案件调查能不能进展下去,只能看老贤的了。因为现场提取的检验样本量比较大,我和叶茜主动去老贤的实验室内打起了下手。
人们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别看老贤平时有些书呆子气,他在检验时那种锐利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知性男人的魅力。
高度紧张地工作了几个小时,一件件检材在老贤手中如同变魔术一般,被分别放入了不同的检验仪器内。一张张写满数据的报告,也在第一时间打印了出来。
“小龙,喊明哥他们,我这边结束了。”老贤有些疲惫地说道。
“行,我这就去。”
一听到老贤这边有结果,所有人都赶忙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集中到会议室。
“国贤,你直接说吧。”明哥忽略了我们其他人。
“我在死者的心血内并没有发现碳氧蛋白的成分,从这一点可以判定,死者被焚尸时已经死亡,我们勘查的只是焚尸现场,而非杀人第一现场。”
老贤说完,接着翻开第二份报告:“发动机号被我处理了出来,根据查询,被焚烧的车是一辆车牌照为湾DT1568的桑塔纳出租轿车。”
“什么?出租车?”胖磊喊出了声。
“叶茜,这条信息核对了没有?”明哥张口问道。
“根据国贤老师提供的情况,我联系了出租车公司,这辆出租车固定有两个驾驶员,一个白班,一个夜班,白班驾驶员的电话可以联系上,夜班驾驶员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
“有没有联系夜班驾驶员的家人过来做DNA比对?”
“已经联系了,他们在路上。”
叶茜在科室实习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基础性的业务有时候根本不用明哥吩咐,雷厉风行是对她最好的诠释。
“国贤,你那边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烟头上我检出了男性的DNA,这个人在我们公安局无记录。嫌疑人点火使用的助燃剂是汽油。”
“汽油会不会是从油箱里放出来的?”我猜测。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私家车不好说,但是在出租车上找一根取油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胖磊接了一句。
老贤翻开最后一份报告:“我在现场提取的所有烟卷的烟蒂处,提取到了大量的机油成分。”
“汽车机油?”
“对。”
“会不会是嫌疑人放油时,沾在手上的?毕竟在出租车上沾上点机油并不是不可能。”
“嗯,或许是。”老贤并不否认。
明哥看老贤的报告已经读完,接着吩咐道:“焦磊,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第一现场。”
知道了车牌号码,又知道了车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城市监控去找寻车辆的行驶轨迹。一提到出租车,我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抢劫出租车杀人,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出租车命案都与之相关。但这也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到底是不是,还需要大量的证据去证明。
很快,夜班驾驶员的家属赶到科室,老贤在第一时间给他们做了DNA鉴定。鉴定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死者果真就是夜班驾驶员沈光明。沈光明已有50多岁,四口之家,育有一儿一女,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幸福美满。
老贤将结论送进了明哥的办公室,此时沈光明的妻儿全部在会议室内焦急地等待。
明哥看了一眼结论对我说道:“你去把沈光明的老婆刘彩云喊过来。”
“好的,明哥。”
我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刘彩云就紧张地问道:“警官,我丈夫到底怎么了?”
“你先跟我来再说。”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能我的表情让她看出了端倪,她有气无力地跟在我身后,朝明哥的办公室走去。
刘彩云刚一坐下,明哥便起身将房门关紧。
“死者就是你的丈夫。”明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说出了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
“活该!”我本以为刘彩云听到这个结果会号啕大哭,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咬牙切齿地咒骂。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哥也被整蒙了。
刘彩云回过神来,瘫软在椅子上抽泣着说道:“我让他平时做人做事低调一点,他非不听,整天打肿脸充胖子。呜呜呜……”
“你丈夫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明哥开始往正题上引导。
“一个穷出租车驾驶员,他能得罪谁?”刘彩云擦了擦眼角。
“那他平时跟哪些人有接触?”
“他每天下午六点钟出车,早上六点钟才回家,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中午吃饭,吃完午饭紧接着就出去打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我整天带着两个孩子上学,他平时跟什么人接触我也不清楚。”
“你说你丈夫打肿脸充胖子,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人特别好面子,很喜欢吹牛,走到哪里吹到哪里。我们家里都穷得叮当响了,他还到处吹自己有多少多少钱。前段时间看别人买了大金链子,他让儿子在网上给他买了个假的挂在脖子上,到处跟人炫耀说这条链子值十几万。就是因为他这张破嘴,搞得亲戚朋友时不时就来借钱,我跟他们解释说家里没钱,可没一个人相信,都说我们小气,不跟我们来往。”
刘彩云边说边用手指着地板,仿佛沈光明就在她眼前一样:“光明啊光明,你还吹不吹?我问你还吹不吹?我说过你早晚死在这张嘴上,你还不信,这下你信不信?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明哥见她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便停止了询问,在我们两个人的搀扶下,刘彩云,还有她的两个孩子,被胖磊用勘查车送回了家。
七
本以为死者老婆的口供会为案件带来一丝转机,可哪里知道越来越复杂。死者这种到处炫耀的毛病最容易得罪人,从目前看来,这起案件的定性最少有两种可能:仇杀或者抢劫出租车杀人。
抢劫出租车杀人是临时起意案件,受害人和嫌疑人之间相互并不熟悉,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矛盾点在里面,这种案件也是最难侦破的一类。仇杀则不一样,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具有充足的仇恨时,就会导致凶杀案的发生。对于仇杀案,我们只需要摸清楚死者的关系网,案件便可以迎刃而解。之前我们对死者身份信息并不掌握,现在尸源已经查清楚,我们可以先从这两个方向着手调查。明哥在第一时间把情况通报给了刑警队,由他们负责整个的线索摸排工作。
就在案发后的第二天,胖磊那边传来捷报,他在梳理整个云汐市所有的交警监控之后,找出了出租车行驶轨迹。根据监控视频,死者的出租车最后一次悬挂牌照行驶,是在去往高新区的一段公路上,之后车的车牌照便被摘除,并直接驶向了焚尸现场。很显然,嫌疑人的杀人现场,很有可能就在这段公路的某个角落。
确定好范围之后,我们直奔目的地——芳泉路。
芳泉路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马路,位于开发区的东侧,呈南北走向,它北连环城高速,南通高新区,这两个行政区域以工厂和汽车4S店为主,常住人口十分稀疏,所以这条路平时鲜有车辆行驶。
人口稀少其实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我们云汐市的方言造成的。我们方言中“h”和“f”分不清楚,外地的承建商在给这条路取名时,根本没有考虑这一块,看似比较文雅的“芳泉路”在我们云汐市民口中就变成了“黄泉路”。这不吉利的谐音,也是很多当地人不愿意从这条路上行驶的重要原因。市区里像这种城内互通的公路很多,驾驶员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基本上不会考虑这里。
果不其然,长达五公里的芳泉路上,只有我们一辆勘查车在路面行驶,这给我们的现场勘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最起码这种情况下可以保证原始现场的完整性。
勘查车在胖磊的操控下,缓慢地向前行驶,其他人全部探出头去,观察路边的异常。
车行没多久,胖磊忽然一脚踩住刹车,指着路东侧的人行道:“你们看那里,血泊。”
“走,下去看看。”明哥第一个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血液作为凶杀案件中最为常见的物证,在刑事技术的多个领域都有很深入的研究,尤其是法医和痕迹检验两个学科。我们把案发现场的血迹大致分为以下几大类进行研究:血泊、滴落血迹、流柱状血迹、溅血(动脉喷溅血迹,打击溅血,滴落溅血,口鼻溅血)、抛甩血迹、擦拭血迹、转移血迹、浸染血迹、稀释血迹以及干血和凝结血。从如此细致的划分不难看出血液对于现场分析的重要性。
那么从现场血液中我们能获得哪些信息呢?除了DNA以外,最为直接的就是可以分析案发大致时间以及致伤情况。
根据研究,一滴血的平均含血量约为0.08毫升(1),从不同的血源上滴落的血滴含血量在0.01~0.16毫升这个范围之间变化。经过实验,0.08毫升左右的一滴血,它自由落体的最终速度大约为每秒861.3厘米,含血量越小血滴速度越慢,越大则越快。我们在案发现场如果发现接近0.08毫升的血滴,就可以通过计算公式大致估算出血滴是从多高的地方滴落下来的,这样有利于判断伤口位置。假如血滴是从作案工具上滴落的,我们还可以根据结论判断嫌疑人使用的是何种凶器。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的判断,其实最为直接的还是对案发时间进行推断。血液从人体离开以后,凝结时间一般需要3~15分钟,凝结后的血液颜色会由鲜红色依次变为暗红色、黑褐色、黑色。如果现场存在血泊,那分析起来会更加简单。
血液从人身体中大量流出,形成片状血泊,血泊经过蒸发浓缩,一般30分钟到3个小时内开始干燥;4个小时后,干燥由边缘向中心发展;8到12小时,血泊大部分干燥,仅中心部位会有浓缩黏稠的血迹;12到15个小时,除中心较小的部分没有凝固干燥以外,其余部分完全干燥变硬;36小时后,血泊会形成裂纹,边缘与血液载体分离翘起。血泊的这种物理特性,对判断受害人死亡时间有着极大的辅助作用。当然,这只是很浅显的一些东西,有的刑侦专家甚至可以通过血迹来还原整个案发现场。
***
(1)为了保密,所有数值为替代数值,而非实验数值。
八
“焦磊,你通过视频能不能分析出嫌疑人杀人的大致时间?”明哥看了一眼地面上接近干涸的血泊问道。
胖磊回忆了一下:“出租车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驶入这段公路的,十二点零三分驶出,嫌疑人的作案时间应该在两者之间。”
“那就对了,血泊的物理变化正好符合这个时间段,那这里就是第一现场。”明哥很确定地说道。
“小龙,你看这里是不是血鞋印?”叶茜蹲在地上,指着两块半圆形的血斑对我说道。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嗯,这应该是鞋尖的位置。”
“这里也有!”叶茜又挪动了步子。
“为什么都是鞋尖的位置?”我有些纳闷。
“会不会是嫌疑人作案之后,害怕鞋底沾上大量血迹,才踮起脚走路?”胖磊猜测道。
“你说得不对。”我摇了摇头,“磊哥,死者驾驶的出租车是不是由北向南驶入这段公路的?”
“对啊!”
“正常情况下,车辆是靠西边的车道行驶才对,如果嫌疑人在出租车里杀人,那路西边应该有血迹才对,但整条路却只有我们站的位置(路东边)有血迹,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嫌疑人在这儿杀的人呗。”
“对,磊哥说得没错,但是嫌疑人是用什么方法将死者引到这里的?”
“方法?”
“我们之前已经假设了两种案件性质,一种是仇杀,另外一种是抢劫出租车杀人。如果是仇杀,那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可能在车中有过口角或者争执,嫌疑人下车,死者追赶,接着发生血案。抢劫出租车杀人也是一样,死者不下车追赶,杀人现场不可能出现在路东边的人行道上。”
“路中间有绿化带,车辆要开很远才可以掉头,只有下车追才能说得通!”胖磊没有否认。
“死者敢下车追赶,说明两者之间有力量的悬殊。假如嫌疑人有一米八,死者只有一米六,除非他脑子有毛病,否则不可能在夜里对嫌疑人穷追猛打。但现实情况是,死者尸长有一米八五,身体肥胖,三刀致命伤全部在心脏的位置,我有理由怀疑,死者和嫌疑人之间可能存在身高的悬殊,凶手在作案时只有踮起脚,才能把死者杀害。”
“原来是这样!”叶茜恍然大悟。
“这些脚尖血鞋印有没有分析的价值?”明哥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这种残缺的鞋印,我暂时还驾驭不了。”我实话实说。
“行,那我回头联系省厅的专家帮着看看。”
杀人现场的勘查结果依旧不容乐观,除了证明现场的血迹属于死者外,没有任何进展。我们现在连嫌疑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更别说什么指向性的破案线索。
好就好在几天后,现场提取的脚尖血鞋印有反馈。根据省厅专家组的联合分析判断,嫌疑人的体貌特征被划定在身高约一米六五的男性。数据一下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了胖磊,希望他能通过监控找到符合条件的视频影像。
刑警队对死者关系网的摸排已经到达了一个节点,调查的结果基本上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专案组的所有成员都偏向于抢劫出租车杀人。抢劫出租车杀人属于临时起意案件,案件发生毫无征兆,死者和嫌疑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可想而知这种案件破获的难度有多大,这也是最为考验办案能力的一类案件。
明哥仔细查阅了刑警队的所有调查笔录,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找一个人问一问情况,他就是经常跟死者接触的白班驾驶员王辉。这起命案因为关系到出租车驾驶员的安危,所以备受关注。王辉也相当配合我们的调查,就在电话挂断后的20分钟内,王辉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科室大院。
王辉看起来要比死者小上很多,三十出头,身材瘦削矮小,体貌特征极其符合省厅专家对嫌疑人的刻画。他也曾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可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这个王辉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警官,沈叔的案件怎么样了?”王辉屁股还没坐定便张口问道。
“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进展。”明哥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
“怎么还没进展?”
“我们怀疑是抢劫出租车杀人,所以还想从你这里问一点问题。”抢劫出租车杀人侵害的对象是所有出租车驾驶员,这就把王辉也推到了被害者的层面上,明哥告诉他案件性质,就是想王辉不要对他有什么隐瞒。
“您放心,别说这事情发生在沈叔身上,就是发生在别的出租车司机身上,我也保证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会有所保留。”王辉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觉得沈光明为人怎么样?”明哥很刁钻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明哥的话音刚落,王辉的眉头便微微皱起,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沉默了几十秒后,王辉开了口:“沈叔这个人吧,平时大大咧咧,嘴有点把不住风,但为人还挺豪爽,尤其对我,十分不错。”
“听说死者家里很有钱?”明哥明知故问。
“他有啥钱啊,平时去撸串都是我付钱,他口袋里的零花钱从来不会过百。买个大金链子告诉我们值十几万,我用手一搓都掉色,他主要是好个面子,我们不揭穿他而已。”
“我们?”
“哦,我是说我们市区里的出租车驾驶员。因为经常在一起趴台子等活,所以大多数都认识。我们基本上对他这个人的性格都了解,只是看破不点破而已,毕竟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揭穿他干啥。您说是不是?”王辉说得有理有据。
“那他平时有没有跟谁红过脸?”
“这个倒没有,我们的哥的姐之间相处得都很不错。”
王辉的回答,基本上跟刑警队的调查结果相仿,而且所有人的口供都证实,死者生前曾戴着一条仿制的大金链子。可我们在尸体的脖颈处,并没有发现这根所谓的金项链,甚至连熔珠都没有发现,这也是我们给这起案件定性为抢劫出租车杀人的重要依据。
“你和沈光明平时都怎么交接班?”我本以为明哥的问话到此结束,没想到他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提问,而他接下来的提问内容,连我都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们上对班,我是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剩下的时间都是沈叔的,我们半年一轮换。”
“你们两个分班开,这工资怎么算?”
“我俩都是给出租车老板打工,每月交给老板五千块钱,剩下挣的才是自己的。上交的五千块钱我和沈叔均摊,赚多赚少全看我们自己。”
“那出租车平时的油钱和保养呢?”
“我每天出车结束,会把油箱加满,沈叔也是一样;保养钱我们也是均摊。”
明哥把这些刑警队没有调查到的细节详细地记录在笔记本上之后,便结束了此次的问话。
案件调查到这里,基本是钻入死胡同,除了胖磊的视频监控还有点工作可做以外,我们其他人一点进展都没有。明哥已经拟订了复勘计划,一旦胖磊这边线索中断,我们便启动复勘。
九
好就好在,胖磊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在视频分析的第二天一早,他把我们所有人喊进了会议室,为了方便我们观察节选出来的视频片段,他还特意将会议室内的投影仪给事先放了下来。
“磊哥,有结果了?”我一脸兴奋。
“你先别高兴得那么早,等我分析完再说。”胖磊一脸严肃。
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投影仪的大屏幕上显示的是胖磊笔记本电脑的桌面。
吧嗒,吧嗒,胖磊点开了标注有“沈光明焚尸案”的黄色文件夹。接着一段AVI格式的视频被双击打开。视频中,死者驾驶的出租车右转拐入了一个路口,很快又拐了出来。胖磊解释道:“这是沈光明最后一次驾驶出租车载客的视频监控,车辆往右拐是视频的盲区,他从拐入到掉头出来,时间间隔只有不到五分钟,这时候,他很有可能在路边拉到了客人。在客人上车之后,直奔芳泉路方向,也就是说,他拉的这个人可以确定为犯罪嫌疑人。”
说到这里,胖磊切换了一张电子地图,并把鼠标放在了一个标注有红点的位置:“沈光明拐入的这个地方咱们都不陌生,姚西北路的酒吧一条街,出租车出现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人流量的高峰期,再加上这段路有视频盲区,我根本无法判断嫌疑人的长相。”
胖磊说完,点开了第二段视频:“这里是案发现场大圩村绕山公路的入口处。”当视频中出现一个人影时,胖磊点击了一下暂停按钮:“附近人口稀疏,监控覆盖面很窄,按照推算出的嫌疑人身高,只有这个人符合特征,而且他出现的时间点跟案发时间段基本吻合,所以我猜测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作案人。”
“这就是一个人影,什么也看不见啊。”叶茜眯着眼睛说道。
“这里只装了一个高空球形监控机,这是我能处理出来的最清晰的视频片段。”说完胖磊点击了播放键。
“磊哥,你看他的右手。”当视频播放一半时,我喊了一句。
胖磊本能地敲击了一下空格键,嫌疑人摆臂时,右手处的一个红色反光点引起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
“跟我推断的情况一样:嫌疑人在焚尸之后离开了现场,为了防止我们以车找人,出租车的车架号和车牌号已经被他去掉,而发动机号藏在车身内部,需要专业的工具才可以打磨掉,他把汽车点燃之后去某个地方拿了工具,他手上的红点就有可能是手持充电式的打磨工具。”
胖磊把视频画面放大:“虽然像素很低,但这还真像是一个专业的工具,造型有点像切割瓷砖的切割机。”
“嫌疑人会驾驶车辆,烟头上留有汽车机油,知道销毁车牌号、发动机号和车架号,而且他还能拿到专业的打磨工具,并且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是在案发现场附近从事与汽车相关行业的人。”我说。
“嫌疑人虽然来回都是靠步行,但是这个‘附近’我们怎么把握?就算知道他从事的是跟汽车有关的行业,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不还是一点抓手都没有?指望这个啥也看不见的视频能够破案?咱想得是不是太简单了点?”胖磊垂头丧气地说道。
胖磊说得我无言以对,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明哥身上,可他好像没有听见胖磊说话一样,低头专心摆弄他的手机。
“明哥?”我小声喊了一句。
他并没有回应我。
“明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提高了嗓门。
闻言,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胖磊身旁,接着他躬身点开了网页上的电子地图,并快速滚动鼠标,把地理标注对准了大圩村的唯一入口处。
“刚才小龙分析的不无道理。一般抢劫出租车案件焚尸的情况很少,嫌疑人能够想到摘除牌照、车架号以及打磨发动机号的更少,这就说明嫌疑人对汽车领域相当了解,这是其一。”
“其二,大圩村的焚尸现场相当隐蔽,如果不是对这里的地形足够熟悉,根本不会想到来这里处理尸体。我在云汐市生活了40多年,焚尸现场也是第一次去。”
“其三,小龙所说的专业打磨工具除非有特殊用途,否则一般人不会购买。”
“一件事的发生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所以我同意小龙对嫌疑人的刻画。”
“我还是刚才的疑问,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处?”胖磊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焦磊,你能不能通过视频监控计算出嫌疑人焚尸后进出现场的时间?”明哥问道。
“监控视频十分模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段嫌疑人回到现场的视频片段,他离开现场的画面,监控录像根本没有记录,这哪能判断出时间?”
“好,既然你判断不出,那我们需要做一个侦查实验。”
侦查实验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它是主要采用模拟和重演的方法,证实在某种条件下,案件能否发生、怎样发生以及发生何种结果的一项侦查措施。简单来说,就是在我们的模拟下,能不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在我们科室,侦查实验做得相当频繁,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最近一次浮尸事件的侦查实验:当时辖区派出所在泗水河打捞上了一具小女孩的尸体,因为尸体被来往船只的螺旋桨打碎,所以无法正常判断落水时间。尸检时,明哥发现小女孩的裤兜里放了两根球形棒棒糖,用塑料膜和亮片铁丝捆扎,这种糖在校园门口售卖量很高。棒棒糖包装完好,因为在水中浸泡有融化的迹象。
按照明哥的要求,老贤从校园门口买来十根规格差不多的棒棒糖,接着在实验室中使用容器模仿泗水河的水温和流速,在确定环境相仿的时候,他把买来的棒棒糖全部放入,让其慢慢地融化,然后每天观察棒棒糖融化的速度。三天后,所有购买来的棒棒糖样本融化程度都已经接近死者口袋中的棒棒糖。
此次侦查实验的结论是:小女孩落水已经三天左右。派出所根据这一实验结果,排查泗水河上游流域所有县市三日内的失踪人口,最终找到了小女孩的家人,通过对死者家属的调查,从而确定这是一起孩童意外落水的事件。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侦查实验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帮助调查人员解决很多问题。
十
可这起案件,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实验可做,于是我问道:“明哥,你想做什么侦查实验?”
“汽车燃烧实验!”明哥点了一支烟卷。
“什么,汽车燃烧实验?这么带劲!”叶茜一脸兴奋。
明哥点头继续说道:“正如小龙分析的,嫌疑人折返取工具的地点可能就在焚尸现场附近,我现在想给这个‘附近’划定一个范围,否则漫无边际地调查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要想准确地划出这个范围,首先必须要搞清楚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嫌疑人焚烧汽车一共用了多少时间。”
明哥扫视了一圈解释道:“根据白班驾驶员王辉的笔录,死者每天接车时油箱都是加满的。他驾驶的是老款桑塔纳轿车,车龄十年,油箱的容积是60升。焦磊,你能不能把案发当天这辆车大致行驶了多少公里给估算出来?”
“他都是在市区跑,根据监控录像,这完全没有问题。”
“好,既然这个问题解决了,那实验结果就会更加精确。”明哥吸了一大口烟卷接着道,“我们已知油箱的总容量,减去行驶中的油耗,那油箱里剩下的容量我们就能得出一个数值。”
“通过监控我们可以分析出,嫌疑人是沈光明在路边随机拉上车的客人,嫌疑人作案前不会有所准备。国贤已经分析出,焚尸的助燃剂就是汽油,那我有理由猜测,嫌疑人使用的汽油就是从汽车的油箱中抽取出来的。”
“按照现场助燃剂的分布量来看,最少有30升,加起来有30个暖水瓶那么大的量,嫌疑人随身携带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只能是从油箱里抽取。”老贤插了一句。
“我们假如能知道汽车燃烧的总时间,减去他吸烟蹲守的半个小时,那我们就能得出嫌疑人往返焚尸现场的大致时间。”
“接着再根据嫌疑人的身高换算出他的步子长度和走路的频率,这样就可以大致判断嫌疑人在这段时间内走了多远的距离,是不是明哥?”
“小龙说得没错,我们知道了这个距离,就等于划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调查范围,在这个范围内寻找拥有专业打磨工具的店面,更有针对性!”听到这里我已经被明哥彻底折服,我也总算知道他找白班驾驶员王辉问话的真正目的,现场证据能分析到什么程度,其实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估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和明哥跑遍了云汐市所有的二手汽车交易市场找寻实验车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们淘到了一辆和案发车辆车况相近的普桑轿车。因为这次侦查实验投资成本较大,为了确保一次性成功,明哥决定把车开至焚尸现场附近进行实验。除此之外,我们还选择了与案发当日相近的温度、湿度、风向等气候条件,这样得出的实验结果,才能为破案所用。
夜里一点钟,我们全部围在案发现场的这条小路上,老贤已经按照实验要求,把汽油泼在了普桑轿车车厢内。
“小龙,油箱里还有那么多油,车点燃了会不会爆炸啊?”叶茜有些担心。
这句话传进了老贤的耳朵里,他摇头解释道:“电影里汽车燃烧会爆炸,其实都是动作电影画面的需要,真正的汽车燃烧几乎不会发生油箱爆炸的情况。”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信。
老贤认真地说道:“汽车油箱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金属汽车燃油箱。主要有铁油箱和铝合金油箱。因为铁油箱耐腐蚀性较差,所以铝合金油箱目前使用较为广泛。金属油箱主要使用在大型客车、重卡这种耗油量大的汽车上。”
“第二类:高分子塑料油箱。高分子塑料油箱发展到今天,不但具备了金属油箱所有的刚度和强度,还有很多金属油箱不具备的优点,比如塑料油箱在车有碰撞的时候不会因为油箱和其他物体摩擦而起火,塑料油箱不会产生静电,油箱在猛火燃烧的情况下能坚持30分钟,等等。所以现在绝大多数私家车都是采用的塑料油箱。”
“搞清楚了油箱的材质,那我们接着来说说油箱在燃烧的过程中会不会爆炸。”
“学过化学的都知道,爆炸是需要一个密闭空间的,高分子塑料油箱本身具有可燃性,遇明火会熔化,这样就打破了其密闭环境。而金属油箱因为在加油口以及其他位置有易熔部件,遇高温熔化后油箱内的汽油会外泄,也就等于打破密闭空间。所以说,影视剧上车漏油爆炸是为了增加画面效果,其实从汽车油箱本身的设计上就已经排除了爆炸的可能性。”
“谢谢国贤老师,那我就放心了。”叶茜拍了拍胸口。
“准备好了没有?”明哥举起秒表问道。
“可以了!”老贤已经把点火器握在了右手中。
当我们都站在安全距离时,明哥和老贤相视一眼:“点火!”
嘀,秒表也在同时按下。
汽车很快被火焰吞噬,整条路被火焰照得通明,滚滚浓雾如同烽火狼烟一样快速地融入了黑暗的夜空,我们五个人的影子伴着蹿动的火焰来回晃动,热浪一波一波朝我们袭来,时间在秒表上飞快地跳动。因为是故意纵火,且助燃汽油量较大,所以燃烧的速度相当快,从点火到火焰即将熄灭,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明哥结合实验结论和我估算出来的步长换算出了调查范围。电子地图显示,嫌疑人并没有离开经济开发区,接下来调查的重点就是开发区内和汽车有关行业的从业人员,我们已经掌握了嫌疑人的DNA样本,有了这些条件,其实就等于瓮中捉鳖。
刑警队已经悄悄地布下了天罗地网,把整个经济技术开发区包裹其中。
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还真是吓一跳。经济技术开发区虽然人口稀少,可这里却是汽车4S店聚集地,开发区的店铺基本上都从事跟汽车相关的行业,什么汽车修理、汽车美容、洗车,等等。
在辖区派出所流动人口专管员提供的资料上,我们一共找出符合嫌疑人体貌特征的50多人,这些人都需要逐一调查,暗中筛选,这无疑是一项漫长的工作。
十一
在等待刑警队情况反馈的时间里,明哥整天坐在办公室内,对着那个铁质骷髅头愣神,胖磊则从早到晚鼓捣他的视频软件,老贤依旧雷打不动地驻点在实验室,我和叶茜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内侃大山。
“你看门口是不是来人了?”叶茜盯着电脑屏幕说道。
明哥担心报复行为会影响到科室的正常工作,他不光在院子的大门上增加了指纹锁系统,还给叶茜下了一个命令,就是时刻观察科室内所有监控影像,防止有陌生人进入。
我看了看监控屏幕:“这不是死者的儿子沈艺吗?他来干什么?”
“难不成有线索要提供?”
“他好像很焦急,或许还真有可能。”
“那还等啥,赶紧下去,放他进来。”
我和叶茜一前一后走到院子大门旁,我把右手掌张开,贴在了大门一侧的方形屏幕上,随着嘀嘀两声响,新更换的那扇厚重的大铁门缓缓地向一侧打开。
“有什么事吗?”
“警察叔叔,我想问件事。”沈艺今年才16岁,由于年纪太小,所以他站在门口有些胆怯。
“快进来说。”眼看大铁门将要自动关闭,我慌忙招呼道。
沈艺木讷地点了点头,走进院子。
“有什么事要问?”
“你们……你们……你们有没有在我爸爸的车上发现一个U盘?”
“U盘?”
“对,是银白色金属材质的,我里面保存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们看见了希望能还给我。”
“你的U盘怎么会在你爸爸的车上?”
“我爸爸平时喜欢用U盘听歌。”
“听歌?听什么歌?”
“都是我下载的一些歌曲,有TFBOYS的、EXO的,还有一些日韩明星的歌曲。”
“你爸爸平时喜欢听这种歌?”这些歌曲都是一些情窦初开的小年轻的最爱,一个50多岁的大叔喜欢听这个还真少见。
“他总喜欢跟别人说他自己活得年轻潇洒,所以就让人在他的车上加了一个USB音乐播放器,他在开出租车的时候经常拿我的U盘去听歌,U盘我们两个一起用,我白天用他晚上用。里面的歌是小事,可我从别人那里拷贝的课件都在里面呢,这些都是绝版资料,所以……”
“沈艺,不是我们不给你,而是我们在现场根本就没有发现U盘,而且现场被烧……”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确实没有见过。”我话还没说完,叶茜便打断了我。
他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实在没有就算了。”
送走了沈艺,我对叶茜调侃道:“你现在都会抢答了啊!”
“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你还提焚尸的事情,你是不是没脑子啊!”叶茜训起我来那是理直气壮。
“得得得,我不跟你争。”我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精神做了退让。
“这U盘是不是被嫌疑人拿走了?”叶茜言归正传。
“很有可能。”
“你说这玩意又不值钱,他拿这个干啥?”叶茜捏着下巴思索道。
“喜欢、爱好、猎奇心理。”
“你是说嫌疑人也喜欢听U盘里面的歌?”
“应该是这样,死者只能算是一个特例,这一细节或许可以反映出嫌疑人的年龄特点,也就是说他会不会是青少年?”
“如果是,那岂不是又缩小了范围?”叶茜闪着星星眼。
“恭喜你,你真的会抢答啦!”
与汽车相关的从业人员,大多需要一定的资历和年限,这类人里的年轻人不是很多。刑警队按照我们进一步分析的结果,把调查范围从五十人直接缩小到了八人。就在我们准备对这八个人进行集中采血比对时,其中一个年轻人竟然在夜间离开了云汐市。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让我们直接把作案嫌疑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刑警队的侦查员连夜将其抓获,经过DNA比对,这个名叫夏川的青年正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通过调查夏川的关系网,发现他跟死者沈光明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的交集,所以这起案件定性为抢劫出租车杀人无任何偏差。
夏川目测最多只有十八九岁,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身材瘦削,留着一头韩式齐刘海,五官长得还算端正。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明哥张口问道。
“知道。”夏川可能因为年纪并不大,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态度还算是诚恳。
“因为什么?你说说看。”
“因为爱。”
胖磊听到这个结果,噗的一声把还没咽下去的水给喷了出来。他的回答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爱?”明哥反问了一句。
“嗯!”夏川使劲地点了点头。
“人是不是你杀的?”明哥直接问了重点。
“是!”夏川回答得十分爽快。
“那你说说事情的经过。”明哥在审讯提纲上打了一个钩。
夏川红着眼睛说道:“一年前,我刚去开发区的汽修厂上班,给人当杂工,打打下手,所以工作并不是很忙,闲暇时我最喜欢玩微信。我记得那是半年前,在一月份的一个下午,我干完活,用微信摇一摇找附近的人聊天,很快我摇到了一个女孩,相互加了好友便闲聊起来。我俩越聊越投机,一直聊到后半夜,我们在相互交换了照片之后,约定第二天在开发区的公园里见一面。”
“第二天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她,虽然她真人个子不高,长相也没有照片上的出众,但是我还是一眼相中了她,我们在见面的一个月后便确定了恋爱关系。”
十二
“她在汽车4S店做导购,一个月有四五千的收入,我为了证明我比较优秀,就谎称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汽修店,一个月怎么也能赚个万儿八千的。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虽然我有些后悔这么吹嘘自己,可由于虚荣心作祟,我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欺骗下去。”
“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她喜欢旅行,喜欢摄影,活脱脱的一个文艺女青年。在她的心里,女人被男人疼是理所应当的,男人挣钱给她花也是天经地义的。自从我们两个发生了关系以后,我的工资都要按月上交,为了保住这份爱情,我几乎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已经欠下了两万多的外债。”
“你明知道是火坑,为什么还要跳下去?”
“她是我的初恋,我心里舍不得,我知道以后可能养不起她,但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哪怕多爱一天也好。”
明哥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上个月我提出要跟她结婚,我本想着只要这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她花钱或许会收敛一些,可她提出让我给她买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只要我舍得给她买,她就愿意嫁给我,否则没门。”
“这部手机卖到将近七千块,我已经欠了一屁股账,到哪里去弄这些钱?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厚着脸皮打了一圈电话找朋友借钱。”
“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一个朋友愿意再借给我,其中一个铁哥们还拐着弯羞辱了我一番,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当天晚上,我揣着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去酒吧里买醉,越喝心里越难过。我感觉老天好像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我最饥饿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块肉饼,但我和这块肉饼之间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提着酒瓶坐在酒吧门口的石球上发呆。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面前,司机把头探出来,问我要不要坐车,我一眼就相中了他脖子上的那条大金链子。酒精上脑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抢了他的金链子,我就什么都有了。’这个念头就像是魔咒,在我心里一遍又一遍闪现。”
“我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他的出租车,坐在驾驶室的正后方。他问我去哪里,我说去经济开发区,他竟不愿意载我,因为一到晚上那边就几乎没几个人影,他害怕出事。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掏出了我的汽修证,当他得知我是那里的工人时,才放心载我过去。”
“我俩一路攀谈,我还没张口问,他便告诉我,他脖子上的这条金链子价值十几万。听他这么说,我简直喜出望外,这更加坚定了我抢劫的念头。我先回汽修店里拿了一把匕首揣在口袋中,接着我又骗他我家住在高新区,让他带我从芳泉路走,因为我知道那里没有路灯,好下手。”
“司机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打开了汽修店的卷闸门,所以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为了进一步增加信任的砝码,我提前给了他50块钱。”
“我们两个一路走一路聊,没过几分钟,车便拐入了黑乎乎的芳泉路。在车行驶到中间路段时,我谎称要下车尿尿,让司机停一下。就在他踩下刹车的那一瞬间,我从后面一把拽掉了他脖子上的金链子,开门就跑。”
“可是我低估了他的反应能力,我前脚刚跨过绿化带,他后脚便追了过来。我本不想杀他,但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如果我不拿刀自卫,当晚肯定要被他打残。就在他要跑到我面前时,我掏出匕首踮起脚,一刀扎了上去,也许是因为外面太黑,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手里拿的有刀,我一刀扎进了他的胸口。”
“我的衣服上喷了好多血,我害怕他反抗,就又补了两刀。几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我杀了人。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冷静下来的我,开始回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芳泉路上黑灯瞎火又没有监控,更没有人看到我杀人,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把尸体和车处理掉,你们公安局就不会找到我。我越想心里越放松,随后我把司机身上的财物搜刮完,之后走到路西边将车掉了个头,把尸体装在了副驾驶室。”
夏川咽了口唾沫:“我本来想把人和车一起开到泗水河里,可我不会游泳,我怕把自己也搭进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就是把尸体和车都烧了,一了百了。”
“我经常陪女朋友进山里玩,知道有一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去,在那里烧车肯定不会被发现。打定主意以后,我便把车牌照和车架号给卸掉,随手扔在了路边的池塘里,到地点以后,我把车撞向了路边的电线杆,想伪造成交通事故,接着我把尸体抱进驾驶室并泼上汽油。”
“汽油是从哪里弄的?”
“我用接油管从油箱里抽的。”
“后来呢?”
“我从油箱里抽出了大半箱汽油泼在尸体上,接着我点燃汽车便离开了那里。”
夏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本以为我做得天衣无缝,可走到半路我突然想到了发动机号,如果发动机号不磨掉,警察还是能找到这辆车。考虑到这个疏漏,我赶忙赶回店里。”
“我工作的地方虽然是个汽修店,但有时候也会帮熟人改改发动机号、车架号什么的,所以店里有专门的打磨机。”
“来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又赶回了焚尸现场。我到的时候,车还在烧,我害怕别人看见,便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前后也就几支烟的工夫,我看火稍微小了一些,就提着打磨机把发动机号给磨掉了。做完这一切,我便赶忙离开了那里。”
“你从死者身上拿了哪些东西?”明哥问道。
“一条项链,几百块钱,还有插在车上的一个U盘。”
“这些东西呢?”明哥继续问道。
夏川长叹一口气:“项链是假的,让我给扔了,钱被我花了,U盘在汽修店里。”
随着嫌疑人的口供被拿下,这起抢劫出租车杀人焚尸案,终于在大起大落中落下了帷幕。
十三
案件成功告破,我们一车人几乎是一路哼着小曲返回科室。
胖磊踩了一脚刹车,勘查车停在了科室院子的门口:“小龙,下去开门。”
“得嘞。”科室的院子自从安装上指纹系统以后,每次进入都必须手动输入密码和指纹信息,作为最熟悉指纹的痕迹检验员,这开门的活自然是落在我身上。
我心情舒畅地拉开车门,走到院子外的一个铁盒子旁,按动了上面的按钮,随着当啷一声响,铁盒上的金属盖自动弹开,里面包裹的一块液晶显示屏露了出来。
嘀嘀嘀,我熟练地输入一串密码后,顺势把右手掌贴了上去,然后转身欲离开。
就在门即将由左至右缓缓打开时,一个陌生男人的喊叫声在我背后响起:“不要……”
我刚想回头查看,突然有人从院子内一把将我拉了进去,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把手枪已经抵住了我的太阳穴,同时我的脖颈也被一个粗壮的手臂紧紧地勒住,呼吸顿时变得极为困难。
“小龙!”叶茜在最短的时间里掏出了枪,对准了我身后的人。
“谁都不要过来!”一声咆哮之后,男人一枪击中了勘查车的轮胎,沉重的勘查车很快朝一边歪去。
“小龙!”明哥根本没有把男人的话当回事,他举起手枪站在了叶茜和我的中间。
明哥的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我身后的男人,他直接把枪口对准了明哥。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这一刻,我情愿自己死,也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我拼命晃动着身体。乒!男人还是扣动了扳机。当啷,子弹由于剧烈的抖动,打在了勘查车的引擎盖上,击出了一串火花。
“王志强!”男人刚想再次扣动扳机,另外一个男人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哈哈哈,鬼头乐,我早就应该猜到你是叛徒。”
通过他们的对话,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或绰号,但我依旧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咱们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了结?你有什么资格?你比他们更可恨,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院子的自动大门缓缓关闭,我的视野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窄,一种死的绝望渐渐地笼罩在我的心头。
“叶茜,冷主任,你们回车里,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解释!”那个被唤作“鬼头乐”的男子直视明哥他们。
“你是谁?”明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自己人!”鬼头乐甩下这三个字,在大门即将关闭之时闪进了院内。
“王志强,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杀了我所有的兄弟,你还问我想怎样?我他妈就是个傻子,我早该想到是你!”
“好,既然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你放开他。”
“不可能,这件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他们全都得死!”王志强用枪口用力抵住我的太阳穴。
“等下,等下,这样,这样。”鬼头乐右手食指离开了扳机,接着他高举双手,“你把他放开,我换他。”
“你换他?”王志强有些诧异。
“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是公安局,你在这里把他杀了,你能活着出去?外面可是有四把枪对着你,估计再过一会儿就不止四把了!既然我已经现身,那你应该能猜到,这件事其实跟他们关系不大,你最恨的应该是我。”
王志强没有说话。
鬼头乐继续游说:“你现在挟持他当人质,以我的身手,我们两个人你只能杀一个,于情于理都是杀我最合算,你不会连这个账都不会算吧?”虽然我现在不知道鬼头乐是什么人,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真的想要救我。
“行,你既然愿意自投罗网,那我就成全你,你把枪扔掉。”王志强一副被说服的模样。
“王志强,你虽然是个毒枭,但是我了解你的为人。”鬼头乐二话没说,一脚把枪踢开喊道,“放了他!”
“好!”王志强胡乱在我上身摸了一遍,确定我腰间没有配枪后,一把将我推开,我瞬间感觉自己像重生一般。
“跑……”
乒!鬼头乐刚喊出声,王志强便一枪打在了他的腿部。
“鬼头乐!”我停下脚步。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没有你的事!”王志强重新把枪口对准了我,阴着脸说道。
“司元龙,你给我快点闪一边去!”鬼头乐单膝跪地,痛苦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理会,依旧站在原地。
“好,你是不是也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王志强!”鬼头乐大声喝止他,他循声转过身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拔出了绑在脚腕上的六四式手枪,正是我这特殊的藏枪方式,让整个局势有了转机。
乒!子弹穿过了王志强的右胸口。
“你……”王志强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我。
鬼头乐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王志强持枪的右手。乒,乒,乒,他试图把王志强手枪中的子弹全部击发,为了防止被流弹打伤,我找了一个墙角作为掩体。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王志强虽然右胸口受了伤,但依旧在做垂死挣扎,他们两人倒在地上,厮打在一起。我刚想探出头去,便听见乒的一声枪响。院门外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这使我有了底气。
我右手紧握手枪,头部贴着墙壁,接着我用左手从口袋中慢慢掏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为了防止画面抖动,我点击了“录像”按钮,手机被我伸出墙外,把两人厮打的场景全程记录下来。我的双眼紧盯屏幕,想从中找出王志强的破绽将其击毙,可两个人贴得太近,根本没有办法开枪。就在我心急如焚时,院子外传来了高音喇叭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别说那没用的,把扩音器给我。”
“鬼头乐,你还喘气吗?”听说话这口气,应该是个高层领导。
“死不了!”鬼头乐边厮打边回道。
“那小子呢?”
“活着呢!”
“你……”外面的扩音喇叭刚要响起,只听见乒的一声枪响,墙角的那一边似乎安静了下来,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画面上鬼头乐和王志强抱在一起,两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鬼头乐……”
我再也顾不上这么多,一个侧身跑到了两人的面前。
“我×,差一点!”鬼头乐痛苦地从王志强身上翻转过来,大口地喘着粗气,而被他压在身下的王志强早已没了声息。
呼!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们搞技术的什么时候也配枪了?”鬼头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冲我笑了笑。
“你到底是敌是友?”警察的天性让我没有因此对他放松警惕。
“你把门打开就知道了!”
我将信将疑地把他的枪踢在一边,接着我把手枪换到了左手,右手贴住大门的指纹屏幕,随着嘀的一声响,大门被重新打开。
“小龙!”叶茜泪眼婆娑地第一个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
“小龙!”明哥他们三个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看到我没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大门打开一半时,一群手持冲锋枪的特警蜂拥而至,待现场被完全封锁以后,一位肩扛麦穗三颗星的男子慢慢地走了进来,男子有50多岁,身材挺拔,气宇轩昂。
“他是……?”我小声问道。
“省公安厅副厅长孟伟。”明哥小声回了一句。
“刚才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就进来打死这家伙了!”叶茜有些埋怨地看了孟厅长一眼。
正说着,他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没事吧?”
“没事!”
孟厅长赞许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径直朝躺在地上的鬼头乐走去。
啪!孟厅长一脚踢在了鬼头乐的身上,和刚才和蔼可亲的面容相比,此刻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装什么装,这点伤对你来说算什么?赶紧给我起来,从今天起,‘行者计划’收官。”
“妈的,终于解放了!”听孟厅长这么说,鬼头乐如同打了鸡血般一下子从地上跳起,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模样我才明白,原来刚才他一直在无病呻吟。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十四
一周后,我们科室五个人接到通知,去市局八楼小型会议室开会,不准带任何通信设备。市局八楼的这个会议室,是个传说中的存在。据说凡是在这里开会讨论的,全都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与会人员,就算是亲娘老子也不能透露半个字。一般这种会议,有资格参加的只有单位一把手,我们科室除了明哥,其他人根本连去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可这次我们五个人竟然全部接到了会议通知,这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
刚一接到消息,我们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市局大楼,在市局秘书科一把手的带领下,穿过三道电子门,最终来到了这间只能容下十几人的小型会议室。
会议室的装修和我们科室差不多,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配一台柜式空调便是所有家具。看到这样的布局,这间会议室的神秘感也瞬间在我心头消散。我们刚落座,一个身穿制服、肩扛一杠三星的男子走了进来。英俊潇洒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就在我愣神之际,男子摘下了警帽,那张酷似吴彦祖的脸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鬼头乐!”
“各位好,我是刑警学院2003级毕业生乐剑锋,你们可以喊我阿乐。”说完,他向我们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你也是刑警学院的?比我高两级?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的身份保密。”鬼头乐刚敬完礼,便使劲扯着领口的领带,“这玩意戴着可真他娘的难受。”
他这一开口,我的脑门瞬间冒出三条黑线:“这家伙,绝对不是一个正经人。”这是我对他的又一个评价。
“今天是你喊我们过来的?”叶茜上下打量着他。
“对,我今天是给你们答疑解惑来了。”阿乐朝叶茜挑了挑眉毛。
明哥给在场的所有男性一人发了一只支烟卷:“阿乐,那你就别藏着了。”
“得嘞!”鬼头乐朝明哥的方向一抱拳,张口说道,“那我就从开头开始说了?”
“你随意!”
阿乐点了点头:“我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我从小到大就没学过一天好,学习成绩也不咋样,到了高考填志愿时,我把全国所有的名校全部写在了志愿表上,什么清华、北大、中国公安大学、刑警大学一个都没放过,反正我也没有抱任何希望,纯属恶作剧。”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填完志愿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便找到了我,问我以后想不想当警察。我当时以为他是骗子,就把他给轰了出去,直到他掏出警官证和配枪我才勉强信了。”
“当警察是多少人的梦想,这馅饼怎么可能砸到我头上?别看我小,可我心里清楚得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我他的真正目的,是把我培养成卧底。起先我是拒绝的,但他给我开出了一大堆诱人的条件后,我就从了他。这个人就是现在的公安厅副厅长孟伟。”
阿乐吸了一口烟卷,接着又说:“和老孟签了‘卖身契’以后,我便被送到刑警学院接受秘密培训,和别的学生不一样,我没有学籍,没有警号,说白了就一黑户。在刑警学院系统集训了一年半以后,我又被送回了云汐市。老孟给我提供了雄厚的资金支持,让我在云汐市建立自己的势力。只要有钱就好办事,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在云汐市混出了自己的名号。”
“就在这个时候,老孟带我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从来没有给我看过正脸,以至于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平时称呼他‘老板’。看老孟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可以肯定,老板绝对不是一个凡人。”
“老孟告诉我,他以后是我的牵头人,我必须一切服从他的指挥。连上线以后,老板通过中间人给我下达了作为卧底的第一个行动‘行者计划’。”
“老板没有说行动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是让我先跟一个叫鲍黑的人接触,等时机成熟以后,他会主动联系我,告诉我下一步的任务。老板就是一个掌控全局的人,而我就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因为我头脑好,道上的兄弟都称呼我为‘鬼头乐’。和老板接触时间长了,就算他不说,我也大致猜出了整个行动的具体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让我潜伏在鲍黑贩毒集团内部,掌握他们所有的罪证,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发现整个湾南省最大的鲍黑贩毒集团,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他的幕后还有更大的东家。”
“更大的东家?”
“对,他们是金三角贩毒集团。”
“金三角?”我惊呼道。
十五
“金三角是位于东南亚泰国、缅甸和老挝三国边境地区的一个三角形地带,因这一地区长期盛产鸦片等毒品,是世界上主要的毒品产地。鲍黑集团最赚钱的海洛因等毒品主要来源于这里,他的上线就是金三角最大的武装贩毒组织——白熊武装军。”
“白熊组织为了保证毒品的正常销路,会给大客户专门配备一支代号‘猎鹰’的队伍,这支队伍主要就是用来帮助这些大客户顺利完成整个毒品链条的交易。凡是被白熊组织分配下来的人员,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而鲍黑集团猎鹰小队的队长,就是泰国人王志强。”
“王志强是泰国人?他中国话说得这么好?”我有些诧异。
“研习中国话是他们的必修课,这并不奇怪。”阿乐又续了一支烟卷,“王志强这个人很邪气,他对泰国的邪灵巫术相当痴迷,他相信婴灵的力量。去年鲍黑曾通过一个叫丹青的找人代孕七个婴儿,这七个婴儿就是给王志强练习巫术准备的,受孕用的精子也是从王志强自己身上取下来的。他信奉的邪灵坐拥七方魔兽,为了表达自己的诚心,他计划将自己的七个‘子女’在满月之日活活地密封在装尸罐中献给邪灵。”
听到这儿,我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些只有在恐怖电影中才能看到的桥段,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竟然真的存在。
阿乐接着说道:“后来你们科室在办理案件的过程中,牵扯出了鲍黑集团以及东北的那个小型制毒工厂,虽然时机还没成熟,但这马蜂窝已经捅破,我不得不把我掌握的所有情况暗中通报给了老孟,由老孟出马再层层往上汇报。”
“这个案件能办得这么漂亮,原来是你的原因?”
“我本来想一网打尽的,谁料你们下手太早,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阿乐苦笑一声。
这句话说得我们多少有些尴尬。
阿乐可能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妥,慌忙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啊,你们别往心里去。”
“没事,没事,你接着说!”我已经听得入了神。
阿乐点了点头:“鲍黑集团虽然被灭,但王志强一伙人却成功逃脱,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扣在了你们头上,王志强已经放出狠话,要把你们赶尽杀绝。后来老板给我下了命令,要我全力暗中保护你们。”
“保护我们?我好像没感觉到啊?”
“既然是暗中保护,肯定不能让你们发现,我只要点一下,估计你们就能想起来。你们在办理绿荫小区那起命案时,是不是察觉到楼上有人用镜子在照你们?”
“有!”我第一个反应过来。
“那个人就是我,因为在楼的对面有一个猎鹰队的成员正用狙击步枪瞄准你们。”
“什么?”
阿乐微微一笑,仿佛不值一提,他把目光望向了胖磊,说道:“接着是磊哥的儿子豆豆被绑架,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了一个人去当驾驶员,估计小孩子……”
“豆豆是你救的?”
“对。”
“谢谢兄弟!”胖磊眼眶湿润,作揖道。
“不用谢,磊哥,这是我应该做的。”阿乐客套之后,接着说,“王志强的手下接二连三被我干掉,他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他把他手下被杀的屎盆子,也扣到了你们的身上。他当时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为了让你们有所警惕,我趁着你们出现场的时候,让老孟从省厅关掉了你们科室院内的视频终端,接着我又戴着手套、鞋套把冷主任的房门撬开,在办公桌上放置了一枚金属骷髅头。”
“原来这玩意是你放的!”明哥从口袋中掏出那个被他磨得锃光瓦亮的骷髅头扔了过去。
“因为我没有收到在你们面前暴露身份的命令,所以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我相信以冷主任的头脑,不会考虑不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明哥嘴角一扬,没有说话。
阿乐把桌面上的骷髅头握在手中笑嘻嘻地说道:“这玩意可是我临时从牛仔裤上拽下来的。”
“我晕,亏你想得出来。”我嘿嘿一笑。
阿乐把骷髅头装回口袋:“跟我预想的一样,冷主任对这件事反应很强烈,你们科室的院外第一时间装上了指纹门锁,而且监控系统也重新调制了一番。这件事让王志强有些恼火,接着他又把目标对准了司元龙的家人,如果那天不是我去得及时连开两枪,估计王志强的手下已经冲进了屋子,将司鸿章老先生给枪杀了。”
这句话把我惊得着实不轻,我瞪大眼睛看着阿乐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这只是虚惊一场。
“那天晚上,王志强的手下被我追到舜耕山上干掉。那件事以后,他开始怀疑他身边有人背叛了他,因为他的每一次行踪,都被摸得清清楚楚。气急败坏的他,当天晚上便开枪杀死了两个他自认为是叛徒的人,直到整个猎鹰小队被我灭得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这件事跟你们无关。”
“王志强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计划杀你们这么多次都没有得逞,知道肯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们,而这个人就是杀掉他整个猎鹰队成员的仇人。为了逼我出现,他想到了挟持你们做人质,消息到我这里时,王志强已经付诸行动了。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你们科室院子外时,小龙已经被挟持。”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王志强一死,也就意味着猎鹰小队的所有成员全部被歼灭,王志强的上线交给了国际刑警去处置,我已经暴露身份,上面不得不宣布代号‘行者计划’的卧底行动结束。因为我本人就是云汐市人,所以上头下一步准备把我安置在云汐市公安局的某个部门任职,事情的所有经过就是这样。”
“这简直跟电影似的!”叶茜给这个秘密的会议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
叶茜的声音吸引了阿乐的注意,刚才还一本正经的阿乐忽然没了正形,他笑眯眯地看着叶茜,眼睛里多了一种让人猜不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