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仇苦似蜜

3个月前 作者: 九滴水
    一


    路灯照射出金字塔状的暖黄色光斑,把这条连接新旧城区的柏油马路照得灯火通明。夜幕刚刚降临,理应为高峰期的这条六车道上却鲜有车辆,虽然这里也是高楼林立、绿草如茵,但是寂静、冷清是每一个新建城区都会经历的一段时期。


    “扔棍子都打不到人。”这是所有人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但在每天的一个特定时段,这种冷清会被彻底打破。


    晚饭之后的月光广场热闹非凡,借用宋丹丹老师的一句话:“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月光广场是新城区体育馆的外围,呈月牙形走向,从空中鸟瞰,椭圆形的体育馆和广场交相呼应,颇有日月同辉的美感。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我立马千山外,听风唱着天籁……”“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好想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墨色之下的广场,一首首颇有动感的广场舞标配歌曲在同一时间“争奇斗艳”。一群群穿着各式服装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舞动身体,一天的劳顿此刻在广场彩色光柱的映射下得以释放。


    正当大多数人都在挥汗如雨时,位于广场一角的一群中年妇女却愁云满面。


    “唉,我说这个周姐,这都几点了,还不来?”一位身穿绿色广告衫的妇女抬手看了看手表。


    “就是啊,说好的七点半,现在都七点四十了。”站在周围的其他人应和道。


    “她昨天还跟我说,她刚练会一套新动作,今天我还指望她教呢,这倒好,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廖姐,你不是有她的手机号码吗?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打了好几遍了,手机没人接听。”廖姐急得直跺脚。


    “难不成家里有事?”有人猜测。


    “咱们这舞队就我们两个领舞,有事她会提前跟我说啊,没有理由连电话都不接。”廖姐有些闹不明白。


    “难不成今天晚上大伙离了她就不跳了?从早到晚带小孙子,就这个点能跳跳舞放松放松,如果有些人天天这么搞,我看咱们这舞队也撑不了多久。”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廖姐斜视了一眼声音的源头,一个浓妆艳抹的妇女正噘着嘴巴一脸的不快。


    “要不咱们边跳边等?”有些人建议道。


    “对,边跳边等。”


    “不行就跳老曲目呗。”


    “以锻炼为主,怎么跳都行!”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廖姐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她望着表盘上快要接近整点的分针,有些心烦意乱:“行,不等了,咱们今天就跳老曲子。”说完,她转身走到音响旁边,随着高音喇叭“砰”的一声响起,音响的电源接通了。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所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很自觉地散开,一个标准的矩形队列填补了广场上最后一片空地。


    “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给我一只雄鹰,一个威武的汉子,给我一个套马杆,攥在他手上。”在嘈杂的电子合成乐响起之后,所有人都高举双手在半空中,整齐划一地做着类似广播体操的舞蹈动作。


    廖姐调试完音响的音量,皱着眉头慢慢地站在了人群的最前端。


    “廖姐,你想什么呢?怎么老慢半拍啊!”站在她身后的妇女提醒了一句。


    “哦,哦!”廖姐转身看了看大家的进度,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啊呀,你又快啦,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


    廖姐被吵得心乱如麻,干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们先跳着,我再去打个电话。”


    说完她快步走到自己的黑布包前,拿出了手机。


    她飞快地在液晶触屏上输入了一串号码,趁着电话正在接通的空当,步行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喂,廖阿姨。”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小志,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跟你母亲在一起?”


    “没啊,我在外面呢,怎么了?她没跟您在一起跳广场舞?”


    “她晚上没来啊,我打电话也打不通,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有事?能有什么事?她一不打麻将,二不看电视,除了跟您一起跳广场舞,我就没发现她有其他的爱好。”


    “不就说嘛。”


    “对了,我下午出门的时候我妈还跟我说,她新练了一段舞蹈,说今天晚上跳呢,按理说她不可能不去啊。”


    “那就奇怪了。”廖姐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阿姨,会不会我妈她临时有事,手机落在了家里?”青年不以为意。


    “嗯,你这么一说倒是很有可能。”


    “没事,我现在开车正好快到广场附近了,要不我往家拐一下,看看情况。”


    眼看广场上的舞蹈已经快接近尾声,她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这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我也能给你搭把手。”


    “要不怎么说,我妈跟您关系最铁!阿姨您在哪里?我去接您。”


    “就在我们天天跳舞的地方,我在路边等着你。”廖姐挂断电话走出了人群。


    几分钟后,一束汽车远光灯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当视线再次清晰时,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吱——轮胎摩擦地面,副驾驶的电动车窗打开了,一个打扮时髦的青年冲窗外喊道:“阿姨,上车。”


    “小志,是不是你妈给你买的?这车可真好看,得一二十万吧。”廖姐拉开车门赞不绝口地说道。


    “我妈说给我买,还没买呢,这是朋友的车。”


    “你妈就你一个男孩,买车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廖姐靠在真皮座椅上笑嘻嘻地说道。


    “那必须的,我妈最疼我了!”小志翘起嘴角,一脸幸福的味道。


    “对象谈了没?”


    “谈了几个,没合适的。”


    “对,年纪小呢,慢慢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来到一栋单元楼下。


    “咦,阳台灯是灭的?”小志有些诧异。


    “怎么了?”


    “我妈这个人胆子小,只要天一黑,她就会把阳台的灯给打开。难道我妈真的出门了?她去哪儿了呢?”小志有些纳闷。


    “对啊,有什么急事能比跳舞更重要?”


    “阿姨,你在车里休息一会儿,我上去看看情况。”


    “唉,好,这孩子可真懂事。”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随着小志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楼道里的声控灯很有节奏地一一亮起,廖姐坐在车里一直看着他到了六楼。


    啪嗒,啪嗒。楼梯间响起钥匙开锁的声响。


    吱呀,房门被慢慢打开,房间内客厅的灯亮了。


    “妈,你在不在家?”


    “妈……”


    “妈,你怎么了妈?妈?妈?”


    小志突然冲到阳台,对楼下拼命地嘶喊:“阿姨,阿姨,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二


    虽然我们科室的宗旨是“以科学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但是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信邪。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夜晚的出警频率高得出奇,而且基本上都是在晚上十点前后,借用胖磊的一句话:“这十点是一道坎,过去了就没事了,这要是没过去……”


    今天晚上是典型的“没过去……”。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我刚洗漱完毕,明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等我打着哈欠走到楼下时,正好十点,一分钟都不差。


    “什么情况?”我拉开车门带着困意说了第一句话。


    “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报的警。”


    医生报警对于我们来说不是稀奇的事情,通常伤者送至医院,负责出诊的医生会先做一个分析,主要是判断死者或者伤者身上的伤口是否符合自伤的特点,如果伤口明显是他人所致且事情严重到需要公安机关介入,医院的保卫科会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医生介入的案件最少证明了一点,不管是路人发现报警还是知情人主动为之,这样的案件最起码不至于一点抓手都没有。


    “什么性质的案件?”我心情舒缓地接着问。


    “案件发生在泉水湖小区的一套住宅之内,死者为女性,我暂时就知道这么多,剩下的我们到现场后由徐大队介绍。”明哥说完,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始闭目养神。作为整个科室的带头人,他必须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尤其是在夜晚勘查现场时,否则一旦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案件就可能钻入死胡同。所以听他这么说,我也就没接着往下问。


    胖磊驾车沿路直行,勘查车穿过一条狭长的隧道之后,便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泉水湖小区。小区的名字完全是因为这里背山方向的一潭泉水,住宅楼把泉水环抱其中,颇有点融为一体的感觉。


    车刚在小区单元楼门前停稳,徐大队便走了过来。


    “案件情况是否清晰?”


    徐大队摇了摇头说道:“死者名叫周碧莲,女,50岁。她平时有跳广场舞的习惯,但是今天晚上没有去。她的舞伴廖娟打电话无人接听,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就拨打了死者的儿子苏志明的电话。苏志明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卧室的床上,急救医生赶到现场时,人早就已经死亡。”徐大队说到这里,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围观后,他压低声音接着道:“医生说,死者颈部有明显的淤痕,他们怀疑是他杀,所以就打了110。”


    “死者家中一共有多少个人居住?”明哥问这话的弦外之音就是判断是不是家庭暴力导致的他杀。


    “我们查了死者的户口底册,三口之家,死者的丈夫是建筑局的工程师,常年在外。家里就只有死者和她的儿子居住。”


    “也就是说,案发时,死者的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


    “对!”


    “嗯,大致情况我知道了,现场勘查完我们再碰。”


    “行!”徐大队说完,合上了笔记本。


    案发现场大楼是一栋砖混式结构、坐南朝北的六层楼房,每一层楼房分东西两户,我们要勘查的中心现场位于六层的西户。该户的房门朝北,门是铺货量最大的棕红色铁皮防盗门。因为赵黑子的那起案件,对于这种室内现场,我已经养成了第一步先观察房门猫眼的习惯。在排除猫眼开锁的情况之后,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步房内的处理工作。


    拉开房门,这是一套很普通的两室一厅结构套房,进门为客厅,客厅西侧是并排的两间卧室,客厅的北侧是一个小型的餐厅,餐厅的西侧为厨房、卫生间,房屋中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过道。我们云汐市几乎60%的小区都是这种户型。


    干净、整洁是我站在门口玄关处的第一印象,如果不是地面上多种凌乱的鞋印证实这里曾经有人进出过,我真的很难把“凶杀现场”这个词套用在这里。


    “难道现场已经被打扫过?”胖磊在我身边小声地问道。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门口鞋架上所有鞋子的鞋底花纹一一观察了一遍。


    “磊哥你看。”说着我把高强度足迹勘查灯平放在地面上,在匀光灯覆盖下,客厅的大部分鞋印都清晰地显现在我们的眼中。


    “屋子里铺的是强化木地板,这种地面的反光度很高,鞋印看得也十分清楚,而且地面上没有水渍,也没有拖拽痕迹,这一点就证明案发现场的地面并没有人打扫过。”


    “嗯,是这么个情况。”


    “那问题就来了。已知的进入室内的所有人的鞋印我刚才都看了一遍,这些鞋印排除以后,整个现场就剩下一种鞋印。”


    “什么鞋印?”


    “死者家中的拖鞋鞋印。”


    “什么?你是说嫌疑人进入室内换了拖鞋?”


    “刚才我在楼下已经观察了整个外围现场,死者居住的是低层楼房,嫌疑人有从窗户攀爬入室的可能性。但小区的承建商在建房的时候可能考虑到了这一点,小区楼外的排雨管都没有裸露在外,嫌疑人没有攀爬的条件。小区的保安告诉我,通往楼顶的入口也是锁死的,钥匙只有他们有,嫌疑人坠落入室的情况也不存在。那剩下的只有从门进入。我刚才在门外已经排除了猫眼开锁的可能性,而且房门的门锁没有任何的撬别痕迹,那剩下的就只有‘软叫门’。”


    “也就是说,嫌疑人或者有钥匙,或者是让死者给他开的门,或者尾随死者进入?”


    “对,只有这几种情况。”


    “也就是说,嫌疑人和死者熟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正解。”我冲胖磊竖起了大拇指。


    “有抓手就好办!”胖磊说。


    客厅勘查结束,我和胖磊来到了脚印最为凌乱的一个房间——死者的卧室。卧室的白色木门朝东,呈开启状,屋内并没有太多的摆设,进门靠北墙是一个棕色的大衣柜,靠西墙东西向放着一张1.5×2米的木床,南墙上有一扇窗户,东墙面则挂着一台40英寸的液晶电视。


    死者周碧莲此时头朝西、脚朝东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崭新的粉色被褥,她青紫色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仿佛死的时候很安详。如果不是她脖子上那两条很扎眼的暗红色淤痕,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她是死于他杀。


    我这边一结束,明哥便带着老贤和叶茜走了进来。


    明哥习惯性地拉了拉乳胶手套,接着掰开了死者紧闭的双眼。


    “眼球、舌尖突出,眼结膜出血点数量多,相互融合成斑片状,结膜见水肿。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颈部压痕明显。焦磊,先拍照固定,完了我们把尸体翻过来看看尸斑。”


    “明白。”几次咔嚓咔嚓的声响过后,死者被整个翻了过来。


    “尸斑沉积于背部,这是死后长时间平躺形成的,所以死者应该是被嫌疑人活活掐死的,这是命案无疑。”明哥做了最终的判断。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这个结论,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沉重。


    三


    事情忙得差不多时,天已经蒙蒙亮,我们所有人都在会议室一边打盹,一边等着老贤的化验结果。


    嘀嘀嘀,电子门输入密码的声音把我们惊醒,老贤没有丝毫倦意地推门走进了会议室。


    “我们开始吧。”明哥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点燃了一支烟卷。


    “尸体解剖证实了嫌疑人的作案手法,跟我在现场分析的一致,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在当天晚上的七点半左右,剩下没有什么发现。焦磊你那儿有没有?”明哥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自己领域的结论,然后把问题抛给了胖磊。


    “小区所有的监控我都备份了,现在没有指向性的结论。晚上视线也不清晰,我暂时没有什么头绪。”监控视频的处理都是后期嫌疑人逐渐清晰之后才会展开的重点工作,前期没有情况实属正常。


    “小龙,接下来你说。”


    “好。”我把手中即将熄灭的烟头掐在了烟灰缸内,开口说道,“现场房门锁芯没有任何撬别痕迹,根据现在掌握的证据,完全排除了从窗户进入室内的可能,那么嫌疑人只能从门进入现场。从门进入有三种方式:喊门,尾随进入,用钥匙开门。”


    “勘查一共提取到了两种痕迹:鞋印和指印。我先说第一种:鞋印。现场没有被清理或者打扫的痕迹,在排除了已知鞋印之后,现场只剩下一种鞋印,就是死者家中的拖鞋印。也就是说,嫌疑人进入室内换了双拖鞋。门口鞋架上的拖鞋分为男女式两款,遗留在现场的鞋印为女士鞋印。”


    “嫌疑人是个女人?”叶茜问出了声。


    “不一定,因为室内女士拖鞋的大小有39码,嫌疑人进门之后没有注意,随便穿了一双也有可能,所以单从这一点我们还没办法分析出嫌疑人的性别。”


    叶茜见我话里有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吐着舌头说道:“那你继续,我就随口一问。”


    我接着道:“有了确定的嫌疑目标,我在现场提取了大量的成趟鞋印,经过数据分析,这几串鞋印的步幅较短、步宽较宽、步角偏小,这是典型的女性鞋印的特点,再加上一些测量的数据,我基本上可以判定嫌疑人是一名女性。”


    “真的是女的?”叶茜惊讶地说道。


    “按照我的分析,应该没错。室内拖鞋的鞋底花纹无变形,说明嫌疑人穿鞋时鞋底受力均匀,由此可以分析出,她的脚码在39码左右。鞋印前脚掌的压力面花纹清晰,落脚有力,分析她应该是一名青年女性,身高可以确定在一米七上下,身体素质很好。”


    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说到这儿,我需要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嫌疑人的进门方式。刚才我说过,嫌疑人从门进入室内,可能利用喊门、尾随或者用钥匙开门三种方式。喊门和尾随两种方式是死者自行开门,嫌疑人直接进入,如果是这样,那两人进门之后,地面上会出现两种女士鞋印交叉重叠的现象,但现场并没有这一特征,前两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我更倾向于最后一种,用钥匙开门。”


    “鞋印方面我的结论是,嫌疑人用钥匙开门进入室内,走到死者卧室把正在熟睡的周碧莲给活活掐死。”说完我望向明哥,征求他的意见。


    “结合尸体解剖,小龙的推断目前看来基本上说得通。”明哥没有否认我的结论。


    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第二种痕迹是指印。”


    “什么?嫌疑人作案没有戴手套?”叶茜有些惊喜。


    “没有戴。”


    “太好了。”


    “但是你高兴得太早了。”叶茜刚一欢呼,我便一盆冷水泼了过去。


    “没戴手套你都没有提取到指纹纹线?”叶茜有些诧异,毕竟提取指纹对任何一名痕迹检验员来说都是最基础的工作。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龙,是个什么情况?”胖磊问出了声。


    “我在现场提取的指纹很奇怪,从印痕的图形来看,分明是女性的十指指纹,但是指肚的纹线特征一点都没有,嫌疑人应该是在手指上使用了某种‘伪装物’遮挡了指纹的纹线。”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老贤此时开了口。


    “嗯?贤哥你有发现?”


    “对。”老贤点了点头,“我在室内的家具上发现了一些不规则的结晶体残留物,包含丙酮、乙酸乙酯、邻苯二甲酸酯、甲醛等成分,通过化学品成分图谱的对照,可以得出结论:这种结晶体应该是普通的指甲油硬化后的产物。”


    “也就是说,嫌疑人在手指肚上涂抹的是指甲油?”叶茜张口问道。


    “按照现场遗留指纹的情况,分析应该是。”


    之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块,有了老贤的化验结果我才恍然大悟。这种用指甲油伪装的手段经常出现在一些推理小说或者影视剧当中,而且很多人对此津津乐道,说这是一种完美的掩盖指纹的方法。殊不知“触物留痕”,只要接触就会留下痕迹。破案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多种学科领域共同努力的结果,你遮盖住了指纹,那你就会留下理化物证,这时候顺藤摸瓜,绝对会让嫌疑人无处遁形。


    四


    “贤哥,能不能从指甲油的化学成分上推断出品牌?”我接着问了一句。


    “指甲油中色素含量低,且邻苯二甲酸酯、甲醛含量超标严重,所以这种指甲油应该是小作坊生产的,估计也就是夜市摆摊卖五块钱一瓶的那种,无法确定品牌特征。”老贤推了推眼镜说道。


    “看来嫌疑人的生活水平并不是很高。”我有些失望地回了一声,接着翻开了现场勘查记录本,“指印没有纹线,除了能确定性别以外,基本上失去了比对的价值。但通过指印和鞋印的分布,我分析出嫌疑人对死者家中的情况相当了解,而且通过鞋印可以判断出她作案的先后顺序,她应该是杀人之后,直接翻动了卧室内中间的衣柜,接着又去厨房打开了冰箱。”


    “翻动冰箱有可能是找吃的,但翻动衣柜的目的很明确,她打开的这个衣柜内藏有一个绿色的铁皮保险箱。也就是说,她的作案动机会不会是侵财?”


    “她只触碰了中间衣柜,别的没有动?”胖磊问道。


    “对,她的目标很明确,直奔中间的衣柜去的。”


    “嫌疑人有死者家中的钥匙,又知道她家中财物摆放的位置,看来她跟死者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啊!”胖磊话外有音——熟人作案确定无疑。


    “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贤哥你接着说吧。”我合上了勘查记录本。


    老贤接过了话:“我在现场提取到的物证只有两种,一种是指甲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另外一种是我在厨房的闭合式垃圾桶中提取到的,量很大,伴有玻璃碎片。”


    “这是一种有机物,物理形态是淡黄色黏稠液体,呈酸性,pH值为3.9~4.1;部分溶于水,其余与水会形成悬浊液;在酒精中部分溶解,部分沉淀;在浓盐酸或氢氧化钠中全部溶解。有机成分主要含有蛋白质、脂肪、糖类、维生素A、维生素B1、维生素B2以及丰富的叶酸、泛酸和肌醇。通过这些数据我分析出,这种淡黄色黏稠液体应该是蜂王浆。”


    “蜂王浆?”


    “对。”老贤接着说,“垃圾桶内的玻璃碎片上有水珠悬浮,液化现象很明显。”


    当老贤说出“液化”两个字时,我已经大致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液化”大家并不陌生,这是高中物理的常识。老贤口中所说的玻璃碎片上出现了“液化”的现象实际上就证明,这一大罐蜂王浆是从冰箱中取出摔在了垃圾桶内。从冰箱中取出的玻璃瓶,瓶体的温度较低,空气中的水蒸气遇冷会变成液态水凝结在瓶子的外侧,这只是一种简单的物理现象。


    老贤接着分析道:“因为现场不好提取,所以我把垃圾桶内的东西全部带回了实验室。玻璃瓶已经被我复原,通过计算,整个玻璃瓶的总容量为500毫升,而蜂王浆的总量也接近500毫升,也就是说,这个被摔碎在垃圾桶内的玻璃瓶之前是满的。通过成分分析,这瓶蜂王浆很新鲜,而且是原生态产品,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来算,这一瓶可以卖到将近500元。”


    就目前来看,这瓶价格不菲的蜂王浆可能是嫌疑人摔在垃圾桶内的,泄愤现象很明显,这从另外一方面说明,嫌疑人和死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仇恨,这种仇恨极有可能是引起杀人的动机之一。


    “别的还有没有发现?”明哥记录完之后,接着问道。


    老贤合上报告摇了摇头。


    “叶茜。”


    “冷主任,你说。”


    “让刑警队把死者的儿子带过来,我亲自问问。”


    “明白。”


    我们目前得到的结论是,嫌疑人和死者之间熟识,很清楚死者家中财物的摆放位置,而且有可能两者之间有仇恨。要想解开所有问题的答案,问死者的儿子是再直接不过的方式。


    五


    苏志明二十多岁,长相帅气,身高目测有一米八五左右,上身穿一件藏青色的小西装,下身是一条配套颜色的九分裤,脚蹬一双英伦风格的圆头西装鞋,再加上一头波浪形的大背头,简直是韩流时尚的代表。


    “是不是我妈的案子有结果了?”


    “暂时还没有,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希望你们能快一点,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只能寄宿在朋友那里。”苏志明虽然年纪不大,但通过他说话的语气来判断,绝对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主。


    “你母亲有没有跟谁有过过节?”看来明哥也想早早地结束这场问话,所以在没有丝毫铺垫的情况下直接问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过节?”


    “尤其是女性,想好了再回答我。”


    “我……”被明哥这么一说,苏志明顿时语塞。


    “怎么?是不是整天不回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情况啊?”明哥一句话把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在询问之前,明哥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苏志明没有正式工作,整天跟一些社会上所谓的哥们厮混在一起,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母亲有多深的了解呢?找他来问话时明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能问出来情况更好,问不出来就当是走个程序。


    “不说话了?”因为之前他那种桀骜不驯的态度,明哥的语气有些冰冷。


    “我只知道我妈经常晚上去跳广场舞,跟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廖阿姨,别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母亲被杀在家中,他连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不能提供,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也正因如此,苏志明的态度变得诚恳了许多。


    “你母亲平时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一些事情?”


    “没有!我每天基本上深夜才回家,白天几乎都在睡觉,和我妈交流得很少。”


    “你家里的保险箱中放了多少钱,有谁知道这个保险箱放置的位置?”


    “我不知道有多少钱,保险箱放置的位置我知道,我妈知道,别的还有谁知道,我也不清楚。”


    得,这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的主。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明哥边问边用笔画掉记录纸上提前写好的问题,一般他做这个动作时,表明询问计划被打乱,他在重新整理询问思路。就在这时,明哥的笔尖忽然停在了三个字的前端,他抬头问道:“你母亲有喝蜂王浆的习惯?”


    “她没有,我有。”苏志明想都没想,随口回了一句。


    “你有?”


    “对,蜂王浆有美容的功效,我一直都有喝它的习惯,都喝了六七年了。”


    “你母亲一点都不喝?”


    “她不习惯那个味,她不喝。”


    “你们家冰箱里的那一瓶……”


    “那一瓶是我刚从朋友那里买的,他们家亲戚自己养蜂,放在冰箱里还没来得及喝呢。”


    听到这个答案,我惊得说不出话,并不是苏志明的这个习惯让我感到诧异,而是这个不起眼的问题,可能带来整个案件的转机。


    从现场勘查可以看出,嫌疑人有明显的泄愤行为,说明她跟死者之间有仇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熟人作案。而且嫌疑人知道死者家中保险箱的位置,那就不是一般的熟人,既然关系不一般,那她不会不知道这个蜂王浆平时是谁在饮用。嫌疑人在杀害死者之后,又把愤怒发泄在了这瓶原本属于苏志明的蜂王浆上,很显然,她有可能跟死者以及死者的儿子都有仇恨。现在死者的关系网暂时不清楚,从苏志明这里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你有没有跟谁有过过节,尤其是女性?”


    “过节?没有啊。”


    “你现在是不是单身?”明哥的思路异常清晰。


    “没对象。”


    “前女友有没有?”


    “有。”


    “几个?”


    “这是我的隐私……”


    “几个?”明哥阴着脸又问了一遍。


    苏志明不敢正视我们,低头小声说了一个数字:“五个。”


    “这五个人中有几个人有你们家的钥匙?”明哥开始抽丝剥笋。


    “我们家的钥匙?”苏志明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忽然抬头问道。


    “按照我们现在调查的结果,嫌疑人极有可能是用钥匙开门进入室内,将你母亲掐死在床上的。”关键时刻,明哥说出了案件的一些细节。


    “什么?难道是晓晓?”苏志明眼睛骨碌一转,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晓晓是谁?”


    “我最后一个女朋友,她叫陈晓晓,我们在一起两年多,本来是要结婚的……可是……”苏志明欲言又止。


    “她多高?”


    “不穿鞋有一米七二。”


    “她做什么工作?”


    “酒吧助演。”


    “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


    六


    “我们两个很早就认识,我以前经常跟朋友去酒吧玩,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跟她在一起的剧情真的有些狗血。我记得是两年半前,我和我第四个女友分手,晚上在酒吧里买醉。她跳完舞后酒吧里没有几个人了,见我一个人坐在卡座上,便主动走了过来。”


    “在酒吧里,玩的就是暧昧,我和晓晓就属于这种情况。我们晚上喝到尽兴时就去宾馆开了房。”


    “第二天一早她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要愿意负责就来找我,我等你。你要不愿负责,那就全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看到这张字条,我发现晓晓其实对我有好感,而我那时候正赶上内心空虚,所以我们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爽,我们两个人每天都玩得很嗨。没过多久,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要嫁给我。我以为她是在说笑,就没当回事,可后来她背着我去找了我妈,我妈从家里给她拿了一万块钱,只跟她说了一句话:‘拿着钱,把孩子做掉,离开我儿子。’”


    “这是你母亲亲口告诉你的?”


    “对,我妈还对我说,除非她死了,否则晓晓就别想进我们家的门。”


    “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总以为晓晓在酒吧里干的是不正当职业,就逼着我跟她分手。我起先坚决不从,可她狠心断掉了我的经济来源,我被她弄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带晓晓去打了胎,然后跟她分了手。”


    “这个陈晓晓有你们家的钥匙?”


    “她有。我母亲每年夏天会去我父亲那里住两个月,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我带晓晓回家里同居了一段时间,我给她配的钥匙,分手后她也没有还给我。”


    “你这件事做得可真不地道。”胖磊的这句话说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坎里。


    “确实,这件事我做得很对不起她,不过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杀我妈啊。”苏志明有些委屈。


    “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她不过是嫌疑人,你这杀人犯的帽子戴得有些早。”胖磊反驳道。


    “我……”


    “行,你先回去吧,暂时不要跟陈晓晓联系,有情况我会再通知你!”明哥下了逐客令。


    待苏志明离开科室大院,明哥张口喊道:“叶茜……”


    “明白,我现在就通知刑警队,让他们去摸陈晓晓的情况。”


    “行,都会抢答了。”也许是因为案件有了转机,明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从苏志明的问话笔录上看,这个陈晓晓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和条件,体貌特征也和嫌疑人出奇地一致,她顺理成章地被我们列在了第一嫌疑人的位置。刑警队得到消息后,开展了秘密的调查。前后也就几个小时,陈晓晓的落脚点很快被查实,她的一张近照也被发到了叶茜的微信里。


    “下面我们分两步走。”明哥开始分工。


    “焦磊,你结合陈晓晓的长相以及小区内的监控录像,看看她有没有在案发时间出现在中心现场。”


    “明白。”


    “叶茜和小龙跟我一起,我们三个去会会这个陈晓晓。”


    “没问题。”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实案件跟陈晓晓有关,我们不能对她采取任何的强制措施,最多也就是作为疑似嫌疑人问个话。


    明哥之所以没有把陈晓晓传唤到单位,主要还是想设身处地地观察一下她的处境,这样有利于案件后面的侦办。举个例子,如果陈晓晓之前的生活很窘迫,在案发之后,她的穿着打扮以及生活习惯突然有了巨大的改变,这就能从侧面说明问题。这些情况如果不亲自观察,是很难察觉出来的。


    夜晚的皇后酒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它在我们云汐市可以说是酒吧界的龙头老大,每天晚上只要开场,几乎都是人满为患。公共场所人越多,事越杂,酒吧里打架斗殴几乎是家常便饭,辖区派出所的同行们经常一个头两个大。警察在这个地方出现大家都见怪不怪,所以我们三个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刚进大门,一个胸前挂着“经理”字样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走到我们面前。


    “几位警官,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借一步说话!”明哥把警官证递了过去。


    经理接过证件:“你们是市公安局的?这边请。”说着他把我们引进了酒吧的接待室内。


    “我们这次来单纯是找个人,没别的意思。”


    “找人啊!”经理听明哥这么说,长舒一口气。


    “这个人是不是在你们酒吧工作?”明哥把陈晓晓的照片递了过去。


    “这不是晓晓吗?她出了什么事?”


    “你很紧张她?”


    “这……”


    “难道你们是……”


    “警官你误会了,我这一把年纪了,没有的事,主要是她正跟我手底下的一个小老弟谈朋友,这个小老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在酒吧里当调酒师,所以……”


    “能理解。我们找她也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你把她带过来一下,我们简单问几个问题就走。”明哥抽出一支烟卷递了过去。


    “没大事就好,没大事就好。”经理慌忙掏出打火机,给我们一一点着。“对了,陈晓晓跟你小老弟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经理回忆了一下说道:“少说也有半年了。”


    “行,那麻烦你把陈晓晓给喊过来,我们穿着制服,不方便出去。”


    “好,几位警官稍等,我马上就把她给喊来。”


    七


    一支烟还没抽完,房门外便传来两个男性的声音。


    “你怎么属驴的,给我回去。”虽然声音不大,但从音质上判断这句话出自经理之口。


    “他们找晓晓干吗?不行,我要问问清楚。”


    “干吗也不是你能管的,你给我回去!”


    “不行,晓晓是我的女人,就算是被抓,我也要管。”


    这句话引起了我和叶茜的好奇,我们两个蹑手蹑脚地走到玻璃窗前,向外望去。


    “大飞,你干什么?”两个男人正在推搡的时候,一个身材妖娆、化着浓妆的女子走了过来。


    “晓晓,有警察来找你,你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赶紧走!”被唤作大飞的男子紧张地说道。


    “苏志明给我发微信了,我大致知道警察找我是什么事。”说话间,陈晓晓已经走到了大飞的面前。


    “那个王八蛋还找你?他想干什么?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大飞有些慌张地连问三句。


    陈晓晓微微一笑,站在他面前帮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柔情似水地说道:“我陈晓晓是你大飞的女人,今天是,明天是,以后也是。”


    陈晓晓说完,对着大飞的嘴巴深情一吻。


    “真浪漫!”叶茜感叹之余还不忘在我的大腿上拧一把。


    “我×,什么毛病,人家浪漫,你掐我干啥?”我使劲地揉着被掐的部位,缓解这钻心的疼痛。


    “你下手可真够狠的!”我边揉边抱怨道。


    叶茜没有说话,白了我一眼。就在此时,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了。


    “三位警官,你们是为苏志明的事情来的吧?”陈晓晓点了一支女士烟卷,坐在了我们的对面,从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丝毫的畏惧和逃避。


    “苏志明跟你说的?”明哥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个苏志明几个小时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对案件保密,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事情给泄露了出去,嘴巴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这个人,从来就管不住自己,嘴巴跟棉裤腰似的,松得很,要不是靠他妈养着,他就是一个废物!”


    “看来你对他还有感情,要不然哪儿来的恨?”叶茜张口说道。


    “这位女警官,你是不是心灵鸡汤看多了?”陈晓晓略带鄙夷地瞥了叶茜一眼。


    “你……”叶茜刚要发作,被我一把拉住。


    “我恨他,是因为他把我当婊子玩了两年,我他妈当初脑子就是被门挤着了,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们两个在一起花的全是我的钱,你们说说我图他什么?怪不得我的姐妹们都说,这小白脸就没有一个靠谱的。”陈晓晓往地上使劲地吐了一口唾沫。


    “行,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找你什么事情,那你就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妈?”


    明哥没有反驳。


    “警官,你们别搞笑了,就他母子两人我算是看得透透的。当年苏志明把我搞怀孕之后,我什么也不图,就图他能给我一个名分,可他呢?他竟然让我自己去找他妈,说他妈要同意,他就同意;如果他妈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我还傻傻地就信了,天真地以为只要说服他妈,我们就能在一起过幸福的小日子。我怀着他们苏家的种哭着喊着去找他妈,希望他妈能成全,可他妈张口闭口说我是‘小姐’,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跟别人的野种。现在想想,我就是一身的贱骨头。”


    “苏志明他母亲是不是给你拿了一万块钱?”


    “警官,我想你们是被他骗了,这家伙天天在外面说我拿了他妈的钱,可实际上,这一万块钱是他苏志明出去花天酒地,没钱了,从我这里借的。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就当我交学费了,可我手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做人流,所以我就逼着他把我的钱还给我。现在的版本竟然成了我要他们家的钱,这种男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陈晓晓牙齿咬得咯吱响。


    “你身上还有没有苏志明家的钥匙?”


    “早他妈被我扔掉了,不光是钥匙,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烧了。”


    “你最近一段时间都在酒吧里上班,没有离开过?”


    “下午六点到凌晨四点都在,不信你们可以去调监控。”


    明哥冲我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开了接待室。在一起时间长了,有时候只要一个眼神,我就能大致了解他是什么意思。首先,他让我们看住陈晓晓,不要让她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或者逃脱。其次,他肯定是去酒吧的监控室查看案发当天的视频,看看陈晓晓案发时有没有在酒吧工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茜这个吃货嘴巴没停地把一整盘招待水果吃了个底朝天,按照她吃东西的速度推断,明哥从出门到现在最少过去了半个小时。


    当房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我的烟盒已经空了。


    “你可以回去了!”明哥客气地对陈晓晓说道。


    陈晓晓二话没说,熄灭手中的女士香烟,起身离开。


    “她没有作案时间,可以排除。你们今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复勘现场。”


    八


    刑警队的调查访问工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案件从发生到现在能够查实的线索基本全部断了。要想捋出新的破案方向,只能从原始案发现场去寻找,这便是复勘现场的工作重心。


    复勘是对案发现场细节进行分析的过程,这种细枝末节的寻找,绝对是对勘验者最为严格的考验。


    我再次站在案发现场门外,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胖磊给我打印的一沓照片,这是我独创的复勘现场的方法。每次案发,胖磊都会拍摄最为原始的现场照片,通过这些照片,我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在案发时哪些痕迹处理了,哪些痕迹有疏漏,这样可以有效地补缺补差,不至于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房门没有问题。”再三确定没有线索遗漏之后,我走进了玄关。


    我紧接着掏出了第二张照片仔细核对。


    “怎么了?有情况?”胖磊费劲地弯腰对我说道。


    “没什么情况,这双老北京布鞋应该是死者的鞋子,第一遍勘查时我没有留意。”我习惯性地把鞋子翻过来,观察鞋底花纹。突然,泡沫鞋底上一条长长的印记让我愣在那里。


    “这是什么?”开口的是叶茜。


    我把死者的两只鞋子全部翻过来,放在地上。


    “为什么死者两只鞋子上都有划痕?”明哥把头伸了过来。


    我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而是紧闭双眼开始回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他们几个人看着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忽然,我猛地睁开双眼,开始翻阅胖磊给我打印的照片。哗哗哗,十几张现场原始照片被我摊开放在地面上。


    “明哥,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你说什么?”


    “我想起一个细节,这里是死者生活起居的地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死者的新鲜鞋印。”


    “嗯,这是当然。”叶茜说道。


    “我在现场发现了大量的死者拖鞋印,可唯独在卧室发现得最少,在死者的床头更是一枚新鲜的鞋印都没有发现。”我把手指向一组照片,“这是磊哥拍摄的死者卧室照片。”说完,我又把玄关的照片放在了这张照片的旁边:“你们看床头的位置,有没有什么发现?”


    “死者卧室内没拖鞋,拖鞋全在玄关鞋架上!”叶茜惊呼。


    “没错,如果死者是活着走进屋内,就算不换拖鞋也会有穿袜足迹,可是现场并没有一点痕迹,也就是说,死者从门口进入卧室时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是说,嫌疑人是在外面将死者杀害,然后移尸到室内?”


    “单靠这一点,还没有说服力,咱们接着往下看。”我又抽出一张照片,“这是死者卧室的原始照片。我们来看死者双脚的位置。”


    所有人都顺着我的指尖望去:“明哥已经分析出死者是被掐死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死者是在室内床上被掐死的,那她肯定会有本能的反抗,窒息最直接的抵抗方式就是双脚不停地做骑行运动,但是你们看,死者双脚位置的床单上竟然没有一点褶皱痕迹。”


    “床单是全棉制品,棉纤维是一种高分子碳水化合物,由C、H、O三种元素组成,它有天然的扭曲特性。检验死者的胃内容物,排除了生前吞食致幻剂或者毒物的可能,说明她死前意识清晰,她被掐住时按理说不可能没有本能的反抗,所以床单如此平整很不合常理。”老贤做了最科学的补充。


    接着我拿出了尸体被运走后床铺的照片:“我们的勘查工作结束后尸体才被送至殡仪馆。这个细节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你们再看尸体躺卧后的床单。”


    “这里怎么这么脏?”叶茜眯着眼睛问道。


    “这是灰尘拖拽痕迹,这说明一点,死者身上曾沾上了大量的灰尘,而嫌疑人为了掩盖这个事情,故意把死者的衣服脱去制造了她睡觉的假象。殊不知她在脱衣服的时候,衣服上的灰尘在力的作用下,在床单上形成了这一道痕迹。”


    “这就能说明死者是在室外被杀害的?”


    “如果刚才只是猜测的话,那接下来就是铁证!”我把死者的两只鞋子举了起来。


    “你是说鞋底上的两道划痕?”


    “没错。”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种鞋底的材质为高压泡沫塑料,鞋底很软,但很不耐磨,鞋底的磨损相当严重。你们仔细看,死者的左鞋底前脚掌部是不是有一处半圆形擦划状痕迹?”


    叶茜把脖子抻得老长,仔细地看了看,点头说道:“没错,是有。”


    “因为死者的鞋底极易留下痕迹,所以我结合痕迹的痕起缘到痕至缘的方向来分析,要想形成这种痕迹,死者应该在站立时以左脚为支点,躯体急速左转。”


    “躯体急速左转?”胖磊捏着下巴开始脑补。


    “你是说,死者曾经遭遇过交通事故?”明哥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口中说的这种痕迹其实很常见,就像明哥说的一样,它多数存在于交通事故当中。举个简单的例子,一辆车从你的身边经过,突然剐到了你的衣服,在惯性的作用下,你的身体就会急速地旋转。车从你左边驶过,那身体会朝右边旋转;车从你右边驶过,那身体会朝左边旋转。这样就会在支点鞋底上留下这种半圆形扭转痕迹。


    “那这两条十分明显的线条状擦划痕迹是怎么形成的?”明哥接着问道。


    “这个最好理解。我怀疑嫌疑人曾驾驶某种交通工具撞击过死者,但由于速度不快,并没有将死者撞死,而在此过程中,死者身体发生了旋转,接着车辆可能拖住死者发生了位移,最后导致鞋底摩擦地面,才形成了这样的长条状划痕。”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尸体上为什么没有撞击伤?”叶茜有些纳闷。


    “夜晚气温较低,死者穿着的衣物较厚,在冲击力不强的情况下,没有撞击伤也说得通。”明哥解释道。


    “对了,贤哥,你有没有在室内发现死者的衣物?”明哥一说衣物,我突然张口问道。


    “没有!”


    “如果真如小龙推断的那样,这些衣服嫌疑人不会留在现场。叶茜,你现在让刑警队联系小区物业,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人在垃圾桶里发现过类似的衣服。”


    “明白。”


    九


    现场复勘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在小区物业工作人员的配合下,我在小区外的垃圾车里找到了一包已经破烂不堪的运动衣,结合胖磊的视频监控判断,这套衣服正是死者当晚所穿。这就完全证实了我的分析,杀人的第一现场是在户外,也就是说,死者很有可能是在去跳广场舞的路上被杀害的。


    小区周围通往月光广场的路一共有三条,为了确定第一现场的位置,接下来的工作只能由胖磊去完成。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按照死者的衣着特征调取全部的录像,看看她案发当天的活动轨迹。在胖磊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暂时没有任何抓手,所以在现场复勘之后,我们没有耽搁,直接打道回府。


    几十分钟后,勘查车缓缓地驶入院内,在胖磊刹车之后,我们纷纷走下车去,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今天的太阳好好啊,如果没有案件,在院子里晒太阳该多过瘾。”我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感叹了一句。


    “你应该戴个面具,在额头上晒个月亮出来。”叶茜调侃道。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接下来就等磊哥的结果了!”心情大好的我,破天荒没有跟叶茜掐架。


    “小龙,你把你的勘验设备拿到我办公室!”正当我和叶茜你一句我一句在院子中闲聊时,明哥有些紧张地从二楼走廊窗户上探出头来。


    “什么情况?”


    “有事!”明哥的表情相当严肃。他这一声喊,把胖磊和老贤也招了过去。


    “怎么了明哥?”我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跟前。


    “就在我们复勘现场期间,我的办公室有人进去过,他在我的办公桌上留下了这个。”


    说着,明哥把一个银白色的铁质东西从口袋中掏了出来。


    “骷髅头?”叶茜喊出了声。


    “表面被处理过,上面没有指纹。”


    “会不会是恶作剧?”我们尽量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


    “我办公室的房门钥匙只有一把,我走的时候锁芯是锁死的,他是怎么进去的?他把这个铁骷髅头放在我办公桌最醒目的位置,很明显就是要让我看到,他的动机是什么?威胁?警告?”明哥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干我们这行,被人报复是常有的事情,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半路围追堵截,这种威胁到单位的情况我们还是第一次见,毕竟我们这里可是公安局,他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这也太嚣张了一点。


    “焦磊,你现在就去查一下单位的监控录像。”


    “明白!”


    “小龙,把办公室仔细勘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外人!”


    我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勘查自己的科室。但想归想,这个幕后黑手肯定要揪出来,否则我在明,敌在暗,这万一被人趁机报复,我们也得知道这个人是谁不是?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打开仪器对准了房门上的B级锁芯,在电源接通的瞬间,几条反光度极高的线条状痕迹出现在仪器外接的电子屏幕上。


    “明哥,锁芯是用铁丝捅开的,锁芯内擦划痕迹少且精准,说明这个人有一定的开锁能力。”


    “有备而来?”


    啪,我打开强光勘查灯对准了房门的位置,一条条网格形状的纹线出现在勘查灯下:“这个人戴着手套。”


    确定了这一点,我很快把重心转移到了地面,瓷砖地板上没有任何带花纹的鞋印,这让我的心凉了半截:“脚上穿着鞋套!”


    “手套、鞋套、开锁工具,这准备得还不是一般的充分。”


    “明哥,我只能分析出一个大致的情况。”我放下手中的足迹尺。


    “哦?说说看。”


    “男性,身体素质很好。因为他在步幅特征上有很明显的伪装,所以别的信息暂时得不出来。”


    “明哥,明哥!”就在我这边勘查刚刚结束,胖磊晃动身体,一路跑一路喊地来到我们面前。


    “监控上看见人了?”明哥着急地问道。


    “没有。”胖磊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说道。


    “没有?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他会飞?”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科室的视频监控缺了一个小时没录像!”


    “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在我们云汐市公安局内,所有业务部门的办公场所都安装有监控设备,监控录像终端全部由市局指挥中心统一联网调配。对民警办公场所的全面监控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督。这些视频就像一把双刃剑,悬在所有业务部门的头顶之上。也正是因为联网监控的重要性,我们市公安局有规定,任何单位只能调阅,无权删减。除非是维修更换,其他情况不允许有一分钟的间断。胖磊的这句话,真是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磊哥,你有没有搞错,监控被人掐断了?”我又问了一遍。


    “我专门打电话去市局监控中心问的,全市所有的线路,只有我们科室的线路被关闭了一个小时,而且我们科室的监控设备没有任何的故障,他们现在也搞不清楚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人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关掉全市联网的监控,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是内部人干的?”


    “不管是谁,等案件结束,我一定要去市局亲自查查这件事。”明哥说完,把那枚铁骷髅头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十


    监控事件暂时查不出源头,命案侦破又到了关键时期,所以这场“办公室风波”只能先放一放。我们所有的工作重心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转到了案件上。


    经过核实,死者案发当晚穿着“安踏”运动装,背后有一道反光条,很好辨认,胖磊很快便锁定了死者案发当晚的步行路线。


    “她是从小区西门离开的。”胖磊指着监控视频上死者消失的方向说道。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电子地图:“整个小区呈环形分布,一共有西、南、东三个大门,月光广场位于小区的东南侧,按照路线的远近,从南门和东门步行最近,但死者所居住的地方正好在西口,所以我怀疑西门口这条路她应该经常走。”


    “嗯,有可能。”


    “这条路到月光广场全长也不到一公里,目标长度并不是很大,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就按小龙说的办,午饭之后,我们就动身前往。”


    两个小时后,胖磊把勘查车停在了小区西门的出口位置,这是一条并没有完全修好的水泥路,它的造型就好像一个立方体水泥块平铺在路面上,虽然道路主体施工已经基本完成,但道路两边依旧是垃圾遍地、杂草丛生。水泥路呈南北走向,两端各连接南山新区的一条主干道,以小区西门为界,我们把路分为南北两段。


    主城区位于南山新区的北方,很多住户下班都就近选择从北路段进入小区,而南路段几乎无人问津。勘查的便捷之处就在于,死者出小区恰好选择的就是南路段。这个点正是上班高峰期,竟然没有一辆车从南路段经过,可想而知死者走的这段路平时有多冷清。越是人迹稀少,案发现场就越有可能保存原始概貌,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一条路按照行驶方向,从中间隔开,分为东西两边,死者是步行,她不可能像机动车一样按规矩来,为了省事,死者出了小区逆行也行,或者走到另外一边,顺行也可。也就是说,任何一边都有可能是她行走的路线。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我们按照路段分为两组,开始一路向南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还没走多远,胖磊站在路的对面挖着鼻孔转头看向我。


    “磊哥,你啥意思?”


    “你看这是不是刹车痕迹?”胖磊潇洒地把手中的鼻屎团成一团弹在了地上,鼻屎团正好落在了两条黑色印记的中间位置。


    听到他的召唤,我提起勘查箱几步走到他跟前,老贤也紧随而来,拿出了放大镜。


    “看样子是橡胶。”老贤拿出铲子从地上取了一些样本装入了物证袋。


    “是单边刹车痕迹没错。”我观察之后得出了结论。


    “案发已经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能确定这条痕迹是嫌疑人留下的?”叶茜张嘴问道。


    “单看痕迹是不能判断,”说着我起身走到马路牙旁,指着一堆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的草,“但是有这些痕迹佐证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是……?”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这条路平时无人问津,走的人也不多,但是你们看,这边的杂草有很明显的折断痕迹,从痕迹的凌乱程度看,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小龙说得没错,从杂草断裂处的氧化程度看,基本上和案发时间段吻合。”老贤蹲在地上用放大镜观察之后说道。


    “你看,这是不是鞋印?”叶茜指着一处半圆形的凹陷对我说道。


    我闻声走了过去:“前脚掌压力面痕迹如此明显!”


    “什么意思?”


    “虽然只有半边,但是我可以肯定这是女士鞋印,而且她穿的还是坡跟鞋。这种鞋会把人的脚后跟抬起,行走时作用力全部集中在脚尖位置,所以前脚掌的压力面痕迹会非常明显。这里土质松软,如果她穿的是细跟高跟鞋,肯定会留下圆点状后跟鞋印,但是我并没有发现,所以我推测她穿的应该是坡跟鞋。”


    “你是说,这里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叶茜接着问道。


    “按照我们目前的分析,应该是。”


    “小龙,能不能分析出嫌疑人驾驶的是什么车辆?”明哥看了一眼地面上呈“——”图案的两条单边痕迹又问道。


    现场勘查进行到这一步,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嫌疑人在此杀人之后移尸至死者家中。虽然是在夜晚,她也不可能胆大到自己扛着尸体步行回去,所以就牵涉到一个移尸工具。现场的刹车痕迹证明其驾驶的是机动车,如果我们能判断出嫌疑人驾驶的是何种车辆,便可以以车找人。


    “这条刹车痕迹反应并不明显,电瓶车、摩托车、汽车都可以形成这样的刹车痕迹,所以并不是很好判断。”我老实回答道。


    “这个就交给我吧。”老贤胸有成竹。


    “这也能检验出来?”胖磊有些诧异。


    “对,前段时间我闲着没事,专门研究过这一方面的课题。”老贤眼镜片一闪,仿似已经洞知一切的柯南。


    “这是怎么个说法?”胖磊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味道。


    “我以前总认为所有车轮胎的化学成分都差不多,可实际上每种车的功能不同,这成分也相去甚远。按照种类划分,车轮胎可以分为七种。”


    “七种?”胖磊瞪大眼睛说。


    “对,分别是:PC——轿车轮胎;LT——轻型载货汽车轮胎;TB——载货汽车及大轮胎;AG——农用车轮胎;OTR——工程车轮胎;ID——工业用车轮胎;MC——摩托车轮胎。按照笼统的统计,轮胎大致的成分是50%的橡胶、25%的炭黑、15%的钢丝以及10%的硫氧化锌和硫助剂等。但是这些只是粗略的估计,轮胎根据其载重量以及轮胎花纹的磨损程度,成分会有相应的变化。”


    “拿最常见的汽车轮胎举例,它所使用的橡胶可以分为四种,分别是天然橡胶、异戊橡胶、丁苯橡胶、顺丁橡胶。为了使橡胶具有制造轮胎所要求的性能,必须要在橡胶中掺入各种不同的化学材料,即化学添加剂。我可以通过化学添加剂的成分得出刹车痕迹的车辆种类。”


    “这简直就是一条捷径!”我冲老贤竖起了大拇指。


    十一


    前后用了一个多小时,案发第一现场基本固定完毕,刚回到科室,老贤便一头钻进了实验室分析橡胶成分,最终结论——刹车痕迹属于紧凑型四轮汽车。


    第一现场和第二现场的勘查基本上已经结束,我们得出的结论却只有:嫌疑人是女性,驾车作案,移尸小区内。可小区里每天进出那么多车辆,我们如何判断哪一辆车上装着尸体?


    我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走迷宫,好不容易走出了一个弯道,可下一个路段却有N个岔路口等着我去选。就在我们都觉得无从下手时,胖磊却在办公室内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研究得津津有味。


    老贤因为这几天劳累过度,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叶茜跟着明哥去市局调查“骷髅头”的事情。整整一下午,我都躺在胖磊办公室的沙发上,脑袋空空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办公室内唯一可以听见的只有吧嗒吧嗒点击鼠标的声响。


    我看着胖磊严肃认真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随着意识慢慢模糊,我竟然歪头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晃动我的手臂:“小龙,小龙。”


    我在半睡半醒之中,看见一张挂满络腮胡的脸正渐渐地朝我靠近。


    “我×,什么鬼?”我被惊得一屁股坐了起来。


    “什么毛病?”胖磊本能地往后一撤。


    “磊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即将垂下的夜幕,“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呼噜声,都快把我吵崩溃了。”


    “打呼噜?有吗?我怎么没听见?”这是每个睡觉打呼噜者必备的狡辩词。


    “算了,不和你扯这些,我这边有情况了。”


    “当真?”


    “对。”胖磊伸手递给我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如果我没分析错的话,嫌疑人驾驶的应该是这辆没有牌照的白色本田车。”


    “磊哥,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其实分析起来并不是很难,进入案发小区时是我开的车,所以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细节?”


    “对,案发现场是刚建成的一个新小区,小区的三个大门都安装有蓝牙卡装置,本小区的住户开车进入小区,门口的蓝牙卡灯都会闪烁。如果不是小区的车辆,必须和门口保安打声招呼,使用他们通用的卡才能进入。这是其一。”


    “嫌疑人作案时会有畏罪心理,既然她车上装着一具尸体,那她就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入小区,多少都会有一些伪装,所以我就把重点放在了那些没有挂车牌,或者故意遮挡车牌的车辆上。这是其二。”


    “其三,我们在第一现场已经分析出,嫌疑人驾驶的车辆是由北向南,从死者的身后撞过去的,死者被撞翻在地后,嫌疑人又在草地上将其活活掐死。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推演一下嫌疑人移尸的行车路线。”


    “小区有三个门,也就是说她其实有三种选择。第一种,从水泥路折返回去,由南向北行驶,从西门进入,这样她在进入小区时打的是右转弯灯。第二种,沿着水泥路孤形一直开,从南门进入,这样她进入小区的时候打的是左转弯灯。第三种,绕一大圈从小区的东门进入,这样也需要打左转弯灯。车行驶的路线不同,所打的转向灯的方向也不同,这跟正常上下班的车辆有明显的区别,因为所有的办公单位都在小区的北面,下班的车辆都是由北向南驶入小区,这些车辆从西门进入时,打的是左转弯灯,从东门进入时打的是右转弯灯,而由于小区南门地理位置的原因,正常上下班的车辆很少会选择从南门进入。”


    “结合‘蓝牙卡’‘车辆伪装’‘转向灯’这三点,我就基本锁定了这辆车。车辆筛选出来以后,我又调出了小区内的监控,视频上显示,这辆车的行车路线,不管是从案发时间段还是停车区域看,都和我们掌握的情况百分之百吻合,所以我可以打包票,这辆车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车。”


    “牛!”我拍了一下桌面,冲胖磊竖起了大拇指。


    胖磊摆摆手:“通过监控视频我还回播了一次嫌疑人的作案过程,她最先是从小区西门的北路段驶入,车停在了小区西门口,等着死者出现,接着便驾车实施作案,作案结束以后直奔死者家中。从视频时间上看,基本上没耽搁一分钟。”


    “嫌疑人知道死者家的具体位置,小区内的路交叉弯头很多,她肯定不止一次去过死者家中。我觉得咱们下一步应该召集死者所有的关系人,对这辆车进行辨认,人的长相不好认,但车就不一样了。”


    “没错,是这个思路。”


    十二


    死者的儿子再一次被传唤到我们科室。


    “苏志明,这辆车你认不认识?”胖磊把照片往桌子上一拍。


    胖磊一向疾恶如仇,对于这个现代版的陈世美,他没有一点好脸子。


    苏志明双手拿起照片,仔细地回忆起来。


    “这、这、这……”忽然,他的舌头像打了结一般,错愕地看着照片。


    “这什么这,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快说,这是谁的车?”


    “这是我姐单位的车,我开过。”


    “你姐?”


    “对。”


    “表姐还是堂姐?”


    “亲……亲……亲姐。”苏志明吞吞吐吐地回答。


    “怎么可能,你的户口上不是写着你是独生子女吗?你哪里来的亲姐?”对于这个答案我很诧异。


    “我是偷生的。”


    “偷生的?”


    “对,家里想要男孩,所以……”


    “把你姐的情况给我仔细说一遍。”我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下去,开口问道。


    “她叫苏祈男,比我大一岁,在健身中心给人当教练,平时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按照姓名打了一张户籍照片递到他的面前:“是不是这个人?”


    “对!”


    知道了明确的信息,刑警队很快将人和车全部找到,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起来。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技术检验,老贤在这辆本田轿车的后备厢里提取到了死者的唾液斑,并在车前标的位置找到了死者的衣服纤维,单靠这两点,就已经证实这辆车就是撞倒死者的车辆。


    虽然现场的指纹都没有纹线,但我还是通过指节印确定了室内所有伪装指印为苏祈男所留。


    苏祈男驾驶这辆外来车辆在案发当晚进入小区时,跟小区门口的保安有过交谈,因为她的嘴唇上方有一个黑痣,所以小区的保安也辨认出了她的长相。再加上胖磊用监控录像拼接的车辆行驶轨迹,所有的证据形成了一条密不可破的链条,将苏祈男牢牢地套在其中。


    审讯提纲一列好,我们便随着明哥的脚步走进了刑警队的第一审讯室。


    伴着“吱呀”一声响,苏祈男抬头望向我们。


    她的长相并不是很标致,但黝黑的皮肤散发着健康的讯息,高挑的身材加上一条垂肩的马尾辫,又给她增添了一些干练的色彩。按照正常人的审美标准来衡量,她的综合评分绝对在80分以上。


    “苏祈男,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证据已经很清楚,明哥并没有绕弯子。


    “我知道,我杀了我的大娘。”苏祈男回答得倒是很爽快。


    “大娘?她不是你的母亲吗?”


    “我没有母亲!我没有!”苏祈男咆哮道。


    明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审讯室内很快安静下来,苏祈男从刚才的咆哮变成了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是你们把我变成了刽子手!”苏祈男低头坐在审讯椅上号啕大哭,串成线的泪水不停地敲打着审讯椅上的铁板,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明哥从审讯桌上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旁边的叶茜,叶茜心领神会地走到苏祈男身边,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


    “谢谢!”她抬头感激地看了叶茜一眼。


    “事情既然出了,哭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你还是抓紧时间调整一下自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一下吧。如果确有隐情,我们会帮助你。”可能是与叶茜年龄相仿的原因,这仿佛闺密私谈的一句话,给了苏祈男极大的鼓舞,她抑制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使劲地点了点头。


    叶茜帮她解开了一只手,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面前,才转身回到电脑前。


    苏祈男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回忆起当年的事:“我1990年出生在一个思想极度封建的家庭,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希望我母亲能生个男孩,可不幸的是,第一胎的我却是个丫头鬼子(1)。我出生那年,正是计划生育最敏感的时期,我父母又有正式工作,根本没有办法要二胎。”


    “父亲的三个兄弟生活条件都不行,也只有他混得还不错,奶奶就希望我们家能出个男孩,光宗耀祖,所以我刚出生没多久,爷爷和奶奶就拍板把我送给了小叔。”


    “当年,我的亲生父母为了图个好兆头,给我起了苏祈男的名字。后来母亲果真不负众望,第二年就怀上了我弟弟苏志明。”


    “弟弟五岁时,父亲因工作去了外地,家里住的地方有了空余,在小叔的强烈要求下,母亲迫于无奈把我从农村接到市里上学。从出生到我七岁,我才有资格回到原本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天真地以为,我会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用再被别人骂成野孩子,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从进门的那一天起,我的噩梦才真正地开始。”


    苏祈男叹了一口气:“回家的第一天,我张口喊了一声妈妈。我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我刚喊完,她便甩手给我一耳光,让我从今以后不要喊她妈,要喊她大娘。那天的耳光,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


    (1)本地土话,对女孩的恶称。


    十三


    “而这只是刚刚开始,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她的出气筒,只要看我不顺眼,她抬手就打、张嘴就骂。我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我和弟弟同样住校,她隔三岔五给弟弟送吃送喝,而我却只有每天两块钱的生活费。这一切都源自我妈妈的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养得再好,以后也是人家的,还不如不养。’就这样,我一直忍到了大学毕业,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已经打算跟这个家彻底地划清界限。”


    “我是学体育出身,毕业后很快在我们云汐市最大的健身会所找到了一份健身教练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自给自足绝对绰绰有余。一年后,弟弟也紧接着毕业,由于他‘志向远大’,高不成低不就,毕业后便失业在家,只能靠母亲养着过活,从那以后,吃喝玩乐成了他的正事,家里的钱也基本都花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不过,从小到大我也没有指望母亲能在我身上多花一分钱,所以不管他怎么折腾都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在健身会所上班的第二年,同事阿华便开始追求我,他的风趣和幽默吸引了我,我俩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我们都深爱着对方,在相处一年之后,我们打算牵着彼此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虽然母亲对我并不是很好,但是结婚这种头等大事,我怎么也不可能瞒着她。在见过阿华家里人之后,我把他带到了母亲面前。好在她并没有反对我们的婚事,只提出订婚时阿华要拿出十万块的现金彩礼,并承诺彩礼在订婚时只是走个过场,之后还会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们,主要就是让亲朋好友看看,图个面子。我和阿华都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情上能如此爽快,所以阿华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谈妥之后,订婚宴如期举行。”


    “订婚之后没几天,我便上门去要那十万块钱,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反悔了,说把我养这么大,花的怎么也不止十万块,这钱就当是给她的补偿。”


    “看着她对我说话时那丑恶的嘴脸,我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我真搞不明白,作为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既然生了我,却为何不给我一点活路。我跟她纠缠了整整一下午,她死活不肯把钱再退给我。”


    “回家时,我一路走,一路哭,我感觉眼泪都快要哭干了。阿华回到家里,看见我眼睛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就问我怎么了。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想到阿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婚,我们照结;钱,我们不要了。’”


    “阿华的父母都是农民,他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弟弟,这十万块钱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我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他,就提出不办酒席,去民政局领个证,这辈子就跟着他了。可阿华却说:‘不管我受多少苦,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他说话的口气不允许我拒绝,为了不打击他作为男人的自尊,我只能勉强答应了他。”


    “日子还像往常一样过,可打那以后,阿华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总是不说。一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警察找到我,我才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


    苏祈男哽咽着接着说:“警察找到我时,阿华已经被抓了起来,罪名是涉嫌贩卖毒品,我知道在健身中心有些公子哥有‘溜冰’(吸食冰毒)的习惯,可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种事情能和阿华挂上钩。在我再三追问下,警察告诉我,阿华为了能在短时间内赚到我们结婚的钱,心甘情愿给毒贩做了下线,在健身中心偷偷地兜售毒品长达三个月,有证据证实的就有几十次。”


    “后来我去律师所,想帮阿华打官司,可律师告诉我,像这种证据充分的案子,打赢官司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律师还告诉我,阿华有可能会被判处无期徒刑。”


    “阿华进去了,我的整个天就塌了,我曾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阿华是因为我才走到这一步,而我呢?我又是因为谁?如果她不拿走那十万块钱,我们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一切都要怪她,是她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从那天晚上开始,一个念头埋在我心里怎么都挥之不去。既然是她让我生不如死,那她也绝对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杀了她。”


    “多年的怨恨让我失去了理智。虽然我平时不在她那里住,但作为她的女儿,我时不时还是会去她那里一趟,所以她的生活习惯我很清楚,她每天晚上七点钟左右会从家里出门,去月光广场跳广场舞。”


    “我曾想过很多种杀死她的方法,可想来想去还是开车撞死她最省事,小区西门那条路没有监控,撞死她警察也不一定能找到我。计划好以后,我晚上把健身中心的车早早开到小区西门附近等着。晚上七点多,她准时从西门走了出来,我看四下没人,便开车跟了上去,当我加足油门撞上去时,她竟然身子一扭,只是衣服挂在了车头,人一点事都没有。我本想倒回去再撞一次,没想到她从车窗外认出了我。我一脚踩住刹车,把她甩在了路边的泥土地上。她趴在地上张嘴就骂我是畜生。”


    “我本来心里就有恨,她骂我是畜生我怎么可能饶了她?所以我二话没说,下车便把她按在地上,掐住她的脖子,直到把她给掐死。杀人之后,我本想一走了之,可冷静之后我还是有些不忍,毕竟血浓于水,就这样把她的尸体扔在路边,我还是做不到,我寻思家就在这附近,还是把她送回家吧。紧接着我就把尸体抱上车,送回了小区的房间里。”


    “在房间里,你做了哪些事情?”


    “我先是用她身上的钥匙开了房门,接着把尸体放在了卧室的床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肮脏不堪,我又顺势把她的外衣给脱掉。”


    “你漏掉一个细节,你在进门之前做了伪装。”明哥提醒道。


    苏祈男没有否认:“杀人之前我曾想过和她同归于尽,可杀人之后,我又想苟且偷生,所以在上楼之前,我用我包里的指甲油把十个手指都涂满了。我在电视剧上看过,说这样可以遮挡住指纹,我就照着做了。”


    “接下来呢?”


    “我把她的衣服换下来之后,本想再找一件给她穿上,我随手打开了衣柜门,就在我翻找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柜角落里放了一个绿色的保险箱。一想到那十万块钱可能会在里面,我便急匆匆地用钥匙打开了保险箱。可令我没想到的是,里面除了一张购车的首付单据,一毛钱也没有,单据上署名是苏志明。这一刻我才明白,我和阿华的血汗钱,竟然被她私自用来给弟弟买了车。”


    “拿着这个单据,我简直是怒火中烧,如果她还活着,我真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在我六岁的时候把我带回这个家?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公平?是不是就因为我是女孩,弟弟是男孩?”


    “你后来为什么又去了厨房?”明哥开始根据现场勘查情况进行提问。


    “我扛着尸体上六楼,体力消耗很大,所以就想去厨房冰箱里找点吃的。”


    “之后你做了什么事?”


    “打开冰箱门,我看见一满瓶蜂王浆摆在冷藏室,我曾经听弟弟说过,这个有美白的功效,一瓶要卖几百块钱。看着这瓶蜂王浆,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不瞒你们说,从小到大,家里只要有好吃的,都是给弟弟,我就连剩的都吃不到。我越想心里越恼火,就把这瓶蜂王浆甩到了垃圾桶里,之后我便带着那包换下来的衣服离开了那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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