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逃跑的公主
3个月前 作者: 雷米
1994年6月19日,星期日,阴。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和文森特都发现,有人来过了。空气中还飘荡着尚未散去的烟味。文森特从地上捡起几个烟头,呆呆地看了许久。我注意到压在被褥下的书包被人动过,好在日记本还在。否则,我不知道该如何记录下去。
文森特看上去很紧张,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我很理解,如果是城管或者警察发现了这个地方,很可能会把他赶出去。我倒不怎么担心,以文森特那么强的生存能力,再找一个临时住所应该很容易。再说,下水井里那么宽敞,像这里的地方一定还有,大不了就去另外一个,比方说……
对了,文森特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去那个地方?
实际上,在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带着我走遍了下水井中几乎每一个地方。然而,在主管道的某一段,始终是我们的禁区。确切地说,是我的禁区。他用那种罕见的严厉语气和表情告诉我,一个人绝对不要走进去。我并非没有好奇心。但是,不得不承认,没有他的陪伴,我的确不敢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行走。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绝望地摸索——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了。
我想安慰文森特。但是,他始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即使在加热剩下的玉米粥的时候,他也只是机械地搅拌着,忘记把切好的火腿肠和榨菜加进去。直至焦煳味道弥漫开来,他才反应过来。
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文森特用钢勺在盆子里戳来戳去,默不作声。我也吃得马马虎虎,只想快点把这点食物消灭掉。
他有他的心事,我也有我的。
吃过饭之后,我直接拉开被子,躺在了床垫上。文森特还没有睡觉的意思,垂着头,摆弄着今天的「战利品」。我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头上那个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看烛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投下的巨大阴影。
突然,我没来由地伤感起来。我钻出被子,赤着脚走过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文森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他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听起来,好像是「没事的,没事的」。
他在尽力抚慰我,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事情。但是,我只能硬起心肠。十几秒钟后,我松开手臂,慢慢地退回去,重新钻进被子里。
我知道他在背后看着我。所以,我把脸转向墙壁,看着那张小美人鱼的海报。随即,我闭上眼睛,尽力入睡。
我必须养足精神。天亮之后,就是我的bigday。
在位于博物院下方雨水管网中的调蓄池里共发现各类物证十七件。经死者家属辨认后,确认为三名死者留下的遗物。由此,警方判定这个调蓄池为「5·24系列强奸杀人案」的抛尸现场。在路政部门和市规划院的帮助下,警方将调蓄池内的积水排空。现场勘查部门正在对此地进行仔细勘查,寻找其他线索与痕迹物证。
同时,在王宪江与邰伟给凶手所做的犯罪地理画像中,博物院所处的「B区」成为嫌疑人最可能的藏身区域。结合乔允平教授对凶手所做的犯罪心理画像,警方拟对该区域符合特征的人员再次展开排查行动。
王宪江放下手中的资料,向后靠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大伟?」
邰伟头也不抬:「嗯?」
「你发没发现,同样的文字看久了,你就不认识这个字了。」
邰伟扑哧一声乐了:「师父,我现在看『小北街』这仨字都得琢磨一会儿。」
「妈的。」王宪江笑骂了一句,「不知道现勘那边有没有啥进展。」
「别抱太大希望。」邰伟撇撇嘴,「我问了技术队的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估计啥也提不到。」
王宪江想了想:「老杜那边呢?」
「师父啊,您老沉住
气行吗?」邰伟又笑,「第一批送去才两天啊。」
「你跟老杜说,让辽宁省厅先查B区的人了吧?」
「您放心,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宪江咂咂嘴,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盒。刚抽出一支香烟,就听见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他扫了屏幕一眼,立刻把香烟扔到桌子上,伸手拿起电话机。
「刘胜利。」
邰伟也兴奋起来,绕过长条办公桌,直扑电话机旁。
王宪江啪啪地按动着号码键,甫一接通,劈头问道:「什么情况?」
刘胜利腻腻歪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向南路和虹桥街交会处,王一手酱骨头馆。」
「马上到。」
王宪江挂断电话,向邰伟挥挥手:「出发。」
邰伟刚把车停在路边,王宪江就看到刘胜利从饭店对面的一棵树后探出身子,向他挥手。
王宪江下了车,快步走过去:「车呢?」
刘胜利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向饭店门口扬扬下巴:「喏。」
邰伟走到那辆女式自行车旁边,查看一番,在车座上捶了一拳,对王宪江点点头:「没错。」
王宪江的眼睛亮起来,转向刘胜利:「人呢?」
「不知道,手底下的小兄弟发现的。」刘胜利飞快地嗑着瓜子,「店里啃骨头呢吧?」
还没等王宪江说话,邰伟已经行动起来。
「师父,需要叫支援吗?」邰伟从腰间拔出五四式手枪,「还是咱爷俩就扑了他?」
刘胜利吓了一跳:「王大爷,多大个事啊?偷了你侄媳妇的车,不至于崩了人家吧?」
王宪江板起脸:「你他妈干什么?把枪收起来。」
邰伟一脸疑惑,指指饭店的窗户:「这不是……」
「是你个头!」王宪江已经抬脚向门口走去,「那王八蛋有钱、有闲、有车,能骑着这破玩意满街转?」
邰伟乖乖地把枪插回枪套里,摸摸后脑勺:「也对。」
王宪江走进饭店,在大堂内扫视一圈。店里食客不多,除了一对老夫妇,还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以及四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
一个女服务员迎过来:「先生,请问几位?」
王宪江没有理会她,把视线投向大堂尽头的几间包厢。其中一间正传出喧闹的欢叫声。
他径直走过去,掀开门帘。围坐在圆桌前推杯换盏的几个中年男女齐齐地把视线投向他,音量骤然降低。
「你……你找谁啊?」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胖子问道,「走错包间了吧?」
王宪江看看桌上被吃掉大半的生日蛋糕,又看看坐在主宾位上那个戴着生日帽的中年女人,「门口那辆红色飞鸽自行车是哪位的?」
胖子斜起眼睛:「怎么了?」
邰伟不耐烦了:「让你回答你就……」
王宪江拦住他去掏工作证的手:「刚才倒车没注意,把那辆自行车撞了。」
「哎呀!」另一个中年女人跳起来,「我的,我的。」
「不好意思了。」王宪江向门外摆摆头,「大妹子,出去看看吧。」
中年女人一边小声咒骂,一边快步走出饭店,看到那辆自行车好端端地停在路边,顿时一脸惊讶。
王宪江向自行车努努嘴:「是你的吧?」
「没错。可是……」
「你这车从哪儿弄来的?」
「什么叫从哪里弄来的?」女人立刻沉下脸,「我自己花钱买的!」
「你这车是赃物。」王宪江掏出工作证,「从哪里弄来的?」
女人脸色一变,知道无法抵赖,忸怩了半天,讷讷地承认道:「我老公在绿园二手车市场买的。」
王宪江和邰伟对视了一下——又是在B区。
几个跟过来看热闹的中年男女看见王宪江手里的工作证,纷纷从门口缩了回去。
王宪江吩咐邰伟把自行车抬进吉普车的后备厢里,又对中年女人说道:「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马上到绿园二手车市场门口。你跟我们上车。」
中年女人一脸惧色:「我不去,我又没偷没抢。」
刘胜利凑过来:「大姐,警察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中年女人犹豫了一下,满脸不情愿地上了吉普车的后座。
刘胜利笑嘻嘻地转过身,向王宪江一伸手:「王大爷,咱把账结一下?」
王宪江刚掏出钱包,邰伟已经抢先从衣袋里拿出两张五十元纸钞递给刘胜利。
「以后找你办事,痛快点。」
「没问题啊,邰哥。」刘胜利把纸钞弹得哗啦作响,又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这个,比啥都好使。」
中年女人的老公自称姓高,机车厂的工人,看上去老实巴交。见到王宪江和邰伟之后,他一个劲儿地鞠躬,还拿出香烟往他们手里塞。
王宪江无心跟他客套,直接让他带路去购买自行车的二手车店。高姓男子自然是连连答应。他拿着收据,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财务章,带着王宪江和邰伟一头扎进了二手车市场。
绿园二手车市场占地近千平方米。场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品牌、各种款式的二手自行车。其中,不乏盗抢所得的赃物。对此,王宪江和邰伟都心知肚明。
高姓男子凭着记忆以及财务章上的店名,在二手车市场里绕了大半圈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家店铺。
说是店铺,其实只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活动板房。板房外的一大片空地都被自行车占据着。店主四十几岁,正捧着盒饭狼吞虎咽。王宪江说明来意,店主最初死不承认。高姓男子拿出收据后,他才不得不从活动板房里出来,绕着自行车看了一圈,点点头:「好像是从我这里卖出去的。」
王宪江看着他:「这车从哪里来的?」
「收的呗。」店主的眼神躲躲闪闪,「我这儿收的都是正规二手车,没有原始发票的我都不收。」
「那我提示你一下,5月10号左右,谁把这辆车卖给你的?」邰伟向活动板房努努嘴,「你去把凭证都拿来给我看看。」
店主开始推托。一会儿说凭证没在店里,一会又说弄丢了。邰伟不耐烦了:「我没工夫跟你废话!这辆车是赃物!你要是说不清它从哪里来的,那你就跟我们回去!」
店主既害怕又犹豫。王宪江趁热打铁:「老弟,我们要查的是别的案子,销赃这事不归我们管,我们也不想管。你把这事说清楚,我们马上就走。否则你就得跟我们回去。」他停顿了一下,「你的屁股干不干净自己心里有数。到了局子里,可就没有人能帮你了。」
店主咬咬牙:「老哥,说话算数?」
王宪江面无表情:「那要看你说不说实话。」
「一个捡破烂的人卖给我的。」店主撇撇嘴,「5月11号还是12号来着,记不住了。」
「你确定吗?」
「确定。」店主点点头,踢了自行车一脚,「现在赛车和山地车最流行。这车太旧了,车况也不好。他走了好几家都没人要。最后我压到20块卖给我了。」
「20?」高姓男子瞪起眼睛,「你要了我90块!」
「90?」中年女子也不干了,一把揪住丈夫,「你跟我说花150块买的!」
两个人争吵起来。王宪江没有理会他们,继续问道:「这个捡破烂的你认识吗?」店主摇摇头:「不认识。」
「他长什么样?」
「挺壮的,穿个破军大衣,头发胡子都很长,都擀毡了。」店主想了想,「背了一个大帆布包。」
「你这话等于没说。」邰伟哼了一声,「捡破烂的不都这样吗?」
「还有……」店主伸出食指在脑袋上比画了一下,「他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看起来傻呆呆的,话也说不清楚,总像嘴里含着个苹果核似的。」
一行人从绿园二手车市场里出来。那辆红色飞鸽自行车当然不能还给那对夫妇。邰伟告知他们可以明天一早去市局办手续,其他问题和二手车店主自行协商。随即,他和王宪江上了吉普车。
「师父,真要去找那个捡破烂的吗?」邰伟发动吉普车,「困难不小啊。」
「那也得找。」王宪江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捋出一条线索,能不跟吗?」
「不过,」邰伟想了想,「一个流浪汉,跟咱们对嫌疑人的刻画对不上啊。」
王宪江沉默了几秒钟:「至少他能告诉咱们,在哪里发现那辆自行车的。」
「行吧,怎么找?」
「他把自行车送到这里来卖,应该就在这附近。」王宪江从挎包里拿出电话本,「捡破烂的都会分区干活儿,各有各的地盘。而且,肯定有熟悉的废品收购站——我问问这一片的兄弟。」
半小时后,王宪江已经把这一区域的几个废品收购站的地址搞清楚了。两个人挨个查访。然而,在前三个废品收购站都一无所获。到了第四家名为「聚财」的废品收购站的时候,邰伟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
王宪江把那个流浪汉的体貌特征描述一番,收购站的老板和邰伟之前的说法如出一辙。
「不是我不帮忙啊……」收购站的老板皱起眉头,「到我这里来卖破烂的人,基本都是这个德行啊。」
王宪江仍旧不死心:「这家伙的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看起来比较愣,而且口齿不清,说话应该是含含糊糊的。」
「脑子好使的谁会去干这个啊。」收购站的老板笑了笑,「那帮家伙看着都不聪明。」
王宪江和邰伟互相看了看,表情都很无奈。正当他们起身准备去下一家废品收购站的时候,收购站的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会儿。口齿不清,说话含含糊糊……」他眨眨眼睛,「你们要找的该不是那谁吧?」
他爬上铁梯的顶端,伸手推开井盖,探出头去张望着。大概是因为休息日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人注意到路边这个打开的井盖。
他爬上去,向下伸手。几秒钟后,她也钻了出来。趁着她拍打身上灰尘的工夫,他把井盖复位,静静地看着她。
她整理一下肩膀上的书包,对他嫣然一笑:「那,我们一会儿见?」
他也咧开嘴,点点头。
她冲他摆摆手,转身离开。他一直站在下水井旁边,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待她走远之后,他拎起脚边的编织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刚迈出几步,他就听到路边一辆车的鸣笛声。
绕过街角,她放慢脚步,攥着书包带,低下头。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转身返回。她想再看他一眼,远远地,不会让他察觉到任何真实情感。
他还在路边,正和一辆黑色轿车里的人说话。她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时间去弄个清楚了。于是,她再次转身,沿着这条街向前走去。
天色开始放晴,太阳在大朵云彩的缝隙中向地面放射光芒。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大多数人还在被窝里贪恋着慵懒时光。但是,她必须打起精神来。这寻常的天气,这寻常的日子,对她而言,却是一个最不平凡的标记。
没有人会留意这个背着书包,留着披肩长直黑发,穿着蓝白色相间运动服的女孩子。人们顶多会对她脚上那双白得耀眼的球鞋多看两眼。她和那些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并没有什么两样。整洁、文静、表情淡然,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气息。
这就是她想要的。
尽管这会让她产生些许幻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一个月之前的寻常生活中,然而,这可以让她毫不起眼地走到四中门口,然后混进穿着同样校服的少男少女们中间,一路穿过校门,进入校园中。虽然胸前的校徽已经失落在那个大雨之夜,但是,她仍然不用刻意去掩饰,只需低下头,让长发垂下来遮住脸颊,就没有人能把她从那些喧闹的学生中分辨出来。
踏上通往教学楼的水泥路之后,她就离开身边不停抱怨周日还不能休息的学生们,一个人向体育场走去。
她知道,此刻,各个班级的学生正汇聚到各自的教室。然后,他们会在九点十五分左右集体前往礼堂,观看本届英语节的压台大戏——英语剧《海的女儿》。
果真,体育场上空无一人。她爬上看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看着空旷的砂土地,脑子里又想起了今早的情形。
她早早地醒来,没有打扰身边呼呼大睡的他,轻手轻脚地刷牙、洗净头发和手脸。随即,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到书包里。穿上校服,她把那双一直包在纸里的白球鞋穿在脚上。在微弱的烛光下,它散发着幽幽光芒,看上去竟有了几分圣洁的味道,似乎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犹豫再三,她还是从他扔在床垫旁边的破军大衣里掏出了所有的钱。数了一下,一共是17块6毛。
她把钱小心地放在校服的衣袋里,然后,起身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她把视线锁定在那张海报上。几秒钟后,她抿起嘴,走向圆形铁门。踏上第一节花岗岩台阶时,她回头看看,赫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
顿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她踩在台阶上,双手攥住书包的背带。他斜躺在床垫上,眼睛眨也不眨。
良久,她艰难地开口:「文森特,我要走了。」
他低下头,似乎在琢磨这几个字的意思。随即,他掀开被子,猫着腰走到墙边,在一堆塑料袋里翻翻找找,拿出两个冷包子。
他赤着脚,小跑着凑过来,把包子递到她面前,讨好地笑笑。
「你吃。」
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背擦擦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文森特,我要走了。」
小小的光瞬时就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他的嘴角垂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包子。
她强忍泪水,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回来看你。」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喉咙里呼噜作响。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我们……」
她有些惊讶:「嗯?」
他指指自己,又指向她:「一起……」
紧接着,他指向上方,胡乱挥舞着:「外面……」
她瞪大眼睛:「你要和我一起走?」
他连连点头,同时,热切地看着她。
眼泪又从她脸上流下来:「文森特,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都可以……」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哪里……都可以。」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她想,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晃个不停。
她点点头:「好。」
他发出一声欢叫,把包子塞进她手里,张牙舞爪地跑向床垫,飞快地往身上套着衣服。剧烈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微弱的烛火被吹得几乎要熄灭,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两个摇摆不定的光点。
她摇摇头,想把这些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此刻,那两个冷包子就在她的书包里。尽管从今早开始她就没吃过东西,却一直保持着亢奋的状态。她竭力要把这种状态保持下去——至少在做完那件事情之前——她不会让任何事情动摇自己已经下定的决心。
哪怕是这片熟悉的操场。
哪怕是曾经稍稍安定的生活。
哪怕是文森特。
尽管在那个雨水调蓄池里的发现令人感到由衷的振奋,但是年过六旬的顾浩还是对连日奔波力不从心。他早早就睡下,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顾浩一边埋怨自己睡得太死,一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整理装备。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就可以把苏琳带回来。他自然有好多话想问她,不过,当务之急是给她找一个住的地方。家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一起睡肯定不合适。也许跟杜倩商量一下,可以让孩子先去借住几天?
顾浩用前几天剩下的面包打发了早饭,抬手拿过电话机,拨通了姜玉淑的电话。
「喂?」
「小姜,我是老顾。」顾浩抹掉嘴边的面包渣,「我们在文化广场集合吧。我现在过去的话,大概半个小时左右。」
听筒里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准备好雨靴就行,别的我来准备……」
「老顾,」姜玉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不能去了。」
「哦?」顾浩心下纳闷,「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算是吧。」姜玉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苏琳的事情,我不能再参与了。」
「没关系。」顾浩听出她的情绪不高,「孩子已经算找到了。可惜的是,不能和你第一时间分享胜利果实。」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姜玉淑却不接茬,只是低声说道:「非常抱歉。」
「我都说没关系了。」顾浩忽然心一沉,「我多嘴问一句,是姜庭遇到麻烦了吗?」
「没有。」姜玉淑犹豫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一个男的曾经在四中校门口发生过争执?」
「记得。」
「他是我的前夫。现在,他去法院起诉我,要争夺庭庭的抚养权。」姜玉淑又沉默了几秒钟,「他委托的律师挺厉害,好像还在我们交涉的时候偷偷录音了。我怕我们帮你找孩子的事情会被他抓住把柄。」
「这是见义勇为,做好事啊。」顾浩皱起眉头,「你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知道,我前夫那人没什么底线,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现在又有了律师做帮手……」姜玉淑的情绪更加低落,「所以,我觉得,最近我还是别掺和任何事情,平平安安的,应付过这场官司再说。」
「没问题。孩子的事情不能大意了。」顾浩立刻表态,「我找到苏琳之后,马上通知你。」
「行。老顾,实在是对不住你。」
「哪里话。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那,我先挂了,一会儿要送庭庭去演出。你自己也要多当心。」
「放心吧。你也别太担心,法院是讲道理的地方。」
「嗯。回头我们再联系。」
挂断电话,顾浩定定神,检查了一遍下井的装备,起身向门口走去。刚摸到门把手,他就听到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顾浩顺势拉开门,看见老苏老婆站在门外。
「你这是?」
老苏老婆迅速闪身进来,回手关好门:「顾大哥,琳琳有消息了吗?」
顾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可能找到她了。」
「真的吗?」老苏老婆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伸手抓住顾浩的衣袖,「她在哪里?」
「在下水井的某个雨水调蓄池里。」
老苏老婆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声音也颤抖起来:「她……她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我上次没遇到她,今天打算再去找找。」
「你带我去行吗?」老苏老婆摇晃着顾浩的衣袖,哀求道,「我想见见她,行不行?」
顾浩向门外努努嘴:「你们家老苏……」
「他带孩子上辅导班去了,得下午才能回来。」老苏老婆的语气急切,「他不会知道的。你带我去,行不行?」
顾浩叹了口气:「你想见她,我能理解。可是,你想没想过,她想见你吗?」
这也是顾浩一直想不通的问题。苏琳既然可以在下水井里找到住的地方,想必也能找到出去的路径。可是,她为什么不肯回家呢?
老苏老婆一怔:「我……」
随即,她就拼命摇头,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管!她不想见我也行,我只要亲眼看到她还活着就好……」
说罢,女人就大声号哭起来。
顾浩无奈,沉吟半晌后,指指门外。
「别哭了。」他甩开老苏老婆的手,「去准备一双雨靴。」
礼堂里灯火通明,但是大部分座位还空着。演员们都聚集在礼堂前端,有的在紧张地默诵着台词;有的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有的在注视着舞台,确认自己的站位;有的更在意自己的妆容——比如马娜,正由宋爽举着小化妆镜,赵玲玲捧着化妆盒,自己在脸上涂涂抹抹,还不时地因为宋爽的角度不对或者赵玲玲的动作慢了而大发脾气。
周老师沿着观众通道慢慢地走过来。执行导演正招聚几个演员,认真交代着注意事项。他打起精神,拍拍手,大声喊道:「都别晃悠了,进去换服装。化妆组的同学们准备好!」
说罢,他绕过他们,沿着舞台侧面的木质阶梯爬上去,穿过帷幕,直奔后面的排练厅。
杨乐在排练厅里,已经换好了王子的戏服,正打开服装柜,在成排的红色长裙里翻翻捡捡。
周老师走到另一侧的柜子旁边,拿出钥匙,打开柜子上的铁锁,回头看了看鬼鬼祟祟的杨乐。
「你干吗呢?」
「没干吗。」杨乐的神色慌乱,手上也加快了翻捡的速度,「周老师……你来得挺早啊。」
周老师从柜子里拿出摄像机,按下开机键,抬起头,看见杨乐从裤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了某件红色长裙的衣袋里。
他皱起眉头:「你小子搞什么鬼呢?」
「我?」杨乐转过身来,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没有啊。」
「去化妆吧,抓紧时间。」
杨乐连连点头,快步跑出了排练厅。
周老师想了想,走到衣柜前,在那件红色长裙的衣袋里摸索着。随即,他的手抽出来,指间夹了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
他打开纸条,两行工整的钢笔字出现在眼前。
姜庭:
今晚七点,我在校门口等你。关于上次那件事,我想跟你详细聊聊。杨乐。
周老师笑了笑,把纸条折好,正要放回原处。忽然,他犹豫了一下。拿着纸条在手指间摆弄了几下之后,他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时,演员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周老师拎起摄像机,向礼堂走去。
找好机位,装好机器,又调试完毕之后,周老师返回排练厅。演员们正分别在男女更衣室里换戏服。换好服装的学生排成几队,等着化妆组依次给他们上妆。道具组的成员们在最后检查一遍道具。周老师暂时无事可做,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忙碌的演职人员。
九点左右,排练厅外渐渐传来喧闹声。看来,观众开始分批入场了。周老师想了想,起身走向舞台。
他站在幕布后面,看着某个班级正在班主任老师的安排下在指定区域逐个就座。他知道,再过十几分钟,这偌大的礼堂就会座无虚席。校团委和学生会联合举办的英语节也会在这出英语剧《海的女儿》结束之后落下帷幕。他原以为自己在今晚之后就可以松一口气,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随即,他转身向排练厅走去。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场排练了几个月的戏剧对付过去吧。因为,好戏还在后面。
顾浩刚刚把铁门上的密封阀打开,老苏老婆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全然不顾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手疾眼快的顾浩拉住她的胳膊,她一定会在花岗岩台阶上重重地摔下去。
当手电光照亮这个狭窄空间的时候,女人已经带着哭腔喊叫起来:「琳琳,琳琳,妈妈来了。你在哪里,妈妈来了……」
然而,雨水调蓄池里空无一人。顾浩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跑到水池边上,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在每个角落里都照射一圈,苏琳仍然不见踪影。
老苏老婆大失所望:「顾大哥,琳琳呢?」
「我不知道。」顾浩眉头紧锁,「她会不会出去找吃的了?」
女人在「房间」里茫然四顾,视线一一落在简易酒精炉、漆面斑驳的搪瓷盆、空水瓶上。最后,她看着那张旧床垫,捂住嘴,呜呜地哭起来。
「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连床都没有……」
老苏老婆的哭声让顾浩心烦意乱。更让他感到焦躁的是,苏琳的校服和书包——这些能够证明她在此生活过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仿佛她从未在此地出现过一样。
顾浩甚至怀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然而,总不可能他和姜玉淑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吧?
如果苏琳仅仅是外出寻找食物,她不会把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带上。换句话来说,她看起来并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难道她又换了住处?或者,察觉到昨天有陌生人来过,所以急忙逃走?
还有一种可能性,但是,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不过,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指望。
「弟妹,咱们先回家。」顾浩起身向圆形铁门走去,「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深蓝色的幕布上是亮白色的波状光纹。在海王宫里,生活着一群自由自在的人鱼。其中,最小的那只人鱼是最美丽的,也是海王的掌上明珠。
海王让她们在沉船中选择自己中意的宝物,好去装饰各自的花园。小美人鱼选择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那是一个英俊男子的半身像。
小美人鱼十五岁了,她被允许和姐姐们一起浮上海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个令她神往的,有云朵和大山、葡萄园的地方。
在海面上,她看到了有三根桅杆的大船,看到船上热闹非凡的舞会,以及那个和大理石雕像一模一样的王子。
漫天烟火。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入大海中。然而,小美人鱼的眼睛始终看着年轻的王子,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转眼间,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大船在海浪中剧烈地颠簸着,直至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王子从甲板上落入大海中。水手们急于四散逃命,没有人去搭救在海水中挣扎的王子。
小美人鱼向王子奋力游去,把王子托到一块木板上。她呼唤着他,拥抱着他。她多希望就这样和他在海浪中漂流着,到任何地方都可以……
最终,海浪把他们带到了岸边。有人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王子。小美人鱼只好回到海水里,看着王子被另一个公主救走了。
小美人鱼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等你醒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在之后的许多夜晚和早晨,小美人鱼都会游到海面上,在那片海岸边苦苦等待着。然而,王子再也没有出现。她忍不住了,向姐姐们倾吐自己的心事。姐姐们建议她去问问见多识广的外祖母。
外祖母警告小美人鱼,他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但是人类的生命要短暂得多。所以,小美人鱼必须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美人鱼却甘愿化身为人,宁肯放弃三百岁的生命。她去向海中的巫婆求助。巫婆答应帮助她。那条美丽的鱼尾可以变成修长的双腿,代价是仿佛刀劈一般的疼痛以及永远失去美妙的声音。而且,一旦小美人鱼得不到王子的爱情,她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小美人鱼说,我不怕。
她喝下了毒药,立刻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王子问道,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美人鱼却说不出话来。
王子说,哦,可怜的哑巴孤儿。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是我会照顾你。今天晚上我要举办宴会,你也来参加吧,我会给你美丽的衣服。
第三幕完结。除了马娜那蹩脚的发音曾经引发观众的哄笑之外,英语剧《海的女儿》演出一切顺利。
第四幕的开头,就是小美人鱼换上洁白的长裙,忍受着刀子切割身体般的巨大痛苦,和王子翩翩共舞。
马娜的情绪很焦躁。刚才观众们的倒彩声让她又羞又恼。她嚷嚷着让化妆组给她补妆,又嫌化妆品的档次太低,让宋爽来给她补。宋爽刚用粉扑在她脸上拍了几下,马娜又吵着要去洗手间。
周老师不耐烦了:「你怎么有那么多事呢?快点回来换服装!」
马娜白了他一眼,推开宋爽,向后台的洗手间小跑过去。
其实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紧张,从化妆开始,她就一直在喝水。此刻,她的小腹已经胀得很难受了。虽然周老师曾经开玩笑说,要表现出小美人鱼在起舞时的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憋着尿。但是,她可不愿意委屈自己。
走进隔间,她把门插好,蹲下去痛痛快快地释放了一番。随即,她把自己擦干净,整理好身上绿色绘制金色鳞片花纹的鱼尾裙,拉开插销,向里拉动门把手……
木门纹丝不动。
马娜有些疑惑,再次用力拉动门把手。木门和隔断都晃动起来,门却依旧打不开。她慌了,凑到门缝上——一根粗粗的木棍横在门外。
音乐组已经开始播放华尔兹舞曲。在舞台的另一端,王子已经在婢女们和侍卫们的簇拥下走上了舞台。
然而,此刻应该从舞台这一侧迎过去的小美人鱼却不见踪影。
周老师急了。他扭头冲赵玲玲吼道:「去洗手间看看,马娜是不是掉进坑儿里了?」
赵玲玲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向洗手间的方向跑去。周老师又随便揪住一个演员:「你,去更衣室看看!」
那个男生犹豫了一下,向更衣室走去,刚刚在门上敲了几下,更衣室的门就猛然打开了。
一个身穿洁白长裙的女生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周老师无奈地摇摇头,挥起手:「你可算出来了,快点……」
紧接着,他就察觉到不对——这女生要比马娜瘦很多,而且,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长直发。
他还在疑惑,女生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径直冲向了舞台。
在动听的乐曲中,杨乐正和众演员在舞台上尴尬无比地傻站着。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已经越来越大。当疑惑的观众们看到一个身着长裙的女生从舞台左侧出现,礼堂内又归于平静。
杨乐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向小美人鱼伸出手,准备念台词。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愣在了原地。
在头顶的聚光灯照射下来的强光中,舞台上的一切都显得富丽堂皇。在一片夺目的金色光晕中,一身耀眼洁白的长裙和鞋子、款款向他走来的,是已经失踪多日的苏琳。
他身后的姜庭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杨乐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舞台,还是在一场漫长的不愿醒来的梦境中。他只是怔怔地站着,看着苏琳走到舞台中央,向他伸出一只手。
此刻,华尔兹舞曲似乎格外动听。他微笑起来,觉得在这样悠扬的乐曲中,在这样梦幻的氛围中,实在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向前一步,也伸出手去。
就在他们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一起的时候,舞台左侧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个臭婊子!把裙子还给我!」
马娜披头散发地从幕布后冲出来,一脸狂怒的模样。随即,她的胳膊就被周老师抓住,硬生生地拖了回去。
观众席上顿时一片哗然。这出令人耳熟能详的戏剧突然出现了变奏,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或疑惑或兴奋的神情,彼此询问着,猜测着。特别是高二四班就座的区域,已经有人认出了苏琳,喧哗声不绝于耳。
气急败坏的马娜在周老师手里拼命挣扎着,一边大声叫骂,一边试图再次向舞台上冲去。
苏琳回过头,看了看状如疯癫的马娜,平静地转身,深深地看了杨乐一眼。随即,她向舞台边缘走去,拉起裙角,纵身跳了下去。
马娜终于挣脱出来,张牙舞爪地向苏琳扑去,却一脚踩在了绿色鱼尾裙上,重重地向前跌倒。
礼堂里已经一片混乱。苏琳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沿着过道向门口跑去。周老师也冲到舞台边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让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苦心排练了几个月的一出好戏已经彻底搞砸。他瞪着眼睛,五官扭曲,手指着越跑越远的苏琳大吼道:「给我抓住她!」
坐在前排的董校长也站起来,胡乱挥舞着手:「拦住她,快拦住她,太不像话了……」
几乎是同时,门口出现了几个男生,拦住了苏琳的去路。苏琳咬咬牙,转身向侧门跑去。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像潮水一般挤上来,她不得不退回来,气喘吁吁地面对着那些带着惊惧、疑惑神情的学生们。
她有些慌了。因为她看到马娜已经从舞台上跳下来,正像一头狂怒的母狮一般挤过拥挤的人群,向自己扑来。
苏琳向后倒退着,看看越逼越近的人群,又看看门口那几个随时准备抓住这个破坏者的男生。
难道又要受到一番羞辱吗?难道又要当众被马娜践踏吗?
突然,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生从人群中跑出来,直奔苏琳而去。她本能地想要抵挡。然而,那个女生一把拉起她的手,拽起她向门口冲去。
守在门口的几个男生顿时慌了手脚,看着冲过来的两个少女不知所措。
红裙女生发出尖厉的喊叫:「闪开!」
紧接着,她一把推开其中一个挡路的男生,拽着苏琳冲出了礼堂。
走廊里空无一人,两个少女飞快地奔跑。急促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那些挂着照片的墙壁间弹来弹去。一红,一白。彼此的黑色长发在脑后飞舞。两人仿佛被狂风卷起的花瓣与花蕊,向走廊尽头疾速飘去。
在她们身后,追赶者们被挤在了门口,只有几个男生突围而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抓住那个女生,只是因为校长的命令,让这从未体验过的追猎游戏变得令人兴奋——他们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
很快,红裙女生拉着苏琳跑到了礼堂连接过廊的那扇门前。她们穿过那扇门。红裙女生松开手,顺势在苏琳背后推了一把。
苏琳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发现红裙女生并没有跟过来。她边跑边向身后张望着,看到红裙女生站在门前,双手放在身后,用后背顶住关闭的门。
她看起来很眼熟。
门上的玻璃窗后已经映出几张激动的面孔。他们用力推着门。红裙女生的脸上流淌着汗水,胸口在急剧地起伏着。但是,她竭尽全力地顶着门,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推得摇摇晃晃。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边跑边回首的苏琳。突然,她叫了起来。
「跑啊!快跑啊!」
苏琳看着她被撞击得不停颤抖的身体,看着她用力撑住地面的双腿……
「跑啊!不要再回来!」
苏琳不再犹豫。她转过身,双手提起白色长裙的下摆,沿着过廊飞快地跑去。
透过长廊的玻璃窗,能看到已经完全放晴的天空。那漫无边际的蔚蓝色,仿佛广阔的大海,等着这个奔跑的少女投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