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款冬姑姑 (23)

3个月前 作者: 翘摇
    亭子走去,妙冠真人也趋步跟上。


    七月流火,秋高气爽,但今日的天气却变幻多端。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却乌云密布,日光昏暗,楼音站在亭子里,问道:“真人有何事?”


    些许日子不见,妙冠真人的精神头似乎已经下去许多,但却有一些百岁老人该有的模样了。他皱着眉头,说道:“贫道近日也听说了车师尉都国的事情。”


    楼音原本是背对他的,听他这么说便转过身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京都里流言纷纷,贫道也去打听了一番车师尉都国那武器的事情,着实厉害,只是听着,却觉得似曾相识……”


    楼音一下子来了兴趣,“继续说。”


    妙冠真人点头,“贫道也找齐大人打听说,但是齐大人倒是没有什么意愿与贫道多说此时,只是草草描述了一下车师尉都国武器的威力,听说能远程爆炸,瞬间炸死数百将士。贫道不才,这些年来只一心炼丹,但十年前曾因火候把握不当,发生过一件惨案。”


    说道这里,许是想到了十年前的惨案,妙冠真人的嘴角都垂了下去,“那时贫道检查了炼丹房后便将守炉子的差事交给了徒儿,独自去山里采药。就在贫道走后不就,整个炼丹房突然爆炸,浩贞教建筑几乎毁于一旦,而贫道的徒儿也死伤数百,这在当时对浩贞教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贫道那时几乎走投无路。”


    楼音似乎对此事隐隐约约有些影响,那时她还小,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但这几日贫道琢磨着,车师尉都国的武器威力,与那年炼丹房爆炸之相,着实有些相似。”他低着头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楼音双眼里亮起的光芒,“同样是爆炸,能炸毁建筑,杀人于一瞬间,只是比起那年的事故,车师尉都国武器的力量似乎还小了一些。”


    “真人……”楼音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真人的意思是,车师尉都国的武器,巧合之下,或许与炼丹所用之物是同本同源?”


    妙冠真人摇头,“贫道只是有此猜测,却不敢断定,毕竟没有真真切切的见识过。”


    楼音的声音立刻拔高的两度,“那真人可否还原出当年炼丹房的事故?”


    “这……”妙冠真人的犹豫都摆在脸上了,“贫道后来也琢磨过当时出事的原因,知道大抵是炉火上的材料配比出了问题,后来更加仔细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事。若要还原此事,太过于危险,稍不注意便能杀人无数,贫道……”


    “若真人能从当年的事故中提取出研制武器有利的方法,那……”楼音打断了妙冠真人的话,说道,“朝廷将为真人建祠立碑,我大梁将独尊浩贞教为国教。”


    只两个条件,就让妙冠真人心动不已。为了这两份荣誉,他甚至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贫道必竭尽全力!”


    回到皇宫之时,天色已晚,楼音却歇不下来,立刻着急群臣商议妙冠真人的想法,下面那些臣子虽对妙冠真人的想法持怀疑态度,但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毫无头绪好。


    兵部尚书倒是觉得此法有些想头,立即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妙冠真人,但同时也表示,如今大梁拥有的只是一个想法,能不能研制成功还是一说,即便成功了,要大批量制造出来送去支援前线也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在制造武器这一方面,大梁势力远不如周国。”兵部尚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我大梁有周国的工艺,定能事半功倍。”


    楼音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便周国有工艺,不是对车师尉都国也束手无策吗?


    结束了此次议事后已经深夜了,款冬姑姑和枝枝带着宫女们伺候着楼音更衣,楼音突然说道:“明日便是纪氏和尤氏处斩的日子了吧?”


    因为将楼辛秘密关押在地牢里,所以对外早已称他伏诛,明日斩首的便是他的母妃纪氏,而另一宗案件的主犯尤铮与尤暇,也是在明日斩首。


    款冬姑姑说是,“明日午时便一同斩首。”


    楼音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款冬姑姑便以为她只是提起此事,却不想第二日巳时,楼音突然提出要前往刑场。


    “皇上……”款冬姑姑不解,“皇上要去观刑?”


    楼音点头,“手足一场,好歹去送一送他们。”


    刑场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了皇帝的到来。


    楼音着便装站在人群里,周围全是装作百姓的侍卫。远远的,她甚至看不清行刑台上三个人的人脸,只看得到他们蜷缩着的身躯轮廓。


    就在半年前,这三个人还是大梁的贵妃、太子妃、少年将军,而此刻却穿着囚衣,即将以最不光彩的方式结束这一生。


    枝枝盯紧了四周,不让百姓不小心靠近楼音,她低声嘀咕着:“皇上,行刑了就赶紧走吧,这里人多口杂,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楼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枝枝回头,看见楼音的眼神,感觉到了莫名的酸楚。楼音的眼里,沉静地如同一汪死水,没有手刃仇人的快感,也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好像就是看着几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走上黄泉路,不痛不痒。


    远处行刑台上的主刑官说了些什么,楼音听不清楚,只看得三名刽子手擡着半人高的到走上了刑场,往三人身后一站,顿时杀气四溢。


    楼音看着他们往额头上绑上了红绸,看着他们举起大刀,看着他们挥刀,这一瞬,楼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了眼。


    在闭眼的那一刻,楼音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然后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久久缓不过来。


    她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猩红色,三人的血液渐渐融合,往百姓站的这一方一点点蔓延,不一会儿,刑台下面便已经血流成河。


    胃里一阵翻滚,楼音弯腰干呕了起来,枝枝立马扶住她,低声说道:“皇上,咱们快回去吧,您是不是晕血了?”


    枝枝一面轻拍楼音的背,一面吩咐侍卫们开道,扶着楼音走了出去。


    回到皇宫后,款冬姑姑第一个抱怨了起来,她不敢说楼音,只能盯着枝枝数落:“那种地方皇上怎么去的?你也不知道劝一劝,再不济也要离远一点,怎么就靠那么近了呢?”


    枝枝觉得委屈,低着头不说话,款冬姑姑又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说来皇上以前也不晕血,如今倒是胆小了。”


    她回头看着脸上苍白的楼音,说道:“皇上先喝一口热茶,容太医马上就到。”


    楼音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说道:“姑姑,已经十月十五了,葵水……还没来。”


    款冬姑姑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说道:“上个月就没有音信儿,该不会……”她顿时慌了神,“该不会那连心蛊又开始反噬了?”


    “不……”楼音摇头,这两个月葵水没来,但并没有出现内脏剧痛的现象,不可能是连心蛊的反噬。


    她突然想到两个月前的那晚,整个人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89|第89章


    秋夜骤雨,梧桐树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屋檐上,整个养心殿安静地只能听见雨水的声音。


    容太医的手指搭在楼音手腕上,双目微闭,久久不出声。


    仿佛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快要赶上外面的雨声了。


    “皇上……”容太医睁开眼,想着怎么说明情况,“喜脉”两个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他们皇上都尚未嫁人何来“喜脉”一说,“皇上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果然,不出所料。早有预感的楼音悬上悬下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低垂着眼帘不说话,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反而是一旁的款冬姑姑沉不住气了,“身孕?容太医,这、这怎么可能?”


    容太医心里也纳闷呢,但行医多年,若是连喜脉都诊错,他项上人头早就不保了,“请问皇上,是要开养胎的方子,还是……”


    楼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容太医立即禁声了,心里却是苦不堪言。皇帝未婚怀孕,谁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怎么知道该开养胎药还是堕胎药啊?


    “你先下去吧。”楼音懒懒地将双腿放到榻上,侧卧了下来。


    容太医看了款冬姑姑一眼,瞧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也不敢多说话直接退了出去。


    而款冬姑姑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楼音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闭目养神,一幅闲适的样子,仿佛孩子是在款冬姑姑肚子里一般。


    “皇上!”款冬姑姑蹲下来,双手拍了一下楼音的腿,“您倒是想想招啊!”


    楼音睁开眼,问道:“想什么招?”


    “这、这孩子怎么办?孩子的父亲是谁?”


    款冬姑姑问完,又说道:“孩子的父亲是周皇吧?”


    楼音点头,款冬姑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理这孩子?”


    楼音坐了起来,斜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的落叶,眼神有些缥缈,“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


    “是呀!”款冬姑姑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看着楼音的表情,心突然就“咯噔”一下,“皇上,您该不会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吧?”


    楼音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给朕想一个不要这个孩子的理由。”


    这哪儿还用想啊,款冬姑姑张口就说道:“皇上您尚未真正出嫁,这孩子以后的名分怎么说?拿什么来堵住众大臣的嘴?”


    而楼音也是不假思索便回答:“孩子是在朕的肚子里,还有什么比这个名分更正当吗?”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眼神温柔了下来,“且朕,也需要皇嗣继承皇位。”


    孩子,是多陌生的两个字啊。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突然有了一个孩子,第一反应与款冬姑姑一样的着急,可当太医亲口确认了以后,她反而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十分合适。


    一个尚未婚嫁的女皇,还有什么比皇嗣更能稳固她的皇位呢?


    款冬姑姑听了楼音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但如今的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用什么来堵住悠悠众口?


    楼音倒是一贯的不在意这些,“男子为皇时,有多少皇嗣生下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而朕的孩子,只要是朕的血脉,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了?”


    话虽是这么说,款冬姑姑还是希望楼音能先拥有夫婿,再生儿育女,如今这算怎么一回事?


    “那皇上您打算将此事告诉周皇吗?”


    楼音摇头,“再等等吧。”


    容太医还是开了养胎药,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亲自熬药一边叫苦不叠,一不小心又知道了一件皇家秘闻,当真是如坐针毡啊!


    谷莠守在炉子边上帮容太医扇火,她右手酸了,便换到了左手,“容大人,皇上今日总是懒懒的,胃口也不好,还老是干呕,是不是病了呀?”


    容太医的手一抖,“春乏秋困,皇上有些不适是正常的,我这不就是在给皇上调理身子吗?”


    他说了这话,立马又板起了脸,“以后可不能随意在外说这些,皇上的状况可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谷莠立刻诚惶诚恐地点头,端起容太医熬好的养胎药告辞。


    一路迈着小步子走进了楼音的寝宫,轻手轻脚地将药放下后便退了出去。楼音看着她低头往外走,头上挂着一片落叶都不知道。


    款冬姑姑也在看谷莠头上的落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给楼音扇凉药,一边说道:“谷莠这丫头总是迷迷糊糊的,皇上你为什么把她提到御前来?奴婢看她也就适合做洒扫的差事。”


    楼音让给她捶腿的宫女退了出去,这才说道:“谷莠家里是什么情况?”


    凡是被提到御前的宫女,款冬都是在内务府仔细翻看了家世的,可以说对御前伺候的人都知根知底,“她呀,家是江南一个小镇上的,父母务农,家里还有个三十出头还屡试不中的哥哥。”


    楼音哦了一声,却被款冬姑姑听了叹气,“皇上怎么叹气了?”


    “觉得可惜而已。”楼音接过款冬姑姑递来的药碗,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动药汁,“朕觉得席沉像是对她有意思,这才提到御前来让两人能多见见面。但席沉又是个不主动的人,谷莠家世又这么差,看来是没戏了。”


    席沉作为锦衣卫千户,家世显赫,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一个没有来头的宫女,让楼音不免觉得可惜。


    款冬姑姑也跟着叹道:“是呀,席沉私底下给谷莠送些小玩意儿,奴婢都见过好几次,倒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皇上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摇着头,语气也带了些惆怅,“席沉的娘亲与奴婢也有些交情,奴婢是知道他娘有多重家世。席沉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定亲,去年看的户部郎中的嫡长女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贤惠,可他娘亲也愣是没看上。说来倒也正常,席沉是什么出身,那可是江陵席氏,母亲又是太原王氏长房嫡女,要看得上谷莠那才奇怪了。”


    即便是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像款冬这样的女官,若是年轻时选择出宫嫁人,那可是大把大把的人排着队求娶。但谷莠这样的宫女,即便得皇帝青睐提到了御前,但家世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攀上席沉这样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是奢求。


    两人正在说着话,枝枝突然捧着一束花进来了,一看便是刚在御花园采的绿菊,娇艳鲜嫩,芳香四溢。


    她一进来,款冬姑姑和楼音都默契地不再提席沉与谷莠的事情了。


    枝枝把绿菊插在琉璃花樽里,再拿一把小剪子修修剪剪,然后再摆到一旁的书桌上去,回头笑盈盈地说道:“皇上,您几天没有出去了,每日不是在御雄殿就是在养心殿看奏折。今日御花园菊花都开了,您出去走一走吧。”


    楼音一口饮下手里有些凉的药,伸展了一下有些麻的双腿,“走吧。”


    绿菊是新鲜花卉,御花园今年刚栽上,恰逢首次开花,不少人都去御花园看过稀奇了。而楼音因为身孕的原因,反而是最后来御花园的人。


    秋日里的御花园虽不如春夏那样万紫千红,但泛黄的落叶铺满了石子路,繁茂的各个品种的菊花大放光彩,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梁的皇子都同母妃去了各自的封地,只剩几个为及笄的公主还在宫里。楼音坐在亭子里都能听见小公主们的欢声笑语。


    款冬姑姑在煮茶,枝枝剥着最新鲜的柑橘,楼音凭栏赏花,享受着难得地闲适。


    远处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近,七公主扎着总角小辫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穿着粉色的小锦裙,头上还带着花环,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一般。


    她跑得慢,身后的奶娘不紧不慢地跟着,慢慢走近楼音的视线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反而是七公主鬼灵精怪地转着眼珠,弯着小短腿行礼后俏生生地看着楼音,问道:“皇姐,阿鸾好久没有看到您了。”


    阿鸾长高了不少,将头上的花环摘下来捧到楼音面前,“送给皇姐!”


    楼音接过花环,蹲下来摸了一把阿鸾的头,“阿鸾怎么不去和其他皇姐玩,来这里做什么?”


    阿鸾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楼音,“阿鸾喜欢和二哥哥玩,可是阿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二哥哥了。”


    楼音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就被阿鸾拉住了双手,“皇姐,您把二哥哥放出来好不好?”


    自和妃“溺水身亡”后,楼音便禁止了二皇子楼玄踏出咸福宫一步。


    她脸上笑容不减,拉着阿鸾的手问道:“阿鸾很喜欢二哥哥?”


    阿鸾点头。


    “阿鸾为什么喜欢二哥哥?”


    阿鸾望天,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二哥哥最聪明了,捉迷藏总是能找到阿鸾。”


    楼音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站了起来,说道:“阿鸾,是二哥哥让你来求朕的,是吗?”


    阿鸾稚嫩的脸庞顿时就憋红了,但楼音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奶娘,“朕曾下旨,任何人不得私自与二皇子有来往。七公主为何会与二皇子说上话,朕是要去问问淑太妃,还是问问你这个奶娘?”


    前一秒还温和如春风,下一秒又变成了阎罗王一般的皇帝,奶娘腿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是咸福宫的宫人说二皇子想见七公主了,正好七公主也十分想念二皇子,奴婢才带着七公主去咸福宫角门悄悄与二皇子说了一会儿话,奴婢知错了!皇上恕罪!奴婢知错了!”


    楼音没再听她的解释,冲枝枝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来带走了奶娘。


    “枝枝,你把七公主送回去,嘱咐淑太妃一定要好生看管着七公主,莫要见了不该见的人,听了不该听的话,否则,皇陵还缺守陵的宫妃。”


    说完,便带着其他宫人走出来了御花园。


    坐上了软轿,楼音闭着眼养神。款冬姑姑跟着轿子走着,说道:“皇上对二皇子的打算是什么?在咸福宫也关了大半年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成日在这四方天里关着,也是可怜。”


    款冬姑姑的语气里无不透露着自己的恻隐之心,楼音却丝毫不为所动,“过了年便让他去守皇陵,此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这……”款冬姑姑还想再说两句,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倒是一直觉得,犯错的是和妃,但楼音加之与二皇子身上的惩罚太重了一些。若真是去了皇陵,那等于这一生都费了。


    款冬姑姑心里五味陈杂,却不敢多舌。这时,楼音突然俯下身干呕了起来。


    “停下!快停下!”款冬姑姑连忙让太监们放下轿子,擡手去轻拍楼音的背。看着她一阵又一阵地干呕,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半,款冬姑姑不禁感叹,楼音害喜的程度和她母妃简直一模一样!


    吐了好一会儿,出来几口苦胆水什么也没吐出来,楼音坐回了软轿上,喘了几口气,说道:“回养心殿吧。”


    楼音吐得浑身无力,双手摸着腹部,突然说道:“二皇子,让他去南境与,收入舅舅麾下吧。”


    想了想,又说道:“不拒是小卒还是别的,无召不得回京。”


    款冬姑姑笑了笑,“能收入尤将军麾下,皇上仁慈!”


    楼音别过头,心里亦纷杂无章。若说她的性子,和妃做了那样的事情,她是不会放过和妃的儿子的。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却突然在一阵天翻地覆的干呕后心软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而本来强势的女子,在孕育了新生命后,心里也会生出一阵柔软。


    楼音摸着自己的小腹,突然觉得前方又有了一条路等着自己去摸索。


    一路慢悠悠的,也总算到了养心殿。款冬姑姑一进去便说道:“皇上,眼见着您月份也越来越大了,孕吐也一次比一次厉害。入冬了倒还可以遮一遮肚子,可这孕吐怎么办?若是在早朝之时突然吐了,又如何解释?”


    楼音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朕何须解释?”


    款冬姑姑撇嘴,又说道:“那皇上打算怎么交代孩子的事情,周国那边知道了此事吗?”


    楼音摇头,眼神暗了一些,“他不知道。”


    “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周皇?”


    楼音望着窗外,说道:“再等等吧。”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款冬姑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说道:“皇上究竟在等什么?”


    “等他成为周国真正的皇帝。”


    ☆、90|第90章


    秋去冬来,大雪再一次包裹了整个京都,一片银装素裹下,皇宫里张灯结彩,人人都准备着迎接元年的春节。


    浓厚的喜庆氛围中,也有开心不起来的。


    款冬姑姑给楼音按摩了有些浮肿的小腿,眉头都蹙到了一起,“这年一过开春了,肚子越来越大,可就瞒不住了。”


    楼音翻了个身,将手里的书信放在桌上,“朕可从来没打算瞒谁。”


    款冬姑姑无言以对,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信,“这、这是席沉的信?”


    楼音点头,“席沉以及他的手下混入了车师尉都国大营中,如今正在全力打探情况。妙冠真人那边也有进展,昨晚又爆炸了一次,但却是在控制之中,想来不久后,妙冠真人便能拿出配方了。”


    “一转眼,席沉又去了这么久了。”款冬姑姑看着书信,连连称赞,“真是苦了席沉了。”


    再一擡头,发现楼音已经露出了困态,于是蹲下将书信丢进火盆里烧得一干二净,这才退了出去。


    楼音躺在榻上,看着火盆中渐渐熄灭的火苗,缓缓闭上了眼。但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明明白天日理万机,夜里却始终难以入眠。


    收到了席沉的书信,欣喜之余,也想到自八月生辰之后,又一次失去了季翊的消息。几个月来,不知周国的局势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然第二日一早天不亮,楼音还是自然地醒了过来。


    款冬姑姑和枝枝在给她梳洗的时候提到,最近害喜越来越厉害了,应当好好休息,安心养胎,可楼音政务繁忙,连充足的睡眠都不能抱着,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楼音没有说话,将头上的冠冕扶了扶。


    款冬姑姑拿了一件鹤氅来给楼音披上,系好带子后顺便看了一眼她隐藏在厚衣服下的肚子,还是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凸出的小腹,“这才五个月,肚子就这样大,皇上肚子里说不定是两个小皇子呢。”


    楼音低头摸了一下肚子,“万一是公主呢?”


    说完,楼音突然愣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不知不觉在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甚至,每次一想到它,强势的自己也会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款冬姑姑掩嘴笑了笑,搀扶着楼音走出去,“皇上,奴婢去御膳房给您熬汤,您下朝回来了喝上一碗,热乎了身子,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都能养得白白胖胖的。”


    楼音回头,看见漆黑的天里,款冬站在灯火下笑着让她回来喝汤,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可以转身,她自己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毕竟,车师尉都国越来越强大,两国交战在所难免。楼音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大梁会因为区区车师尉都国变成惊弓之鸟,每一次得知西边的动向都坐立不安。


    此时御雄殿里的大臣们各个愁眉苦脸,大梁战将尤将军早已带领尤家军前往西边御敌,可强悍的尤家军在车师尉都国的武器面前也节节败退,如今只能靠中央不停调兵支援西边才能面前抵抗住车师尉都国的攻势。


    可没有人比下面这些老臣们更清楚大梁现在的情况,若不能釜底抽薪,一举击败车师尉都国,大梁早晚会沦陷。


    好在妙冠真人的成果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具有同样杀伤力的火药,大梁现在已经能拿出初步的配方了,再钻研一段时间,研制出于车师尉都国一样的甚至更强的武器并非遥不可及。


    为此,妙冠真人再一次成为了御前最受器重的人。但这与他上一次的炙手可热不同,若研制武器成功,他可真就能流芳百世了。


    唯有兵部尚书此时的眉头难以舒展,在一众大臣为妙冠真人的成果高兴之时,他丧着脸站了出来。


    “皇上,如今真人研制出来的火药只能原地爆炸,无法做到像车师尉都国的火药那样远程爆炸。根据前方送回来的草图,要制作出真正能上战场的武器,除了火药,还要有精良的炮身和炮架。而我朝如今的工艺尚制作不出来,除了车师尉都国,便只有善于制造的周国能造出来。”


    一下子,众人又沉默了,都看着楼音期待她给出一个法子。


    楼音低头想了想,正要开口,胃里突然一阵翻滚,瞬间就呕了起来,侍立在一旁的人立马将楼音重重围住,待她缓过来后,面对下面带着探寻的目光,说道:“此事再议,朕……呕……”


    话还没说完又吐了起来,此时早朝是无法再进行的了,众臣纷纷退了出去,而楼音也被搀扶上了软轿回了养心殿。


    容太医早已在养心殿候着了,又是施诊又是用药才让楼音缓了过来。容太医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皇上,您每日如此操劳,实在不易养胎呀!”


    楼音躺在榻上,身上盖了厚重的皮毛,几乎难以动弹,她点点头,“朕会看着办。”


    容太医叹气,每次都是看着办看着办,却从来没有真正闲下来过。日理万机还劳心劳力,即便是太上皇在位时也不过如此了,可太上皇当时还正当壮年,如今这位可是个孕妇啊!


    容太医退了出去,款冬姑姑端了一碗热乎乎的乳鸽汤来,楼音却是毫无胃口,她坐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肩膀说道:“车师尉都国虎视眈眈,朕怎么可能安下心来养胎?”


    说的也是,款冬姑姑每日看着楼音为车师尉都国的事情操碎了心,却帮不上忙,心里也着急,“妙冠真人不是有了成果了吗?”


    楼音长呼了一口气,说道:“但武器的制作工艺大梁没有,只有周国有。”


    款冬姑姑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周国现在也没有□□的配方呀。”


    “对,所以如果大梁能与周国联盟,便能共同抵制车师尉都国。”


    楼音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陷入了沉思。如今战时迫在眉睫,与周国联盟她是势在必行,但如今周国真正掌权的是丞相而非季翊,她摸不清那丞相是个怎样的人,不知过程中会遇到怎样的困难。


    第二日早朝,楼音立刻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一阵后才表态。有赞同的,有反对的,各执一词,相争不下,楼音看着这场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要说服反对的那一拨人,任重而道远啊。


    接下来的日子,无非就是赞同的一方与反对的一方每日在早朝上唇枪舌战,楼音扶额,冷眼瞧着他们争论。


    但没想到的是,大梁朝廷上的争论还没出个结果,周国那边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皇一朝翻身,从丞相手里夺回了军权,并架空了丞相的势力。


    这个消息,让楼音的心放了下来,却依然没能阻止朝臣们的舌战。看着下面的人个个谁也不让谁,每个人的理由都能写满一卷轴后,楼音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突然站了起来,将下面正在吵架的朝臣们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楼音往前走了两步,头顶冠冕上的珠帘轻微晃动。她脱下鹤氅,将自己隆起的肚子露了出来,然后摸着肚子说道:“朕肚子里的孩子是周皇的,各位爱卿觉得这联盟是成还是不成?”


    整个御雄殿有一刻的空气凝滞,下面纷杂的吵闹声瞬间消失了,转而是一张张惊呆的面孔看着楼音,静谧地可怕。


    楼音挺挺腰,走了。


    回到养心殿时,楼音喝了足足一大碗养胎药,塞了一嘴的蜜饯,一点点嚼烂驱散了嘴里的药味儿,她拍拍胸脯,还没歇够,齐丞相等内阁大臣便已经追到养心殿来了。


    楼音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传了他们进来。


    几位老臣走进养心殿,差点连行礼都忘了,大胆地直视着楼音的肚子,恨不得能看穿进去瞧一瞧是不是有个孩子。


    楼音挺着肚子,问道:“看够了吗?”


    几个老臣如梦初醒,纷纷下行礼。


    楼音踱了两步,说道:“你们若是来弹劾朕的身孕,那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战事紧急,朕现在只思考政事,其他的事情,即便你们说朕是昏君,朕也不会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掂量着楼音这话里的分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触这个眉头了,于是避开了身孕的事,说道:“那皇上对于联盟一事如何决断?”


    楼音挑眉,说道:“修书一封,询问一下周皇的意思。如今他们有工艺,我们有配方。单枪匹马谁也搞不定车师尉都国,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意思了。”


    齐丞相立马说道:“那臣为皇上起草。”


    楼音点头,这种事情交给齐丞相时最合适不过的了。打发走了几位内阁老臣,楼音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心里突然没了底。


    如今的情势,前路与她来说还真是一片迷雾啊。难道真的要自己的孩子出生就没了父亲吗?可如今她与季翊纷纷大权在握,她不会放弃皇位嫁人,也不愿季翊做出让她承受不了的牺牲,所以……


    楼音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迷茫,面对前方的路不知如何是好,也是第一次想将重担完全放在他人身上。


    她走到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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