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个月前 作者: 那多
    李善斌读过自己印出来的每一本书很多年前他想改变命运的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他知道有人通过冒险改变了命运有人撞了大运改变命运但用知识来改变命运总归稳妥一些可控一些。


    知识没能改变他的命运大约是读的书还不够多。


    制定计划时他很努力地回想看过的相关书籍内容一些心理学专著一些推理名著甚至还有一本公安先进个人事迹选。他从中总结出很多道理但现在他意识到这些道理不太管用缺乏细节或者细节不实照此实施的时候总是撞上礁石。先是分散藏匿的抛尸袋竟然这么快暴露再是王海波不见了踪迹。


    李善斌知道王海波曾经住在哪里也知道他曾经在哪里工作。他觉得这两个烙印一旦打上就很难磨掉比如他自己从来没有换过工作如果不是那场火也不会搬家。当然王海波是从单位停薪留职出去的可既然还留着职单位总会掌握些情况吧就算他搬了家居委会也还会有他的联系方式吧。在这两处碰壁的时候意外之余李善斌从心里升起的是迟来的苦涩觉悟。自己停在原地以为世界也同样不曾改变其实十一年前他就该懂得不管是整个世界还是哪个人都不会等他。


    幸好关于王海波他还有些手段。除了工作和住所人有更难以舍弃的羁绊。


    王海波的父亲叫王杰在航天局工作。上一辈人的组织关系都很牢固尤其是航天局这样的特殊系统李善斌有九成把握王杰是在航天局退休的如今应该六十岁左右航天局里一定还有许多与王杰相熟的同事。找到了王杰多半也就能找到王海波。


    然而王杰并没有在航天局退休他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王杰虽然早已不在人世但李善斌还是从主任那里请了假连着两天往航天局跑拜访到三位王杰的老同事。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三流传记作者受王氏家族某位长辈所托为王家每一位族人撰写小传。正式起见他还杜撰了一份委托书。在这三位老同事口中李善斌几乎没有打探到关于王海波的任何情况王杰对儿子绝口不提。好在李善斌确认到了王杰的妻子王海波的母亲赵兰的职业那原本不在他的资料上。


    赵兰长期工作于区卫生局办公室并在那里退休。


    和航天局工会对多年前去世员工的陌生感相比区卫生局工会对赵兰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因为他们代表组织刚刚去探望过她。


    “她状况不太好你不知道吗”对方在电话里说。


    “啊那我得去看看她。”李善斌说。


    他放下电话心里琢磨着寡母病重谁会在身边照顾呢


    预感到即将解开难题把断了的线重新连上李善斌绷着的面孔放松下来他甚至隐然有了丝笑意但瞬即又隐没不见。


    他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当王海波真正在视野里出现的时候也就是他彻底离开当下生活的时候了。


    前方是怒涛是火海是炼狱。他要走进去了。


    自己的最后准备还差些什么李善斌去银行柜台取了四万八千九百二十一元——他工资卡上的所有钱。他的计划用不着这么多现金大多数是留给家里的。他猜想或许卡会很快冻结只要警察查到他头上。不能心存侥幸。


    他在银行边的小超市买了瓶潘婷洗发水女儿喜欢这个贵牌子另加一条硬壳红双喜本来要买两条的仔细盘算后觉得一条勉强也够给家里多留点钱。结账的时候他看到收银机旁边陈列着健达缤纷乐那是李怡诺最爱吃的巧克力品种便问一共有几条。


    “都在这里了。”老板操着贵州口音的普通话说。


    那就是五条。


    老板的口音让李善斌觉得亲切他记得之前好像来过一次这家小超市既然这样就多采购一点东西吧。


    他拿了五条缤纷乐又取了三袋儿子最喜欢的开心果放在柜台上。


    “还要点其他什么东西吗”老板瞅着他问。


    李善斌犹豫了一下他在心里盘算女儿和儿子的诸般愿望还有老母亲一直念叨的一口好锅。说起缺的东西家里太多了远远不是这家小超市里能买全的。他摇了摇头说就这样吧。


    老板点点头像是有些遗憾看看货又看看李善斌。李善斌催他结账老板说你等等居然又从收银台底下翻出两条健达缤纷乐来。


    “你是说都要对吧。”他打量着李善斌仿佛要看看他会否反悔。


    李善斌笑起来说都要。


    老板帮他把货品放进塑料袋里说你来过我这儿吧老客人了下次来给你打九折。李善斌说来过一次他把自己的贵州口音放出来一点说咱们是老乡啊。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李善斌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第三次进这家店了。


    然而毒辣的日头晒在身上李善斌忽而又想应该再多买点冰淇淋回去从这里骑回家速度快点还化不了。他走回店里冲老板笑笑。老板在打电话看见李善斌折返陡然一愣“啪”地把听筒搁回座机。


    李善斌盯着老板慢慢收了笑。老板一寸一寸挤出笑来问还想要点啥。李善斌视线下移老板的右手兀自紧紧抓着听筒青筋暴出然后又蜂蜇一样把手松开缩进柜台下面去了。


    李善斌紧贴着收银台老板往后闪躲地方就这么点大他很快意识到无处可逃。努力向上提的嘴角、抽动的左边眼角、翕张的鼻孔脸上的各个部位根本无法协作完成名为“镇定”的指令都想各自找个地方藏起来。


    李善斌忽然觉得好笑他从未见过有一个人如此惧怕自己。


    “打电话”他问。


    “没有啊。”


    “打给谁”


    “哦哦老婆我老婆。”


    李善斌冲他轻轻摇头。


    “知道是什么案子吗”他问。


    老板的脸上像是中了一拳耸眉咧嘴额头沁出细汗用颤抖的气音发出“哈”的疑问。


    “那就是知道咯。”李善斌点点头。


    “没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脸皮已经发白。


    “看你那么怕我多少是知道一点吧。”


    李善斌拿手指指电话老板连忙抖着手把电话推过去。


    李善斌握住听筒定了定神心里掠过女儿的模样。其实他也怕但这个时候不能露怯。老板已经报警了如果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其他他拿起话筒按下重拨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李善斌操着贵州普通话把喉咙压扁学着老板的声线说。


    “刚才搞错了应该是搞错了。”


    “搞错了你不是说看了好几眼就是上个月来过的那个人吗和照片上的人很像”电话那头说。


    “刚才他又回来买了两根冰棍我和他说了两句话这是个刚到上海两个月的安徽人到我这里买过三四次了不是只来过一次的那个。两个人的鼻子有点像我给搞混了所以赶快再打个电话来省得你们白跑一次。”


    “哦那好下次你看到和照片上像的人再打我电话。把握不大也可以告诉我我们不怕白跑的。”


    “行好的好的一定。”


    李善斌搁下电话老板已经把僵硬的笑容堆了一脸连声说“搞错了确实是我搞错了。”


    “你没搞错你心里知道的。”


    老板又变成了先前那种夹在哭笑之间的表情“我不会说的我绝对不会再打电话了。”


    李善斌伸出手一根一根把手指竖起来。


    “五个钟头你忍得住吗”


    老板微微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五个钟头以后你可以打电话报警。”


    老板露出他最谄媚的笑容说“您放心您放心我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李善斌把电话机上的线拔了用手拽一拽老板连忙把电话线的另一头从墙上拔下来整根交给李善斌。


    “你有手机的吧。”


    老板飞快地摸出手机放在柜台上。


    李善斌卸下电池板把手机推回去。


    “其实我记得这条街上有地方买手机电板或者你也可以借别人的电话打。”


    “哎呀哎呀”老板急了“您给我一条路走我怎么会不知好歹怎么会嘛您都说了五个钟头我要是这都熬不住急着去投胎啊。别说五个钟头我跟您保证这五天里我都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的”


    李善斌把塑料袋里的巧克力和开心果拿出来把电话线和电池板装进去扎起袋子轻轻拍了拍然后推还给老板。


    “五个钟头五个钟头以后不管我怎么样你肯定是安全的。”


    李善斌出了超市把捧着的巧克力和开心果放进自行车前兜里。跨上车的时候他看见老板从店里赶出来把塑料袋扔进路边的垃圾筒里然后日本人似的给他鞠了个深躬。


    他骑起来两边的景物夹道矗立将他向前推向前推向前推。他知道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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