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块钱

    这个消息对陆晅而言冲击巨大,心跳如雷之余，他甚至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日期。


    不是四月一号。


    玄微也不会开这种无聊玩笑。


    下一秒，他逼迫自己冷静,做出一位“父亲”应有的反应，尽管这个身份来得太过突然。


    他深呼吸着：“你没有冲走吧。”


    玄微提声：“当然没有。”


    陆晅：“你看好那只蛋，我现在回家。别手贱冲马桶。”


    玄微催促,看得出她火烧眉头：“我知道了！快给我回来！”


    陆晅：“好。”


    那一天,工作室所有人,看到惯常淡定冷静的组长从办公室快步走出,而后百米冲刺般狂奔出部门。


    中途他还踉跄两步，险些摔跤，但这并没有中断他头也不回的决心。


    大家一脸懵逼。


    陆晅驾车一路驰骋,到了家。


    他鞋也没换,扫视客厅一圈，没人,他大步流星跑向卫生间。


    等玄微的身影落入眼底，他才松了口气。


    她正坐在马桶旁,探身看着里边,像个好奇小孩在观赏一缸鱼。


    两人目光相撞。


    陆晅忽的不敢向前,不想联想此刻马桶中景象。


    玄微反而蹦了起来，趿着拖鞋啪嗒啪嗒钻到他怀里。


    陆晅感觉到她手臂的力量，她真切的依赖。他这位年轻貌美、且毫无经验的妻子的确受到了惊吓。


    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路太急，他气喘吁吁,心砰砰直跳，如急奏乐章。


    他必须像个靠得住的男人一样，抚摸着怀中女孩的背，安抚她情绪。


    陆晅轻声问：“还在里面吗？”


    “嗯。”玄微瓮声瓮气。


    陆晅有点难以接受：“真的是个蛋？”


    “对啊！”


    “我去看看。”


    怎么会突然产卵？


    这一阵子，他也没见玄微有异常表现，小腹也平坦如初，体型不见任何改变。


    他放开玄微，牵住她往前走。


    陆晅紧张到失去语言能力。


    等真正停在马桶前，他的困惑有了解答。


    马桶里很干净，都是清水，唯一的不同是里边躺着一只蛋，椭圆形，莹白如玉石，似生来自带柔光，它的大小与一只普通鸡蛋无异。


    难怪玄微身上看不出变化。


    陆晅启唇：“怎么生出来的……”


    玄微详细描述了之前过程：“我以为拉肚子，结果裤子一脱才坐下，腹部就痉挛了一下，我就觉得有东西从我下面脱出去，啪嗒一下，水还溅了我一屁腚。”


    陆晅想想后怕：“还好没碎。”


    玄微：“这可是我的蛋，你以为就是普通鸡鸭鹅蛋吗？”


    陆晅：“……现在是比较这个时候？”


    首要任务，是先把他们的孩子从马桶里捞出来。


    陆晅想了下，去了厨房。


    玄微亦步亦趋，她完全不想再跟那个意外之蛋多待一秒。


    陆晅从挂钩上取下不锈钢筛网，折回卫生间。


    玄微问：“干嘛？”


    “捞蛋。”


    “用手捞不行吗？”


    “那可是马桶。”他是个爱干净的人。


    “……你一点也不爱我们的结晶。”


    “？”


    陆晅回问：“你怎么不用手先捞上来？”


    玄微说：“脏。”


    陆晅：“……”她不是龟龟神，是双标之神。


    将这只蛋小心翼翼用温水冲洗一番，陆晅把它捧回客厅，端放在茶几中央。


    小蛋一动不动，弥漫出一圈白幽幽的光，像一粒形态特别的巨型深水珠。


    年轻的夫妇面面相觑，也纹丝不动。他们只能在彼此眼里捕捉到迷茫。


    “你会孵吗？”陆晅问。


    玄微誓将甩手掌柜的个人属性贯彻到底：“我怎么可能会。”


    陆晅：“我也一窍不通。”


    “那怎么办？”


    “我问问我师父？”玄微掏出手机。


    “别，”陆晅忙喊住：“他会杀了我。”


    未婚先育，任谁家长辈都要提刀来灭口。


    陆晅握拳撑唇，感到棘手：“你也是蛋生？”


    玄微点头。


    没办法，只能求助互联网，陆晅也拿出手机：“我查一下，怎么孵化龟蛋。”


    【准备孵化盆】


    【底部铺上5cm左右的细沙】


    【将龟卵的“动物极”（较大那头）朝上放置到细沙上】


    【再铺上3cm细沙】


    【盖上一层湿毛巾】


    【最后将孵化盆放置通风处】


    此外：


    【温度与湿度是重中之重】


    【人工孵化温度应控制在28-30c】


    【每天洒水1-2次，保持适当湿度】


    再往下……


    重点：


    【胚胎时期的温度决定新生乌龟的性别，低温多为雄性，高温反之】


    陆晅微怔。


    玄微看他面色有异：“怎么了？”


    陆晅扬眉：“你们乌龟真奇了，温度决定胚胎性别，那我染色体有什么用。”


    玄微完全听不懂：“哈？”


    陆老父全身心沉浸到这个人工孵化教程中。


    他又仔细过了一遍，心里稍微有了底，镇定下来。


    他站起身，在家里溜达一圈，最后目光锁定玄微那只闲置的龟缸。


    陆晅把它搬过来：“你还用吗？”


    玄微摇头：“不了，还是床好睡。”


    陆晅轻笑一声，将它轻放到地板上。


    他去储物间翻出工具箱，开始改装这只龟缸。


    接下来的半小时，玄微跟她的蛋，看着男人有条不紊地拆卸掉缸中布置，里面空间一下子更加宽敞，他还在内侧安上了一只温度表。


    后来他出了趟门。


    出门前他反复叮嘱：“看好我儿。”


    玄微无言以对，他比她这位亲生老娘更快进入角色。


    再回来时，陆晅手里提了一袋沙土，还有两盒不知是何物的电子产品。


    他继续完善他的孵化器，心无旁骛，从日光明媚，到霞光漫天。


    中途玄微吃光两顿外卖，还趴茶几上打了个盹。


    她都不知道陆晅哪来的精神头，如此废寝忘食。


    撑腮昏昏欲睡之际，玄微听见男人忽然拔高的音调：“好了！”


    玄微瞪圆眼睛，甩了甩头，瞥了眼面前那只一成不变的小蛋。


    陆晅叫她把蛋拿过来。


    玄微单手随意握起。


    陆晅：“你干什么。”


    玄微眨了眨眼。


    “放回去，让我来。”男人换她，轻手轻脚捧过去。


    玄微眼角抽搐：至于么。


    玄微盘腿坐到他的最新杰作前，她的老卧室，被他布置构建出另一番景象，细软湿润的沙土摊在下方，暖灯照拂，把控出最为适宜的温湿度。


    陆晅把箱内温度设置为中间值，男女由天吧。


    他将蛋小心安放到中间，覆上层沙，喷了些清水，而后用一条灰色毛巾盖好。


    玄微双手交叉：“好了？”


    陆晅：“应该是。”


    “多久能孵出来。”


    “我也不知道，”陆晅说：“网上说是两个月到两个半月。”


    玄微愣了下：“这么久？”


    陆晅回：“或许更久。我看了下，母龟怀孕一个月就能产卵，我们唯一没戴套那次还是过年，快五个月你才生了蛋。”


    他叹了口气，有些感叹：“可能人类药物对你没效果。”


    玄微：“那怎么办？？”


    她灵光一现：“你不是有陪产假？”


    陆晅皱了下眉：“那也只有20天。”


    “我请不了很长假期，你这段时间留在家里，暂时先别去灵缘寺了，”他指了指先前摆放龟缸的桌案：“我装了监控，上班会帮你一起看。”


    玄微不满：“凭什么？”


    陆晅敲敲缸壁：“你是它老娘诶。”


    “你是它老爹诶。”


    陆晅捏眉心：“所以现在是在相互推诿责任吗？”


    他好言软语：“你的工作相对自由，可以任意支配。”


    玄微烦恼地托下巴：“那我每天在家干嘛。”


    “吃喝玩乐，有空了给蛋喷次水，”他两指指天承诺：“我会养着你的。”


    陆晅敛眼，瞥了眼薄毛巾下方那块凸起：“就是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东西。”


    玄微昂首：“当然是龟。”


    陆晅后仰了下身子：“不能是人吗？”


    “人出生干嘛还要蛋。”


    陆晅想想也有道理，缓慢点了下头：“也是。”


    那一晚，玄微依旧没心没肺呼呼大睡四仰八叉毫无当妈觉悟。


    而陆晅特地将孵化箱抱上楼，放在他们床边。他一夜难眠，不时惊醒翻身下床观察蛋的状态，见无异常，才又回到床上。


    翌日，他黑着眼圈上班。


    找到空闲就打开监控，看孵化器里动态，尽管画面等同于jpg，但多看几秒，他还是会情不自禁露出老父亲微笑。


    监控的摄像头可以遥控偏转，能将家中一切尽纳眼底。


    看了会他家龟蛋子，他又调节视角，去看他家小王八。


    玄微正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估计不是在看抖音，就是在打游戏，不时嗤嗤笑。


    “喂。”


    他按开语音对讲。


    少女立马昂起脑袋，左看右看：“谁？”


    “谁？”陆晅道：“你男人。”


    玄微一脸警惕加困惑，喝道：“你怎么可以千里传音？”


    陆晅失笑：“这是监控里的话筒。”


    “哦。”她剜了眼摄像头位置，兴味索然地瘫回去。


    “给你小孩洒水了吗？”


    他嗓音仍掺着笑意。


    玄微瞥了瞥：“没。”


    “去，动起来。”


    玄微耷了下脑袋，小手一抬。


    镜头一下子模糊起来，布满水汽。


    她直接施法把自己杯子里凉了的水挥进去，顺带着打湿了摄像头，做事一如既往地不细致。


    “诶你……”陆晅气笑不得：“我都看不清了。”


    “干了再看，”她一笔揭过，“你能不能好好上班。”


    “不能。”


    “要当爹了，沉稳一点。”


    陆晅笑了声：“你要当妈了，怎么不沉稳点。”


    玄微趾高气昂：“我都放弃事业在家看孩子了好伐。”


    陆晅：“你看小孩？你是在度假。”


    “形式不重要。”


    陆晅笑而不语，是，她怎么说都有理。


    但接下来的发展，有些超乎二人想象。


    这枚龟蛋逐日涨大，两个月后，直径惊人，龟缸已经盛不下它。


    陆晅只能把家里收拾出一角，布置成一个“孵化生态园”。


    一天睡前，陆晅忧心忡忡坐在西瓜大小的龟蛋旁：“我感觉要生出一只哥斯拉。”


    “管他呢，生出来就把它扔给我师父。”


    陆晅：“为什么？”


    “他最擅长带小龟崽咯。”


    “就带出了你这样的？”


    “我不够好吗？”


    “……”陆晅不说话。


    玄微凑近：“你说它现在能听见我们讲话吗？”


    “不能吧。”


    亮莹莹的白西瓜突然左右晃动一下。


    “哇，”陆晅惊叹：“可以听见么。”


    玄微也有点诧异，笑着唤了声：“喂，儿砸。”


    陆晅看她：“为什么是儿子？”


    玄微理直气壮：“家里只能有我一个女主人。”


    蛋蛋又摇动两下。


    陆晅笑着指了下：“看，她在摇头抗议。”


    “不是！他是在附和我的话，”她圈指，俏皮地重弹一下蛋壳：“是不是啊儿砸。”


    陆晅急急捉开她手腕：“你能不能轻点。”


    话音刚落。


    滋滋——


    洁白的蛋壳表层突地横亘出一条狭缝。


    这个突兀的动静让二人同时回眼。


    玄微指着那里，惊讶到口吃：“他他他他——要出来了！”


    陆晅也傻眼。


    两人手忙脚乱“接起生来”，陆晅赶紧跑去盥洗室拿浴巾，沿途只能听见玄微一刻不停地尖叫：“啊啊啊啊裂的更大了你快来啊啊啊啊我怕啊啊啊啊啊——”


    “他要出来了啊啊啊啊啊陆晅——”


    “卧槽啊啊啊啊啊——”


    “陆晅你快回来——”


    “救救我——”


    陆晅马不停蹄过来，他忽然驻足。


    因为蛋壳已完全裂开一圈，周围光辉尽褪，一只圆乎乎脑袋倏地拱出。


    那是张粉雕玉琢的婴儿面庞，他头顶小半片碎蛋壳，黑眸湿漉漉，天真无邪望着他俩。


    玄微面色涨红，慢慢赌起气来，下一刻，她听见身后男人一字不落说出自己心里话：


    “为什么是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