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曙光重现(三十六)
3个月前 作者: 尼卡
夏至安看看她,说:“找到他的人,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欧阳勋靠在沙发背上,这时候仰了下头,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说:“也是个傻孩子啊!”
夏至安低下头,不去看情绪显然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欧阳勋。
他很明白这个时候对欧家父女来说是很难过的,包括他在内,都很难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或许也不约而同有同样的心思——只要曾悦希没有亲口承认,这一切就可能不是真的……只不过这个心思他们也一定不会轻易说出口,这毕竟是牵连了太多人的案子。有些人其罪当诛,有些人并不。
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的,此时他终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时钟突然敲了一下,欧阳勋像被惊醒了似的,擡眼看壁钟,“已经两点半了……你们上去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看了女儿——小灿点了下头,还是不出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小灿这会儿就是能说话,恐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欧阳灿站起来,不声不响地往客厅外走。她没跟父亲道晚安,似乎也忘了夏至安还在这里。
欧阳勋也有些发愣,他发觉夏至安还坐在这陪着自己,忙催他回房休息去,“我再坐一会儿。”
“您没关系吧?”夏至安问。
“需要时间平复下心情。”欧阳勋叹了口气,看了眼远处。“小灿可能更受打击一点。”
“我会开解她的。”夏至安说。
欧阳勋看着面前这个比平常显得更加稳重的男孩子,忽然心里无比安慰,“你也去睡吧。让你陪着我们辛苦,这不好。”
“不辛苦的。欧伯晚安。”夏至安知道他确实需要独自坐一会儿,也就起身离去。
客厅里只剩下欧阳勋一个人发着呆。他觉得身上有些凉意,知道自己该回房或者至少添件衣服,可坐在这里竟然动都不想动,似乎是身上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待要回头,肩上就多了件毛衣。
“吵醒你了?”他回过头来,看着灿妈,发现她不像是刚醒的样子,怔了怔。“都听见了?”
灿妈没有说话,指了指老太太的房间,摇摇头,动了动嘴唇,示意丈夫回房间再说。她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先转身回房了。欧阳勋叹了口气,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坐了太久,一起身,竟觉得腿上像有针扎似的疼。他忍着疼,缓慢地挪动着脚步。灿妈看他这样,转回来搀了他。两人无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夏至安往楼上走着,顺手关着灯。他料着欧阳灿没那么快回房去,果然还没上二楼,就已经看见她站在厅里,听见脚步声,她转了下头。
“你手机是不是该充上电?”夏至安提醒她。
欧阳灿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摸手机。
夏至安见插座上就有数据线,还是说:“回房间充吧。”
“好。”欧阳灿说。这个字她说得不清楚,吐出来却仍然很艰难。她有点费劲的清了清喉咙,擡手按了下脖颈。
夏至安拉下她的手,让她张开嘴巴,对着光看了看,说:“咽喉有点水肿……看看药箱里有没有合适的药吃点……”
他话没说完,欧阳灿伸出手臂来环住了他的腰。她的脸贴在他胸口,滚烫滚烫的。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有点发热。”他说。
欧阳灿动都没有动,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
停了片刻,他才又说:“不想一个人呆着,那我就在这陪你好了。”
“不用。”她说,但仍然没有动。
“你就别说话了,太费嗓子。等会儿吃点药,明天早上还是不见好,就去看医生。”他慢慢地说。
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他伸手去拿。欧阳灿放开手,身子还是贴在他身上,没走开。
夏至安一看是林方晓的来电,说:“林哥的电话……喂,林哥,是我。我换小灿接电话……”
他说着就把听筒的位置贴在她耳边。四周很静,林方晓在那边讲话声音也有点大,他能听见他在说:“欧阳,曾悦希真的不见了……目前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不见他踪影。我们现在正跟‘一乐’那边联系,可是也不乐观。‘一乐’确实收到他出海的申请,但他没在约定时间登船……我正在协调,海陆空他总得选一条路线吧?这样,你这边如果有是你发现或者消息,及时跟我联系。我这会儿正在往码头赶,不和你说了。”
欧阳灿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才还给夏至安。
“没找到他?”夏至安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夏至安顿了顿,才说:“能做的都做了,除了等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就等。”欧阳灿说。
她眼中流露出异常坚定的神情,人也完全没有了刚刚的疲态。
夏至安擡手摸摸她的颈子,默不作声地陪她走到卧室门口,说:“去睡一会儿吧,马上天亮。天一亮,好多事情等着呢。”
欧阳灿点了点头。
她又抱了抱他,示意他先走。
夏至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才转身。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一个黑影从楼梯口上来,立在那里,片刻之后,那黑影往这边来了——是石头。她看着石头走近,退到房间里,就见它往里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跟着进来,在门边卧倒了。
她坐在床边,慢慢地将鞋袜手表脱下来,手机放在床头充着电,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回来往床上一倒,想起刚刚在浴室里听到细碎的手机铃音,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有好几条消息提示。她翻了下手机来电,都是林方晓,转而点开了微信。
还没等列表完全显示,突然间,她看到曾悦希那熟悉的头像上冒出了一个红点。
她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同时点开了那个消息框。
是一条语音信息,很短,只有三秒。
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屏幕。
“小灿,保重。”
他声音很低,听在她耳中却觉得是雷霆万钧。
她一下一下点着屏幕,于是就像是他在一遍又一遍和她说着话……背景音里有清晰的风声,她的目光定在地上——透过窗子投进来的月光,将树影也定在了地板上。外面一丝风都没有,那影子一动都不动。
她关了对话框,将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天就要亮了,曙光将现。
然而那风,是在往哪个方向吹呢?
她不知道。
尾声:风从海上来(上)
咖啡香充溢在办公室里,机器那嗡嗡声比香气传得更远。
白春雪转头看了看欧阳灿——她穿着警服,双手抄在裤袋里,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已经泛黄却仍然顽固地挂在枝头不肯落下的树叶,已经看了很久。
最近欧阳灿发呆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候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这对一个性情爽快、通常话都很多的年轻人来说,变化有点太明显,也让人有点担心。
白春雪走到欧阳灿身边,把咖啡递给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故意问:“看什么能看的这么久?”
欧阳灿道了谢,双手捧着咖啡杯,答非所问:“天冷的时候,一杯热咖啡真像是天赐之物。”
白春雪看了看她——制服是刚刚洗过的,有股清洁的味道。衣领挺刮,领带周正,肩章明亮……连发型都无可挑剔,可就是精神头儿欠一点儿,这可不是一杯“天赐之物”就能唤回来的……她擡手轻轻在她肩章上轻轻拂了一下,开玩笑道:“这个马上就可以换了,到时候好好拍一张标准照。”
“好。”欧阳灿答应。
白春雪见她兴趣缺缺的,只笑了笑。
欧阳灿这样正经穿警服的日子不太多,今天郑重其事换了制服,是因为她刚刚出席过表彰大会,只不过奖状和证书拿回来就被她顺手放进柜子里了——因为过去这一年来的杰出表现,他们处里荣立集体一等功和欧阳灿则荣立个人二等功。当然这已经不知是她个人第几次立功了,不怎么看重也情有可原……她连表彰大会原本都不想去参加的。可这应该是陶处在年底退休前最后一次率领爱将们帅气登场,她不能让这个场面因她有所缺憾。
“都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啊?”白春雪问。欧阳灿的情绪低潮其来有自,曾悦希神秘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可后续影响直到最近才渐渐平息,几乎没有把本地的官场整个翻过来。像林方晓和她这样经历过一次本系统地震的,也难免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就别提欧阳灿这直接相关的了……只是欧阳灿就几乎没有主动说起过。有时候他们难免要议论一下,她总是避免参与……
欧阳灿啜口咖啡。
咖啡里什么都没有加,香气之下,苦涩酸甜一层层在舌尖爆开来。
她看看白春雪凸起的肚皮,说:“预产期都快到了,你还上班……你是要把小公主生在岗位上么?我就给狗接生过,别指望我帮忙。”
白春雪扶着腰,一转身,肚皮差点顶到欧阳灿身上,说:“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我自己。放心啦,我再上两周班就开始休假……你有什么事儿趁这两周办,我一开始休产假,你就没得休了。”
“要你操心那么多啊?陶处会有安排的。”欧阳灿顺口说。
说完了,她愣了下,似乎才意识到陶老爷马上就退休了,而他们会有一位新处长。白春雪晋升的命令也已经公示过,会成为他们处里也是局里目前最年轻的副处长。处里的人员调整就到位后,这间办公室就暂时属于她一个人了,也许新同事马上会来报道……
“哪儿的人手都紧张,不一定马上有人补充。”白春雪叹口气。“要是没人补充进来,就辛苦你半年,我很快回来的。”
“我尽力。”欧阳灿说着,伸手摸摸白春雪的肚皮。“说起来,你们今年都有大大的进步哎——恩窈姐姐和豆豆哥也终于要晋级了。明年这个时候,要操办聚会,都该是一家三口来了。”
白春雪微笑,“很期待啊。”
“有点期待。”欧阳灿说着,又啜口咖啡。
“哎呀,我去坐一会儿,小家伙这会儿动得厉害……”白春雪走开了。
欧阳灿仍站在窗前,打算把这杯咖啡喝光再坐下来继续工作。
恰好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从枝上落下来,她眉一挑,忽的想起上周去监狱的那一天来——监狱门前那一溜儿杨树,被风一吹,叶子呼啦啦响。那边气温比市区里要低几度,叶子黄了大半,可也没有落,干脆枯黄的叶子挂在枝头,喧闹不已,就像是一个死刑犯,已经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了,可还是有很多的不甘心、有很多话要说……她当时就有了那个念头。
那天是唐恩窈去会见鲁海生,她要求同行。在去之前,恩窈曾经劝她说不必再去了。她还是去了。在那之前她去过两次,鲁海生都没有见她。
鲁海生始终没有翻供,在众多新证据呈现在面前时,仍然坚持原先的供词,甚至一度要求解除与唐恩窈的诉讼代理人关系。唐恩窈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他争取该有的权利。在曾悦希失踪、案件出现新情况、诉讼程序暂停的情况下,她都还在一丝不茍地进行着她的工作。
但那天唐恩窈会见结束之后从监狱出来,看着在车外站着等候的她,却告诉她虽然鲁海生仍没有松口,可临走却托她捎了几句话,说谢谢欧医生,在小孩子在医院最后那几天,是他最痛苦彷徨的时候,还记得欧医生在医院偶然遇到,关心过他的情况……对他来说,这人间太多丑恶,并不值得留恋,可还有很多像欧医生这样的人,因此并不使人绝望。他的路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没有后悔,再来一次,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也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欧阳灿记得自己听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
她见鲁海生到底要说什么,其实并没有很清晰的想法,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去见见他。
回家的路上她和恩窈去诊所接回了带Winnie做定期体检的孟豆豆。Winnie之前的体检报告显示它只是因为年事已高,身体功能退化,并没有患什么不治之症,而几乎是同时,恩窈和豆豆在小家庭成立多年之后,确定他们会在来年的夏天到来之前先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宝宝。
真是令人高兴的消息……这些天,几乎处处都是令人高兴的消息。重大案件也少了很多,似乎过来一个异常严酷的夏天之后,一切都平复下来。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正轨,只除了那个人。
欧阳灿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光,拿着空杯子,又看了一眼树上的那些枯叶。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响了一声,她回头瞥了一眼,见提示有微信消息,伸手拿了过来。
这段时间她对别的消息并不那么敏感,唯独这一样,只要发现有新提示,一定第一时间查看。
只是一条新推送,说明天晚上会有狮子座流星雨……她默默看了一会儿,看了一遍消息列表。工作群里都在讨论领奖时候那张照片拍得更好,讨论得很热烈。她滑动了下屏幕,看到一张自己上台领奖的照片……同事们纷纷夸这张照片拍得好。她盯着照片,总觉得照片里那个有点不像自己——的确挺好看的,可有点过于严肃了,而且脸怎么那么小呢?
“我觉得你可以长长膘了……冬天适当储存点脂肪有助于御寒。”白春雪说。
欧阳灿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春雪冲手机屏努努嘴。
欧阳灿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不太像是笑的表情来。
白春雪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抽出文件来,开始写报告。
欧阳灿靠在窗边,手指往下滑动好一会儿,才看到夏至安的头像。这几天夏至安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带研究生出海了,网络时常不稳定,给她发条信息总是神出鬼没的。她开始有点不习惯,这几天好像好些了。
那天他问她要不要上船探视他一下——这个周四有同事跟补给船过来换班,如果她想上来过周末的话是可以的,顺便和他一起回来。她说要考虑一下,一考虑就考虑了好几天……她擡起头来,看着在微风中颤动的枯叶。
“那张照片不错,可以发给小夏,让他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感觉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林方晓前天在家念叨说想他了……”白春雪说。
“师姐,”欧阳灿转过脸去,看着正奋笔疾书的白春雪。
白春雪擡起头来看着她,“嗯?”
“我想申请休几天假。”欧阳灿说。
“好啊,刚才说了趁我还上班你要休假抓紧。”白春雪说着,看欧阳灿回到座位上坐下来,脸上也没什么要休假的雀跃。“你准备干嘛去?在家睡几天大觉储备能量吗?”
“我又不是田藻……写个剧本没日没夜的,睡起觉来也没日没夜的。”欧阳灿笑了。
白春雪也笑,“哟,说起这位大仙儿来了,她的剧什么时候能播?”
“剧本大纲都还没有完成,八字的一撇才画了一半,有的等了。”欧阳灿说。
田藻的祖母上个月过世了。老人家将房子留给了她。那是套一层带小院子的房子,正适合一个初创的小规模幼儿园。于是田藻现在的愿望就成了早点把剧本写完,好去筹办她理想的中的幼儿园。
“真的,师姐,我得请几天假。”她认真地说。“我有个地方要去。”
尾声:风从海上来(中)
白春雪点了点头,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欧阳灿的脸上有一层晶莹的光芒,一扫刚刚的晦暗——这通常意味着,她的心里出现了那个可以驱散阴霾的人的影子。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欧阳灿毕竟是欧阳灿……她忽然想到刚刚欧阳说今年是他们有着“大大的进步”的一年,对欧阳来说,也是如此啊。
明年的这个时候,已经吃到欧阳的喜糖也不一定啊。
她想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欧阳灿擡起头来,从显示器上方奇怪地看着她。
她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却笑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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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欧阳灿坐父亲开的车赶往码头。
为了能够在傍晚之前赶到目的地海域,补给船出发很早。她却因为母亲要把准备好的食物都带上多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出门晚了一点。
路上车子很少,欧阳勋怕迟到,车子就开得很快。欧阳灿心里虽急,也还得不停地提醒父亲“慢点儿、慢点儿、您待会儿自己回去可别开这么快了”。欧阳勋毫不在意地保持着车速,硬是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了码头。他停下车来,看了眼那艘不太起眼的补给船,嘱咐女儿注意安全,上船先把逃生须知给念几遍,遇到风浪不要紧张。
“知道。”欧阳灿说。
“等等……难得休假,这两天放空一下,别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一点儿用没有不说,也一点好处没有。”欧阳勋又说。
“哎呀知道的。”欧阳灿跳下车,把一个大大的背包背起来,拎了一个老大的保温箱,跟父亲摆摆手,又说了句“您回去开车慢点儿”,转身往船上跑去。
欧阳勋也跟着下了车,望着女儿拎着那个又大又沉的箱子一路狂奔跑到船边,甲板上正在聊天的两个年轻人看到她,主动跟她打了招呼,下来帮她拿了保温箱……他站下来,等女儿回过头来冲他摆手,他大声喊道:“你妈妈说回来那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欧阳灿挥手让父亲回去,见父亲也只是挥挥手,知道他是想等船离岸再走。恰好这时候受夏至安所托照顾她的钱星老师过来,要带她去船舱。她跟父亲打了个手势,就跟着钱老师走了。这艘补给船不大,下面的船舱也很狭窄。钱老师给她带到房间门口,只站在门口给她介绍了下船的情况、救生衣等物品的位置,就道歉说上面还有点事,先离开了。欧阳灿送走钱老师,赶紧把背包和保温箱放下。她惦记父亲,重新回到甲板上,果然看到父亲还站在岸边。
看见,父亲笑了笑,点点头,往船边走了几步。
欧阳灿看着晨光中父亲的身影,忽然想喊他一声,可又觉得在这全都是陌生人的环境里,有点难为情,也怕父亲难为情。就在她犹豫的工夫,汽笛响了,有船员撤了跳板,喊了声开船了。
“进去吧。昨晚睡那么晚,开船一晃,正好补交。”欧阳勋笑道。
“行。爸爸再见。”欧阳灿灿说。
欧阳勋笑着点头。
船晃晃悠悠开始离开岸边。欧阳灿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越来越远,父亲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船在行进中,速度越来越快,海风吹得也越来越劲,终于冷得刺骨。当城市的轮廓开始模糊,她的手都快冻僵了,才回到船舱里去。
仅能容得转身的船舱有点局促,她坐到小床上,拿出手机来,用抖抖索索的手按住屏幕,给夏至安发了条语音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发了。
他没有马上回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到、有空理她。
不过她也不介意,坐了一会儿,仍然觉得冷,索性拉开被子,钻到被底取暖。
船行驶的并不算平稳。她躺在床上,能感觉到晃动,不过还没有到会导致人晕船的程度。她躺在那里,看了会儿天花板,从包里抽出随身带的书来。这是一本她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完的小说,每次有空看的时候都只看到第一章就被打断,下一次想起来重读时早就忘了前面的内容,只得重新再看,到现在为止,这第一章她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夏至安笑她,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部分背下来,剩下的没时间看,就可以自己编一个故事。
呵,怎么会?
她这回可有一整天空闲,准能把书看完。可是看了没两行,她就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把书扣在胸口,睡起觉来……船不知不觉间开始晃得厉害,她睡得有点迷迷糊糊的,也觉得了。但又困又累,只是不想睁眼。恍惚间听见有人拍门,她应了一声,外面就没有声响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意识中还有些明白,好久都没有在白天睡大觉这么奢侈了,好容易休假,一定要奢侈一回……见到夏至安的时候,要告诉他像这样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望心爱的人,以前只在小说里读到过,要是船上的日子没有他描述过的那么美好、看不到他许诺的满天星斗,那他就等着挨揍好了……她想着想着几乎要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如果没有夏至安这个家伙,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真的不知道。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听着觉得有点烦躁。
有风,船体在晃,她好像要被抛出去了,只得伸手抓住扶手……可身边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以固定身体,她惊慌起来。风声越来越大,听声音简直是会嫌弃滔天巨浪、把船掀翻的……出行前不是说这两天风平浪静吗?夏至安说这是难得风和日丽的日子……啊,他也说过,海上天气的确是瞬息万变的,几小时之内形成风暴一点都不奇怪。
他是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的?
是了……他在分析附近海域失事船只可能遇到的情况时讲的。
失事吗……搜寻那么久,既没有见到人,也没有打捞到船体,能说失事了吗?
“小灿,保重。”
欧阳灿忽然睁开了眼,眼前是昏黄的灯光照亮的米白色的舱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她睁大眼看着,白色的舱壁竟然有些刺目,眼睛渐渐疼痛起来。
她抹了把脸,脸全湿了。
梦中被海浪打湿的脸,原来只是眼泪。
她坐起来,拿了毛巾来按在脸上。好久,她一动不动。脸上的水被毛巾吸走了,她擡起头来,发觉船体已经不再晃得那么厉害了……风浪过去了吧。她看了下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她这一觉竟睡得这么久……
舱门被拍了两下,她起身去开门。钱老师来问她需不需要吃点东西,刚刚午饭时来敲门没有回应,想您可能休息呢。
她微笑着说不去吃了,不觉得饿。
钱老师问您没晕船吧,今天风浪有点大,船不太稳。
她笑着说还好,不觉得怎样。她又问还有多久才到。
钱老师说船行的速度比预计要快,是打算躲开刚刚海域上的风暴,所以回比预计的时间早到达。大概会早一个小时,放心晚饭前准到的……他见她没有什么不妥当,也就离开了。
欧阳灿这会儿也睡意全无。
她从包里拿出来准备好的厚棉衣,穿上,从舱底来到甲板上。外面很冷,但除了船行处划出的航线,海面平静如镜,像块完整的蓝绿色玻璃,只偶尔有一两块黑斑,那是远处的海岛。她站在船舷边,深吸了口气。带着咸味的海风,很能让人清醒。
她回头看了看船舱里,见钱星和同事正跟学生在讨论什么,就没有进去打扰他们,而是往前走了一段。驾驶舱里,船长和大副看到她,开门请她进去。
“进来喝杯咖啡吧。”船长笑着说。
大副拿了个纸杯,从保温壶里倒了大半杯咖啡给她,说:“没有牛奶和糖。”
“不需要。谢谢。”欧阳灿接了咖啡。“真香……这儿视野太棒了。”
“夏老师跟船的时候,有空就爱来这跟我们聊会儿天。他也这么说。”船长微笑道。
欧阳灿想了想夏至安站在这里的样子,也笑了……
她在驾驶舱里呆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就出来了。
回到船舱里,她收拾好床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书,直到钱老师派学生下来通知她马上到了、帮她提行李。她很快跟着从舱底上来,果然薄暮中,看到一艘巨大的船停泊在前方。借着灯光,已经能看到船舷上晃动的人影。
她一眼看到了夏至安。
穿着荧光绿色的棉服,像只萤火虫一样显眼……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人哎,的确是没有一刻不要光芒万丈的。
补给船慢慢靠近科考船的船体,舷梯落下来,他们依次登船。
欧阳灿不晓得那个保温箱是不是已经随补给和器械行李一起送上科考船了,只背着自己的背包,抓紧舷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走……她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会踩空。她不太敢往下看,只盯着面前这一点,视线慢慢上移。
好容易来到舷梯尽头,她一擡头,就看到了夏至安的笑脸。
尾声:风从海上来(下)
她也微笑,在舷梯上多停了半秒。夏至安早伸出手来等着她了。她握住他的手,跨过来,站在甲板上。
夏至安看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正要擡手给她拂开,听见钱老师在舷梯上大声说:“夏老师,倒是也拉我一把啊!”
欧阳灿笑着往旁边一闪,夏至安放开她的手,转身把钱星也拉上来,听他开着玩笑问是不是这一天提心吊胆的呢,笑道:“可不是嘛,你们路上正好赶上风暴。没想到比预计的还要快。”
“以老船长的经验,这点风暴不在话下。”钱星说着,招呼同事学生们去卸装备了。夏至安也要去,钱星推他一把,“你把欧医生安排好吧,这儿不用你。”
“等下我就过来。”夏至安留下来,回身看看欧阳灿。“来,跟我来。”
他从她肩上把背包接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拉开舱门,让她先进去。
与补给船比较起来,科考船可大太多了,里面的通道又宽敞又明亮。欧阳灿好奇地打量着,悄声说:“原来最近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啊……看起来真不错。”
耳边虽有机器的嗡嗡声,可船几乎纹丝不动,走在舱里,如履平地。
偶尔遇到一两个年轻人,都笑着叫一声夏老师,看到她也很开心地打招呼,似乎也都要犹豫一下,才喊一声“欧医生”……连着遇到好几拨儿学生,欧阳灿都不认得,只好又悄悄问道:“他们怎么都认识我呀?”
“这船上哪个不知道夏老师的未婚妻今天要来啊?”夏至安带她上楼梯,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可真是的。三两天才给我发一点点消息,还以为你没怎么盼我来呢。”欧阳灿说。
夏至安走到楼梯顶端,回身摸摸她的头发,说:“整天粘着你嘛,你又嫌烦。”
“哪有……”欧阳灿也走上来。夏至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人经过,迅速亲了她一下。“快,来看看你房间。”
他快步走在前面,走到一间舱门口,拧开门柄。欧阳灿站在他身后,却转过头去透过圆形的舷窗,看到了大海——此时夕阳西下,海面被红霞映的像是铺了红绸,极美……她轻叹,道:“真美啊。”
身后没有声音,她回了下头。夏至安倚着门,也在望着这边。见她回头,他微笑道:“终于能跟你一起看海上落日。”
她脸上露出笑容来。
夏至安伸手过来,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手在她额头上停了片刻,才说:“进来看看……这边是女生宿舍。这次来的女生少,每个人都可以住单间。”
“你住在哪里?”欧阳灿探身进去看了看这整洁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上下铺,她的包被放在下面那张床上。
“我住下面。没有这么亮堂,不过房间要大一点。”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点头,问:“你是不是得去帮忙了?”
“这么快赶我走啊?好多天没见过,真的不想吗?”夏至安笑问。
“我觉得是你比较想我。”欧阳灿微笑道。
夏至安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去帮忙卸设备,最要紧是把咱们家的那个保温箱先找到——我妈做了好多好吃的,说带上来给大家分享的。”欧阳灿说。
“那我赶紧去。”夏至安说。他手指在她面颊上爬了爬,仔细看了看她。“进去休息下,等会儿我喊你上来吃饭——试下我们极其无比有营养又极其无比乏味的晚饭。”
欧阳灿微笑着点头。
夏至安走了,她站在那里,看了眼窗外——海面已经吞没了最后一线霞光,天黑了。
脸上的皮肤有点干痛,她回房间去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和眼泡,她发了会儿呆,把毛巾用冷水浸湿,冷敷了一会儿,并不见什么效果,也只得作罢。
她把随身物品从背包里取出来,整理好了,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擡起头来就看到舷窗下有一块很大的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不少图片表格,还有随手写的便利贴。想必是上一任住客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她没去看那上面的内容,坐了一会儿,拿了手机出来,搜索到无线网络,自动连接上,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父母,说明自己已经到了。父亲先回了消息,问她夏至安好不好。她说:“看着还不错,挺快活的……一来就看他跟萤火虫似的飞呀飞的,飞个不停。这会儿飞去帮忙卸装备了,等下见了面拍合影给你们看。”
这时候门被敲了两下,她说了声请进,见夏至安开门进来,忙招手让他过来,拉着他拍了张照片,说:“我发给爸妈看。”
“你也不让我准备一下。我看看你拍得好看么?”夏至安站在她身后,半蹲了身,下巴就搁在她肩膀上。
“你好不好看没关系的,我好看就行了。”欧阳灿逗他。
夏至安笑着亲了她一下,看她发出照片去,群里灿爸和灿妈还有奶奶都发言了,说小夏瘦了啊,快点回来,回来补补……他笑着,借欧阳灿的手发了句语音说我们很快就回的,可想你们了。现在我带小灿去吃晚饭,晚点儿跟你们聊天。
一串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发了出来,欧阳灿看得好笑,问:“晚饭时间到了?”
“嗯,船上五点准时开饭,供应一小时,不等人的。晚了就只有夜宵。”
“保温箱找到了?”欧阳灿问。
“找到了……真的要分给大家吃吗?我们要不要偷偷留下一点?”夏至安笑问。
“还有几天就回家了。回去敞开了吃。这会儿变得这么小气,也不怕人笑话你呀?早上爸爸还嘱咐,说回家那天妈妈给做好吃的。”欧阳灿笑起来。
“那好吧。我都把箱子拎过来了。”
“那么沉!你也不嫌累。”
“哇,我在船上无聊,天天举铁,这个重量根本不成问题。”夏至安道。
欧阳灿看看时间,说:“快点,吃饭去。去晚了,他们都吃饱了怎么办。”
“吃饱了不是更好?剩下都是咱们的。”夏至安道。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跟着起身拿了外套准备和他一起出门。夏至安把门边的保温箱拎起来,拉了欧阳灿的手。两人小声说着话,往下走了三层,都没遇到一个人。欧阳灿有点奇怪,问:“怎么不见人,饭点儿不该人人都急着往餐厅赶吗?”
“这又不是游轮,游客满坑满谷。船上人本来就不多,还得有轮班看着仪器的。”夏至安解释道。
“哦。”欧阳灿点头。她闻到了饭菜的味道,再往前一看果然就看到了标着餐厅标记的舱门。
夏至安伸手过去拉舱门,她一迈进去,就见正在餐桌边或站或坐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停了大约一两秒钟,坐着的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喊了声“师母”。欧阳灿完全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忙看了眼夏至安。
夏至安笑吟吟地说:“我看你们是欠捶了。不是说了不准喊师母么!”
哄堂大笑。
学生们笑着跟欧阳灿打招呼,叫的还是师母,赶紧把早预备好的位子给他们让出来,请他们坐。大厨也笑着出来,说可以开饭了。欧阳灿等夏至安把学生们赶去取餐了,才松了口气。脸还是红的,可是没那么慌了。两个人把保温箱里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摆在餐桌上,引得学生们一阵欢呼,马上就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欧阳灿和夏至安去取了点简单的饭菜回来,坐下来吃。
“很不错。”欧阳灿喝了口蘑菇汤,称赞道。
“那你多喝一碗。”夏至安笑着说。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学生,笑笑,“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给钱老师留了一份,这些小家伙,跟狼似的。”
欧阳灿看着他那表情,很有点慈爱的意思,忍着笑,问:“钱老师怎么还没来吃饭?”
“说是先上去看数据。他是一点都不经饿的人,一会儿准下来。”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同桌坐的学生们一点都不拘谨,偶尔还要跟她攀谈,有人还记得哼哼,忙着问哼哼怎么样了,说夏老师最近的账号什么都不晒,好久没看到哼哼了。欧阳灿笑着掏出手机来,给他们看哼哼现在的照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哎呀长大这么多”“这么帅呀”“难怪夏老师不晒照了,这是怕我们去偷吧”,她就笑。夏至安也只是笑,趁他们凑一起看照片,抓紧时间吃两口。见欧阳灿也已经吃完了,他拉起她来,一把把手机捞回来,指了指桌上,说:“留给钱老师的不要动,剩下的全部吃光。我们先走。”
“夏老师,外面风大,要看星星的话,羽绒被要的。”正在埋头大吃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大声说。
又是一阵大笑。
夏至安在那男生后脑勺上轻轻弹了个榧子,“多事。”
他笑着跟大厨打了个招呼,带欧阳灿走出餐厅。
隔着舱门,还能听见他们在里面笑,欧阳灿说:“做学生真好。”
“是啊。你看在座的有几位比你我年纪都大,可聚在一起一点小事就能很开心。”夏至安笑着把手机还给她。“你等我下……要不跟我一起吧?我回房间拿点东西?”
“你本来是不打算让我看看你的房间的吗?”欧阳灿眨眨眼。
“不是,现在天刚黑,我不是怕你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欧阳灿好奇。
“介意别人怎么看你跟我这么早就进房间……”
“哎,夏至安,你……”
“要避嫌不是?”夏至安笑得厉害。
“那我偏要去了。”
“巴不得。”夏至安说着,指指通道的另一头。“从那边上去。”
两人手牵着手,笑着走在通道里。欧阳灿问:“我都没注意,你最近事不怎么晒照了哦?”
“哦?你才发现哦?”夏至安笑着反问。
“你整天在我眼前嘛……我又没空刷那些。”欧阳灿说。
“我也是因为你整天在我眼前,想晒的都是你,怕他们说我撒狗粮。”夏至安微笑道。
欧阳灿看看他,笑笑。
两人走上去,经过两扇门,就是夏至安的宿舍。欧阳灿进了门,发现这间宿舍是很宽敞的单人间。虽然是一个人住,里面还是像他的每一个住处一样,永远是整齐干净的。她走进去,忍不住啧啧两声,打量着宿舍里的摆设,“你真的是……不管住在哪里,都会弄成自己的style啊。”
“坐。”夏至安打开柜子,从里面拖出一个大袋子来,放到床上。
欧阳灿问:“这是什么?”
“睡袋。来之前想想就还是带上了,万一你要是真的有空来呢?这个季节,在甲板上坐久了,太冷。”夏至安把睡袋拿出来。“人钻进去,再坐下,就好多了。”
“要不要这样夸张……难道咱们要蹦着上甲板吗?”欧阳灿好笑地问。
“当然是上去再钻呀。”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他忙着整理,那很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做了不起的大事。待整理好睡袋,他又去泡了一壶热茶、拿上一点零食,塞到背包里。
“等下可以吃。”夏至安说。
欧阳灿慢悠悠地说:“也可以看过星星,下来再吃。”
“你是不是没有看过流星雨?哪有流星雨一会儿就没有了的?”夏至安笑着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手边。
欧阳灿拍拍椅子对面的床沿,他坐下来,手臂撑在腿上,这距离,跟她几乎脸对脸了,能看清彼此脸上任何一点细微之处。欧阳灿细细看着他的面孔,伸手摸摸他的腮,说:“你晒黑了呀,怎么都没涂防晒霜吗?按说不会的呀。”
“最近经常忘。”夏至安笑笑,道。
欧阳灿眉一擡。
“老婆都要骗到手了,脸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脸皮也厚了是吗?”欧阳灿捏捏他的腮。
夏至安大笑,“刚刚他们乱喊,我还真有点紧张。怕你生气。”
“我还是分得清是不是开玩笑的。”欧阳灿微笑。
“小灿。”夏至安看着她的眼睛。
“嗯?”
“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转正的事了?”
“什么转正?”
“正正经经做夏师母。”
“听起来有点老派。”
“老派不好吗?”
“有时候……也挺好的。”
“比如?”
“被人叫夏师母。”欧阳灿微笑着,看看他晒的有点黑的脸,选择在他被晒得最黑的鼻尖上亲了一下。“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下了船就去登记?”夏至安问。
“好。”欧阳灿点头。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眼中都是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好像应该有更隆重的仪式……比如可能会有的钻戒,或者鲜花、美酒,还有什么,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总觉得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
“我们上去看星星吧。”她松开手,拍了拍。
夏至安看着她,微笑点头,“你等下,我把东西带好。”
“嗯。”她坐在那里,看他把早归拢在一处的东西背的背、拎的拎,忽然想到以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样手抱肩扛的同时,还得背着一个育儿袋……她笑出声来,见他看自己,不觉脸上就红了。宿舍里的空调温度很高,她额头上都沁了汗。
“我说,你的思想不要一下子跑太远——洞房都还没有入,哪里来的孩子?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先把证扯了。”夏至安慢条斯理地说。
欧阳灿瞪大眼看他。
他嘴角一牵,故意看看表,说:“要不这样吧,反正离流星雨开始还有点时间……”
“你倒是想!”欧阳灿从椅子上弹起来,抢先一步开门,几乎是跳了出去。
夏至安在门内哈哈大笑,笑得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笑得走廊里全是他制造的动静。
欧阳灿气得瞪他,说:“你再这样,不跟你好了。”
“哎?不跟我好几分钟啊?”夏至安问。
“五分钟。”她说。
五分钟,大概够从这里走到甲板上吧?
她板着脸,可又忍不住想笑,赶紧走快几步,把他甩在身后。
“小灿,小灿……”
“干嘛?”
“这边走。”夏至安笑嘻嘻地说。
欧阳灿只好转回身来,跟着他走。
两人一路走上来,已经觉得冷。夏至安让她把棉衣整理好,才拉开门。寒冷的海风吹进来,两个人都顿时清醒万分。
“外面真冷。”欧阳灿说。
“还好风不大。”夏至安笑道。
他带着她走到船头甲板上。这里空间比较开阔,还有长椅。他选了最好的位置,把睡袋打开。
欧阳灿觉得好笑,可这真是御寒的最好的方式了。她坐下来,和他一起把腿放进去。两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将睡袋拉到胸口,互相看看,都笑了。
“像两只连体蚕宝宝。”欧阳灿说。
“那你别扔下我,一个人先变蝴蝶。”夏至安说。
“好呀。”欧阳灿答应。她仰头看着天空,顿时不说话了——天气晴朗,一丝云都没有,漫天星斗,像墨色的天鹅绒上,撒了无数的碎钻……看上去,这些星星与他们的距离又是那么近,简直触手可及。
“狮子座在那边。”夏至安说着,指了指天空中的一点。
欧阳灿看过去,点点头。
“第一次跟你说起在海上看星星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会跟你一起……还是漂洋过海来找你的。”她轻声说。
“人生本来就是由无数个想不到和无数个奇迹构成的。”夏至安微笑。
“是哦……你怎么这么会说。”欧阳灿笑。
“只是忽然想到的。”夏至安说着,从一旁的保温壶里倒出茶来给她。
她喝了一口,放在一旁,拿了手机出来拍照。
“好像应该扛相机出来拍。”她说。
“明天晚上吧……要是你没冻感冒的话。”他笑。
她握着手机,看了下,恰好舱内透出的光能映到两人身上,半转了身子,跟夏至安拍了张合照——两人都戴着厚厚的帽子、穿着厚厚的棉服,哈出来的白汽都被拍下来了,看起来有点滑稽,可两人的笑容却很美。
欧阳灿看着看着,轻轻靠在了夏至安身上。
夏至安的手臂环住她,下巴蹭蹭她帽子上的绒球,并不出声,只静静听着风声,看着天空那条又阔又长的无边无际的星河。
“你要在波士顿过圣诞节了。”欧阳灿说。
“嗯……嗯?”
“圣诞节北京也下雪吗?”欧阳灿轻轻念出这句话来。
“谁问的?”夏至安看了眼手机屏。
屏幕上的页面是欧阳灿的Twitter账号。看到她发推的内容是两人刚刚那张合影,他莞尔一笑。
“Daniel。他们趁圣诞假期来旅行……早半年就在说了。”欧阳灿小声说。
“好了,波士顿我不去了。”
“哎?”
“在家陪你当导游。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们。”夏至安说。
欧阳灿笑了一会儿,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道:“喂你不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夏至安说着,搓搓手。
“那好吧,你做地陪。论文啊不用发表,演讲也不用做,会都不用开,还不用一个周飞好几个城市……就带着他们逛故宫、北海、颐和园,去吃烤鸭、涮肉、豆汁儿、卤煮火烧……OK吗?”欧阳灿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因为夏至安的表情在她念到“卤煮火烧”四个字的时候已经绷不住了。
这是他最接受不了的北京小吃。
“我去不了,你也不准去。”夏至安说。
“哪有这个道理?他们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不包括……”
“包括陪聊陪玩陪逛陪吃的。”欧阳灿认真地说。
“那每天给我报备。”
“啊?”
“你也不一定有空去的,想得倒是美!白师姐预产期到了,随时可能生,你走得开?”
“他们会来看我的。只有四个多小时的高铁车程,夏教授,你忘了这个了。”欧阳灿笑着说。
夏至安看着她的笑脸,大笑起来。
笑声伴着风声,传得很远……两个人互相开着玩笑,商量起来,到时候他回国,希望能赶上Daniel他们还在中国,可以一起见个面。
“至少该请他们吃顿饭。”夏至安笑着说。
欧阳灿也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一手被他握住,一手写着回复:“不下雪的北京也美。等你们来。”
她回复完了,随手翻看着关注页面。有一阵子没登录了,好多消息都没有注意到。还有不少留言,也没能及时回复。只是这会儿美景在前,她顾不得。在退出页面之前,她看了眼最新关注的列表。
有一个没有头像的ID,只关注了她一个人,粉丝也为零。
她心没来由得跳了一下,跟着进入了那个页面。
页面里只有一条推送,是一张海边村落的照片。
照片拍得极漂亮,海面、山崖……有种雄阔壮丽之感。
“快看,流星。”夏至安说。
欧阳灿擡起头来。
从明亮的手机屏转到天幕上,她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夏至安问:“看到了吗?”
“没有……”她老实地说。
“看看看……看。”夏至安说着,手在半空中一划,做了个摘星星的动作,将她的手拉出睡袋。“在这里。”
欧阳灿看着他准确地将手里的一个小东西套到了她左手的中指上,是一枚即便在这样暗淡的光影中也在熠熠生辉的钻戒。
“谢谢你能来跟我一起看星星。说句老套的话,我希望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夏至安说着,扶定她,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欧阳灿点着头,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充泪。
夏至安笑着给她擦擦眼角,将她抱在怀里。
“快看,快看,流星,好多流星……”夏至安说。
“又要骗我么?”欧阳灿揉着眼睛。
欢呼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忙擡头,果然看到一道道流星划出的金色光线出现在墨色的天空中……像是焰火,在不停地绽放。
她转过脸去,看着身边的这个脸上有着孩童般笑容的男人。
海风苍凉,吹不散他身上的温暖。
她握紧了他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