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死头

    黎斯三人拜别楼傲，回到似水衙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吴闻似已累得不行了，肖凝陪着他先回了卧房，而黎斯一人则径直来到衙门中最大也是最阴冷的一间石屋前，停了下来。


    黎斯望着这间黑洞洞的屋子，伸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外已开始吹起夜风，但屋里似乎比外面还有寒冷，黎斯禁不住打了冷战。除了冷，还有黑暗以及一股隐约的腐败味道，黎斯摇头自语道：“有时我真佩服你，竟然能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有时我也很佩服我自己！”石头大屋深处，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接着一盏油灯亮了起来。黎斯望着老死头浑浊的目光，笑道：“你似乎早已经知道我要来。”


    老死头转了个身，将油灯放在身旁一张石桌上，道：“你也似乎早就知道我会等着你来。”


    黎斯笑着走了过来，来到石屋一角，这里有一张更大的石桌，石桌上摆放着一个黑匣子，黎斯将手中的另一个黑匣子放在它的旁边，对老死头道：“我又给你带来好东西了。”


    老死头走过来掀起黑匣子一角，看到了里面的事物，淡淡道：“看来这个凶手还真是耐不住寂寞，只隔了一天，就又下手了。”黎斯又将两个木头人偶放在石桌上，道：“还有这两个人偶。”


    老死头似有点吃惊，拿捏起其中一个人偶，道：“又是在死者的肚子里找到的？”黎斯点点头。


    老死头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道：“这个人我似乎认识。”黎斯转眼去看，见老死头拿住的正是那个眇目人偶，黎斯急忙道：“哦，我从楼傲那里听到，他叫孙藐。其他的我还不清楚。”


    “不错，我记得他是个独行大盗，但一手横练的外家掌法却真是了得。他人在哪里？”老死头将木偶放下，问道。


    黎斯耸耸肩道：“已经被凶手用化尸散化掉了。”黎斯顿下道：“看来凶手变得谨慎了许多，不想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线索。”


    老死头望着黑匣子和人偶，淡淡道：“他已经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线索。”


    黎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是很多线索。但我始终找不到这线索的线头在哪里。”


    “也许我可以帮你点忙。”老死头转身向黑屋子的深处走去，黎斯随后跟了过来，越向里走，石屋的温度就越低，周围也出现了许多用白色草席罩住的死尸，黎斯禁不住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在这么多死人旁边睡觉时，是什么感觉？”


    老死头又是淡淡道：“如果你想知道，今天我可以把屋子让给你睡。”


    黎斯苦笑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身旁躺着一个女人，而不是一群死人。”


    老死头一直来到石屋最深处，这里有一张巨大的石床，冰冷的石温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尸体存放的时间。此刻石头床上盖着一张白色细席，老死头一把拉开白席，里面的正是昨日的西域药材商人。黎斯饶有兴致地望着老死头，道：“老死头，你又发现了什么？”


    尸体是赤裸的，衣物放在旁边。老死头捡起一件白色内衣，道：“你看看这内衣的衣袖。”


    黎斯接过内衣，检查衣袖，竟然发现在衣袖位置有一个暗兜，上面涂有不少鲜绿的草粉，黎斯思索道：“莫非这是天虫草的草粉？”


    “不错。我检查过了，这草粉正是天虫草。天虫草过于昂贵，看来死者生前是把这天虫草藏在了内衣之中。”老死头点头道。


    “凶手用药材商人自己所携带的天虫草毒死了他。”黎斯望着草粉慢慢道，“这说明凶手是一个很了解他的人。”


    老死头插口道：“或者是和他做过生意的人。”黎斯点头道：“不错，也只有向死者买过天虫草，才能清楚了解死者把天虫草藏在什么地方。那个买过天虫草的人，他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药材商人的凶手。”


    老死头缓缓点头，突然又道：“还有些东西给你看。”黎斯笑道：“看来你从死人身上发现的线索要比我在活人身上找到的东西管用许多。”


    老死头淡淡道：“因为活人告诉你的有太多的虚假，而死人对我说的则都是真正的事实。”老死头说着，从药材商人头部位置的石床上抽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慢慢打开，里面竟有几粒类似黑色虫蛹的小颗粒，老死头将其放在黎斯面前，道：“你一定不会知道它是什么。”


    黎斯摇头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问道：“这也是从死者肚子里找到的吗？”


    老死头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黎斯道：“这是不是天虫草的种子？”


    老死头突然笑了，黎斯好久没看见老死头笑了，看着老死头笑，自己心中竟突然冷了起来，因为这老死头的笑容看上去并不比看一具死尸舒服许多。老死头笑容神秘地道：“这不是天虫草的种子，而是天虫草的幼虫！”


    “什么？幼虫……”黎斯似是很吃惊，忙道：“天虫草不是一种珍贵的药材植物吗？怎么会有幼虫？”


    老死头淡淡道：“看来你还并不是很了解它。不错，像天虫草这种几乎绝迹的神秘物种，现在真正完全了解它的人已经不多了。”老死头微微摇头，暗淡的目光竟慢慢明亮起来，他缓缓道：“这天虫草之所以叫天虫草，因为它最初是以黑色幼虫的姿态出世的，这种幼虫本就难得，而它生存的环境则必须高、寒、潮、暗、毒，所以它们能够生存下来的机会就更小了。而只要度过这段时间之后，黑色幼虫就会钻入悬崖绝壁的岩石缝隙之中，发出植物的牙苗，牙苗会充分吸收幼虫尸体内的养分，再过十年之后就会长出幼苗，然后再五十年开花，五十年成熟。而当天虫草成熟以后，其作为最宝贵部分的根，其药用价值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据说，一颗天虫草的根系部分其作用抵得上一百颗百年人参的效果。不过，虽然其根系部分如此珍贵，但其天虫草其他部分，比如茎、叶、花却是充满巨毒，而且至今没人可解此毒。”老死头说着，突然一顿，望着黎斯道：“你可知道它们的毒源自什么地方吗？”


    黎斯望着老死头满面神秘的模样，突然道：“莫非来自它的幼虫？”


    老死头满意地点头：“不错。天虫草植物形态的毒完全来自作为最初形态的黑色幼虫体内的毒素。这些毒素不会被消除，而是转移到了天虫草的茎、叶、花之中。”


    黎斯听完老死头一番话，不禁重新仔细地看过黄色纸包中的黑色虫蛹，道：“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竟然有虫子可以变成植物的。”


    “这个世界当然很奇妙，人类在其中所获得的知识只是渺小的一部分。当然会有更多解不开的问题，比如这些毒蛹如果流入了人体血脉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老死头始终是淡淡的口气。


    黎斯忍不住问道：“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老死头淡淡地道：“凶手可能没有想到他用来毒害死者的天虫草的叶片之上还混杂着天虫草的幼虫。不过，这也可以帮助我们解开一个从未解开过的答案。”老死头将罩着死者身体的白色细席完全揭开，席下药材商人的死尸竟从心脏开始向身体的七静八脉散射出无数道隐隐的紫色细脉，药材商人的全身如同被一张紫色的大网所覆盖。黎斯看得心中惊叹，刹那间黎斯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翻开了死者已经紧闭的双目，而在黎斯手下，其药材商人的一双瞳孔竟是如同梦幻般神秘的紫色！


    老死头也有些惊讶，道：“竟然连眼睛的颜色都改变了。”


    “果然，果然是了。”黎斯突然恍然，心中似在一刹那间想到了许多：那个竹舍中面目美秀，拥有紫色瞳孔的楼天命，是否也中了天虫草幼虫的毒？如果是，又会是谁下的毒？下毒者会是不动山庄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下毒者会是楼天命身边的至亲，亦或者只是武林中痴迷于不动山庄秘笈的人？而如果真的是中了天虫草幼虫的毒，为什么楼天命可以不死呢？


    黎斯这一瞬间的思索，最后绞成一团，什么都无法想通。黎斯不由长长吁出一口气。


    老死头似是注意到了黎斯表情的变化，问道：“你在想什么？”


    黎斯惨笑道：“我在想，如果我死的那一天，也能拥有一双紫色的瞳孔，也许会是件不错的事情。”老死头淡淡道：“那你可以把这些虫蛹留着，等着快要死的时候吃下去。”


    黎斯大笑，道：“果然是个好办法。但我还有个问题。”


    “哦，什么？”老死头问道。


    “那些天虫草的幼虫为什么喜欢阴冷潮湿而又黑暗的地方？它们如果见了阳光会变成什么样子？”黎斯道。


    老死头沉默半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没人会知道。”


    黎斯突然对老死头笑道：“也许我有办法知道。”黎斯突然抱起了药材商人的尸体向石屋门口跑去，老死头被黎斯的举动吓了一跳，想阻止却又停了下来，嘴角突然又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淡淡道：“看来我是老了。”


    黎斯冲出了石屋，外面昏黄的日光已达最后时刻，太阳就要西沉落入远山之下，而在最后的日光里，黎斯将药材商人的尸体高高举起，阳光洒在死者面上，竟慢慢发生了令人惊异的变化。


    如同得了某种严重的恶疮一般，死者身体竟慢慢开始溃烂，随着日光照耀全身，这种溃烂也不断^_^扩大，黎斯将体无完肤的尸体抛在地上，目光随着远处天空的太阳一同缓缓坠入山下，口中喃喃道：“青鸟为什么不能飞向天空呢？”


    黎斯微笑道：“因为对于这只拥有紫色瞳仁的青鸟来说，飞翔意味着死亡！”


    黎斯晚上睡觉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紫眸的鸟，展开翅膀翱翔在天空，只是天空中没有太阳，一片黑暗。


    “捕头！捕头！”耳边突然传来了吴闻的叫声，黎斯眼还未睁开，已经笑了，道：“你这小子，有一天或许我真会让老死头给你嘴里塞一块死人肉！”


    黎斯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睡在老死头的大石屋里，周围一片冷丝丝的阴风，黎斯不禁打了个冷战，忙起声去寻找老死头，但却没找过，黎斯问道：“老死头呢？”


    “哦……”吴闻上下盯着黎斯，就像在看一个怪物，道，“老死头昨天晚上跑去我们那里睡了，他说你占了他的床，他没地方睡。可是，捕头，你怎么会想在这死人屋子里睡觉，还要抢老死头的床？”


    黎斯摸摸脑袋，喃喃道：“可能我昨天真是累了，本想躺下休息一会儿，谁知竟真睡着了。这个老死头，看来他是成心想让我尝尝与死人同眠的感觉！”黎斯摇头笑笑。一旁吴闻向里面眺望十数具死尸，好奇地问道：“捕头，那究竟是什么感觉，晚上会不会有奇怪的声音？有没有人的呼吸声或者是细微的脚步声？”


    黎斯坏笑一下，道：“你想知道吗？”


    吴闻忙得点头，黎斯故作神秘道：“那今天晚上你来这里睡一晚，就什么都知道了。”吴闻听完，面色立变，忙向石屋外奔去，边跑边喊：“我可没这兴致！”


    吴闻身后，黎斯大笑。谁知吴闻跑出一半就又跑了回来，道：“对了，捕头，这个忘了给你。”吴闻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鲜红的请柬，黎斯道：“这是什么？”


    吴闻笑道：“这是一大早不动山庄的人送来的。上面说，今天是楼傲六十岁的寿辰。他们在不动山庄大摆寿宴，邀请我们去。”


    黎斯望着请柬，沉默了一会儿，道：“昨天他们山庄刚刚死了两个人，今天就要大摆寿宴庆祝，的确有点意思。”吴闻点头道：“或许他们没了严鹰和孙藐这两个大对头，心里高兴。”


    吴闻迟疑下，道：“捕头，那我们去不去？”


    黎斯淡淡笑道：“去，当然去。有免费的酒喝，我们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