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动山庄

    不动山庄就在距离似水城三十里的一个山谷之中，位置可以说是奇佳，上有葱山，下有绿湖，山谷之中四季如春，而且很安静，如同世外桃源。黎斯由远而近望到不动山庄，那看似恢弘却已经开始颓败的高墙红瓦，让他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淡淡的忧伤。就如同一个绝代美人无奈容颜老去，掩面独自心伤的感觉。


    黎斯和吴闻还有另一个捕快肖凝在不动山庄的大厅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到楼傲或者楼天凡出来。吴闻有些不耐道：“真是气人，平白让我们在这里等，就是等，连杯茶都不给上！”


    黎斯听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你们想喝茶吗？”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三人后面的小花厅入口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跳入了三人视线，黎斯不由定睛去看，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女孩大约十二三岁，大大的眼睛，如水一般清澈的目光，小巧的鼻子，还有弯着的小嘴，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小女孩一直在笑着，走近三人，声音甜美地道：“爹和哥哥都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做，你们要喝茶，我给你们端来。但你们不许再说爹和哥哥的坏话了。”女孩说这话时，眼睛不经意地瞥向吴闻，倒是把吴闻看了个脸红，忙躲着小女孩的目光，黎斯笑着点头道：“好，谢谢你。我们再也不说你爹和哥哥的坏话了。”


    小女孩得到满意的答复，跳着蹦着出了花厅，看样子真是去端茶了。吴闻这才从黎斯身后探出目光，同时问道：“这小丫头是谁啊？”


    黎斯淡淡笑道：“想来应该是楼傲的三小姐，楼天舍了。”楼傲共有两子一女，大公子就是楼天凡，二公子楼天命，似乎自小就患了很厉害的病，一直不曾离开过不动山庄一步，而三小姐就是方才的楼天舍。


    吴闻担心楼天舍还会突然蹦出来，不由一直望着花厅方向。而此时，从大厅门前，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已经一步迈了进来，黎斯望去，此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灰白的长髯，面阔大眼，一双目光如同钉子似的要将人看穿，他径直来到大厅中央，方才向着黎斯点点头，道：“黎捕头，好久不见。”


    黎斯忙起来恭身让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的确，上次见到楼大侠，那时我还是刚回到似水城，想来有个三四年了吧。”


    楼傲从容笑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的工夫就过了三四年了。但不知道，黎捕头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就在楼傲说话的时候，门口又有人闪了进来，黎斯目光如电，一眼看见了，不由笑道：“不瞒老前辈，这次来我是为了大公子楼天凡而来！”黎斯此话一出，刚刚走近楼傲身旁的楼天凡不由一愣，诧异道：“为我……”


    楼傲的目光牢牢在自己儿子脸上钉了一下，楼天凡顿时不再说话。楼傲又道：“还请黎捕头将事情说个明白。”


    黎斯点头，慢慢道：“昨天夜里似水城出了一条人命案子，死者是一个外来的西域药材商人，他被大量的天虫草所毒害，而在他的肚子里我还找到了这个！”黎斯说着，将木偶小人送到楼傲面前。


    楼傲接了过去，黎斯接着道：“这个小人的面目和贵公子一模一样，而小人手中的纸片上也写着楼天凡的名字，所以我此行才来，想要问问大公子，是否认识此人？”


    “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药材商人！一定是有人想要栽赃我，一定是……”本清瘦枯黄的楼天凡此刻满头大汗，不停辩解。楼傲低哼一声，楼天凡方才停住了，缩在楼傲身旁。楼傲将小人还给黎斯，道：“黎捕头，你也听到了。天凡不认识这个人，可能真的如他所说，是有人想要栽赃他。”


    黎斯接过小人，拿在手中，突然向楼天凡道：“不知道大公子是否喜欢赌钱呢？”


    “不，我从没赌过钱。”楼天凡立即回驳道。黎斯笑着点点头，对身后的捕快肖凝道：“肖凝，把你查到的东西告诉楼大侠。”肖凝点头，道：“死去的药材商人身上有一张芙蓉亭的赌局票子，捕头让我连夜去芙蓉亭调查了一切，才探听到原来这个药材商人在来似水城之前，一直是待在芙蓉亭的赌场里的，而且在十天前他还和一人发生过很大争执，赌局的人将与他发生争执的人的面相画了下来，还请楼大侠过目。”楼傲接过画像，画像上画的正是楼天凡。


    黎斯笑道：“不知道大公子是否还是未见过此人呢？”楼天凡枯黄的面色此刻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摇头不停道：“我只是和他赌过钱，因为赌注发生过争执，不可能因为这个我就杀了他吧，你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住口！”楼傲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的木桌上，楼天凡吓得就要趴在地上了。楼傲怒气道：“你这个不孝子，我说过没有，让你不要再去赌，不要再去赌，为什么你总是不听！不动山庄几百年的名誉就快要毁在你这个败家子身上了！”楼傲似是因为激动，本是红润的一张脸现出苍白之色，楼傲忙着用手按住自己胸口，方才缓和下来。而楼天凡则全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一旁的黎斯也不说话，静静望着面前这对父子。许久，黎斯才道：“楼大侠身体是否有恙？”楼傲面色一凝，立即道：“黎捕头，你多虑了。老夫身体一直很好，只是，只是被这不孝子给气的！”楼傲又道：“还不知道，被害之人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黎斯道：“根据尸体出现尸斑的时间，死者应该是昨天傍晚时分遭人毒手。”楼傲突然笑了起来，道：“昨天，如果是昨天的话，那和天凡是一点关系没有的。他昨天一直待在山庄里，和我在一起，除我之外，山庄之内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不错，我昨天根本没离开过山庄。”楼天凡道。


    黎斯还要再说，突然厅门口冲入两人，看打扮是庄内保丁，两人扑在楼傲身前，面色凝重道：“来了，来了，庄主，他们来了！”


    楼傲豁然起身，敞开胸口大襟，黎斯瞥见楼傲胸口金晃晃的刀柄。楼傲微侧首道：“黎捕头，你这件事情稍后再说，如果真要是这个逆子杀的人，我楼傲绝对不会偏袒他。只是此刻，不动山庄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还是先回去吧。”楼傲说完，当先迈向山庄之外，随后的楼天凡偷偷瞄了一眼黎斯，也随着楼傲走了出去。一时间，庄内脚步声凌乱，数十人都涌向了不动山庄门前。


    吴闻也是头一次见这架势，好奇道：“捕头，莫不是江湖中有人来寻仇？”


    黎斯笑道：“你想知道？”吴闻忙着点头，黎斯道：“这简单得很，我们也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斯三人赶到庄前时，庄前正停着一辆红漆马车，楼傲如同山岳一样巍然立在众人身前，冷冷望着马车上迎风而展的红色鹰头小旗，喝道：“严鹰，你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来了，好，你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楼傲喊完话许久，都没有人回答，周围空气如同窒息了一样寂静，幽幽淡淡的，从不动山庄深处似乎传来了一阵幽怨而动人的丝琴之声，丝琴之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点与众不同的声响，却是说不上来。黎斯不由得回望来时的地方，房影重重，望不尽。


    楼傲微吸一口气，踩步抽刀而上，轻轻挑起马车门帘。楼傲只望了一眼，不由得愣在原处，不知所措。黎斯觉得奇怪，靠近楼傲，也望向马车，马车中此刻正襟而坐两人，一人靠窗而坐，一身红色大氅，脸宽口阔，鹰钩大鼻，面如重枣，黎斯认得此人，此人正是西北武林中声名赫赫的人物，西北第一大门派，红鹰门门主严鹰。不过此刻，这位武林大豪的气派不在，面上一片死灰，而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血痕，血水还在不停地流淌而下。黎斯微微摇头，再去看另一人，此人与严鹰对面而坐，面如枯骨，且只有一目，嘴上倒生一撇八字胡，令人望见心中不自觉厌恶，而脖颈处同样有一道明显血痕。楼傲望了许久，慢慢退后几步，摇头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严鹰和孙藐竟都死了，都死了？！”


    黎斯扶住楼傲，道：“让我来吧。”楼傲慢慢点头，不再说话，黎斯一步迈上马车，轻探两人鼻息，确认都已死亡。而血液还是温热后，说明两人死亡时间不出一个时辰。黎斯见严鹰一只手靠在腰畔，似要取出什么东西，便顺着严鹰手向，扯开严鹰腰部一道暗带，从里面拿出一样形状如鸟喙的红色利刃，这也正是严鹰江湖成名的兵器——血鹰刀。黎斯望着红刃，又看看严鹰临死时瞪大的双目，不由喃喃自语道：“究竟他遭遇了什么，竟能让这位名满江湖的武林名宿甚至没有亮出自己兵器的机会？！”


    黎斯将红色利器重新放在严鹰身旁，转了身再去看另一人，此人身无长物，一身衣衫也极其破烂，与衣着鲜亮的严鹰显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黎斯还发现其手布满老茧，且手掌如石刀一样锋利而坚硬，说明此人乃是一位外家掌派高手。黎斯再看他眼睛，与严鹰一样，此人死时也是怒睁双眼，直直望着自己头顶。黎斯心中一动，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抬高目光，在马车车顶角落竟挂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子，微微轻动，如同一颗黑色的人头。


    马车外的楼傲面色苍白了许多，望着马车中的黎斯出来，一步踏上，问道：“怎么样？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吗？”


    黎斯慢慢点头，将手中一物举在楼傲和楼傲身后众人面前，再轻轻掀起，所有人看到了木匣子中的一切：一辆豪华的红漆马车，一杆微微颤抖的红色小旗，四匹健壮高昂的大马，以及马车内两个对坐惨死的武林高手。所有一切都是用极其精巧的手法雕刻方木而成，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毫无瑕疵，甚至连死者目光中的恐惧之感也雕刻了出来，可谓惊人！


    楼傲仔细看过了许多遍，面色凝重而诧异道：“这，这是什么？”


    黎斯道：“在似水城凶杀案的现场，我也发现了一个同样的木匣子，木匣子里面也同样用高超的技艺雕刻出了凶杀现场的一切。我相信，雕刻这两个木匣子的人，就应该是这一系列杀人事件的凶手。”


    楼傲似还要开口，但目光一转，只是微微叹息一下，并不说话。而黎斯则开口道：“如果楼大侠想要找出这幕后黑手，还请将所有这一切都告诉在下。”黎斯目光停在身后马车上。楼傲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引着几人重新回到不动山庄大厅之上。


    楼傲望着黎斯，慢慢开口道：“其实，自我先祖楼不动死后，许多武林中的人就开始窥探我们不动山庄了，他们一直认为那个在江湖上流传的故事是真实的，他们相信在不动山庄某个地方有着一本可以让他们功成名就的绝世秘笈。但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抢，因为他们也知道不动山庄的厉害，虽然我们没有什么绝顶非凡的武功，但自祖上传下的家学招式也还是够这些江湖宵小之辈受用的！”


    黎斯点头问道：“那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本武功秘笈？”


    楼傲苦笑一声，道：“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本武功秘笈，我就不会被血鹰门这样的武林败类欺负到家门口了。”


    黎斯微笑摇头，他知道严鹰手下的血鹰门是怎样的帮众，事实上，只要可以赚取利益的事情，他们都会去做，小到偷盗拐骗，大到杀人放火。血鹰门一直被江湖同仁视为一群贪婪的飞蝇，令人作呕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为在西北武林中几乎没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势力。黎斯继续问道：“既然他们以前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为什么现在就敢了呢？”


    楼傲迟疑下，突然扯下自己左肩衣衫，露出了左边肩膀，只见一条暗色的痕迹贯穿楼傲左边肩膀的血脉之中，忽隐忽现，就如同一只灰色的大虫扭曲盘旋其中。黎斯看了一眼，不由诧异道：“经脉移动？楼大侠，你走火入魔了？”


    楼傲惨淡一笑，道：“一个月前，不动山庄遭到一群陌生人的夜袭，他们杀了我的几个家丁，闯进了我书房，想来也是为了秘笈。而那时我偏偏是在练功，结果被他们闯了进去，虽然我最后还是赶走了他们，但却落了个走火入魔的下场！而在那之后，我就收到了血鹰门和孙藐的挑战书，他们写明，如果我不肯应战，则要让出不动山庄！他们以为这样做我就会胆怯，就会害怕，他们认为失去一只手的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对手！”楼傲突然一顿，接着坚定地道：“但他们错了，别说只是失去了一只手，就算是失去了我的一双手，我楼傲同样不会有半点退缩！这帮无耻贼子，就算我真的死，我也要以楼家子孙的名义死在不动山庄！”


    楼傲似乎说得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白髯也随之不停抖动，一旁的楼天凡忙着过来扶住楼傲身体。楼傲望着自己儿子，对黎斯道：“黎捕头，天凡虽然有些胡闹，但还不至于在不动山庄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闯出大祸！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应该不是天凡杀的。”


    黎斯则点头道：“现在我可以排除大公子的嫌疑了。因为方才两人是死于一个时辰之内，而这段时间大公子正好与我们在一起，他没有杀人的时间。所以，他应该也与似水一案没有什么关联。”


    楼傲听着黎斯的话，面色稍缓，点头道：“这就好。”


    “不过，我还想再见见不动山庄的另外一人。”黎斯突然开口道。


    “哦，是谁？”楼傲望着黎斯，有几分茫然地道。


    “就是方才操琴之人，想来是楼大侠的二公子，楼天命！”黎斯微笑着，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