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巫夺童

3个月前 作者: 王珂
    沉重的城门发出扼人咽喉的啁哳声,他进入斗鼓县。


    斗鼓县位于大世宿州之北,毗邻青州,被群山包围。斗鼓县人口不足两千,因为背靠大山,可种植的耕地不多,所以这里的百姓生活比较清苦。


    斗鼓县只有一条可并行两辆马车的长街,走过繁华的门街店铺,尽头是斗鼓县衙。巳时二刻,斗鼓长街传来熙攘的吵闹声,习惯了安静、一向与人无争的百姓涌向吵闹的源头——斗鼓县衙门外。


    一名发钗斜去一侧,发髻披散在额前的三十余岁妇人在县衙外痛哭,旁边是一个沮丧的中年男人。县衙门口出来了一名蓝衣捕头,名叫陈尚。陈尚见妇人堵在县衙门外哭闹不止,眉头皱起来说:“傅年余,县令大人已经派人寻你们女儿了,你们还在这里哭闹做甚?有这工夫还不如赶紧找去。”


    “夫人,捕头大人说的是,咱们先回吧。”懦弱的傅年余想扶起夫人。傅夫人牛枝英却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她甩开相公的手,道:“找?这几年在斗鼓县无缘无故失踪了多少家的女童,你们有哪一个找回来过?说的好听,县令大人会帮我们寻女儿,也不成是在帮他寻第五房小妾。”


    牛枝英说的难听,却是实话。这斗鼓县令叫杜逸安,在斗鼓任了十年的县令,虽然没有升迁,但日子是越过越安逸,不仅修建了两座气派的府邸,十年里还娶了四房小妾。杜逸安为官最大的本领就是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百姓眼中他就是一个纯粹的酒肉父母官。


    “你这泼妇,竟然敢诋毁县令大人!来人呀,将这妇人抓进大牢里去。”陈尚脸上挂不住了,杜逸安是他的顶头上司,骂杜逸安同骂自己没啥区别。一名衙役挎着官刀刚扭住牛枝英,只觉得胳膊一麻,双手顿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傅年余则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着纻衣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侧。


    纻衣男子头发披落,发下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青色兽头样的胎记。男子背着一个长盒,瞅向陈尚。


    陈尚身子忍不住一阵发寒:“你谁啊,竟敢阻拦官差拿人!”


    “不过是一妇人因失去女儿后伤心欲绝说的气话,细想也可以理解。捕头大人,你不会同长舌妇人一般见识吧?莫非看她不见孩子不够,再将她下狱你才痛快?”青面男子几句话一说,周围百姓都是呼应。陈尚不想将事情闹大,于是道:“我也是一时生气,也罢。傅年余,你快带她走吧。”


    “好。”傅年余拉着牛枝英一步一停地离开了县衙。牛枝英回过头向青面男子深深一躬道:“敢问侠士姓名?”


    “蒙锐。”青面男子微微一笑,脸上的狰狞缓和了许多。


    斗鼓最大的酒楼杏花居中。一个黄衫男子喝得兴起,嘴里骂咧道:“我为你们做牛做马了这么久,一脚就把我踹了,想得美……想赶老子走,老子偏不走。你们想继续干,也得问问老子愿不愿意!”


    “马爷您喝高了,少喝点吧。”店小二好心相劝。马贺牛眼圆瞪,一脚踹倒了店小二,怒喝道:“狗眼看人低,是害怕老子没钱?拿去。”马贺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继续要酒喝。


    杏花居外,两名青短衣男子嘀咕了几句,一人离开了杏花居,另一人留守在原地。


    短衣男子奔入北边的一片树林,林里有一辆紫漆马车。短衣男子在马车外小声回报,一盏茶工夫后马车里传出了低沉的话语:“继续盯着他。”


    “是。”短衣男子领了命令,奔出树林。


    马车里渐渐响起两人的窃窃私语声。


    “爹,这马贺是想找死,竟然敢在县城里说这些话。”一个声音愤愤道。


    “唉,我早看出这小子贪心有余,早晚会成祸害,但我也念他替我们做了不少事,给了他一条活路。没想到他是活路不走,这就怨不得老夫了。”方才低沉的声音说。


    “爹,你是想……”


    蒙锐浑浑噩噩地在斗鼓游荡了一天,酉时他入住了一间小客栈。半夜风起,睡在床上的蒙锐眼皮直跳。


    着黑色大氅的幽灵从地下蹿了上来,他一把就抓住蒙锐怀里的妹妹。蒙锐想把妹妹救回来,怎奈力气根本不够,黑氅幽灵挟着妹妹跳进了漆黑的夜里,蒙锐咬牙一路狂追。


    最后他迷路了,迷失在一片瑰丽神奇的花丛里。


    还有一种浓烈的气味。这种气味于多年后,在大世第一仵作老死头的黑屋子里他再次嗅到,老死头告诉他说,这是尸体在慢慢腐烂变臭的气味。


    妖艳的花朵、腐尸的气味、着黑氅的幽灵、妹妹挽香最后的啼哭……


    “不!”蒙锐从噩梦里惊醒,他紧紧抓住床边的弯刀“死神”,这是他十五年里唯一的依靠。


    窗外夜色正浓,蒙锐走到窗外发呆,不知为何,这一刻,尘封了多年的关于妹妹的记忆再一次在蒙锐脑海里翻涌。


    “挽香……”蒙锐如是念道。


    蒙锐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他冲出客栈,冲进斗鼓县衙里。陈尚发现白天阴森吓人的男人再一次露面,握紧了官刀问:“你来干吗?”


    “我来找人。”蒙锐取出了一个紫色的令牌,上面绘有一条团龙,龙侧有一柄利剑。


    陈尚瞧了半晌,突然喊道:“这是神捕令牌?!”


    “你是青锋神捕蒙锐。”陈尚盯着蒙锐的狰狞面容道。


    “是。”蒙锐收起令牌,“现在能帮我找人了么?”


    “能,能。不知蒙大人想找谁?”陈尚知道神捕乃是领从四品官衔且直属老皇帝管辖。


    蒙锐一顿,道:“傅年余。”


    傅年余的家在斗鼓东南的贫民区,大片简陋破烂的房屋接踵相连,将人层层套牢在这个巨大的圈内,让人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


    傅年余听烦了牛枝英的哭声,走到门外想透透气,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是你?”傅年余愕然地看着门外人。


    蒙锐点了点头:“又见面了。”


    傅年余将蒙锐请到了屋里,傅家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牛枝英整理好衣衫从里屋走出来,她眼圈红红的,不难看出又哭过。


    “傅夫人,这次来是想谈一谈……你的女儿。”蒙锐轻叹道,“其实我也是官门中人,我想或许可以帮上忙。”


    牛枝英点了点头,傅年余详细说起女儿傅丹被掳走那晚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个黑氅男子幽灵般从窗户跃入抱走了熟睡的傅丹,傅年余边说着边引蒙锐来到后院。


    傅家后院极小,却有一株巨大的古槐弯身扎根于院内。蒙锐盯着古槐看了一会儿,纵身上了树杈问:“黑氅男子当晚就蹲在这里?”


    “对,就是你站的地方。”傅年余仰首瞧着蒙锐,点头说。


    蒙锐仔细瞧了瞧树杈周围,倏然,他眼中微微闪动光芒。


    这边树杈不远就是围墙,只需要轻轻跃身就可落在外面长街上,谅傅年余文弱身体是追赶不上。蒙锐从树上下来,再问傅年余有没有别的疑点或者细小的线索可以讲,傅年余思索后摇摇头。


    牛枝英像想起了什么,拉了拉傅年余的手臂道:“你不是说闻到了一股香味吗?”


    “香味?”蒙锐一怔。


    “对,对,我在树下曾闻到了一股香气。怎么讲,像是女人涂抹的胭脂香,但又不太像……又好像不只有香气,唉,我这笨嘴啊,就说不出来那种气味。”傅年余支吾半天也说不明白,快子时蒙锐离开了傅家。


    牛枝英相送到门口,虽不说话,但眼中的希冀已经说明了一切。


    蒙锐望着牛枝英,恍若看到了十五年前茫然无助的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斗鼓县衙。


    蒙锐见到了县令杜逸安。


    杜逸安肥头大耳,很有福相。他对于蒙锐的到来表现出无比热情,颔首说:“四大神捕威名远播,可惜杜某一直拘于狭隘边陲,从未得见。没想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杜大人言重了。”蒙锐淡淡回应一句。


    “听属下讲蒙大人在打听傅年余的情况,不知蒙大人是想……”


    “我想帮忙找他的女儿。”蒙锐如实道。


    杜逸安语气突然一变,有些神秘地说:“其实不瞒蒙大人,在宿州尤其是依临深山老林的偏僻之地有许多种恐怖传说……什么噬鬼吞心啊,林魅剥皮啊,其中有一个传说是讲鬼巫。”


    “鬼巫是十万大山中原始部落的巫师。传闻他们将死归天时都会想方设法来到城镇里,掳走幼女幼男吸食他们的鲜血续接阳寿。”杜逸安吸一口冷气,“鬼巫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掳走幼儿后就潜回十万大山中。据传他们喜穿一身黑氅,将自己的身体全部裹进黑氅里。”


    “唉,可怜的孩子们。”杜逸安作泫泪状。


    蒙锐嗤之以鼻道:“看来杜大人对此深山传闻是深信不疑了。”


    “这倒不然。只是这几年斗鼓县及周边村落果然平白不见了许多孩童,许多人也看到了身穿黑氅幽灵般的人。所以,哈哈,由不得自己不怀疑。”杜逸安眼光藏在一堆肥肉里,盯着蒙锐道。


    “鬼巫吗?”蒙锐面无表情,“杜大人可曾派人进入深山里寻找孩子?”


    “找过是找过。但蒙大人你也知道,宿州和南仙州同样有十万绵延大山,在十万深山密林中找寻几个孩子,又怎会是容易的事?而且野兽毒蛇经常咬伤了捕快衙役,渐渐也没人敢再去了。”


    “哼,他们害怕蛇虫野兽,我却不怕。”蒙锐笑笑道,“忘记同杜大人说了,我也是斗鼓人,家就在山里。”


    “啊,你也是斗鼓人!斗鼓哪里?”


    “三坟村。”蒙锐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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