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生一望

3个月前 作者: 伊人睽睽
    望月是不识水性的。


    很快,她就陷入了昏迷。昏迷前,只记得被青年搂抱著。那样清澈温凉的气息,就在她身边笼罩。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


    一片混沌中,望月在梦中清醒。


    “杨公子,我叫、叫阿月。愿与你等共进退,护云门为安。”女子声音娇柔,在望月耳边炸起。


    望月侧头,向混沌深处看去。


    她看到清风小雨下,天气有些阴,空气凉丝丝的,青年与女子站在山下丛木边,面对面说话。风吹着他们清凉的衣衫,一红一白。一个容颜明艳,一个春意拢眉。


    女子双眸专注地望着青年。


    她握着大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望月定定地看了半天,默默地想,哦,这是曾经的我啊。原来当年,从旁观的角度看,我是这样的啊——我是这样的紧张,见到他,是何等的欢喜与害怕。竟在开口第一句,连真名都不敢说。


    她是这样的迷恋杨清。


    一望定睛,那一望,就再没有收回来。


    细雨如绵中,女子全身全意地向往着青年。


    黑暗如团中,少女则痴痴地看着他们。


    ……


    望月第一次遇到杨清,是五年前。


    那时候,圣教与云门发生一次极大的冲突,姚芙被带入了圣教。按照圣教的一般规则,这些出自大门派的,无论男女,在圣教都没有好结果。姚芙却不一样。


    纵有望月恨她至深,也有原教主护她如命。


    圣教的气氛僵硬而凝重,圣女和教主几乎每天都要争吵。他们少年时曾共患难,一起扶持圣教而起,在风雨招摇的江湖中有了立足之地。原映星和她曾有婚约在身,历代教主和圣女,都是有婚约在身的。


    因为一个姚芙,原映星破了誓。


    望月拿他无法——她杀不了姚芙,也下不去手杀他。受折磨的,只有望月一人而已。


    便是在那样愤怒失望中,望月离教出走,一路往云门杀去。


    那时,满心满意的,望月想的,不过是云门毁了圣教,她也要毁了云门。她要带着自己的人杀上云门,要在云门山下坐镇,让天下人都知道,云门得罪了她,她不予云门好脸。


    她红衣烈烈,风采夺目。一把长刀在手,所向披靡。从未将云门放在眼中,从未想过自己此行会失望而归。


    她终究是失望,却又不失望的。


    她没有杀上云门。


    因为在山下,她遇到了杨清。


    那容颜秀丽如山水的青年,与云门众人交谈的青年,一转身,一扬眸,都有惊魂摄魄之美的青年。


    望月和自己的下属躲在暗处,看云门山下的布阵。她转头,对自己的下属说,“毁了云门有别的法子。比如姚芙,什么都没做,因被教主爱上,就差不多毁了圣教。我也一样。我要这个人爱上我,背叛云门。云门也几乎半毁了。”


    她眼光敏锐,一眼看出这青年地位在云门的崇高。


    她眼光独到,一眼就为这个青年着迷。


    不过纵是说的天花乱坠,心头深处,望月想的,不过是简单的四句话——


    “我完了。我下不去手。他长得真好看。我要得到他。”


    望月不欲杀上云门了,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向那年轻公子投诚。


    她与杨清共同御敌,并肩而战,共同守卫云门。


    实则,云门对她来说,算什么呢?


    一整夜的拼杀,望月看在眼中的,其实只有杨清一个人。


    可她是注定得不到他的。


    正邪之分,在第二日天亮,有云门中人认出她后,她与杨清的缘分,就走到了尽头。


    白衣公子被云门掌门带走,他回头看她,眉目清淡又疑惑。身后的女子,持着大刀,朗身而立,回应他的回望。


    表面有多么镇静,心中便有多少惊涛拍浪。


    昔年的望月,是骄奢跋扈的。


    她要追慕杨清,便放话得全天下都知道。江湖人编排她与杨清的恩怨情仇,明知是假的,她也欣然默许。她日日在云门山下徘徊,要云门交出杨清。她常常向云门施压,要杨清出来一见。


    要过很久之后,望月才会明白。她越是这样做,越是得不到一个人。迫于压力向她屈服的男人,永远不值得她施加压力。


    杨清不是她的玩物。他是她喜欢的人。她不能逼迫他就范。就像她不能让他一睁眼,就爱她如醉如痴。


    但那时,望月是不懂的。


    冷风厉厉,河川成冰。她一年年地走过云门,一年年地踏星而来。在山下,仰着头,静静地等待。那春风十里,夏日苦炎,秋雨凄凉,冬雪静谧,她都一一挨过。身后的窃窃私语,拦不住她想见他的意愿。


    某一天晚上,像做梦一般,她在山下等候,等来了杨清。他悠悠然从旁边的林木中走出,月光洒在他身上,他望着她笑一笑,让她心花为之开放。


    望月向前一步。


    他仍对她笑一笑,低声,“抱歉,你不要等我。正邪有别,我无法回应你。”


    望月问,“我自此不与正道纠缠,不与云门为敌,也不行吗?”


    他眉目温和,语调悠缓如诗,“你知道我父母死于谁之手吗?知道云门子弟多少死于魔教吗?你能改变你一人,你能改变所有人吗?整个魔教,会为你改变吗?望月姑娘,我不能给你机会。”


    “如果你无法回应,我就不能给你机会。”


    她要他的回应,他却也要她的回应。


    望月是愿意回应他的,但是圣教又不是她的。


    云门掌门曾托人传给她杨清的话,杨清说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但是事实上,在望月的记忆中,杨清真正对她说的,不过是——“如果你无法回应,我就不能给你机会。”


    他从未当面斥责她,从未让她下不了台,他只是不能给她机会,他连拒绝,都是私自前来——


    可他越是这样好,她就越是心悦他。


    秋风起,人生苦凉。有些人你想要得到,注定是得不到的。


    望月想要一个机会,她心中何等不甘。她有时候爱杨清,有时候又恨杨清——纵是我爱慕你的美貌,之后如何,你总要给我机会尝试。也许我会爱你,也许我不会爱你,我只想要一个公平的机会而已。


    爱情却是从未有过公平的。


    “新世界轰然而来,杨清的风采让我着迷,我心中害怕又恐慌。他打乱了我的世界,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追慕一个人,是要靠近的好,还是远离的好。”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好看;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清醒;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迷人;


    她看着他,看他从不回头。


    那时候,望月已经意识到——也许她永远得不到他了。


    她花了长达五年的时候,去追一个不能回头的人。每次听到一点他的消息,她都要停步。每次多知道一点他的品性,她便要发笑。这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的是,他的消息,越来越少。


    就好像,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永远得不到你,但我永远追慕你。”


    望月一直那样想。


    临死前,她也没有等到他。


    她迷恋一个男人,总共只见过他两面。一次是初识。另一次,像是在做梦。


    死前,除了怨恨杀了自己的姚芙,最可惜的,仍是没能见他一面。


    望月有一腔热忱心,心有千言万语,都想说与杨清听。想来她也是极品,竟为一个尚不了解的男人,只为他那张脸,就疯狂至此。死前,她想到:“杨清没有欠我,没有对不起我。他又不是我爹,不能我说爱,他就必须回应。我只是很难过……到死前,我都不能跟他好好说说话。我喜欢他,他真的……真的知道吗?”


    雨淅淅沥沥地下,一如两人初见时那样。


    疾风已起,那长又折的人生,那想念的爱人,那满城风雨,那遍体冰冷……


    说这人心,想这情爱。


    纵是十分向往,也不过是浮生一望。


    幽黑深处,静静观望自己一生的少女望月,痴然半日,缓缓转身,重入一团黑光中。


    她有点害怕。


    “新世界轰然而来,杨清的风采让我着迷,我心中害怕又恐慌。他打乱了我的世界,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追慕一个人,是要靠近的好,还是远离的好。”


    以前不知道,现在……也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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