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代沟

3个月前 作者: 木苏里
    招租???


    真是个馊主意,亏你想得出。闻时显然不赞同。


    这人一不高兴就挂在脸上,冷嗖嗖的。矮子被冻得有点懵,讪讪道:“这样不好吗?”


    “好在哪?”闻时说。


    矮子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闻时跟他相对而站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那个机灵的沈桥已经不在了。


    以往他只是心里想想,对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惯得他能说一个字坚决不说俩,现在却不行了。他得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于是他说了:“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么?你招两个普通租客来,回头见到点东西叫得全区都听见,是吓唬他们还是吓唬谁?”


    矮子:“对不起。”


    这人脑子不行,道歉倒是快得很。闻时脸色解冻了一些,正准备点到即止,就见对方垂头丧气地补了一句:“主要估价下来租金真的还行,俩房间能有7000多。”


    闻时:“……”


    他对价钱的概念还停留在1995年,听到这个数字短暂静默了两秒,然后转头走了。


    矮子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眼看着要进别墅大门,忍不住问道:“那个……所以您的意思是?”


    闻时头也不回:“当我没说。”


    叫就叫吧,爱吓唬谁吓唬谁,关他屁事。


    他身高腿长走得快,可真到别墅门前,又刹住了步子。


    矮子见他不进门,刚想问“怎么了”,忽然想起爷爷沈桥说过的话——


    他说判官本质是人。人生在世,想要保持一身明净其实很难,稍有不慎都会挂点脏。古时判官其实规矩奇多,就连进人家宅都有讲究。根骨雅的,进有主的地方,会要一张通行帖,以表郑重,也能和那些魍魉妖煞作个区分。


    死人请他们进门,得烧带名字的银箔。活人没那么麻烦,口头邀一下就行。


    不过现在几乎没人这么讲究了,规矩也早就废了。


    矮子上一秒还觉得闻时脾气大、不太好相处。这会儿看见他握着银白伞骨,清清冷冷地等在台阶下,又觉得这个被爷爷供着的人确实不太一样。


    “进屋吧。”矮子试探着,“这样说可以吗?”


    闻时正在心里打腹稿,想着要怎么教他,听到这话一愣,接着便垂眼收伞,抬脚上了台阶。


    “你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闻时走进客厅,四下扫量。


    他每死一回,再从无相门里出来,会在很短的时间里由小孩长成青年,之后便不再变了,到死也是这副模样。所以他带着沈桥辗转过不少地方,十几二十年一轮换,95年他们还在西安,刚计划好下一年要搬来宁州,却没能等到动身。


    别墅里前来吊唁的宾客很少,稀稀落落。


    沈桥的遗像摆在客厅正中,两边高挂着黄白符条,只要有人作揖俯首,东西堂椅上坐着的两人就唱一声人名,然后唢呐锣鼓的吹打一段。


    除此以外,客厅摆物不多,再加上那些灵物都散了。懂的人一进来就知道这家格外……穷。


    朝南的墙上挂着长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是幅画字——就是把字嵌在画里,不懂的人只能看明白画,懂的人知道,这是人间通判完整的名谱。


    从祖师爷开始,传了哪些人,分了哪些枝丫派别,都在上面。但凡干这行的,家里都有这么一幅。


    闻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徒弟、然后是徒弟的徒弟……一直到沈桥,一条线全是朱笔,代表已亡故。


    “我花了六年才看明白这张图。”矮子委委屈屈地说。


    闻时心说有够笨的,怪不得我这条线没有传承死绝了。


    他目光落在沈桥名字后面,皱着眉敲了敲那处:“这怎么多了一团脏墨?”


    矮子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说:“我以前不懂事,看这上面没有自己名字,就补上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画是活的,补了也没用,就是块污迹而已。


    闻时盯着那处分辨半天,才认出那狗爬的名字——夏樵。


    他怀疑沈桥收这个宝才徒弟,就是因为名字像,被缘分薅瞎了眼。


    名谱画边有个香案,上面供着个青面獠牙、花红柳绿的画像。画中人手持一把白梅枝,跟那夜叉似的糟心模样实在不搭,显得不伦不类。


    画边写着三个字清瘦劲遒的字——尘不到。


    “祖师爷名字挺特别的。”矮子夏樵说。


    “这是他官家名。”闻时说,“半成仙的人才有这种东西。”


    “那他本名呢?”


    闻时看着那副画,片刻后垂眸抽了三支香,点上拜了三拜说:“谁知道。”


    “他们为什么拜那个?”一个哑里哑气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闻时把香插上,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站在不远处,指着祖师画像问身边的中年女人,“不是说不能拜么?拜了会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倒霉孩子就被中年女人摁住了嘴。她嘘了一声,低声呵斥道:“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口无遮拦!”


    她瞪了瞪眼珠,最后几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很有吓唬的劲。


    说完,她抬头抱歉一笑,也不知是冲夏樵还是冲画像说:“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话不当真。”


    “哦没事没事。”夏樵连忙摆手。


    没事个屁。


    闻时想说话,但见夏樵那怂样,又生出一种话不投机的感觉,懒得开口了。


    女人摁完儿子,去沈桥遗像前匆匆一拜,旁边吹鼓手唱道:“张门徐氏一脉,张碧灵。”


    “这名字耳熟。”夏樵小声嘀咕着,转头朝名谱图一扫,果真找到了这个张碧灵,她那条线在闻时这条上面一些。


    “闻……那个。”夏樵想叫闻时,但又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叫哥吧,他跟沈桥辈分就乱套了,不叫哥吧……难道叫爷爷啊???


    “我没名字?”闻时冷眼看他。


    “不敢叫。”夏樵盯着一副老实样,悄声问了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这个名谱图是活的,有时候会变,下面的名字会跑到上面去,倒是咱们家这条线,一直稳稳镇在最底下,是因为资历久么?”


    闻时:“……”


    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夏樵一眼,说:“不看资历,看每条线上活着的传人。”


    夏樵:“然后呢?”


    闻时:“谁厉害谁位置高。”


    夏樵:“那最底下的……”


    他看着闻时要死的眼神,默默闭了嘴,明白了——这名谱图就好比一张排行榜。闻时这条线,从沈桥收了他开始,就注定沉在最底下,已经沉了好多年。


    怪不得这些年跟沈家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前来吊唁的更是屈指可数,普通邻居更多,像这种名谱图上的,这个张碧灵还是第一个。


    夏樵偷偷觑了一眼闻时,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颓丧。


    不知道以前闻时这个名字在画中哪里,也不知道对方看了现在的位置,会不会想锤死他?


    闻时是想锤死这个屁用没有的玩意儿。但比起这个,他更想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


    “浴室在哪?”他拍了拍夏樵,说:“借我一套干净衣服。”


    “哦,房间里有,我给你拿。”


    闻时跟在夏樵身后,走到卧室过道时,忽然有点不舒服。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直勾勾盯着。


    他回头看了眼。


    过道里视野很窄,只能看到另一个卧室敞开的门,以及客厅的人斜投在地上的影子。


    “闻……”夏樵的声音从主卧传来,他挣扎了一下,放弃似的说:“算了,我还是叫你闻哥吧。得罪得罪,我不是有意要乱辈分的。”


    他怂兮兮地朝天作了几个揖,递了套干净衣服过来。


    闻时这才从影子上收回视线,接了衣服走进卫生间,然后倚着门框开始等。


    夏樵本想回客厅,看他这模样,脚步突然就迟疑起来:“您……不是洗澡么?”


    “嗯。”


    “那您……看我干什么?”


    “等水,等盆、等毛巾。”


    “???”


    18岁的夏樵跟闻时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代沟叫1995年。


    “等下,我给你把水调好。”夏樵麻溜滚进浴室,给那位爷调热水。


    闻时还是靠在门边,目光落在斜前方的地砖上,那里依然影影绰绰,投照着客厅里的景象,看不出什么问题,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始终没消失。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阖上眼皮。


    常人闭眼总是一片黑暗,他不是,他闭眼之后看到的东西甚至比睁眼还要多。


    “闻哥?”夏樵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你困啦?”


    闻时睁开眼,回头看向构造有些复杂的淋浴间,水放了一会儿,热气已经氤氲开来。


    “没有,我洗澡,你可以走了。”


    夏樵给他说了一遍架子上摆放的东西,然后抓着手机往外走。


    闻时盯着那个亮白的屏幕,听见它接连震动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哦。”夏樵一边飞快打字一边说,“我不是说两个房间挂出去了么?刚刚有租客联系我看房,我在跟他说具体的情况。”


    “……”


    闻时眼神中透露着怀疑:“拿着个就能联系?”


    夏樵抬起头,表情比他还怀疑:“……昂。不、不行吗?”


    “行。”闻时恢复冷淡,顺口说了句,“我印象里联系人不用这个。”


    夏樵:“那用什么?”


    闻时想了想说:“BP机。”


    夏樵:“……”


    他曾经给沈桥发誓说代沟不成问题,他会跨过去,让闻哥宾至如归。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这沟特么有点大,他胯疼。


    他想了想,把屏幕怼到闻时面前,让这位95年亡故的大爷直接看结果。


    彼时中介刚好发来一句话,说:谢先生说明天晚上有空,您看您这边方便吗?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