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独家记忆
3个月前 作者: 莫里
下午,扈哥带着双胞胎兄弟,给江子城这位小祖宗整理了一下他那些零碎玩意。
待他们走后,江子城裹着毯子,像是老母鸡坐窝一样在沙发上筑了个巢。他怀里抱着那只扁扁的月饼盒,谢大白跳到他肩膀上,尾巴一甩一甩,看样子也很好奇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上次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瑞慈的银杏大道一片金黄。而如今迎来了新的春天,银杏树上又重新发起了嫩芽。
那次江子城不小心把盒子摔扁了一块,刚好把盒盖与盒身相连的地方撞变形了。他抱着盒子,徒手掰了很久却掰不开,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以用来撬,十分苦恼。
谢大白歪头看他忙活了半天,突然从他的肩膀上蹿下来,两只前爪抱住盒子,又尖又硬的小白牙呲出来,在上面嗑嗑嗑嗑了三下,只听“咔嘣”一声脆响,居然真的让它把盒子嗑开了一个缝隙!
江子城兴奋地抱起大白狠狠亲了两口,小白貂羞涩地扭扭身子,又爬回他的肩膀上去了。
江子城顺着那小缝隙使力,终于把盒子掰开了。
可惜年代久远的铁皮盒盖承受不住这样反复的掰扯,在打开的同时,盒盖也从正中裂成了两半。江子城心疼地“哎呀”叫出了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顺着这裂开的盒盖,一起飘散在空气中了。
盒子里的东西还如上次一样。
几颗漂亮的石头,几张小男孩喜欢的超人贴画,还有静静躺在上面的十二封信。
四封信来自于他小时候的笔友汪汪哥哥,而剩下八封,都是八岁的江子城寄出后又因为“查无此人”退回来的信。
上一次,江子城拆封了其中四封,还有四封依旧尘封在时光里,等待着他重拾当年的记忆。
江子城感慨地摸摸已经变得毛躁的边角,小心地撕开一道小口,把躺在信封里的童稚记忆轻轻唤醒。
第五封信,写于飘雪的隆冬。
【汪汪哥哥:
北京下雪了!你那里下了吗?
你说过下雪的时候,麦子宝宝会在雪做成的被子下面睡觉,我好想看看呀。
昨天我们上了作文课,老师让我们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信,字数是150字。
我写了一封给你的信,拿到了100分!老师还把我的作文贴在了墙上,让所有同学看,我又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问我汪汪哥哥是谁,有没有喵喵哥哥。我说没有,因为汪汪哥哥是独一无二的!
我把作文纸保存下来了,你是不是很想看呀?
不过我要“惩罚”你,因为你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无数个好久没有给我回信啦,所以我才不要把作文给你看呢!
很生气也很想念你的城城弟弟】
江子城望着那句“无数个好久”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当年他在语文试卷上写的那封信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是像这些信一样肉麻的话,那公开展出,还真是够羞耻的。
紧接着,是第六封。
【汪汪哥哥:
新年好!
这个新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住在隔壁楼的力力被小明的哥哥打了!
力力好高呀,足足有一米六呢!他拿雪球故意砸小明的脑袋,还不道歉,小明的哥哥知道了,就替弟弟报仇了!
有哥哥真好,因为哥哥可以保护弟弟!真羡慕呀!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希望这封信你能收到,不要再退回了。
也想要哥哥的城城弟弟】
这封信的倒数第二行,用白色的“涂改带”涂抹掉了。涂改带是一种小学生常用的涂改工具,它是一种白色的带有黏性的胶带,当写错字时,可以把它覆盖在错字上,再在上面写上新的内容。
可是八岁的小江子城只把字迹抹掉,并没有写上新的句子。
江子城十分好奇,这整整一行足够写几十个字了,十六年前的他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又不愿意让汪汪哥哥看到呢?
于是……江子城这个龌龊的成年人,开始用指甲剐蹭起涂改带了!
好在涂改带这种东西本来就很脆弱,经过十几年的风化,更是一碰就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那一整条白色的胶带都剥落了下来,露出了底下被隐藏的一段文字——
——【汪汪哥哥,其实我也被力力用雪球砸过好几次。小明有哥哥,我也有你啊,可我却找不到你了。】
江子城:“……”
实话实说,江子城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情了。
他不记得八岁的自己曾经被其他男生欺负过,他不记得雪球砸在身上的疼痛,不记得看到别人家哥哥时的羡慕,也不记得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
可八岁的他,一定是很委屈的吧。
这封信的字里行间里,都透露出了对汪汪哥哥的想念。但是懂事的小男孩在把这封信寄出之前,选择把这句话涂抹掉,不想让汪汪哥哥担心。
江子城突然很想穿越回过去,抱抱曾经的自己。
肩上的小白貂仿佛感受到了他低落的心情,它伸出红红的小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了舔,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江子城侧过头亲亲它的小脑袋,整理好心情,又打开了第七封被退回的信。
【亲爱的望望哥哥:
你看!我这次写对你的名字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寒假,妈妈又教我背了一首词!
从小妈妈就告诉我,我的名字来自于词牌名《江城子》,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什么叫做词牌吧?我比其他同学厉害多了,他们连语文书上的七言绝句都背不下来,我已经会背很多很多首词了!
我会背《苏幕遮》、《定风波》、《鹧鸪天》、《浪淘沙》……
今天,妈妈教了我一首《江城子》,是苏轼写的!
我背了这首词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就来源于这首词!
这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有圆”呢?
我和你真“有圆”呀!
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首词背给你听的。
其实我学会的第一首词,就是苏轼的《江城子》。不过不是这一首,是另一首。
妈妈说,那首词是苏轼写给自己去世的夫人的。
大人真的好厉害啊,我今年都没有十岁呢,可是苏轼却想了他夫人十年,十年好长啊。
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忘记她的样子,可我都要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
(划掉)江城子(划掉)
江子城】
江子城足足把这封信看了三遍。
读第一遍时,他半躺在沙发上,姿态随意地翻阅信件。
再看第二遍时,他便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一个字一个字阅读。
等到看最后一遍时,他的瞳孔仿若经历了一场地震,他需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止住指尖的颤抖。
世人皆知,文豪苏轼一共留下两首流芳百世的《江城子》。一首写给亡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道尽了爱情的真谛。而另一首——
而另一首,正是豪放潇洒的《密州出猎》!!!
江子城对这首词格外熟悉,他喜欢文章里“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迈气概,它的每一字每一句,几乎都刻在江子城的血液里。
而整首词中,只有最后一句,嵌入了一个“望”字!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那个名中带有“西北望,射天狼”的少年。
那个名叫“谢北望”的男人。
这会是一种巧合吗?
犹记得那个夏夜,刚从小公司跳槽到瑞慈的江子城,从宴会里偷溜出来,偶遇了高高在上的公司总裁。
男人说:“幸会,我是谢北望。”
男人说:“我在乡下长大。”
男人说:“城城,那不是咱们的初遇。”
这几天江子城一直在绞尽脑汁的回忆,他与谢北望在什么时候遇到过。他下意识地认为,他们的初遇一定和娱乐圈有关,于是他把自己进入娱乐圈几年来的经历来回梳理了好几遍,却一直未有所获。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的。
濒临破产的小作坊天心影视,为什么突然被瑞慈娱乐这条大鳄看中,以优渥的条件打包收购?明明他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小艺人,可站在娱乐圈最高点的男人却放下身段,主动追求他?而那条风景如画的银杏大道,也根本不是为了震慑老臣才栽种的……
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曾经最亲密的人,现在以一种更亲密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直到今天,江子城终于可以把这些散落的珍珠,用丝线串联起来了。
它们在尘封的岁月里熠熠生辉,即使曾经蒙尘,却仍然无损它们的珍贵。
一阵热意涌上双眼,江子城鼻子一酸,尽力憋住了眼泪。他不能哭的,八岁的他都没有因为弄丢汪汪哥哥而哭鼻子,二十五岁的他,怎么能因为找到谢北望落泪呢?
小白貂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它盘成一圈,脑袋枕在他的心窝上,倾听着他越发失控的心跳声。
江子城狠狠吸了吸鼻子,稳住颤抖的手,终于拿起了最后一封信——
信封撕开,掉出来的却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硬硬的彩色照片。
老式的彩色相片经过时光的洗礼,总会有些褪色;可是这张照片因为被密封保存,颜色仍然鲜亮如初,时光并未从上面流过。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了几行字。
孩子握笔的时候很用力,那些字一直透过相片背面,留下深深的印痕。
【望望哥哥:
爸爸说,等到春节过后,我们就要搬家了。
我终于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也不用在餐桌上写作业了。
我特别开心,可是一想到搬家后,你就找不到我了,我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这张照片你一定要在我们搬家前收到呀。
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
城城弟弟】
江子城缓缓翻过了照片。
照片上,八岁的江子城背着大大的书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红领巾板板正正地系在校服领子下。
一头短发柔顺地搭在额头,男孩对着镜头比出“耶”的手势,露出两排亮晶晶的大白牙。
而在男孩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男孩用擦不掉的圆珠笔,在自己身旁画了一个火柴人。那个火柴人很高、很健壮,火柴人一只细细的面条胳臂搭在男孩的脑袋上,另一只面条胳臂在顶端分叉,也比出了一个“耶”。
江子城从小就没什么美术细胞,他画的火柴人丑得不像样。
火柴人长得既不像那个陪他等UFO的田野少年,也不像现在这个给予他爱情的霸道总裁。
可在八岁的城城弟弟心里,这个站在他身旁的火柴人,便是他最重要的汪汪哥哥了。
那个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忘,却被他忘了一辈子的少年。
江子城抱着照片傻傻看着,直到有无数水滴落在照片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很久了。
谢北望不知道,江子城曾经给他写过这么多封信,每封信都在男孩的期盼中被寄出去,又被扣上“查无此人”的红章退回来。而江子城也不知道,谢北望一直没有忘记寻找他,即使人海茫茫,他们最终还是相遇了。
……
谢北望结束了一天工作,走进家中时,迎接他的却不是爱人的笑脸,而是两只哭得红肿的灯泡眼。
江子城哭了整整一下午,他除了演哭戏以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不是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他哭得又难过又幸福,觉得自己很傻,可又在庆幸这么傻的自己能有如此的幸运。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他反反复复地阅读那些信,脸上的肌肉都笑到痛了,可他却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
谢北望被他红彤彤的眼睛吓到了,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急得忙扔下手中的公文包,快步走到沙发旁,俯身看他。
可不等谢北望开口,江子城已经张开双臂扑上来了——“汪汪哥哥!”他脱口而出。
谢北望:“……”
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叫我什么?”
江子城还没从“久别重逢”的快乐中恢复过来,一时失言,把两人十几年前的羞耻称呼拿出来挂在嘴边。
直到他看到谢北望绝对称不上“开心”的表情,他忽然想起来,谢北望曾经在回信里写过,他不喜欢小江子城叫他汪汪哥哥,因为听起来像是在叫一只狗。
威风凛凛的谢总怎么能是狗呢?!
侮辱,totally侮辱!
江子城倒在谢北望怀里,浑身都僵硬了。
谢北望低头看看江子城四处闪避的眼神,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求生欲极强的江子城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两只手攥成拳头,举到了脑袋上。伴随着卖萌的动作,他磕绊地唱了起来:“我、我们一起学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