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Louis是一只体重只有三斤多的约克夏梗犬，它太小了，一只手就能托住，与它体型成反比的是那两只大到夸张的眼睛，它会用那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沈雨泽，这让沈雨泽产生一种错觉：它并不是一只狗，而是某种从外星球来的生物。比如……史迪奇地球分奇。


    沈雨泽的视线从那只外星狗身上转移到了抱着狗狗的女郎那里，冷漠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女郎没想到沈雨泽见到她后，没有一点惊喜，反而如此冷漠。她脸上表情先是一怒，又拼命压下去，转为一种扭曲的笑容，“你是我的儿子，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想你了，来看看你，难道不行吗？”


    没错，这个出现在沈雨泽家中的人，正是他的母亲邓虹。邓虹近两年来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她就像是一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她时不时的歇斯底里让所有人对她退避三舍，沈国宁干脆把她送出国疗养，但她没过多久就偷偷跑了回来。


    几个月前，沈雨泽一意孤行离开帝都，转来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邓虹几次打电话催他回去，但沈雨泽不为所动。


    这次，邓虹干脆直接杀了过来。


    “你想我？”沈雨泽觉得可笑，“沈太太，你难道不是一直在想着自己吗？”


    这句话，撕掉了邓虹身上那块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她笑容一僵，望着这个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儿子，眼底渐渐被愤懑填满。邓虹一直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于她而言，沈雨泽这三个字代表的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沈家的儿子”。她把他牢牢抓在手里，也只是为了巩固她在沈家的地位罢了。


    在沈家，夫妻情、母子情、兄弟情只是一纸空谈，人人都是为了金钱撕扯的豺狼。可是沈雨泽不止一次向她表示，他想要退出这样无谓的争端，打算成年之后立刻从沈家独立出去……那怎么行？！


    她是沈国宁的第三任太太，也是出身最差、坐得最久的一个。若是就这样被逐出局，那她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又算什么？


    “沈雨泽，你搞清楚你在和谁说话！”邓虹提高音量，“我是你的母亲，我是生你养你的人！”


    “生我养我的人？”沈雨泽冷淡地看着她，“那我问你，你有给我做过一顿饭吗？你有亲自为我开过一次家长会吗？你有抱过我一次吗？你能说得出来我的朋友是谁、我具体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邓虹被他问的语塞。“这些……这些管家会负责的！他们每个月拿这么多钱，难道还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是啊，有了钱，就可以雇佣管家、保姆和厨子，一切繁琐的小事都无需邓虹操心。


    曾经的沈雨泽也是这样认为的：学校的各种事宜，管家会出面商谈；做饭有擅长中外菜肴的私厨，料理出世界美食；保姆负责起居照顾，从打扫卫生到熨衣服铺床单，都打理的稳妥至极。只有那些没本事又没钱的普通家庭才会事必躬亲，真正的豪门贵妇，十指不沾阳春水，早有其他人把一切打理妥当。


    这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深扎进沈雨泽的大脑中。


    直到……沈雨泽走进陆家，见到了“正常”的家庭。


    原来夫妻是可以一起下厨做饭的，原来兄妹是可以彼此打闹的，原来母子之间可以那样亲密。


    沈雨泽望着面前和他面容相似的邓虹，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情……可惜，他失败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一个月后我就要在法律意义上成年了，到时候我会离开沈家。至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决定权在你。永远不要妄图操控我，即使你是我的母亲。”


    ……


    与一片狼藉的沈家不同，这一晚，陆平睡了又长又舒服的一觉。


    他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梦里有被檀香包围的庙宇、有从天而降的彩色纸片、有歌舞齐鸣的板龙队，还有……还有一个吻，两个吻，以及无数个吻。


    梦醒后，陆平羞愤欲绝地跑到厕所搓内裤，没让爸妈看到。


    冬至第二天就要上学，陆平别别扭扭地穿上校服，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他生怕自己在学校见到沈雨泽后，会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让其他同学察觉到他们的变化。


    当他走进教室后，下意识地往沈雨泽的座位瞥去……不出所料，从来不上早自习的沈雨泽又缺席了。


    陆平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失落。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和昨天没写完的作业，打算趁着早自习奋笔疾书。


    陆平算是明白什么叫美色误国了，昨天沈雨泽在他家呆了一天，陆平的心思根本不在作业上，那些试题都成了天书，他盯上两秒就开始发呆，发呆后就开始傻笑。


    昨天沈雨泽走后，陆平也没心思写作业了，早早上床睡觉。没想到整个晚上都被旖旎的梦境纠缠，而他就像是困在网中的蝴蝶，逃不掉、更舍不得逃，只能放任自己跌入一层又一层的梦境。


    光是想到昨天的那些吻、昨晚的那个梦，陆平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从今天开始，他和沈雨泽又拥有了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他的青春与他的青春从此融为一体。


    “——喂，陆平，你在傻笑什么？”陈妙妙忽然凑过来，十分八卦地问。


    陆平瞬间清醒：“什么傻笑？你看错了。”


    陈妙妙：“我怎么会看错？你刚才真的好奇怪哦，笑得一脸荡漾。”


    “什、什么叫一脸荡漾？！”陆平当然不会承认，他硬编出一个理由，“昨天放了冬至假，家里做了擂圆，我想到好吃的就开心，难道不行吗？”


    陈妙妙：“emmmm，真的吗，我不信。”


    可是，不论她再怎么追问，陆平都不肯开口了。


    他和沈雨泽的关系暂时不能公开，至少在他们毕业前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学校对早恋关系严令禁止，一旦被发现就要请家长，更何况他们还拥有着相同的性别……


    光是想到事情泄露后，会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陆平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所以，还是低调行事吧。


    等沈雨泽到了学校，他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在学校里亲亲！！


    早自习结束后，距离第一节课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每次沈雨泽都会在这个时间抵达学校。


    但奇怪的是，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沈雨泽都没有出现。


    陆平想，沈雨泽真是厉害，迟到迟的光明正大，现在不光早自习缺席，就连正课都敢缺席。


    刚开始，陆平以为沈雨泽会迟到一节课，可是一节课结束后，沈雨泽还是没来。后来，陆平以为沈雨泽会缺席上午的课，可是直到午休结束，沈雨泽依旧不见踪影……直到这一天的课程结束了，陆平都没能等到沈雨泽。


    这一天，陆平尝试着给沈雨泽发短信，可是都没收到回音。


    陆平渐渐觉得不对劲。


    陈妙妙也觉得不对劲，她问陆平：“今天沈雨泽怎么没来？”


    陆平摇头：“我不知道。”


    “你居然也不知道？”陈妙妙大呼小叫，“你俩平时都黏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今天请假居然没有告诉你吗？”


    陆平：“……”他希望她少说两句。


    放学回家后，陆平一整个晚上都在尝试给沈雨泽打电话，但每次拨打都显示电话已关机。


    陆平又连续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


    【陆平：第一节课就迟到？杀甲】


    【陆平：上午不来了吗？】


    【陆平：？？？？】


    【陆平：电话不接？】


    【陆平：沈雨泽，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陆平：……】


    【陆平：莫西莫西？】


    【陆平：速回电话，我很担心。】


    这些发出去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陆平的心情也从刚开始的轻松逐渐转为焦急。


    他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荒谬的猜测——沈雨泽不会是后悔向他告白，所以才故意闹失踪吧？


    ……不，不可能的。


    陆平很快清醒过来，摇摇头，把这种荒诞的想法赶出脑海。他不该怀疑沈雨泽的真心，那是对沈雨泽和他自己的不尊重。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沈雨泽真的遇到麻烦了！


    ……


    这周剩下的几个工作日，沈雨泽都未曾出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甚至有同学来问陆平，沈雨泽怎么不来上学，他不会转学走了吧？


    这个猜测让陆平心里一紧，他搪塞他们：“……怎么会呢，转学可是大事，就算他真要走，也会提前和大家告别的。他这几天没来上学，是家里有事。”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班主任的认可。


    班主任在班会上告诉大家，沈雨泽是因为家事请假的，大家不用随便猜测，现在期末考试即将来临，大家要收收心，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沈雨泽来不来上学，确实是“别人的闲事”，但对于陆平而言，沈雨泽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闲事”。


    陆平从没想过，沈雨泽的失联会如此牵动他的心。


    这几天，他抓紧所有空余时间给沈雨泽打电话；被他偷偷带到学校的手机一直贴身放在校服口袋里，只要一震动，他就立刻掏出来看是不是沈雨泽来的消息。


    可是一次次的期待，只换来了一次次的失望。


    ……沈雨泽究竟去哪里了？


    短短几天，陆平就瘦了三斤，下巴尖了不少。他本来脸型圆润，一瘦下来，便显得整个人都清隽不少，好似连眼睛都变大了。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陆平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既然沈雨泽不来学校，那他不如换种思路，直接去沈雨泽家找他啊！


    ……


    周五一下课，陆平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跳上公交车，来到了沈雨泽家所在的高端小区。


    然而，他还没走进小区正门，就遇到了一道关卡——这个高端小区管理的太严格，陆平不是业主，连小区大门都踏不进去！


    “您好，进出小区需要登记，请问您要拜访那栋楼的业主？”保安拿出登记本。


    陆平说了沈雨泽家的门牌号，保安低头查阅本上的记录，摇摇头说：“抱歉，我们这里没有收到该业主的登记消息。您可以让业主用内线电话联系我们，收到消息后我们就会放您进去。”


    陆平：“……”


    他傻眼了，没想到万里长征居然倒在了第一步上。


    陆平拉开自己的外套，露出穿在下面的校服：“保安大哥，我不是坏人，我是椒江一中的学生。我要找的人是A栋xx号的业主，他也是椒江一中的学生，他连续几天没来学校上课，老师不放心他，让我来看看他……您刚才说您有内线电话，那应该也能反向联系业主吧？您给他打个电话，他听到是我，就会放我上楼了！”


    可能因为陆平长得实在太纯良，也可能是因为椒江一中这个重点中学的名声太大，保安大哥禁不住他的请求，最终同意替他拨打业主的内线电话。


    陆平满脸希冀地看他走入岗亭，拿起桌上的电话，恭恭敬敬地播出了一串号码……可惜的是，保安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最终挂断电话，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


    “保安大哥，我能进去了吗？”陆平小心地问。


    其实当他看到保安大哥的表情时，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果不其然，保安说：“小同学，你回去吧，业主拒绝了你上楼。”


    “……”陆平懵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沈雨泽有什么样的理由拒绝他的来访。总不可能真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沈雨泽告白后想要逃避，所以才故意不来学校的吧。


    陆平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没说理由。”大哥摇摇头，“业主一听说是她儿子的同学来访，立刻说不见，还说以后如果有穿着校服的人来找他，通通挡回去。”


    “‘她儿子’？”陆平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大哥，接电话的不是我同学本人吗？”


    “对，是他妈妈。”


    沈雨泽的……妈妈？


    陆平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沈雨泽的妈妈不是在帝都吗，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椒江？


    他们母子俩关系非常差，陆平曾经听到过沈雨泽和他母亲打电话，当时，他妈妈在电话里透露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蛮横气质，让陆平印象格外深刻。


    陆平的小脑袋瓜飞速转了起来——这么说来，沈雨泽手机关机、不去上学、甚至不见他，绝对和她有关！她该不会是把沈雨泽囚禁起来了吧？


    短短几秒里，陆平迅速脑补了一堆电视剧里看到过的豪门恩怨，越想越是可怕。


    不行……他绝对要想个办法，见到沈雨泽！


    ……


    周六一早，陆平又一次来到了这座高档小区门外。今天陆平特地没有穿校服，也没有背着书包，因为昨天保安说了，穿一中校服的学生会被赶走，所以他尽量打扮的普通一些。


    今天幸运女神眷顾了他，当他到达小区门口时，刚好遇到几位业主回家，陆平跟在他们身后，趁乱溜进了小区。


    ——Yes，第一道关卡过了！


    陆平凭借记忆，找到了沈雨泽家所在的那栋楼。高高的公寓楼有二十多层，直插天际，陆平抬头仰望，目光落在了顶层的落地窗上。


    他知道，那里就是沈雨泽所在的地方。他对沈雨泽家太熟悉了，那扇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椒江，从窗内俯瞰，椒江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看到北岸的陆平家。


    到了这一刻，陆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玩一个非常艰难的RPG游戏，游戏的主题就是英勇无畏的王子殿下，勇救被巫婆困在高塔上的长发公主。陆平只有一次闯关机会，他绝对不能浪费。


    勇敢平平，不怕困难，勇闯巢穴，解救公主！


    “陆平，别怂，加油！”陆平暗暗给自己鼓劲，打算故技重施，混入公寓楼中。


    然而，他的第二次作战失败了——即使他能进公寓楼的大门，也无法进电梯。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启动，一梯一户，他没有门卡，除非他能飞檐走壁，否则根本无法到顶层！


    明明都到这一步了，明明都离得这么近了，明明再差一点就能见到沈雨泽了，他怎么能在这里止步呢？


    就在陆平思考着要如何混入这座监管森严的住宅楼时，一辆小车缓缓停了在陆平面前，还冲他按了按喇叭。


    陆平刚开始以为自己站的地方耽误人家靠边停车，就想往旁边让一让，没想到他走到哪里，那辆车就跟到哪里。


    陆平：“？”


    他正觉得奇怪，那辆小车缓缓降下了驾驶室那边的车窗，露出了一张熟悉的中年女性的脸。


    “陆同学，你是来找少爷的吗？”


    在看到那位中年女性时，陆平一下认出了她的身份：“保姆阿姨！”


    没错，这辆停在他面前的小车，正是陆家的保姆平时用来买菜的代步车。


    陆平来沈雨泽家住过两次，给沈家的两位保姆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们都是跟着沈雨泽从帝都老宅来的，沈雨泽的性格向来独来独往，什么时候接待过朋友来家里做客？可是当他来到椒江后，却接连几次请陆平到家中玩，而且陆平每次来时，都会在厨房大展身手，对保姆的态度也很客气和善。


    如此一来，保姆当然对他印象极佳。


    陆平见到沈家的保姆后，顿时喜出望外。他赶忙说：“是啊，我是来找沈雨泽的！他这几天都没去上学，我来……老师让我代表全班同学来看看他。”


    这个理由没有引起保姆的怀疑。这几天夫人来了，少爷没去上学，他的同学来看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保姆说：“陆同学，您怎么绕到楼的后门来了？这是我们帮佣走的通道。”


    陆平哪敢告诉保姆，自己是故意绕到后门来的？他支吾着：“呃……是吗，可能我走岔了吧。反正我要去找沈雨泽，我跟您一起上去吧。”


    保姆想想也是，天这么冷，让陆平绕到正门实在太远了，不如她直接把他捎上去。


    于是如此这般，陆平顺利地混上了保姆的买菜车。


    小车驶入地库，一路上，陆平都很想问问保姆这段时间沈雨泽为什么没去学校、为什么手机打不通。但他又怕打草惊蛇，让保姆发现自己擅自行动。


    他心中忐忑，还要故作镇定，实在太考验他的演技了。


    这是陆平第三次来沈雨泽家，却是他第一次走帮佣通道。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沈雨泽家时，沈雨泽指着厨房旁的一扇小门告诉他，那扇小门背后就是保姆的住处，里面有佣人专用的洗漱间，还有一座通往外界的小电梯。只有房子的主人才可以使用正门，家中的所有佣人都只能通过帮佣专用的小电梯进出屋子。


    当时陆平就觉得，有钱人家里真是狗屁规矩一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在这儿搞大宅门呢。


    不过，如果不是有这“狗屁规矩”在，陆平今天根本没办法这么顺利地混入沈家。


    帮佣进出的电梯也需要刷卡，保姆两只手都提着食物，行动不便，陆平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购物袋。保姆掏出门卡在电梯操作台上“滴”了一声，电梯门合拢，缓缓上升。


    保姆想拿回购物袋，陆平摇头：“没关系，又不沉，我帮您带进去吧。”


    电梯升到顶楼，电梯门打开后正对着陆家的后门。


    后门看上去普普通通，就是一扇装了指纹锁的家用防盗门。门开后，便是一条窄窄的玄关过道，过道两侧分别有几扇门，陆平经过时看了一眼，其中一间应该是保姆的卧室，剩下的则是小厨房、浴室、洗衣房和休息区……整个布局比较紧凑，足够保姆日常起居生活。


    顺着过道一直走下去，尽头是一扇磨砂小门。


    陆平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小门——门后，是他熟悉的景色。


    他提着两大袋食物，站在明亮开放的大厨房里。往前望是极奢的客厅，回头看是简约的保姆房，他站在门旁，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哪个世界才和他有关系。


    就在他发呆之际，忽然间，一声尖细的狗叫闯入了他的耳朵。


    “汪汪汪……”


    陆平哪想到沈雨泽家居然会有狗？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小的、还没有他胳臂长的毛茸茸的小东西窜到他脚下，摇着尾巴绕着他转圈。


    它太小了，陆平生怕踩到它，一动也不敢动。


    偏偏在这时，一道高挑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厨房里。


    “——你是新来的？”


    当听到陌生的女声时，陆平吓了一跳，全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循声抬头，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浑身充满酒气的年轻女郎，她穿着清凉，长发披散在肩头，她就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女明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雍容贵气。她的身高远超其他女性，甚至比一米七五的陆平都高出不少。


    最主要的是，她的五官几乎是和沈雨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她绝对就是沈雨泽的妈妈！


    陆平没想到，他刚一踏进沈家，居然就会和这位小boss迎面撞上！


    邓虹生孩子早、保养的又好，所以比陆平想象中年轻许多。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是沈雨泽的妈妈，陆平肯定要以为她是他的姐姐了。陆妈妈和她是同辈人，但陆妈妈一直很操劳，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了十岁不止。


    一瞬间，各种想法涌入了陆平的脑海，他看着面前浑身漫着酒气的邓虹，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她打招呼。性格刁蛮又年轻的富家太太，恐怕不会喜欢别人叫她阿姨吧？


    陆平迟疑地冲她点点头，开口：“您好，我是陆平，我是……”……沈雨泽的同学。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邓虹就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我没兴趣知道帮佣的名字。”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手指向他脚边的小狗，“Louis饿了，给它喂点东西吃。还有，我头晕，家里的醒酒药在哪里？”


    陆平：“……”帮佣？


    跟在陆平身后的保姆想替陆平解释一下，但邓虹自说自话惯了，保姆还没开口就被邓虹打发去清扫客厅了。


    客厅好像刚经过一场大战，各种东西碎了一地，满地都是玻璃碎屑，还有一瓶打翻的红酒，酒液淌满真皮沙发，造价六位数不止的沙发就这样报废了。


    陆平瞥了一眼客厅就收回了视线：“抱歉，我不知道醒酒药在哪里。”


    邓虹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说家里没有醒酒药。刚才保姆出门买东西时，她又和沈雨泽吵了一架，他们母子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借着酒劲，又砸又骂，沈雨泽无动于衷，只冷冷站在一旁看她发疯。


    邓虹随意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一手撑着脑袋，浑浑噩噩地命令道：“没有醒酒药，那就给我做点醒酒汤。”


    “……”陆平知道，自己如果不伺候好她，恐怕今天没办法顺利见到沈雨泽了。


    陆平叹口气，放下手里提着的食品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做醒酒汤的东西。


    在北岸，醒酒汤一般是用辣包菜丝做底，配上水潺一起烧制。不过今天保姆买的菜里没有这两样东西，倒是有一块陈年老姜。


    陆平想，那干脆就做姜炒米吧。


    他脱下外套，穿上围裙，站在了灶台前。姜炒米顾名思义，就是用切成丝的老姜低温慢火炒生米，全程无油无水，待把食材炒到颜色褐黄，就可出锅。炒制好的姜炒米放在密封罐里可以保存两三个星期，若要食用的话，可以用来熬粥，也可以加红糖大枣做成汤，即能养胃又能醒酒。


    陆平动作麻利，姜丝和大米很快就下锅了。他把火调小，锅铲在铁锅中不停翻炒，让食材受热均用。他做饭时向来很专注，注意力都集中在锅子里，一时间，餐厨区域除了锅铲翻动的声音以外，再无其他动静。


    二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解酒汤做好了。扑面而来的甜辣味道唤醒了昏昏欲睡的邓虹，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汤，纤长的手指拾起瓷勺轻轻搅合了一下碗底的食材，嫌弃地开口：“怎么放了姜？难道其他人没告诉过你吗，我和雨泽不吃姜。”


    从她的语气到她的神态，几乎和沈雨泽一模一样。


    陆平想起挑食的沈雨泽，笑了下：“您先尝尝吧。我做的所有带姜的菜，沈雨泽最后都会吃完。”


    邓虹本来想让陆平自觉说出“那我再去做一碗”，可左等右等等不来——这小帮佣是哪里来的底气啊？做了主人不吃的东西，居然还敢这么说话？


    不过她的头实在太痛了，懒得呵斥他。她盛了一勺汤水，红唇轻启，轻轻啜饮一口，她在心里已经做好翻脸的准备：若这碗汤有一丁点不让她满意的地方，她就要把它扔在他身上！


    但意外的是……这碗红糖大枣姜汤茶，居然还挺好喝的。


    姜味入口，独特的味道像是在舌尖上跳舞，红糖恰到好处地溶解了那份辛辣，一口暖进胃里。碗底的炒米是她从没吃过的风味，嚼在嘴里有一股子韧劲儿。


    邓虹平时要保持身材，吃任何东西都是浅尝辄止，但不知不觉间，她居然把这一碗姜汤都喝光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碗底，她难得感觉得一点不好意思。


    陆平恍若未觉，问她：“还要再来一碗吗？”


    “……不用了。”邓虹抬眸看向陆平。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美得热烈又疯狂，不过陆平每日和沈雨泽朝夕相对，对这样的颜值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所以即使他现在被邓虹这样盯着，也表现的很淡定。


    邓虹一只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他：“我才看出来，你年纪很小吧？”


    陆平：“我十七了。”


    “十七，”邓虹挑眉，“那不是和雨泽一样大？”


    陆平心想，不，我前几天才给沈雨泽提前过了生日，他现在（在我心里）已经十八岁啦！


    邓虹又问他：“那你现在还在上学吗？”


    陆平点了点头：“我读高二。”


    邓虹：“哦，所以你是勤工俭学，周末过来打零工的？”


    陆平：“……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帮佣的呢？”


    邓虹没说话，只用一种怜悯的眼神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视了他一遍，那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你穿着打扮一看就是穷人啦。


    “小朋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穷呢，所以我知道穷人是什么样子的。”邓虹轻笑了下，“对于穷人来说，想要改变命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结婚，结婚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哦不对，你是男孩子，嫁不了人，那你可以去傍个富婆，运气好的话入赘也是一样的。”


    “……”这话陆平实在接不下去。


    不过在邓虹心里，她本来就没期待这个年纪和他儿子一般大的男孩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可能是那碗姜糖茶温暖了她的胃，也可能是她太寂寞了，寂寞到要发疯了，才会随便抓住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聊天。


    “我没和你开玩笑。——小朋友，你觉得我好看吗？”


    陆平点点头，实话实说：“好看，像大明星。”


    “嗯，这话我爱听，我当初差一点就当了明星，去拍电影了。”邓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我从小就和同龄人不一样，我比所有人都漂亮，比所有人都高。当时风言风语太多了，我妈受不了那些话，有一天睡过去就没再醒来，我爸也不管我，于是我高中都没念完就出来工作。像我这样长得好看的女人，如果没点本事，那是注定要受欺负的。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嫁人，嫁给最有钱的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不被人欺负，不用回到乡下起早贪黑做农活，也不用看亲戚脸色。”


    “算是运气好吧，我参加了一个模特大赛，可惜我没背景，当然拿不到冠军。”她抬起手，给陆平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颗闪闪发光的戒指，“但是我拿到了这个。”


    陆平静静听着。


    邓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低到陆平差一点就听不见了：“……我只有这个了。”


    邓虹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可惜你长得普通了些，要不然凭你的好手艺，我倒是能帮你找几个有钱的姐姐。”


    “……”陆平尴尬道，“谢谢，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即使一直穷下去？”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就会中彩票呢。”陆平的回答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再说，只要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读书……”邓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起来，“也对，读书是一件好事情。说不定我当时多念两年书，就会走上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路呢。”


    邓虹说的一些话，陆平有的听懂了，有的没有听懂。不过无所谓了。


    邓虹看向厨房：“你做的姜汤还有吗？”


    “还有的，您还要喝一碗吗？”


    “不用了。”邓虹摇了摇头，“你盛一碗给雨泽送过去吧，你不是说他喜欢吃你做的带姜的菜吗？”


    ——通关了！


    陆平心里一松，强忍着没露出笑来。


    他赶忙去厨房盛了满满一碗，还特地把汤底的那些食材都搜刮上了。好好一碗汤，浓稠得都快成粥了。


    他端着那一碗汤，摇摇晃晃走向沈雨泽的书房。书房隔音好，而且沈家面积又大，他和邓虹在餐厨区聊了许久，声音并没有传到沈雨泽的耳朵里。


    陆平在书房门口停下，腾出一只手敲门。


    刚开始，书房里无人应答。


    陆平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敲门。


    隔了几秒，书房里终于传来熟悉的男声：“——谁？”


    “少爷！”陆平昂首大声说，“我是您家新来的帮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