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她无关的过去
3个月前 作者: 木浮生
-1-
触到他柔软的唇瓣的那一刻,叶佳楠感觉自己慌乱了一天的心似乎终于平复了,连一靠近他就会忍不住发抖的手指,也开始舒缓下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困在干涸的沙漠中许久的羚羊,终于找到了绿洲里的甘泉。
他肯定不知道,她在那辆凌晨行驶在西撒哈拉沙漠的车上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当时就想过这样的唇品尝起来肯定很不错。
随后,她开始贪恋着唇间那柔软美好的触感,却又觉得太浅,于是嘴唇微微张开,又继续凑近了一点。
行崇宁没有动。
既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点蒙,少女般炽热又甜美的气息朝他陡然扑面而来,将他着实烫了一下。
可是在她想要继续索取的时候,他的眉心微微一动,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住她的下巴,往外轻轻一用力,就迫使她的唇离开了自己。
她的唇被他的手指拉开了约莫二十厘米的距离。
她睁开自己沉醉的双眼,有些茫然。
他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句话陡然将她拉回了现实。
叶佳楠仿佛这才从刚才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惊诧地瞪着眼睛:“我……我我……是……”她语无伦次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注意身后的台阶,脚后跟未能及时提起来,于是一个趔趄坐到石梯上。
行崇宁正要伸手去牵她。
她却自己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黑暗中,行崇宁听见她似乎还在下面又摔了一跤,然后又十分迅速地爬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挑了挑眉。
而后,他又按照刚才的频率继续往上走。
走到这段路顶端的时候,他站在坡上往远处看。
平时这个地方是一个眺望雨师湖的观景平台,可以将这个湾内的湖景尽收眼底,此刻已经是傍晚了,湖面都隐在了夜幕中,只有远端的青山还可以看到浅浅的轮廓。
远山上,稀稀拉拉地还有一些当地农户的住房。
一栋房与一栋房之间间距很远。
大概这个时间,是当地人干完农活回家吃饭的饭点,正好开始点灯。
刚开始他还怀疑是天际的星星,直到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才能确信那真的是灯。
他就看着那些明亮闪烁的光点,一直站在那里,临风而立。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的身后有了脚步声。
他一直对黑暗中这样的响动十分敏感,于是立刻转身回头,发现来人是司机小唐。
小唐见到行崇宁,脸上似乎松了口气。
“您手机没接,我打电话去伍总监那里,又说您早走了,所以我就来看看。”小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找来。
“开会时,我开了静音,忘记换了。”他说。
“静姨说她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通。”小唐提醒说。
厉娴静不喜欢别人叫她什么老夫人,或者行夫人之类的,所以全家上下都叫她静姨,偶尔连行崇宁也会跟着这么喊。
“知道了。”他说。
回到车上后,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是直接回家吗?”小唐问。
小唐说的家,是行崇宁在市区的住处,是一套高层的公寓。
他看着车窗外,“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去静姨那里吧。”
小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好。”
到了厉娴静那里,她刚送走来教她唱戏的老师,正在清嗓子想要自己再来一段,就看见行崇宁进了门。
“哟——我的小男朋友回来了,刚才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恩断义绝,另寻金主呢。”
说着,老太太开心得就要扑上去亲他一口。
行崇宁头往后一仰,别过脸去,躲开她。
厉娴静年纪大了,可是眼神一点也不差,看了一眼行崇宁的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嘴唇那么红,上火了吧?”
行崇宁听见她的话,一张扑克牌脸裂出一丝尴尬。
厉娴静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儿子会被人非礼,于是忽视了他的别扭,回头说:“肯定是上火了。秦小姐,你把下午熬的百合莲子粥给他舀一碗来。”
秦小姐其实是厉娴静身边的一位保姆阿姨,两个人年纪差不多,相处了很多年,也没有主仆之分,还随时给对方乱取名,相互调侃。
行崇宁去洗手间洗手,关水龙头的时候抬起头无意间瞥了眼镜子,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唇上竟然沾上了叶佳楠的口红。
他穿着灰衬衣和一件黑色开衫,领带早取了,全身上下都是纯粹的素色,只有嘴上的那抹不属于他的红,十分醒目。
他愣愣地又看了一眼,随即又拧开水龙头,洗了一遍脸,才走出洗手间。
粥端来了,秦小姐知道他的习惯,没有直接递到他手上,只是放在桌面。
行崇宁说了声谢谢,就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吃着。
他吃完洗了碗,回了二楼房间。
秦小姐说:“通宝今天有点不对劲。”
厉娴静一改在儿子面前的嘻哈态度,神色黯然:“你说我还要怎么办。我知道他应付我有多无奈,可是我的心也不好受,这么多年了,他放得开,我却放不开。”
秦小姐拍了拍厉娴静的手。
“散步时间了,今天外面冷,还要不要去?”秦小姐问。
“要,我去换一身。”厉娴静说。
等她正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看到行崇宁也换了衣服和跑鞋。
“你干吗?”厉娴静问。
“你不是要锻炼身体吗,一起。”行崇宁答。
“我这样的老太婆可跟不上你那跑步的速度。”
“我跟着你走。”
厉娴静抿着嘴笑,然后朝楼上喊:“秦小姐,你不用去了,有通宝在。”
母子并排着出了门。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小区的人行道上溜达。
厉娴静东拉西扯,一会儿问公司的事情,一会儿问他上次去摩洛哥的情况。行崇宁想答的就说一说,不想答的就一两个字带过。
她了解儿子的性情,也不追问。
一会儿,厉娴静又问起继子行争鸣。
“元旦那天,他带的那个小姑娘,他跟我说是他以前一个女同学的孩子。”
“嗯。”行崇宁答。
“你老嗯什么嗯?”这个问题厉娴静倒是不想被糊弄了,“女同学是离婚了还是怎么的,你哥能那么热心,还把人家孩子带回家吃饭?”
“没问过。”行崇宁说。
“秦小姐的外孙都三岁了。”厉娴静说。
“嗯。”行崇宁装着没听懂的样子。
“得了,行大不是我生的,我管不了他。但是行二,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样孤零零,我看着揪心知道吗?”
“妈。”他停下来,看着母亲。
那眼神颇让厉娴静心酸,于是她又连忙改口说:“算了算了。我不是个喜欢唠叨年轻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的老太婆。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想当年我二十岁嫁了Louis,四十岁生了你,谁管我我就烦谁,所以,你只要不是某一天突然给我带个男的回来,还介绍说是你的真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逗得行崇宁也不禁莞尔。
“笑什么笑?你可别吓我,我思想还算开明,但是还没开明到这个程度。”厉娴静说。
行崇宁问:“我爸当年是被你气死的吧?”
“呸呸呸,有这么挑拨亲爹、亲妈的孝顺儿子吗?”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走到小区的湖区的时候,厉娴静发现路灯似乎坏了,前路一片黑暗,忙说:“前面太黑了,你该害怕了。我们回去。”
“我多大的人了,早不怕黑了。”行崇宁答。
“我怕,行了吧。”厉娴静坚持。
于是,两个人又原路折返回去。
“屈医生那里,去了吗?”厉娴静迟疑着问。
“没去。”行崇宁垂眸答。
“不喜欢去就别去了。”
他没再回话。
然后母子二人又在其他地方转了几圈才回家。
夜里,行崇宁在自己房间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他觉得有点渴,于是下楼去倒水喝。没想到出门一看,却发现秦小姐正站在楼梯上。
她和厉娴静一样,年纪大了,膝盖不好,都住在一楼,平时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都懒得爬楼梯,现在已经过了两位老太太平时的睡觉时间,她却突然上来。
“二姨,这么晚了,还忙什么?”行崇宁问。
秦小姐自家小名叫秦二姐,所以行崇宁也经常叫她二姨。
她抬头看到行崇宁,解释说:“我睡下了才想到今天你还住这里,差点就忘了给你留灯了,就怕你半夜突然起来。”
说完,啪嗒一声,她将楼梯墙上的灯打开,然后下到一楼又开了两个,才回自己的房间。
行崇宁走到厨房,从热水壶里接了热水,喝了半杯,离开的时候,抬眼看着屋里的灯,没有犹豫,又一路将它们全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电视,声音调得极小。
他去确认了窗户,反锁了门,然后熄了所有的灯,掀开被子躺上床开始睡觉。
而墙上电视的屏幕,却光影闪烁,一直都亮着-
2-
叶佳楠逃跑时慌不择路,没有多想,等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迟了。她发现自己回不了房间,因为行崇宁也许还在那条路上。
而此刻,她哪还有心思去湖边继续BBQ,只好瞎转悠。
她这人有时候有种蛮劲儿,从发现自己对行崇宁动心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都要塌了。可是等她真的一股脑子亲上去之后,她反而冷静了。
她一个人在湖边的栈道上转悠了一会儿,又找了地方坐下,查看自己膝盖和手掌擦破皮的地方。她虽然怕痛怕打针,但是从小对身上的小伤小疤痕都不是特别在意。
然后,叶佳楠给何茉莉打了个电话,将自己和行崇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妈呀!你也太爷们了,还是纯的,”何茉莉对着电话惊呼,“当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当时只是觉得我活了这么年,终于遇见一个让我这么心动的人,我可不能让他跑了啊,我就追上去叫住他,想跟他说我喜欢他来着,没想到他站太高了,我本意就是想和他平等地说下心里话,然后他离我那么近,他的嘴巴那么好看,我脑子一热什么都忘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给弄开了。”叶佳楠想起他当时那个冷淡的动作,真的是被他给嫌弃地“弄开的”。
“平时看你挺聪明的,一遇见事情的时候你那手比脑子快的特性,什么时候可以改下?”何茉莉数落她,“你还记不记得高中的那次,我和你当值日生去扫楼下的绿化带,然后你把一个男的给揍了。”
叶佳楠当然记得。
学校的垃圾场有点偏僻,那个男生为了少走几步路,就把自己班的一大堆垃圾直接倒在她俩刚刚扫干净的地上,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却被叶佳楠和何茉莉逮了个正着。叶佳楠和他理论,对方恼羞成怒,一边将自己之前倒的那堆垃圾恶意地到处乱踢,一边还拿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骂她俩。然后叶佳楠冲上前,抡起自己手上的扫帚,就打向那男生的头。那扫帚又硬又重,直接把对方给打蒙了。
后来,男生家长找来学校,坚持说自己孩子得了脑震荡,要照CT,要住院。
叶妈妈付了住院费、营养费和看护费,才算了事。
事后,何茉莉也问:“你当时怎么想的呢?”
叶佳楠说:“我只觉得很生气,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当我重新可以思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揍完了。”
不过也是从那一次起,她在学校声名大噪,成了“有数学天赋的暴力美少女”。
“我的本意真的只是想跟他告个白而已啊。”叶佳楠哀号。
“所以不怪你,要怪就怪男色害人?”
“对,你不知道他的嘴长得有多好看。我以前还能因为讨厌他,而把它忽略掉,可是当我下午发现我喜欢上了他之后,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那么亲了之后,你觉得味道好吗?”何茉莉问。
“我……”叶佳楠本来想老实汇报,可是仔细一想觉得不对,立刻反应道,“哎哟喂——何茉莉,你问这个问题,对得起徐庆浩吗?”
“你个女流氓女变态,还有资格跟我谈品德?”何茉莉反驳她。
叶佳楠一脸黑线:“本来只是有点害羞,被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后悔了。他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女变态吧?”
“可是他怎么可能那么老实地站着没动,由着你随便乱来?”何茉莉问。
“因为我在哭,”叶佳楠喃喃说,“茉莉,我哭了。”
“那你哭什么?”何茉莉问。
时间很晚了,叶佳楠觉得夜风都冷到了骨头里,于是她裹着外衣往房间那个方向走。一路上,她脑子里都回荡着何茉莉的那句话——你哭什么?
是的。
她哭什么?
有什么可哭的。
叶佳楠回到房间,进门发现小肖和几个同事也在,男的女的都有。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吃橘子,嗑瓜子。
叶佳楠用房卡打开门的瞬间,在场的人的谈话稍微中止了下,不知道在说什么,在看到她突然出现之后,表情还有些尴尬。
小肖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吃饭的时候,怎么没来?”
叶佳楠见人太多,只说:“我不太饿,就自己在湖边转悠了一圈。”
“手机找到了吗?”
“忘在房间里了。”叶佳楠答。
她的手指和脸颊被冻得有些僵硬,说话也有点不利索。
这个时候,一个男同事A狗腿地扑上来,连忙从餐桌那里端了把椅子让叶佳楠坐,还掰开一个橘子递给她:“哎呀,小叶子,以前真是失敬,你居然是厉总的熟人,怎么不早说?”
男同事B又说:“你还没吃吧?要不要给你叫点吃的?”
另一位挨着小肖的女同事,皮笑肉不笑地说:“想献殷勤的都赶紧的啊,不然坐在这半小时不都白等了。”
她这样一说,反而没人好意思继续了。
叶佳楠实在是冻坏了,随意和大家寒暄了几句,然后回了房间,想赶紧洗个热水澡暖和下。
没想到等她洗了澡出来,大家已经走了,小肖在收拾一堆瓜子壳,不怎么搭理叶佳楠。
“小肖,你怎么了?”叶佳楠问。
她觉得小肖今天一直对她有些疏远。
小肖瞥了瞥她:“没什么,有些累。”
“那我来收拾,你去休息吧。”叶佳楠说着就去拿垃圾桶。
平时在公司,一般小肖都不会和她抢,她是新人又是实习生,做点没啥,没想到这次小肖却说:“哎哟,算了,叶大小姐,我来吧。”
叶佳楠直起身看她,听出她嘴里的讥讽,于是说:“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怎么不是,”小肖冷笑道,“大老板是你的靠山,行崇宁给你出头,你是到我们这里来体验生活吧。还跟着我学什么学啊,我敢叫你干活吗?之前还故意在我面前看泊灵表业的杂志,然后等我给你说行家的八卦,结果,你心里笑着看我出丑是吧,是不是还原话复述给厉娴静他们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呢?你都跟人家私下单独去喝下午茶了,还需要在我面前装着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装给谁看啊?上回他助理帮你请假,我问你,你还说凑巧。我是傻呀,我还以为你对我好,开会替我出头,才这样给你糊弄。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玩,有种后宫娘娘和公主来民间微服私访的感觉,我把你当新人爱着护着,有责任我给你挡着,结果你在背后给我憋了个大招。你耍猴呢?拉着我们找存在感是吧?”
小肖这个人本来也是个直爽脾气,嘴里噼里啪啦地就像倒豆子一样冲叶佳楠发泄。
“我憋什么大招了?”叶佳楠提高声线,“没错,我认识行崇宁,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最近才被人牵线认识他们的。”
“叶小姐,你手上那块月相表值十多万吧,当时行崇宁提到的时候,我就觉得纳闷,一个小姑娘买个七八千的包,还可以说是省吃俭用后的个人爱好,你戴一只六位数的表,来公司体验工薪阶层的生活吗?”
叶佳楠抬起手,手掌上的皮肤在刚才摔跤时被擦破了皮,洗澡又沾了水,现在有些红肿,然后旁边就是戴着的那块月相表。
她说:“肖姐,我不是有心欺瞒你,行家和我妈妈过去的关系,在我进公司前我并不知道,连这个工作也是背着我妈妈找的,我并不是来跟你们闹着好玩的。至于这块表,这是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是我的钱。”
小肖冷笑:“这也要装,矫情。”
叶佳楠又说:“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件外衣是我自己上个月的薪水买的,其他东西都是花的我妈妈的钱,所有的吃、住、行、学费,包括我出国,都是花的她的钱。在美国的时候,很多留学生都去打工,我很少去,就算偶尔去了,也不敢跟她说。我只要有一丁点儿表现出不心安理得地花妈妈的钱的情绪,她就会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从来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小肖缄默不语。
“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她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联系了很多医院都没法治,最后妈妈带着妹妹去日本做了手术。要是换在很多条件差的家庭里,大概也就是任由她自生自灭了吧,可是她现在好好的,长得比我壮,一身的劲儿,游泳特别棒,现在跟着队在全世界各个地方拉练、比赛。如果没有钱,她大概活不过五岁。这种时候,我才真的觉得,钱是个好东西。”叶佳楠说。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钱。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叶佳楠说。
“我和我妹妹,都是孤儿。”叶佳楠又说。
说完这句话,叶佳楠将茶几上的瓜子壳和橘子皮全部抹到垃圾桶里,又将垃圾桶轻轻放在了墙角,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3-
第二天全体休息,一群人相约去游湖。
叶佳楠这人是典型的心胸宽大型,对于昨天的事情,无论是她吻了行崇宁,还是一边被人排挤一边又被人追捧,仿佛都没有影响自己的心情。
倒是船上遇见小肖,发现小肖顶着两个黑眼圈。
叶佳楠没有和她打招呼。
虽然这份工作很重要,但是她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大不了以后换家公司。
相较于叶佳楠的神采奕奕,小肖的无精打采,A城另一头的何茉莉也是深夜才睡,日上三竿才给叶佳楠发了条微信。
何茉莉:你害得我昨天少女心萌发,翻出了很久没有触碰的偶像剧看到了半夜,你怎么样?
叶佳楠:五星级酒店的床垫睡得我都不想起床。
何茉莉:你的心真大,强吻了别人还睡得着。
叶佳楠:为什么睡不着,反正亲都亲了,他要是喜欢我,就答应我,不喜欢我,那我们就一拍两散!
何茉莉:虽然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是我还是无言以对……
叶佳楠:哈哈哈。
何茉莉:呵呵呵。(白眼)没心没肺。
中午吃过饭,叶佳楠回到家。
今天是周二,按照行崇宁的作息规律来说,白天应该在楼上。不过她觉得因为昨天的事情,也许会有别的情况出现。
叶佳楠进门看到地球仪上面朝着自己的大西洋,事情一目了然——他在。
就在她以为行崇宁在自己房间里,然后右手下意识地将地球仪拨到太平洋的时候,身后的门锁突然响了。
叶佳楠警惕地回身一看,行崇宁拿着钥匙开了门,正要进来。
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大衣,长度到膝盖上面,空着两手,什么也没拿,有点像临时出了一趟门。
他整个人看起来脸色有些白,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两人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互相看了一眼。
虽然叶佳楠在何茉莉面前说得十分轻松坦荡,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薄面皮的二十二岁的女性,看着行崇宁,心如鹿撞,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嗨。”
行崇宁没有答话,半步跨进门厅,回身关了门。
她没有动,依旧杵在原地。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叶佳楠又说。
“我刚才出去吃饭。”他淡淡答。
叶佳楠对着行崇宁第一回觉得自己词穷了,不知道怎么把对话进行下去,于是侧身将身后的路给他让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经过她,朝客厅里的楼梯走去。
叶佳楠看着背影,陡然发声:“那个——”
行崇宁回身看她。
叶佳楠触到他的视线,一时没了主意要说什么,于是胡乱地问道:“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说完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傻透了,明明行崇宁的上一句就是说自己刚才已经吃了。
可是,行崇宁却收回了脚步,挑起了眉,折回来,走近她。
叶佳楠不敢抬头,她只要一看他,就忍不住去盯他的唇,只觉得原来登徒子也不怎么好当。
等她一回神,发现行崇宁已经站在她的跟前。
因为两个人距离太近了,她不禁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叶小姐,你难道不应该解释下昨天的事情吗?”语气并无一点波澜。
她垂着头:“我……我当时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你,所以一时没忍住。”
只听他淡淡一笑,反问道:“喜欢我?”
叶佳楠鼓起勇气仰起脸,勒令自己盯着他的眼睛。
她窘迫又紧张,左右脸颊和耳垂因为心中的情愫被染成了红色,而在当她看到他的眉目的时候,自己的一颗心却骤然跌落到谷底。
此刻的行崇宁眼底一片清冷,并没有丝毫被告白的喜悦。
他似笑非笑地上前一步,垂头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那语气和神色仿佛又变成了银杏林里反问她“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的那个人。
叶佳楠提脚又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后腰已经抵到了玄关柜上。
他朝前又迈了一步,追问道:“你了解我吗?知道我行崇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不识字吗?你知道为什么?说说看。”
他每问一句就靠过去一点,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叶佳楠被逼得没角度躲。
慌乱间,那地球仪也被她的胳膊肘碰倒了,“咚——”一声滚到地上。
可是,她却一直固执地仰着脸,盯着他的双眼。
他垂头,对着她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那姿势若是旁人看来,亲密十足。
可是他们之间,哪有一点点让人迷醉的暧昧氛围。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眼又落在她的唇上,然后问了一句:“叶佳楠,你在我面前是不是太肆无忌惮、自以为是了一点?”
说完这句,他抬起手,奔着她的下巴去。
就在他的手指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叶佳楠使劲推开了他:“你够了。”
她全身绷得紧紧的,挺直着背,牢牢地盯住他,仍旧一脸通红,这次却不是害羞,而是因为怒极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承认我是在某个瞬间喜欢你,但是并不能因为我喜欢你,我的人格就该比你低一级,让你踩在地上随意践踏。”
她说完就从缝隙中挤了出去,摔门走了。
叶佳楠一口气走到大马路上,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哪知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他行崇宁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这样说她。
她站在大街上,窝着一肚子火,气得要发疯,忍不住大叫一声发泄了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然后,叶佳楠到何茉莉工作的初中学校去找她。
何茉莉一边改作业,一边听着叶佳楠的抱怨。
“你不亏啊。”何茉莉说。
“为什么?”
“不是有一句诗叫: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你才喜欢上他一天,就亲到了。人家有的人喜欢了一辈子,还没牵过手呢。所以你当然赚大发了。”
“不是喜欢‘上’一天,是只喜欢‘了’一天。”叶佳楠纠正。
何茉莉忍俊不禁:“我才不信。”
叶佳楠这一回倒是没有回嘴,一心一意地看着手机。
何茉莉好奇:“你在干吗?”
叶佳楠趴着说:“在网上看房子。”
“你回来和我住吧。”
“过段时间优优回来了,说要来找我,到时候你那一张床肯定挤不下。”叶佳楠说。
何况,她可不想被徐庆浩怨怼。
“欸,对了,”何茉莉说,“之前我看到我们小区里贴着几个租房的小广告,回头我去问问。”
“那你一定放在心上,就这两天。”
两个人正在说话,下课铃响了,老师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办公室。其中一个有点白胖的中年妇女,办公桌就在何茉莉的旁边。
中年妇女一回来,就笑盈盈地盯着叶佳楠看。
“这是关老师,陆剑的妈妈。”何茉莉给叶佳楠递了个眼色。
叶佳楠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关老师好。”
“小叶,坐坐坐,怎么今天有空来找何老师啊?”
叶佳楠挠了挠后脑勺:“今天正好休假。”
关老师放下课本,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没等几分钟,她又说:“我们家陆剑上次和你见了两次后,就一直夸你好,你们怎么后来就没联系了?他这人脸皮薄,有些事情放在心上,却不好意思说。他今天正好要来学校接我,不如何老师和小叶一起去我家吃个便饭吧?”
面对关老师直接的邀约,叶佳楠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是陆剑自己来说,她还可以见招拆招,或者干脆直来直去。可是,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她很少和这个年纪的阿姨接触,何况这人还是何茉莉单位的老前辈,就怕自己万一没处理好,给何茉莉招黑。
于是,她偷偷瞄了何茉莉一眼。
何茉莉会意,婉拒道:“不用了,关老师,她早和我约好了,提前说好了叫徐庆浩开车一起出去吃。”
关老师立刻就说:“就你们三个?你们小两口甜甜蜜蜜说话,把人家小叶搁哪儿啊,那正好,叫陆剑一起去,你们年轻人比较谈得来。他最近拿奖金了,一定叫他请你们吃饭,随便选地方,千万别手软。”
何茉莉知道叶佳楠对陆剑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肯定十万个不愿意去,于是正想再找个理由推掉,叶佳楠却先开口了:“那好啊,我也不用老当电灯泡了。”对方把话都说成这样了,叶佳楠也怕何茉莉为她得罪了学校的老前辈,以后日子不好过。
关老师听到叶佳楠的应允,欢天喜地地到走廊上给儿子打电话汇报去了。
“你干吗啊?”何茉莉说,“你不乐意让我替你挡不就好了。”
“没事,还要多谢何老师给了我一个机会,挽回了点自尊心。”叶佳楠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茉莉扑哧一笑-
4-
徐庆浩好交朋友。前两次吃饭,没把陆剑跟叶佳楠凑成对,倒叫陆剑和他熟络了起来,两个人居然后来还私下联系过。
“你们两个大男人背着我们打电话干吗?”何茉莉好奇。
“我那个大表姑家的儿子两年没回家了,元旦节的时候家里人又说起这事,正好就跟陆哥咨询了一下。”徐庆浩说。
叶佳楠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瞄了徐庆浩和陆剑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还有这事。”何茉莉问。
“都两年了,出事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也就没怎么提。就是小伙子高中毕业以后出去打工,有回打电话回家和他妈吵了两句,然后就没联系过,手机也停机了。后来家里人还坐火车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了几次,说早走了。都两年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何茉莉说:“去报案说失踪啊?”
徐庆浩说:“只登记了一个失踪人口信息,但是公安局不给立案。”
何茉莉吃惊:“为什么啊?不都两年了吗?”
陆剑答:“按照规定来说,他表弟是一个成年人,他有不和家里人联络的自由,无论他失踪多久,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存在人身安全威胁和被拐卖的情况下,是不给立案的,除非有犯罪行为发生。”
叶佳楠默默地吃着菜,一直没有插嘴。
大概陆剑真的帮了徐庆浩的忙,所以徐庆浩也真心想撮合下他和叶佳楠,说是陆剑请了吃饭,他强烈要求请大家看电影。
到了电影院,正是看电影的高峰时间,座位只剩一些边角余料了,选不到四个连着的座位。于是四个人只能分成两对独立的模式。
何茉莉正想拉上叶佳楠,徐庆浩早看出眉目,抢先开口说:“哪有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看电影的?我们不同意。是吧,陆哥?”
陆剑揉了揉鼻子,笑了一下。
于是,叶佳楠和陆剑座位挨在了一起。
片子是最近一部很热门的喜剧片。看到一半的时候,叶佳楠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妹妹叶优桢。她给陆剑打了个招呼,自己赶紧出了影厅。
“姐——”叶优桢喊。
“什么事?”她问。
“你在干吗?”
“看电影。”
“我过段时间要回来,先去陪妈妈一段时间,然后去找你玩。”
“你上次已经说过了。”叶佳楠说。
“我这不是怕你忘了吗?再说上次只是问你意见,还没确定。”
“你来吧。”
“我这次假期很长,我可以陪你住一段时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在附近逛逛,然后等着你春节放假一起回家。”
“你住这么久,缴生活费吗?”
“欧也妮·葛朗台啊你。”叶优桢抱怨道。
“长文化了,还知道世界名著。”
电话说完以后,叶佳楠有些不想回去继续看电影了。
她笑点高,那喜剧片看着特别无聊,自己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玩手机又怕屏幕光线影响旁边人。影厅门口正好有一排沙发,于是她干脆坐下来玩她的手机游戏。
大概过了十分钟,陆剑也从里面出来,看见坐在对面打游戏的叶佳楠说:“你接个电话离开太久了,我不放心出来找找。”
“我正要回去。”叶佳楠说。
“不用了,”陆剑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好看。”
叶佳楠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看完电影怎么安排,要吃宵夜吗?”陆剑问。
“不吃,明天还要早起,何况晚饭已经吃得太撑,再吃要胖了。”
“我反而觉得你要是胖一点大概更漂亮。”
叶佳楠没有接话,于是陆剑说完这一句,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叶佳楠想了一下,慢慢开口说:“陆剑,我……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妈妈人也特别好。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她以为上次她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陆剑也该明白,没想到又冒出关老师这一出。
陆剑神色一黯:“说这么直接,真不怕伤我的心?”
叶佳楠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早点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耽误你去找更好的人。”
“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叶佳楠不知道怎么回答,本想说自己刚刚工作所以暂时不想交男朋友也不想考虑感情问题,但是又想起中午自己厚脸皮跟行崇宁告白的样子,于是这样善意的谎言却也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同时缄默。
过了会儿,陆剑问:“那下次要是有别的人在场的时候,还可以约你吗?”他触到叶佳楠的眼神后,又解释说,“不是单独吃饭,就是有很多人一起郊游野炊什么的,想叫上你。”
见叶佳楠还没明白,他接着说:“瞧我这人,嘴笨。不是单独约你,就是不做男女朋友,可以做做好朋友,之前听说你只身一人在A城工作,同学、朋友很少,也没个亲戚,在这儿几乎就没什么认识的人。你现在可以当我是你的朋友,我妈妈那里我会去跟她说清楚,叫她下次不要去麻烦人家何老师了。”
叶佳楠听懂了:“谢谢。”
这句郑重其事的“谢谢”倒是让陆剑不好意思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交过男性朋友。”叶佳楠笑。
“那说明你人生有缺憾啊。做个朋友,万一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肯定两肋插刀。”
要是换成上次在行家遇见的那个叫曹鑫淼的富二代,叶佳楠肯定不会当真,只会觉得对方不过是想换个方式曲线救国而已。可是,当对方变成陆剑这样一个十分实在又诚恳的人,却让人无法拒绝。
叶佳楠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说清楚就比较轻松了,她最怕欠别人人情,连对方多请了她一顿饭,有时都要及时还回去。
“不过,希望找我都不是和我职业有关的事情。”陆剑开玩笑说,“找警察帮忙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你遇不到最好。”
叶佳楠默默地看了陆剑一眼。
“那现在重新认识一下,”陆剑伸出手,“我是叶佳楠的朋友陆剑,你好。”
叶佳楠笑着和他握了一下手:“你好,我是陆剑的朋友叶佳楠。”
电影散场以后,因为比较顺路,陆剑就送叶佳楠回去。
叶佳楠没有拒绝。
电影院离叶佳楠那里很近,并不需要多久,但是没想到路上遇见了一场电动车和出租车相撞的车祸,堵了很久。
其间,陆剑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同事打来的,大概是个新入职的,问他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说报案单上面有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填。陆剑在开车,就开着车载蓝牙的免提,和对方说了两三分钟。
等他挂了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叶佳楠忍不住问:“刚才吃饭,你说失踪不能立案,可以报失踪人口,帮忙找?”
“是啊,只能说提供一个参考给家属寻找,因为大多数都是成年人本身自己不想和家里人联系,闹矛盾什么的。”
“怎么帮?”
“可以在系统内帮忙看看这人有没有活动轨迹。”陆剑解释,“比如说买机票、坐火车、住酒店、办电话卡,甚至进网吧上网都可以查到。”
叶佳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好奇心挺强嘛。”
叶佳楠笑了下。
等到了目的地,陆剑的车停在小区的马路对面,叶佳楠解开安全带和他告别,陆剑却坚持要下车送她过马路。
“真不用。”叶佳楠说。
“快十一点了,小心点好,上次我们有个案子就是一个阿姨,打完麻将十二点回家,牌友的车送她到马路对面就走了,结果她过完人行横道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被抢了包。”
叶佳楠呵呵一乐:“是不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到相关案例来规劝别人?”
陆剑微窘,挠了挠后脑勺:“你别嫌我话多。”
陆剑的个子不算高,皮肤黑黑的,两道眉也是黑黑的,有一种特别实在的感觉。叶佳楠突然觉得,要是之前喜欢的是他该多好。
告别陆剑之后,叶佳楠进屋打开灯,看到玄关上的那个地球仪不见了。
她挑了挑眉,待走到客厅正中,才发现地球仪被行崇宁扔在垃圾桶里,而地球仪的转轴和底座相连的地方断掉了,这玩意儿十分脆弱,大概是中午她碰到跌到地上摔坏的。
她一个人刷了牙洗了澡,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之前本来也没打算住多久,所以很多东西压根儿都没从箱子里拿出来,于是没一会儿就全收拾好了-
5-
叶佳楠正要睡觉,却接到了陆剑的电话。
“你问我的时候我没注意也没细想,我回家后才回过味儿来,你是不是也要找什么人?”陆剑在电话里问。
他大概因为自己职业的关系,观察很敏锐,心也很细。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叶佳楠说。
“真的?”
叶佳楠思索了下,迟疑着说:“其实,我想找我的亲生父亲。”
陆剑有些意外:“你是……”
“我是被现在的家人领养的,走丢的时候六岁,还有我妹妹,当时她四岁。”
“怎么被弄丢的?”陆剑问。
叶佳楠苦笑了一下:“其实不是走丢的,是我父亲把我们扔了。”
陆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叶佳楠,要不和我聊聊?”
叶佳楠撑着额头:“谢谢你,陆剑。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说这些。”
第二天中午何茉莉就给叶佳楠回话,说旁边出租的那房子还在,跟房东约了晚上去看房子。
午休时间到,叶佳楠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摆了杯热果汁。
她狐疑地环视了一圈。
旁边的小肖故作轻松地解释:“楼下的果汁店正买两杯打折,就顺便帮你带了一杯。”
叶佳楠说了声谢谢,甜甜地笑了。
小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晚上,叶佳楠跟何茉莉去看房子。房子是电梯房,在十一楼,就在何茉莉隔壁一个单元,是一居室的小公寓,连房型也和何茉莉家一样。房主是位三十多岁的姐姐,说是以前单身的时候买的房子,如今结婚了就换了房。屋子里的家具不多,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叶佳楠二话不说就交了押金。
回到住的地方,叶佳楠先跟妈妈通了个气,然后又给行争鸣打了个电话。
“不是住得好好的吗?”行争鸣问。
“是很好。但是也不好老麻烦你们,正好一个朋友家旁边有套合适的,就租了。”叶佳楠说。
“你妈妈知道?”
叶佳楠“嗯”了一声:“谢谢行叔叔,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
放下电话,叶佳楠看了下楼上。
出于礼貌,她其实也应该跟行崇宁说一声,不过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没有微信,什么也没有。
何况,他肯定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谁年轻的时候在情路上还没遇见过一两件糟心事,她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
过了两天,行崇宁如约去见屈医生。
屈医生三十五岁左右,他之前给行崇宁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矫治,只是行崇宁本来就是抱着敷衍厉娴静的心态,所以治疗也是断断续续,加上屈医生去年又去了国外进修,所以两人也好久没见过了。
屈医生的办公室里种着两盆十分茂盛的绿萝,藤蔓从一米多高的花架一直拖到地上。行崇宁也没坐,就站在绿萝跟前去摸它的叶子。
“去年我走之前教你种的薄荷长得还好吧。”屈医生问。
“目前还活着。”答完这五个字,行崇宁却想起了叶佳楠。
当时他去修剪薄荷的花蕾,她明明前一刻还因为电影里的情节伤感流泪,下一秒就张牙舞爪地讥讽自己,变脸比翻书还快。
屈医生仿佛察觉了行崇宁神色中的端倪,笑着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行崇宁答。
“哦?不过我觉得也许有一点点不一样。”
行崇宁从绿萝旁挪开了脚步。
他想了下屈医生的话,想起叶佳楠的那张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哦?有多小?”
行崇宁侧了一下头:“不太清楚,二十?二十一?或者二十二三?我猜的。”
屈医生将眉毛挑高:“那还好,正合适。”
行崇宁斜睨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屈医生继续挑着眉毛,额头皱起了好几条抬头纹:“也许,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行崇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装作没听见。
屈医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递给行崇宁。
行崇宁接了过去。
屈医生道貌岸然地补充了一句:“吸烟绝对有害健康,你可别举报我工作时间伙同你抽烟。”
于是,两个男人在办公室里锁着门,打开窗户,挤在狭窄的通风口吞云吐雾。
行崇宁本人并不想做什么心理治疗,来这里纯粹为了宽母亲的心。
之前了解行崇宁的个性,屈医生当然也知道状况,所以不勉强。
屈医生只是从两人未见面的这一年多的经历说起,想要抛砖引玉。于是,两个人闲聊一般,断断续续说了一会儿。
屈医生刻意绕着弯追问了好几次“小姑娘”的事,都被行崇宁避开了,只字未提。
“你其实有点害怕别人提她吧?”屈医生说,“你从前可没有这么刻意地回避过什么事情。”
行崇宁看着烟缸里烟蒂上渐渐灭掉的星火,一言不发。
“不不不,错了,不是害怕别人提她,”屈医生摇摇头,“其实你是害怕她。”
行崇宁觉得可笑,不禁反问道:“我怕她做什么?”
“你怕你的规则被她打破。”
行崇宁冷冷一笑。
临走前,屈医生劝诫说:“总之呢,少工作,多出去走走,我要是你这样,早环游世界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行崇宁问。
“前提是:我要是你这样。可我得为了生活而工作啊,而你不用。”
行崇宁刚要说话,屈医生抬起手,阻止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用一句网络金句来反驳你——不要跟我谈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不工作。”
“去了很多地方,也没觉得有多大意思。”行崇宁说。
“肯定也存在着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地方吧。”
下午,行崇宁回家陪厉娴静吃饭,顺便叫她知道自己去找过屈医生了,晚饭的时候,行争鸣也在。
饭桌上,行争鸣想起房子的事情说:“那个——叶佳楠说她找到合适的地方已经搬走了,钥匙也还给我了,你今后要用的话都可以随意了。”
行崇宁抬起眼看了行争鸣一眼,没吭声。
其实他在叶佳楠摔门而去的当天下午就先把暂时要用的东西搬走了,所以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叶佳楠后来也没住了。
叶佳楠搬了家之后,时间也过得十分快,临近春节,叶优桢来了。
正好是周末,叶佳楠想着妹妹喜欢热闹,于是就请了何茉莉、徐庆浩两个人加上陆剑,哪知朱小蓝却突然约了何茉莉跟徐庆浩。
这朱小蓝虽然不讨叶佳楠喜欢,却算得上是徐庆浩与何茉莉的红娘,在何茉莉心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
叶佳楠想了想,也不是特别介意,就叫他们把朱小蓝一起叫来了。
一居室的小房子,陡然装了六个人,显得热闹非凡。
几个人里,叶优桢只在几年前见过何茉莉。叶佳楠就一一介绍了一下。叶优桢嘴巴甜,和人自来熟,按照介绍挨个叫哥哥姐姐。
“你长得和你姐姐太像了。”陆剑感叹。
“我是美少女,她是美青年,过几年等她嫁人了就变成美少妇了,我还是美少女,我们哪里像了?”
陆剑和叶优桢说话的时候,朱小蓝小声地问何茉莉:“你身边有这样的单身男性,怎么不介绍给我,反而硬塞给叶佳楠?”
“这种事情硬塞得来吗?人家就只看上佳楠了。”
“我这辈子的红鸾星和叶佳楠犯冲啊,我看得上的人都只看得上她?”
“不过,他们没成,你可以努力一下。”何茉莉说。
过了会儿,叶佳楠去做饭,叶优桢拿了一副扑克出来招呼不做饭的打牌。
本来有五个人,多了一个,哪知道陆剑正好不会,于是朱小蓝自告奋勇地叫陆剑跟她坐一起,可以教他。打了几把之后,叶优桢说要去厨房帮姐姐的忙,就让朱小蓝来替自己。
叶佳楠正在调料,就吩咐叶优桢切肉丝。
妹妹洗了手,一边切一边问:“那个陆剑究竟是你男朋友,还是朱小蓝的?”
叶佳楠回答:“都不是。”
“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我和他相过亲,不过现在说清楚了,做朋友而已。”
妹妹听见,不禁一乐:“佳佳小姐姐,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的心灵鸡汤你也喝?”
“去你丫的。”叶佳楠伸腿,踹了她一脚。
佐料配好了,叶佳楠站在旁边等着妹妹刀下的肉丝下锅。因为炒菜有大油烟,她去打开抽油烟机,又去关厨房的门。
这时,客厅里打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好像是陆剑摸了一把绝世好牌。
叶佳楠走回妹妹身边,陡然说:“优优,你自己有想过回来找他吗?”
“找谁?”妹妹埋头切菜,随口一问。
叶佳楠没有说话,妹妹狐疑地抬头看她一眼,突然好像就明白了。这几年,她们两个人都以“他”这个字来代替亲生父亲。
“叶佳楠,这不就是你赖在A城的原因吗?可是那是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找他,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我这辈子至今只有你和妈妈两个亲人,妈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你知道这样多伤她的心。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可是总是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叶优桢反驳道。
等何茉莉推开门时,两姐妹都恢复了常态,在各做各的事情。
“要不要帮忙?”何茉莉问。
“摆上碗筷就可以吃了。”叶佳楠说。
于是,何茉莉连忙招呼着客厅里的闲人们来端菜拿碗,准备开饭。
徐庆浩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三下两下地嚼了咽下去,惊讶地说:“小叶同志,你做饭这么好吃?”
“那是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老喜欢叫她和我一起住,究竟是为了什么?”何茉莉笑。
陆剑跟着夹了一口,还没送到嘴里,就听朱小蓝说:“我厨艺也不错,吃过的都说好。”
叶佳楠接过话说:“那多好啊,以后都你做。”
妹妹叶优桢听见,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扑哧一乐。
徐庆浩艳羡地说:“我这一左一右都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媳妇儿啊,我怎么就没这个福气?”
何茉莉拿着筷子敲打徐庆浩的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叶佳楠岔开话问:“刚才听你和朱小蓝那么激动,说什么呢?”
何茉莉盛了饭,回答:“我和徐庆浩约好了春节出去玩,结果他说他临时要加班,本来以为就泡汤了,刚才小蓝说她一个人没事,可以陪我。”
“去哪儿啊?”叶优桢问,“我也想去。”-
6-
叶佳楠拍了拍她的脑门:“玩什么玩,你一年到头都难得在家,春节多陪一陪妈妈。”
叶优桢嘟囔:“你还不是一样,为什么光说我?”
看到两姐妹互相打闹的样子,陆剑却想起电话里叶佳楠的话——我是被我现在的家人领养的。
那个语气,和平时他见到的叶佳楠完全不同。
他每次见到她,她都是精神抖擞的,在他们面前乐天又开朗的样子,就像是一颗不知疲惫的开心果,时而活泼,时而严谨,可是就在那个深夜,她在电话里收敛起自己的伪装,带着一些倦怠和惆怅对他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虽然追求叶佳楠大半起因是源于自己母亲的旨意,但是就在他出言要和她做普通朋友的这一夜,他却好像更加动了心,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男人的保护欲?
饭后,陆剑自告奋勇要擦桌子洗碗,叶佳楠有些不太好意思,就进厨房帮忙。叶优桢则作为半个主人,组织剩下的四个人又开始打牌。
等他俩收拾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叶优桢和朱小蓝两个人已经输得眼红,情绪激昂,一心想要翻盘赢回来。
两个人又开始嫌座位的朝向不好,吵着要换另一个方向坐。
叶佳楠这间一居室的小窝,本来是凑不出足够六个人坐的凳子,为了吃一顿饭,只好把桌子搬到沙发旁边,安排一半人坐沙发边才勉强够坐。
所以一换方位,叶优桢就换到沙发边,可是等她坐下去发现海拔实在太低,拿牌难受,于是将电视柜上的一沓书垫在座位底下。
叶优桢去喝了口水,正要一屁股下去继续再战,何茉莉却眼疾手快,一把将面上那本杂志抽出来:“这本书你也敢拿来垫座位,这是你姐的心肝。”
那本正好就是有行崇宁专题的杂志。
“我一直以为我姐的心肝是我。”叶优桢不服气。
叶佳楠抚额:“别听茉莉瞎说。”说完,从何茉莉手里夺过那本书,搁在茶几上,还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陆剑本来拿着遥控器看电视,好奇地探过头来。
结果,换了位置,叶优桢还是输了。
叶佳楠在旁边无奈地说:“刚才明明你就应该出黑桃Q啊?”
叶优桢解释:“可是他有A。”
“那不正中下怀,等他出了A,你的K就最大了,最后一把可以通吃。”
说完,叶佳楠将刚才那一把的最后几手牌重新复原给叶优桢看。
“这样出的话,你们不就赢了。”
叶优桢一脸生无可恋。
“你平时吃那么多,也要记得分一点营养给脑子啊。”叶佳楠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何茉莉嘿嘿一笑,轰走叶佳楠:“该看电视的这位赌神小姐姐,请继续去看电视,别打扰我们。”
叶佳楠视线转回去,发现在一旁一声没吭的陆剑竟然在翻刚才那本书,她心肝一颤,打岔说:“你还喜欢看这种时尚杂志?”
“这上面有你们公司。”陆剑一边说,一边翻页,“没想到你这么有集体荣誉感。”
叶佳楠知道陆剑误会了何茉莉那句“心肝”的说法,也懒得解释,敷衍地笑了笑。
陆剑其实一晚上都在找与叶佳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很想继续关于身世的话题,又怕太唐突,于是继续借着聊叶佳楠工作的名义,没话找话说。
“工作忙吗?”
“还好。”叶佳楠说。
“上次你给我解释陀飞轮,我还回去认真地查了下,还真是很佩服那些了解它的人。”陆剑说。
“是吧。”叶佳楠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两个人沉默间,陆剑无意地翻到了下一页,视线落在了行崇宁的那张照片上,浏览着上面的题记,不禁道:“你们公司是和他合作?”
“是啊,你也认识他?”
陆剑点点头。
叶佳楠并没有追问,想来陆剑知道的也是之前小肖知道的那些家族传奇和八卦而已,哪知陆剑却出乎意料地回答:“工作上有一点点交集。”
叶佳楠诧异道:“他和你工作上能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察觉到叶佳楠的好奇心,引发了两个人的交流,陆剑顿时来了兴致:“他和我们一个案子有关,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案。我正巧不久前整理档案的时候,还看过那起案件的资料。”
“他是嫌疑犯?”叶佳楠问。
“不是,”陆剑解释,“他是被害人,绑架勒索案。”
叶佳楠震惊了,半晌才问:“后来呢?”
“他也命大,被人从七楼推下去,居然没死,摔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又醒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跟个正常人一样,还在业界这么有名,你说人的毅力和坚持可怕不可怕?”
陆剑像是在和朋友聊一个电视剧里无关紧要的情节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而这席话对叶佳楠而言又全然不同。
这时,叶优桢和朱小蓝终于大赢了一把,叶优桢乐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了。
叶优桢转过身来,双手掐住叶佳楠的脸颊,强行将她的脸往两边扯出一个鬼脸,得意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笨了?明明就是刚才手气不好而已。”
叶佳楠呆呆地被她摆弄着没有说话。
“你看我姐都被我惊呆了。”叶优桢笑,“来来来,继续,何茉莉我要你们两口子血本无归!”
叶佳楠拨开叶优桢的手,垂头掩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又问陆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剑想了想,回答:“十多年了吧,出事的时候行崇宁还未成年。”
“怎么从没听人说过?”
“也就是你问,我才说的。那么多年的事情,以前媒体哪有现在这么发达,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被压下去了,哪怕有新闻报道,用的也应该是化名吧。”
说完,陆剑将书放在了茶几上。
叶佳楠突然想起行崇宁不识字的事情,又问:“他受伤有什么后遗症吗?脑子和神经损伤什么的?”
“肯定有吧,不然怎么会在床上躺那么多年昏迷不醒。”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提起的一个案子就能如此吸引叶佳楠的注意力,陆剑几乎将过去记忆中和这事有关的细枝末节都回想了一遍。过了会儿,陆剑又说:“不过关于他倒是有个奇怪的事情。”
叶佳楠转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陆剑说:“调查资料里写他有先天性的什么空间定向综合征。”
“先天的?”
“是这么写的。你知道?”
叶佳楠并未答话。
这时,陆剑终于察觉到叶佳楠情绪的异样:“你和他很熟?”
叶佳楠避重就轻地答:“我妈妈认识他们家里的人。”
见她主动提起家人,陆剑立刻见缝插针:“对了,你上次说要找亲人。”
叶佳楠抬眸扫了一眼正在认真摸牌的叶优桢,低声说:“暂时不找了。谢谢你。”
随后,陆剑的手机响了,他急忙离开客厅去接电话。
见几个人还在兴高采烈地打着牌,叶佳楠趁机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坐在马桶盖上,看着对面窗户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心绪渐渐冷静了下来,随后掏出兜里的手机,解开锁开始玩一个APP游戏,这是她的日常解压习惯。
游戏里,沉默公主探索出那些被视觉空间中的逻辑错觉隐藏起来的路,一步一步走出迷阵,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公主在她指尖的指引下,徘徊在迷宫的小径上。
门外传来叶优桢赢钱的欢呼声。
过了会儿,叶优桢又高声喊:“我的小姐姐,你掉厕所里了吗?快来帮我数钱。”
叶佳楠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按着屏幕,直到白衣公主走完最后一步,光柱照射下来,公主得到了王冠,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自由的飞鸟。
叶佳楠觉得自己轻松多了。
是的。
行崇宁的过去和他的未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去他的。